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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這時候,回頭看真一的那位穿灰色襯衫的老人在想——這個小夥子,看上去很孩子氣的臉,好像正是我擔心的那個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人。不過,真一真正從老人口中聽到這話,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五分鐘、十分鐘,就這樣,自己把自己的身體緊緊地抱著。待記憶的狂風刮過去之後,身體才能慢慢地放鬆,他知道自己沒有哭。儘管受到強烈的震撼,可他並不流淚。他的淚早就流幹了。
或許真智子真的碰上什麼厄運了吧,義男心想。
「怎麼回事,怎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呀!」
「屍體?怎麼回事?」
她是一位住在附近公寓里的主婦。每天下午至傍晚在一家牙科診所做接待員,從這裏到那家小診所,騎自行車大約十分鐘左右。半個月前,義男因為牙齦炎去要過葯。「啊,這不是豆腐店的老闆嗎?」她曾這樣打過招呼,所以認得。
「你沒什麼錯。」刑警說,「你什麼責任也沒有。這一點你可得牢牢記住。」
「我們一點兒都不了解詳情……」
「您怎麼能明白呢,父親也從沒有過女兒失蹤的經驗呀。」
「真對不起,還沒做呢。」
「啊」女孩兒的淚眼眨了眨說:「不,那隻手的身份,現在還不清楚呢。」
「回家吧。好嗎?」良江懇切地對真一說。
義男一個勁兒的眨眼睛。那個大川公園,他是知道的。就在鄰近的街區,離這裏也就二十分鐘左右車程的地方。是個觀賞櫻花的好去處,就在去年,合作社的觀賞櫻花的聚會就是在那裡辦的。
「不行呀……不要緊吧?看你的臉色很不好呀。」
「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性。」
「喂、喂,是父親嗎?看電視了嗎?」
義男吃了一驚。「坂木先生也數著日期哪?」
「發生什麼事情了吧?」這話剛要出口,義男又把它咽了回去。真智子把臉整個埋在手絹兒里。
良江像是要儘快離開警察署的大樓,看她的表情,是想讓真一從今天早上的事件中解脫出來。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到底看到了什麼?一般的父母肯定要問的話,她一個字也沒問。就這麼回家讓人感覺很不自在。
「肢解?」 義男想也沒想就大聲地反問道。因為豆腐店已恢復了平靜,聲音在水泥地面上迴響。
油炸鍋旁的木田孝夫回過頭來,朝義男笑了笑。
「還需要什麼嗎?想去洗手間嗎?」
真一嘴上一邊說著沒關係,一邊沒停步地向樓梯方向走。大個子刑警急忙一把抓住了真一的手。
「啊,大概又是雜貨店打來的。」
坂木壓低了聲音,皺著眉頭,用不把耳朵貼近就幾乎聽不見的小聲對義男說:
「失蹤那天塗沒塗過?您記得嗎?」
平常,真一缺課——不告訴石井夫婦就曠課的時候也不少,今天不去也不要緊,也沒有心情去上課,不過他沒說什麼。武上在前,真一在後面跟著他,往警察署的大樓里走。在自動門前,又有一輛車子開過來的聲音,真一回過頭去。
「老闆,您也不好過呀。」
「新的……」
「你怎麼樣?心情很不好吧?」
義男建議馬上找警察談談。鞠子是個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和她競爭,她是在從小就特別受到寵愛的環境里長大的。周圍全是大人,都寵著她。因此,那時周圍的人就感覺到她長大後會很任性。
到墨東警察署的路很長,車裡的三個人幾乎什麼話也沒說。真智子一直看著窗外,呼吸的聲音很輕,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里,兩手靜靜地放在膝上,只有手指隨著她的思考時不時地微微顫動。
正是在那個時候,真一被石井夫婦領回了家,一直由他們夫婦照顧著他。儘管他們與真一沒有血緣關係,而且他們一直都是父母的好朋友,可是真一總是暗暗地想,他們在心裏一定也會責怪我的。這話雖然嘴上沒說——但比說了更可怕,現在又遇到了這麼意想不到的事,儘管真一可以繼續裝著不了解石井夫婦的心情,但他始終在揣摩著石井夫婦的內心。
一下子說出了這麼兇巴巴的話,義男自己也嚇了一跳。這下坂木的心情也被攪亂了。
如果稍稍留意一下,這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警察署前的四條車道的大路上,各種車輛來來往往。緊靠右手的便道上有一個公共汽車站,一位身著西裝的男子站在那兒,正在看著一份完全打開的報紙。報紙的邊角被風吹得撲拉撲拉的,他腳邊的樹葉也被風吹得直打轉。
是的,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義男想起來了。那是真智子四歲的時候,1955年前後——義男的有馬豆腐店剛開張還不到半年。真智子夜裡發高燒,抱著她去看病,診斷結果是患了肺炎。自己對俊子大聲斥責,弄得俊子直掉眼淚。
「吃午飯了嗎?」
又有客人來了。是兩個人一起來的。正當義男接待他們時,木田回來了。車停在有馬商店的空場上,就在坂木的車旁邊。真智子也回來了。不僅拿著香煙,還提著從超市買東西的口袋。
「墨田區,大川公園,知道嗎?」
所以,不管什麼時候,鞠子的行動都不會按時間表進行,要麼遲到,要麼取消預定的事情。不過,她逐漸養成了一種習慣,每當這種時候,她必定、毫無例外地以她神經質似的及時和適當的方法通知對方。和別人約會遲到的時候,即便只遲到十分鐘,她也會先通知對方。「如果我不能按時到達,就是違約,為我擔心的人太多了」鞠子就是這麼認為的。還不僅如此,她這個二十歲的女孩兒在周末約會、和女朋友們一起出去吃飯、一起出去玩兒的時候,只要時間晚了,總會特意給在家裡的母親打個電話。
「您可不許給古川茂打電話呀。」
樓的三層和進進出出人聲嘈雜的一二層不同,顯得很安靜。在上樓時,曾經走過好幾個關著的門。這一層大概是不讓外部人員隨便進出的。可能是坂木為了讓義男他們安心而特意安排的吧。
九十七天前,6月7日的夜裡直到6月8日的早晨鞠子也沒回家的時候,真智子就給義男打了電話。在這之前她已經和鞠子的所有親友通過電話,知道誰都沒有和她在一起。
「啊,在有樂町見面的話……」
「到今天正好九十七天。」 義男答道。
鞠子不打招呼就不回家實在是太奇怪了。不,是太不正常了。是不是在車站給真智子打過電話以後,剛說了再見的男朋友又折回來了?也許他會說今天晚上就是想和她在一起,正好鞠子也有心想和他在一起的話——肯定是這樣的,不過,還不能肯定是和他一起到飯店去——改變了今晚預定的日程,知道回家要遲了,這樣的時候,不管怎麼說也應該告訴真智子啊。這樣才是鞠子。才是鞠子這樣的女兒吶。她可不是那種青春期的反抗心裏很重,什麼也不說就從家裡跑出去的那種女孩子。和母親吵了架住到朋友家去,即便只住一夜,也還是會 給家裡打電話的。應該不會是在商業街上閑逛吧,即使是也還是該報告一聲的,這才是鞠子呢。
「雖然不能肯定就是鞠子,可真讓人擔心呀。」
「不過,現在還不能肯定吶,哎,真智子太難過了。」
真智子兩手抱著頭。
「他現在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因為當時真智子不在旁邊,坂木的說話方式也很直接。
真智子突然垂下雙手:「啊,是嗎?……對呀。」
「我去沏茶。」 真智子說著,進了廚房。義男等她把客廳和廚房間的玻璃門關上了之後,轉身向坂木問道:「你認為真的是鞠子嗎?」
「今天……」鞠子說,聲音不太清晰,像是有點兒喝醉了。
真智子沒有反應。半張著乾乾的嘴唇,看著地板上的一個點。不該帶她來,義男開始有點兒後悔了,自從真智子懷疑在大川公園發現的手就是鞠子的手,從那時起真智子的思維就脫離了現實,完全陷入了充滿虛妄和恐怖的想象之中。這樣,如果那隻手被確認不是鞠子的,真智子恐怕也很難回到原來的狀態了。
「痣?」
女孩兒和母親用手擦著眼淚,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為了避免使用「死」或「殺人」這樣的字眼兒,坂木說得很辛苦。
「今天早上的大川公園的……」
「這麼說的話,那……」
店門前,只見一位身穿黃色開領短袖襯衫的年輕婦女正走進門來。她對著義男笑了笑。
坂木先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喝了,然後盯著義男慢吞吞地說:「香煙店遠嗎?」
「打開電視看看,啊,可能已經換成別的新聞了。」
坂木看著義男的臉,面對面地看著。從他的視線里一點兒剛強的感覺也看不到。這就是男性的特徵,總是這樣的。表面上看似堅強,其實內心是很軟弱的。這時的義男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就是能知道家人能否平安的人。
真智子的表情變得含糊不清起來。「塗指甲油——啊,在公司工作的時候好像沒塗過指甲油,公司是禁止塗指甲油的。後來在銀行工作,這樣的地方比較雜。所以,如果有約會時,好像也塗過淺色的指甲油。」
「父親,我還是有預感呀。」
「小心點兒!」
「是嗎?」刑警在冷風中眯起了眼睛。
坂木好像也有點動搖了。義男的心裏還在七上八下的。
「木田去哪兒了?」坂木問道。
看著看著,走了過來的這三個人中的老人的視線與真一的視線正好碰到一起。真一看見,這位老人的臉色就像他穿的灰色襯衫一樣,暗淡無光。謝了頂的額頭在秋天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在墨東警察署,真一和那女孩子一起上了一層樓,被帶到一間像是會議室的房間。一會兒工夫,只見幾名身穿便裝的刑警走進走出的,有人朝真一他們這邊瞅了一眼,一邊對他們說,還請稍等一會兒,一邊又忙碌著。這時一位穿制服的女警官,端著盛著咖啡的紙杯走了過來。
良江已經來到真一的身後,從他背後摟住他的肩膀往回拉。正在長身體的真一和身材修長的良江站在一起,幾乎一樣高了。
聽著這樣的話,真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說的確如此呢,還是說感謝他的關心呢?像他這樣,用可憐這樣的詞來形容那個案子的人還真沒有過,他是頭一個。到底怎麼回答他才好呢?他既是同情者,又是警官,還是曾努力逮捕犯人的有功之臣。
義男看著真智子小心地把梳子放好,說道:「真智子,去幫我買包香煙好嗎?我的煙都抽完了。我現在得看著店鋪走不開。」
「是不是弄清了什麼情況?」
「對不起,我不是起鬨。我,噢,不。那個手是我發現的。所以,那個……」
「沒辦法呀,自己的女兒嘛……」
「你是自己一個人嗎?是和公司的同事在一起嗎?」
「所有的人都打聽過了嗎?親戚朋友那裡?」
真一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女警官沒說什麼,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閉著嘴出了房間。
「別擔心了。你今天就別去學校了。」
這時,另一個刑警從走廊的對面走過來。沒系領帶,穿著拖鞋,挺著個肚子,給人衣冠不整的感覺。
「鞠子就喜歡吃這個。」
「鞠子,要是能回read•99csw•com來該多好啊。」木田說道,急忙又改口道:「一定要回來呀。」
看了一眼時鐘,十二點四十分。真智子的視線又轉到電視上。
兩個大豆桶佔據了狹窄辦公室一半的空間,義男朝著大豆桶旁辦公桌角落裡放著的電話機走了過去。拿起聽筒時他還在想,誰能讓鈴聲響這麼長時間,打電話的一定是真智子了,想著把聽筒放到耳朵上。果然,聽筒里傳來女兒的聲音。
「是個惡性案子吧?」
「不知道。」
「是不是哭啦,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
「沒找到日本茶。」
「真是讓你受累了,耽誤你這麼長時間,實在是很抱歉。」刑警說著,「好啦,你母親還在樓下的接待室里等著呢。」
「謝謝啦。」
一同乘坐警車的刑警,穿著一身有衛生球味兒的制服,臉颳得鐵青。車裡也沒有更多的新消息。刑警通報過自己的姓名,可真一沒聽清。耳朵里聽到的,全是那位女孩子在看見垃圾袋裡的東西時發出的哭聲。那哭聲就像自己挨了一刀似的。幾次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是垃圾袋裡滾出來的手。那隻手的手指筆直地指著真一。像點名似地指著。就是你,真一。你又回來了。雖然讓你逃了一次,可你到底還是回來了。這回可逮住你了。
真智子走進客廳的時候,義男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只見她那哭腫了的眼睛又充滿了淚水。
「真一君?」
「還想不想吃點兒熱的東西?回去吃點兒蕎麥麵怎麼樣?」
雖然聽不清,可還是能聽出真智子的嗚咽聲。
「那伙人是怎麼說的?是想說他精神失常嗎?」
「不用了,謝謝。」
義男閉上了眼睛。雖說是父女,義男今年七十二歲,真智子也已經四十四歲了。怎麼說也是大人了——是該懂得害羞年紀的人了。可是,無論父親怎樣安慰女兒都沒用,女兒就像被針扎了一樣,自己深深地陷入了痛苦之中。
一位模樣奇怪的女人。像喝醉了似的,邊走邊左搖右晃。穿著灰色襯衫年長的男人看不過去,過去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中年女子隨著老人的步伐走著,並且臉上帶著笑容。那個笑容看上去似乎很茫然。
真一知道,警察就是這樣,同一個問題要來來回回問上好幾遍。所以他倒不覺得煩,也不生氣。負責真一的刑警,似乎是聽武上刑警說了什麼,對真一說話的語氣一直很溫和。不過另一方面,是對真一抱有很大的好奇心。想知道為什麼他會在一年左右的時間里連續遭遇殺人事件和發現疑似殺人事件。經過這樣耗時間地詢問,真一真覺得累了。
那語氣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然後,互相攙扶著走了。只剩下真一站在那兒。
「手提包里有女用化妝品和手絹兒,還有古川鞠子的月票。」
「是我的哥哥失蹤的事搞清楚了。」
「是啊。像郵票那麼大的,很淺的痣。不過,還不知道那像痣的痕迹是不是原來就有的,或是在被弄成這樣的時候由於什麼原因而形成的……」
「先沉住氣。不過,你通知古川茂了嗎?」
「女孩子被卷進去的案子,多半是惡性案子吶。」武上說著,又壓低了聲音說道:
「是,我知道了。回家后我想泡個澡,再吃點兒茶泡飯。拜託了,媽媽。」
「可是,鞠子可從沒有過這種事呀!」
古川家離地鐵JR中央總武線的東中野站步行大約五分鐘就能走到了。從車站到家門口的道路是沿著地鐵線的一段路,夜裡來往的行人很少。真智子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母親,獨自坐在客廳里,擔心著深夜裡一個人回家的女兒。起初,她並沒有特別在意時鐘。鞠子四月份剛剛參加工作,但她很快就習慣了上班的生活,下班后經常和同事一起聚會,如果是周末,那就更是很少能按時回家了。真智子對於女兒的這種變化也很快就習以為常了。人們不是把星期五稱作是絢麗的星期五嗎。
武上睜大了眼。「你是說三人一起?」
但是,坂木卻注意到了。他把視線轉到咖啡上,把杯子端了起來。
「有木田孝夫呢。」
「現在還不能馬上肯定。」坂木回答。看到坂木找煙灰缸的眼神,義男拿出了煙具托盤,自己也點燃了一支。從早上起床到現在,他還沒有摸過煙呢,這也許是今天抽的最後一支,他在想。這會兒,在等著真智子端茶的時候,他很狠地抽了幾口。
沒系領帶的刑警頭上散發著髮蠟的氣味。他不慌不忙地一邊沖真一點著頭,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煙。可是風太大了,手裡的簡易打火機的火一下子就被吹滅了。他用一隻手掌遮住打火機,好不容易點燃了香煙。低沉的聲音和著煙氣一起吐了出來,他說道:
說是接待室,其實只有一排排的模壓成型的塑料椅子。因為前面緊挨著交通科,所以外來的人很多,在這裏幾乎沒有警察署特有的那種嚴肅的氣氛。
坂木用安慰的語氣勸真智子。
「對。這是包括各種各樣案件的數字。鞠子也包括在這裏邊——」
那女子朝女警官笑笑。女警官也朝她笑了笑,然後把視線轉向真一,問道:
「……嗚,」真智子小聲答應著,「要是找坂木先生,我先打個電話試試吧。今天早上的事他也許已經知道了吧。」
經過短暫的意識真空狀態,義男回過神來,斷斷續續地問道:
「你現在住在這附近嗎?」
「狗?有狗也不錯呀!」武上說著,把兩手往膝蓋上一按,站起身說,「怎麼樣?現在心情好多了吧?」
「噁心。」真一說道,「太噁心了。」
「真智子剛剛才好了點兒,怎麼跟她說呢?」
義男拿著聽筒站在那說不出話來。豆腐店裡,木田把網子從油炸鍋里撈出來的聲音傳了過來。這時換氣扇不知怎麼停了,接著又轉了起來,好像是為了不干擾電話似的。
不願意回憶起來的細節,不願意去想的大事,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浮現,在他的心中涌動著。快點兒從這出去吧。
「說起來,是有過這樣的事。」真智子開始不耐煩了,提高了聲音說道,「和父親一起吃過飯再回來的事是有的。孩子就是孩子,她對於我們夫婦間的事也很擔心。即便如此,這孩子和父親一起吃東西、散步,再晚也沒有到他父親那裡過過夜呀。都是她父親送她回來。」
「要是在十年前,即使發現身份不明的遺體,有人失蹤的家庭也不會這麼敏感。不過,現在可完全變得不一樣了。可能是因為大家都更有知識了吧。特別是最近,大坂那邊接連發生女性被肢解的殺人案件。」
「咳,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這人好像總被一些奇怪的事包圍著似的。」
正說到這兒,真一忍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徑直向房間的門口走去。
義男一行坐了下來。
「鞠子的右手手腕內側,有沒有像痣似的痕迹?」
「應該能找到。我去了。」
「從各方面來的消息看,到現在還只發現了右手。到底能不能確認也不知道。請先別那麼想不開。」
「哎,真一君。」武上刑警鄭重其事地對真一說道,「你家的案子的確是個殘酷的事情。可你作為受害者,對剛才說的這些情況應該有主見,是不是?」
義男看見她從書包里取出一件東西。是一個裝在半透明塑料袋裡的小梳子。
「姥爺!您是不是有血壓超過200的時候?那可不是人的血壓呀!是長頸鹿哇!」
抬頭看著時鐘,這回她的視線就沒有離開,一直盯著時鐘看著。從十二點五十五分開始盯著秒針轉了整整一周。
木田說著,想到對於這種事情義男其實心裏也很清楚,就低下了頭。
真一君。對於這種稱呼真一至今還沒有習慣。過去母親總是喊他「真一」、「哥哥」,從來沒叫過他「真一君」。中學二年級的時候,真一曾有過的最初的女朋友往家裡打電話的時候,總是說「真一君在家嗎」,妹妹總是在他面前學她的腔調,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因為這事他曾經生妹妹的氣,一整天不理妹妹,結果是妹妹到母親那告狀,害得他挨了一通罵。全家人在那之前和之後再沒人這麼稱呼過他。
「新聞里到底播什麼了?」
走到走廊里,坂木把義男拉過來,馬上關上了門。
「真對不起。」
對真一和水野久美的取證為什麼用了那麼長時間,要知道理由,聽聽他們和刑警的談話就知道了。到不是懷疑真一他們是第一發現者——儘管先出來的水野久美對此頗有微詞——而是詢問他們在發現那隻右手之前的所見到和聽到的事。例如,是不是每天都去大川公園散步?這幾天里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看沒看見在附近有可疑的車輛停放、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或行動怪異的人等。仔仔細細地挨個問了個遍。
「一塊南豆腐,一塊北豆腐。」
久美吃了一驚,挺直了身子問道:「怎麼啦?你到哪兒去?隨便回去可不行呀!」
「香煙店在右邊吧?」
義男朝電視機看了一眼,心想看看還有沒有新聞。不過,他馬上又改變了主意。只是和真智子一起擔心也沒有用,不如到警察署去一趟,看看還有什麼其他線索。
真智子自我肯定地使勁兒點了點頭。
因為兩小時前真智子的一通沒頭沒腦的電話,義男心裏還沒有平靜下來,現在又看見了坂木,心裏受到的震動,就像是平靜水面被激起了的波紋。
「嚇了一跳是不是?我就像做夢似的。」久美的聲音像唱戲似地說。
「垃圾箱?」
自從鞠子失蹤后,東中野的鞠子的房間就一直保持著原樣。誰也沒有讓真智子這樣做,坂木也沒這樣說過。
真一低著頭,沒有看她的臉。她把座椅往前挪了挪,湊近了真一,小聲說道:
「等等。」
「那麼,是鞠子的東西嗎?」
「請稍等一會兒。」坂木說了一句,走出屋去。出去時,從真智子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鞠子的小梳子。
「看起來是鞠子,肯定是。」
最後,由一名警官負責,分別向真一和女孩子詢問了住址和聯繫人。真一除了回答警官的詢問外,別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點點頭,始終沒有出聲。有一名警官在經過他身邊時對沖他點頭的真一小聲說:「嚇了一跳吧,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喂,是男子漢吧?還得更鎮定、更堅強才行啊。在女朋友面前還不表現得好點兒。」
武上用力拍著腦門,生氣地直喘粗氣。
「告訴我你的地址,你的家是在附近嗎?」
「太好了。」義男寬慰真智子說。
「老闆。」木田向義男打著招呼,「是鞠子的事吧?」
「說是從大川公園,除了那隻右手,還發現了別的東西。還是在垃圾箱里……發現了一個路易斯維登牌的小手提包。」
「把手頭的活收拾收拾吧,鍋爐停了嗎?」
真智子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看著她們,真一說道:
「正好不是我當班。」
女孩兒像吃了一驚似的,身子往後退了一下,直愣愣地看著真一。真一慌忙說道:
「是因為放心了才哭的。」那位母親說道,「哎,仔細想想,沒準兒兒子該回來了呢。」
出了自動門,來到外邊。陽光直晃眼。走下樓前的水泥台階,https://read.99csw.com真一在最後一層台階的一頭坐了下來,用手遮住眼睛。真一覺得,在出入口值班的警官朝他走來,因為他坐在那兒沒動,警官看到他的樣子,也沒有說什麼。在這短暫的沉默中,真一把自己完全置身於頭腦里再生出來的所有畫面和音響之中,任由這些東西來折磨自己。只要想起來的,一經出現就沒完沒了,想中途打斷都不行。這樣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
真智子沉默不語。義男也沒出聲。
吃過午飯,又花了一個小時,取證才好不容易結束了。他告訴真一有必要時馬上聯繫,又再次確認了真一的住址和學校名稱后,才終於允許真一回家了。
「是什麼樣子來著……穿什麼衣服我還記得,是粉紅色的套裝。因為晚上要去玩兒,所以穿得很漂亮。是剛買不久的新套裝。沒有什麼活動的時候,因為上班要換制服,一般都是穿牛仔褲去上班的。可是,指甲油……」
「但是……」
「不對,這可不是雜貨店打來的。」義男回過頭來說,「那位老兄可沒那麼大的耐性。」
武上看了看真一。「是你發現的嗎?聽說是一個像塚田這樣的高中生髮現的,怎麼會遇到這麼倒霉的事啊,你這人。」
那是一隻死神的手,真一想著。
穿制服的男子在跟值班警官打招呼之後,走進了警察署。老人和幾乎被他拖著走的女人緊跟在後面。三個人的身影馬上就要在真一眼前消失的時候,老人好像想起了什麼,急忙回頭朝真一看了一眼。只是瞬間的一瞥,馬上就走進前面的門裡去了,可他那探詢的眼神卻留在了真一的心裏。
真一用手扶著車門呆住了。啊,那隻手——他想道。那隻手的主人是她們家的人嗎?所以才哭吧?這樣的生離死別太痛苦了。
「真智子,不要緊吧?」
真是的,鼻涕眼淚的,連個手絹也沒有。女警官立即點了點頭,不知從哪兒找來一盒新的面巾紙。
坂木達夫是警視廳東中野警察署生活安全科的刑警。因為頭髮有些稀疏,看上去有些顯老,其實剛四十五歲。從義男看來,就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兩人都是矮胖矮胖的體型,義男曾不止一次錯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
電話只沉默了片刻,正準備掛斷時,又聽到真智子顫抖的聲音。
「好的。」 義男站起身,走進店裡。
靜靜地坐在那兒,身邊真智子的不規則的呼吸聲聽得很清楚。那聲音聽起來又淺又急,就像發高燒的幼兒發出的呼吸聲。紅紅的臉,閉著眼睛,橫躺著的孩子——義男的思緒把他拉回到很久以前。
「您還不知道嗎?那隻右手就是扔在公園入口附近的垃圾箱里,是裝在紙口袋裡扔的。一個茶色的紙口袋。像是超市用的那種。」
「我是警廳的武上。在辦佐和市案子的時候,有一名犯人逃走了,我還去市內有關人員的住宅搜查過。所以,記得你的名字。」
「如果可能的話,可以和有馬先生一起去一趟嗎?讓這裏的搜查員們去找找。為了不耽擱時間,最好馬上就去。」
真智子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聲音很嘶啞,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可以感覺到她肯定已經是淚流滿面了。碰上女兒陷入這種情緒時,做父親的往往是無能為力的,不過,現在的真智子真是太不幸了,義男深深地了解她的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可別這麼說,您還沒老呢。」
義男一邊招呼兩人往店裡的客廳走,一邊說著。緊張的聲音自己都聽得出來。
「送貨去了。十二點之前就能回來。」
這可是第一次這麼晚呀,真智子心裏想著。
「那隻手上塗了指甲油嗎?」
想著想著,時鐘的指針已經過了一點。時針指向一點十分、一點二十分。就算是去便利店,也用不著這麼長時間吧?
「有那麼多人嗎?」
說起來,坂木在這九十七天里就像是在審視著義男和真智子的內心,儘可能地努力著,要把壓在他們心上的石頭搬掉似的,可今天早上卻完全不一樣了。
「肢…… 肢解的, 那樣的話, 不會都扔在一個地方吧? 既然是肢解…… 肯定是分著扔吧?」
那個女孩兒一邊攙扶著哭著的母親,一邊向著沒頭沒腦的真一轉過頭去。
「我想,既然有當然好了。」坂木急忙說道,「不管怎麼說,事情還沒完全搞清楚,現在還只發現了右手,還不知道能不能檢測出指紋呢。」
「太好了,人這麼多,我還怕找不著你呢。」
當義男還在苦苦思索的時候,去了三十分鐘左右的坂木返回來了。他沒有進屋,站在門口的陰影里,沒讓真智子看到他,他用眼神把義男叫了出去。
聽見聲音,那個女孩兒回過頭來。一張清秀的面孔。眼睛紅紅的,臉上布滿了淚痕,即使如此,也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漂亮女孩兒。
真一又是沒出聲地點了點頭。久美的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來到一層,刑警帶著真一往接待室走,在亂鬨哄的大廳另一頭的石井良江先看到了真一。
第一次公審是在案子發生的半年之後,今年的三月進行的。真一沒有到庭,連旁聽也沒去。前不久,聽說似乎必須得出庭,真一為此很煩惱,不過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的進展情況,真一一本正經地答道:
義男嘆了口氣:「知道啦。」
「在丸內。」
世間萬物一切都沒變,陽光還是金色的,空氣還是那麼清新,這就是和平。真一搖了搖頭,用兩手搓了搓臉。
回過頭,看見剛才那位沒系領帶的刑警站在那兒。
「今天做油炸豆腐了嗎?」
屋裡只剩下義男和真智子兩個人。真智子坐在扶手椅上,身體稍稍前傾,用獃滯的目光看著地面。幾乎和在車裡時的姿勢一模一樣。這裡是墨東警察署,她知不知道呀。義男擔心地問道:
「你說是個女人,是年輕的女人嗎?」
「在是不是將三人一起公審的問題上還有爭議,那邊還希望做精神鑒定,現在正在做著呢,所以不會很快。」
「差不多該做了吧,夜裡都覺得有點兒冷了。和大叔店裡的油炸豆腐相比超市的可就差遠了。」
「誰看見他都會認為他精神正常的。」
「首先……」 坂木刑警輕輕咳嗽了一下,睜大了眼睛說,「今天一天,先看看情況,再和能想到的地方都聯繫聯繫看。我這方面也儘力打聽。好不好?您女兒好端端地回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不是嗎?」
「不好吧,正經是父親呀!」
「對不起,我凈說些沒用的話。」 真一說。
真一也不願這麼想。可是,那個死神的手指的影子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坂木是不是也認為在大川公園裡發現的是鞠子吧」義男心裏想著。
如果義男的記憶和方向感沒有錯的話,這兩輛車都是開往大川公園方向的。
「還沒鬧清楚是不是惡性案件呢,不能就這麼認定吧。警察會儘力去查。不一定非往壞的方面去想啊」他總這麼說。如果說他從來就沒把這事往壞處想的話,如今似乎突然相信了似的。
真一的父親和母親都有兄弟姐妹,父母生前與兄弟姐妹的關係都不錯,不知為什麼,他們每個家庭都表示收養真一有困難。那時,使真一的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真一。」
「不……不。」
義男突然覺得喉嚨發乾,說不出話來。他使勁兒清了清喉嚨才發出聲音來。「怎麼回事?到底發現什麼了?」
正因為如此,鞠子無論對待父母、祖父、親戚都一樣,非常明白自己是個多麼重要的人物。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大家都得順著她,她說東就東、說西就西。
「很近。不過,我知道那個店今天休息。再找另一家的話,怎麼也得十分鐘才能回來。」
「對不起,本想安慰安慰你,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著,鞠子掛斷了電話。大概不是用電話卡而是用十元硬幣打的電話吧,她掛斷電話前真智子正好聽到「嘟」的一聲提示音。
義男感覺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大約五年前,他曾有過心率不齊的毛病,現在突然間他感覺好像當時的毛病又出現了似的。
「是的……」
「那麼,你是不是不想去啊?」
真智子一邊遞給坂木咖啡,一邊說。「放在哪兒啦?」
「說是在墨田區的大川公園。」
「吃鹹的東西可不行呀。吃豆腐的時候也得注意,不能放醬油,要放醋汁。知道嗎?」
坂木的內心的活動從表面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一副到現在為止還沒找到問題所在的樣子,似乎是在考慮,從現在起是不是該轉移一下話題了。
不,也許不只這些。第一,東京市內、日本國內,失蹤的去向不明的人有多少人啊?一千?兩千?更多?其中,還有推測是因為犯罪而失蹤的人,是一個什麼樣的數字啊。其中有一個人的右手,被塚田真一發現了。
「喂,父親。」
六千三百人——有馬義男在思考著。坂木被叫出去之後,真智子的意識又進入到一種恍惚的狀態,自尋煩惱地一個勁兒苦笑,義男只好說些勸慰的話。義男一心想讓真智子的情緒好起來,他自己也在不斷地適應著眼前的變化,他現在的心情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內心還完全處於緊張的狀態。
真一雖然從早晨就什麼東西也沒吃,可現在卻一點兒食慾也沒有。只是肚子嘰里咕嚕直叫。涼了的盒飯一點兒滋味兒也沒有,只好默默地勉強吃了半盒。其間,只聽樓里的電話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地響個不停,人聲嘈雜,人來人往的。
「是啊,今天早上發現的,只有一隻手。」
「那你們……」
「不會有這種事的。」
坂木盡量用冷靜的語氣說著。
「我知道,我是母親呀。那就是鞠子……」
突然間,義男感到胸中像錐刺般的疼痛。不禁用手在胸口按了按。還好,真智子只注意自己事,沒有看見他的表情。義男趕緊端起咖啡來喝。
「馬上就回來,拜託了。」
「坂木先生,我想拿上有鞠子指紋的東西大概會有用吧?」
「是的。」真一點點頭。
「母親?」
「諾基怎麼樣?」
「在證人席上接受各種詢問,想想那種情景也覺得很不舒服。」
「那,你是做他們的養子了?」
真智子點了點頭。
那位走近的刑警像是有什麼事。
墨東警察署是一座五層建築,看上去建成還不到一年的樣子。建築的地下好像建有地下停車場,坂木在署前的外部停車場上停車時,樓下接連有兩輛警車開了出去。
武上把他那粗大的手揮了揮。「我也是,嘴笨得很。」
她再回過頭去看電視,可注意力卻怎麼也集中不到電視畫面上。夜間新聞節目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凈是些誇張的無聊節目。
接下來,一定會有幾撥兒這樣的家庭來墨東警察署打聽情況。大都會像剛才的幾個人那樣,心情沉重地在警察署里等待,祈禱著不要得到最不願聽到的消息。真一再一次想到了那隻筆直地指向他的手。那隻手到底是誰的手,對於那些想要知道答案而到這裏來的人們,真一就如同是死神。因為他們得到的是最不願聽到和最不願相信的事實,他們的女兒死了。
「唉, 怎麼說呢, 我也不十分清楚,九-九-藏-書 好像是深粉紅色……淡紫色……總之,是近似這種顏色的指甲油。」
接完電話,真智子就去為女兒準備洗澡水,又把女兒要吃的茶泡飯熱上。這飯有什麼營養啊——心裏想著,又走回客廳接著看電視。夜間新聞節目正在播送低利率時代儲蓄良策的專集。
不過,去年年底真智子的丈夫古川茂離開了家,古川家事實上只剩下母女兩人。生活上倒沒什麼困難,不過從那時起,真智子每天的生活重心就逐漸轉移到女兒鞠子身上,她整天圍著女兒轉。這種過分的關心雖然有時也真讓人煩,可因為這樣就打破了以往的習慣,甚至到了不顧母親擔心的程度,這可不像是鞠子。
一返回客廳,就看見真智子還在哭。
從屋裡能看見,木田朝著辦公室的門走了過來。一副擔心的表情,眉毛都擰緊了。看來今天的事情已經傳到他耳朵里了,沒聽見他出聲,只見他的嘴巴動了動。
「坂木先生,請過來一下好嗎?」
良江的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真一君不用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也許是為辨認那隻手來的吧?」
「我想,如果有消息,警察會來找我們的,還是等等看好不好?別想得太多了。」
「肯定是。不是男人的手。從皮膚狀態來看,相當年輕,大約是二三十歲的樣子。」
「喂……」
「不要緊。」
如果不是的話,怎麼會特意跑來呢。
坂木用手托著腮,目光朝下看著。他不想看到義男臉上擔憂的表情,低頭在搓著手。
「怎麼說呢,我家的那個案子,從第一次公審之後就沒再開庭,我想暫時還不會開庭吧。」
「是啊,三人一起。」
明亮的家。昏暗的街道。
「聽說是精神障礙。」
「不過,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呀,如果過早地嚷嚷出去,您女兒回來了會很不好意思的,您說呢?」
「那又怎麼樣呢?」
「哇,那就不是鞠子啦!」
她一邊笑著,一邊走了出去。義男又道了聲謝之後,在旁邊的小洗臉池洗了洗手,還特意往臉上撩了撩水。
「你母親,石井良江呀。她從你家打電話來尋問,知道中午過後就能結束,就來接你了。已經等了三十多分鐘了。」
真智子的聲音好像因為激動而變得又尖又嘶啞,聽起來好像哭過了,義男想著。
「但是,年輕的女孩子突然失蹤,這種事情確實很嚴重。出事的可能性是有的,這一點我很清楚。偶爾也有因為孩子離家出走而進行大規模搜索的事。不過我想,現在,在這個階段就開始這種搜索恐怕還為時過早。作為母親、祖父——可以稱呼您祖父吧?」
「都上萬了嗎?」
「她精神不太正常。」義男小聲說,「不過,她的第六感倒挺準的。她好像就是在鞠子失蹤的那個時候得的病。」
「那個……那個。」
「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樣的痕迹。不過,要說痣的話,鞠子肯定沒有,我從來沒看見過。」
「沒有看,電視里有什麼呀?」義男回答說。
六千三百分之一。義男心裏反覆盤算著。那隻手是鞠子的可能性應該是很小的。不是嗎?不要緊的,鞠子沒死,沒有被切掉右手。
真一點點頭。
就像一年前剛聽到發生的事件時的情景一樣,真一條件反射似地叫道。
「嗚、嗚,女兒不見了——已經有三個月了——怎麼能讓人不往壞處想呢。」
「是的。我們看到了新聞,但不知道是男人的手還是女人的手。因為就住在附近,所以想過來問問。我哥哥一直去向不明。」
如今,俊子已經去世八年了。義男想到,老婆如果活著,這個時候還多少能幫幫真智子。不過,從俊子的角度考慮,雖然她先走了,可是她卻不用經受外孫女身遭兇險這樣可怕的痛苦了,對她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嗯,仔細問一問。那,我呆一會兒就去父親那吧,店裡工作不要緊吧?」
「早上好。」
「是挺累的。」
「你有沒有向警察打聽打聽啊?」他試探著問,「如果是在大川公園裡發現的話,負責調查的應該是分管這一片兒的警察吧。咱們一起去一趟,要不,先跟坂木先生聯繫一下好不好?」
但是,因為有了希望,所以他又在思考著六千三百人這個數字。記得在鞠子失蹤大約半個月的時候,他曾和坂木討論過這個問題。在全國一年當中,大體上有多少人離家出走或失蹤,坂木曾告訴義男:
「指甲油……」真智子還抱著頭在喃喃自語。
「明白,我明白。」
「是。」義男答著,擦了擦臉上的汗。刑警的話說得很明白,是這個理,不過……
「剛才的那些人,給人感覺也是來辨認的,不是嗎?」
「啊!」木田毫無意識似地嘴裏嘟囔著。他用毛巾擦著臉,不自覺地又「啊」了一聲。
「不會。」真智子立即作出反應,不高興地說,「絕對沒在他那裡。」
「一大早就鬧開了。」真智子壓低了聲音說,「採訪記者來了一大群呢。」
義男就是在那裡遇到的坂木達夫。在一間狹小的接待室里,他低著頭和兩眼紅紅的真智子面對面地坐著,看表情就好像這事情全部都是他的責任似的。
「出門往右,就在郵局的旁邊。」
「公園的搜索還在繼續。」坂木說著,在真智子的斜對面坐了下來,「現在,除了最初發現的右手以外,還沒有其他新的發現。我也是個外部人員,要得到點消息挺麻煩的,不過,對於那隻手的來歷也許很快就能判明。」
實在不願說出屍體這兩個字,義男支支吾吾地問道。
「負責案子的檢察官曾說過,盡量不要我到庭。」
再看時鐘時,十二點五十二分了。真智子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確認門前的燈是開著的。她又返回客廳,這回她坐在椅子上點燃了一支香煙。真智子每天差不多要抽十支投手牌的輕型香煙。
從坂木達夫手裡接過他的名片的時候,義男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在這麼寒酸的環境里,居然還有個像街道辦事處的接待處似的生活安全科,這麼一個專門接待報案的輕鬆部門。二十歲的女孩,夜裡,就在東京的市區里,突然消失了。該回家的時候沒回家。接待這些來報案的親屬等等,這就叫生活安全科吧?他們能頂什麼用呀?
「嗯。」真一點了點頭。女孩子可愛的聲音這時候變得很苦澀。真一心想她的聲音怎麼這麼大呀。
「真智子……」
「的確如此啊。」
會議室的門開著,能聽到屋外的人聲,但此時屋裡只剩下真一和那女子兩個人。這時,那女子開口說道:
從有樂町到東中野,算上換車時間,一般也就需要四十分鐘左右。如果考慮到深夜車少,再把走路的時間也算進去的話,頂多一小時鞠子也該到家了。真智子一邊在腦子裡盤算著,一邊等著女兒。從十一點半等到十二點半。
武上一邊說著,不禁笑了起來。「不會是這麼回事吧。臭得很吶,應該是殺人吧,嗯。」
聲音很大,客廳里的兩人也都聽見了。義男朝她笑了笑。
「那隻手上是不是有痣啊?」真智子又追問了一句。
「無論是誰,即使什麼都不問,各種情景總能反反覆復想起來,都是相同的。」
「怎麼這麼長時間呀?父親。」
「對不起,我想出去透口氣。」真一簡短地回答。
良江自己大概對此也很清楚,當她坐進車裡的時候,臉色看上去很難看。
「只是想問問有沒有這樣的習慣。鞠子失蹤已經九十七天了,可那隻手的死亡時間只有一個晚上。所以,即使是鞠子,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有機會塗指甲油。」
「坂木先生,您是不是比電視台還早得到消息吧?請您直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川公園的……那個,發現的手……有什麼特徵嗎?」
聲音帶著哭腔兒。
「差不多也該來電話了。」
義男把湧上心頭的悲痛硬壓了下去,平靜地說道:「先不要這麼早就下結論,等了解了解再說吧。」
連聲問候也沒有,直截了當地問。義男本能地把目光轉向旁邊的客廳,那裡有一個十二英寸的小電視,不過,現在是關著的。
「怎麼樣了?」
真是不大會說話的人,談話一直就這麼問一句答一句的,很不自然,可始終沒有結束。
其實,自從鞠子失蹤的那天夜裡以來,他的心頭就一直像壓了塊巨大的石頭,這塊石頭就一直沉在他的心底,只要稍微動一動都會在內心掀起巨大的波瀾。即使不去觸動它,也能透過黑暗的水面看到它的存在,要把它搬開實在太重了……義男覺得在這個還沒有任何變化的水面之下或許還隱藏著什麼更悲慘的事情,如果把這塊石頭搬開,隱藏著的什麼就會隨著浮現出來,這才是自己不得不面對的。這就是無奈地等待失蹤的家人歸來的家庭過的日子。
「就是呀,總算沒白來,真的沒白來。」 那女孩兒說。
真一沒說話,無奈地笑了笑。正確地說,是做了一個看上去是笑臉的表情。
「可能的話,先到家裡——有馬先生的家,啊,恐怕還是得到古川家去拿吧?」
真智子打開了大門,走到街上。街上靜悄悄的,街燈泛著青白色的光,一個人影也沒有。轉回身,透過窗戶上的紗簾,可以看見客廳里電視機的畫面發出的光一閃一閃的。牆上時鐘也能看見,已經將近一點半了。
「一起來是要宣布希么吧?」
「肯定是女人的手,是吧?」義男插嘴問道。
「要得出明確的結果還得需要多少時間呀?」義男問。看來得和真智子解釋一下,先一起回家去吧。
石井良江在普通上衣外面套了一件薄外套,臉上也沒化妝。她朝真一招著手,小跑過來。
義男搖了搖頭,回答道:
只是聽他這麼說,義男根本想象不出是個什麼樣的手提包。就在坂木說話的時候,義男的思緒隨著坂木的話音飛快地想象著,此時,他真想堵上耳朵,閉上眼睛。
「——因為是懷疑失蹤,如果只考慮有可能捲入什麼犯罪的案子的話,這些特殊失蹤的人數為一萬五千人左右。其中,女性約六千三百人。」
「塚田君,你就是佐和市的教師一家被殺害案件中的塚田吧?」
她說著伸了伸舌頭:「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啊!」
義男朝橫放在電話機旁邊的舊電話簿瞥了一眼,電話薄厚厚的,義男總覺得使用起來很麻煩。那裡邊應該有真智子的丈夫古川茂的電話號碼。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吧——義男正想著,只聽真智子在電話里厲聲說道:
義男把豆腐裝進盒子里,再放進塑料袋,收了零錢。正目送著客人離去時,這位婦女突然停住腳步,說道:「大叔,您看上去怎麼沒有精神,有什麼不舒服嗎?」
「哎,就按坂木先生說的辦吧,不是還不能確定就是鞠子嗎?」
「去年一年,總數約八萬二千人。」
「她女兒的事情……」
坂木的眼睛里顯出黯然失神的眼光,幾乎沒有一點兒生氣。
「現在的家,你覺得怎麼樣?」
「啊,是啊,是啊。」真智子的聲音像是被喉嚨卡住了,「我在說些什麼呀。」
因為是別人的事,對於她來說是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雖然被嚇著了,但還是會恢復到自己原來的狀九_九_藏_書態的。她和我不一樣。
電話開始響起來的時候,有馬義男正站在放有燒鹼的水槽前,兩手都浸在水裡,仔細地洗刷著做北豆腐用的木框子。他看了一眼豆腐店牆壁上的時鐘,剛剛九點過一點兒。今天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呢。
坂木點了點頭,嘴裏吐出一個大煙圈,又輕輕地吸了一口煙,說道:「我已經跟墨東警察署聯繫過了,到現在為止,除了最開始發現的右手之外,沒再有其他新的發現。那邊正在進行大搜索呢。看來要翻遍整個公園呢。」
是真智子和坂木達夫。坂木坐在駕駛座上,身體正好轉向這面,認出了義男,布滿皺紋的臉上似乎又增加了許多皺紋。
「怎麼辦啊?父親……」
義男用若無其事的聲音對真智子說:「真智子,我想去趟廁所。」
「買了這麼多。」
「是的。也就是說,是死後只有一個晚上的手。所以手的樣子很清楚。」
豆腐店樓上的卧室里,也有一張和辦公室的一樣的日曆。自從惟一的外孫女失蹤以來,義男就每天在日曆上用斜線做記號,每過一天就劃一道斜線。
負責案子的葛西等人也都這樣說過。
「就是啊。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是大川公園那麼大,垃圾箱又那麼多。」
鞠子說:「這麼晚了真是不應該,對不起。現在,我在有樂町,我馬上就回家。」
義男的店在夏季是不做油炸豆腐的。只有到了秋天,天氣剛轉涼的時候才開始賣。
「什麼身份?」
「好像是的。不過,聽說是被肢……肢解的。」
「還是……不去的好。」
「是塚田真一嗎?」
義男一直沒有開口。他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一般說來,店老闆一般可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話多的,一種是話少的。前者一般是超市啦、電器商店啦、零售和修理店這類店鋪的店老闆居多。而後者,就是像義男這樣的,加工和零售合二為一的店老闆居多。
義男搖了搖頭,沒出聲,垂著兩手站在那發獃。木田把搭在頭上的毛巾拿在手裡,用兩手絞著,做出一副等待的樣子。
不顧良江的召喚,真一跑了過去。橫穿過停車場,向著往公共汽車站方向走去的母女拚命追了上去。
「吃了盒飯。」
我的女兒還沒有回家。
從接了真智子的電話過後,過了一小時,義男剛走進豆腐店旁邊的平房式的冷藏庫里,就聽見停車場的空地上有汽車的聲音。他從開著的門探出頭去看時,只見一輛白色的花冠牌轎車停在了那裡。
說起絞骨藍茶,義男想起來,當時,還是鞠子從雜誌上看到說是對高血壓很有效的茶之後給買回來的。
「怎麼了?去哪兒啊?」
義男也向他打著招呼。這個時候,胸口就像被在船上釣魚時用的小鉛墜重重的壓住了似的,壓得喘不過氣來。
真一用手擦了擦額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今天早上出門散步的時候,你會想到要碰上這種事嗎?真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按坂木的推測可有點兒太離譜了。他只往那方面(他們家的事還挺複雜的)想,這樣的話,只考慮離家出走的可能性大,這可不對頭。義男想到這,繼續說道:「不管怎麼說,那是她們夫妻的問題,這和鞠子沒回家的事根本沒關係。她可不是那種因為父母要離婚就離家出走的孩子。所以,到現在為止所談的,簡直就是胡扯。」
看著武上的這張剛強的但有點兒不端正的大臉龐,如果換個場合,真一也許真想向他訴訴苦。
看到從垃圾箱的紙袋裡滾出來的人的手之後,真一站在那兒一動也沒動,只見那位女孩子在旁邊拚命地哭喊,他根本幫不上忙。結果,最初報警的是因為被女孩子的哭喊聲驚動了的一對正在散步的中年夫婦。大概是警車的警笛聲,一下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那麼多的人,亂鬨哄地圍著看熱鬧。在警察到達之前,這伙充滿好奇心的人,遠遠的朝著那個垃圾箱的方向張望。之後,不僅在現場取證,還要帶真一他們去警察署的時候,真一要求先把諾基和錦武交給什麼人代管,並把它們分別送回家。
坂木的聲音和往常一樣,沉穩地說著。和無力的耷拉著肩膀的疲憊不堪的真智子形成鮮明的對照。坂木把頭轉向真智子:
「還有別的孩子嗎?」
這個孩子,是不是去買錄像帶了,真智子想。回家的半路正好有個便利店,她是不是去那兒耽擱了,肯定是的。
大概是年輕女警官的優雅風度使人感到安心,那女子的臉色好了起來,眼睛還是紅紅的。
「哥哥?」
「對於鑒定,似乎也有爭議。」
「真可怕啊。那個主犯……叫通口吧?那個傢伙。」
義男沒出聲,二十多年前,女兒出嫁的時候和現在一樣,自己的手和女兒緊緊握在一起。真智子如今確實又在握著他的手。把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
或許還能看見武上刑警吧,真一朝門廳的方向回過頭去。他這會兒大概還在忙著,應該不會呆在外面。不過,真一還真的想再見到他,還想再和他聊聊。真一現在感覺最需要的東西就是剛才從他那裡獲得的距離感。
停了一下,真智子說道:「那個人,就算了吧。」
「嗯。」
「有古川鞠子的照片嗎?」
武上不在那裡。當真一正要關上車門的時候,大樓的自動門開了,真一抬眼一看,是兩小時前曾看見的像是母女倆的兩個人,一起走了出來。母親像是摟著女兒哭得死去活來,兩人邊哭邊步履蹣跚地向街上走去。
真一問道:「武上先生,您是因為今天早上的大川公園案子到這兒來的吧?」
「外面風大,不要緊嗎?」
聽到真一的回答,刑警從水泥樓梯走下來,坐在真一身邊。真一也坐直了身子。
「……是嗎?」真一終於出了一聲。這麼說那個犯人在市內被抓住了,真一想。
「那等他回來我們就走吧。」 坂木轉向真智子輕輕地說。
「是呀。」
另外還有一人,是一位女性。也是中年,年紀和石井夫人差不多。不,也許是和真一的母親年齡相當。
「怎麼回事?」
良江叫他「真一君」,善之叫他「真一君」。既不是「真一」也不是「哥哥」。儘管已經一年了,真一對這個事實還是不能習慣。
「還正在研究著呢,現在還沒法下結論。」 坂木滿頭是汗地說。
真一默默地點點頭。是啊,此時此刻,那個能稱之為「家」的屋檐下,毫無疑問是他想去的地方。
「發現屍……屍體了。」
「為什麼呀?」
此時,警察署的門口就剩下真一和值班警官了。真一感覺有點兒冷了,進去吧——這樣想著,正準備站起來,只聽背後有人喊道:
「這……我還不知道。」真智子用顫抖的聲音抽泣著回答,「我只是看到了電視,知道那是個女人的屍體。」
兩人就這麼等著。大約過了一小時,坂木腳步急促地返了回來。他一走進房間,真智子就鬆開了義男的手,像看到救星似的,抬起身子。
中間,因為吃午飯休息了一會兒。刑警一邊說著「讓你受累了」一邊拿來了盒飯。也許是覺得和別人一起吃飯不自在,他一個人出屋去了,屋裡只剩下真一一個人。
「您先生在哪兒工作?什麼單位?」
義男懸著的心也好像放下了一半,可他覺得還不能高興得太早。坂木說了,那個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還不清楚,他很擔心情緒大起大落的真智子的精神狀態。
「是的。給您添麻煩了。」
想到這些,義男才叫真智子馬上去警察署的。警察也大致問了些是否的確沒有和朋友在一起?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嗎?鞠子是不是個守時的孩子?真智子也拚命向警察說明,鞠子是不可能不打招呼就在外過夜的人。義男把店裡的事交代給了木田,自己也跑到東中野警察署去了。
這時,警察署前的拐彎處,一輛車開了過來。是一輛白色的卡羅拉牌汽車,在樓前向右一拐,停在了外部停車場上。車門打開,裏面的人走了下來。
「上年紀啦。」
坂木向前探出身子,慢慢地向真智子詢問道:「古川鞠子塗指甲油嗎?」
「還有一個問題。」坂木用手比畫著說。
真一挺身站了起來。把頭前後活動了一下,抬頭看著在自動門前站著的三個人和值班警官的側影。
「好啦,還得辛苦你,去做筆錄吧。完事之後趕快回家,還能趕上學校的下午課吧。」
「正好看見有巨峰葡萄。」 真智子邊說邊打開袋子。
義男脫掉橡膠手套,把它放在旁邊的水龍頭上,然後向著辦公室的方向走了過去。在這期間電話鈴一直在響著。六聲、七聲、八聲,在義男走到向著豆腐店這面的辦公室的窗前時,電話響了十一聲。
那隻右手,如果真是鞠子的怎麼辦?到底是不是呢?義男和真智子一樣,在心裏反反覆復地嘀咕著。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雖然只有一隻右手,看見了就能明白。是不是鞠子,一看準能明白。但是這可是需要勇氣、需要堅強的事啊。
「巡警給送回來的。聽巡警的話真讓人嚇了一跳。」
真智子還在哭著,電話里只能聽到她抽抽搭搭的哭聲。義男的手僵硬地握著電話聽筒,手上粘了燒鹼的緣故,即使脫了手套,他也總是這樣拿聽筒。
「是鞠子,一定是了。是鞠子可怎麼辦啊。」
「是的,是叫通口。」
「在什麼地方?」
義男能看見木田的臉,知道他是想說點兒寬慰的話卻又沒說出來。
「是的,他現在住在杉並區。」
「平常,我幾乎沒有和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屬說話的機會,能和你說幾句真的很高興。」
錯了嗎?搞錯了嗎?這麼說,是比她們母女倆先來的那個家庭的人嗎?
義男在看著真智子走出門去。她沒看見,這時坂木正轉過頭去,發現茶柜上就放著一條香煙。
「不知道。只是聽真智子亂說的。」
「是朝日新聞播送的嗎?」
「對、對,沒有。沒有痣。」
「今天早上發現的那隻手,是相當新的。」
有三個人。一位是穿著制服的中年男子,一位是穿著灰色襯衫和灰色方格花紋上衣的年長的男人,兩人都是矮胖矮胖的,走路的樣子也很像。大概是父子吧。
「您幫我跟學校請假了嗎?」
「嗯。」
母親已經死了。
「有馬先生。」
坂木避開正坐在扶手椅里吸煙的真智子,朝義男叫著。真智子並不常抽煙,如今坐在那兒抽著義男常抽的那種勁兒大的香煙,倒顯得很安靜。
「女兒嘛,鞠子會不會在他那裡?」
坂木沒挪地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勸說道:「不能這麼絕對吧?也許是給您打過電話以後,在有樂町的街上偶然遇到了父親,一聊就聊到深夜了,想想乾脆到父親那兒住一晚上吧,會不會呢?或者,會不會考慮到時間太晚了,打電話會吵母親,所以才沒通知您。」
「怎麼回事?」
真一眼前忽然又浮現出曾與他視線交織在一起的,那位穿灰色襯衫的老人的臉。
「不管怎麼說,先跟坂木先生打聽打聽,到警察署去一趟,準備準備。」
就在今天早上,鞠子還邊吃早飯邊看著報紙說,今天夜裡的電影節目很不錯呢。可現在怎麼找不到呀。真智子覺得讓自己兩三點鐘爬起九九藏書來太困難了,不如就守著電視機打發時間吧。現在才想起鞠子說過,家裡已經沒有新的錄像帶了。只有幾盤反覆看過的畫面質量不太好的帶子,我去買幾盤迴來——
正當真一搜腸刮肚地思索的時候,武上刑警性急地扔掉了煙頭,用皮鞋把煙頭在地上踩滅,用生氣的語氣說道:
從那時起,和坂木刑警聯繫時,他的態度就一直是這樣的。一星期、十天、半個月、一個月,鞠子仍然沒有回來,東中野警察署也考慮到案子的嚴重性而開始了調查,在東京都內的派出所都貼出了鞠子的照片和說明失蹤時穿的服裝的尋人布告,可他的態度仍然沒變。
這次,來的是一輛出租汽車。從後座上下來兩個人,像是母女。兩人就像被針扎了似地從車裡彈了出來,臉部一副緊張、僵硬的表情。
「先沉住氣,來,坐下好嗎?」
那個女孩兒側著頭和母親對視了一下。然後一起看著真一。
「算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是嗎?」
真智子把兩手在胸前合攏,露出一副突然被解放了的面容叫道:「父親,不是鞠子呀!」
石井善之和石井良江夫婦都在當地的中學里工作,只是不在同一個學校。石井善之今年春天剛剛當上教務長。石井良江是語文教師。他們和被殺害的真一的父親,從小關係就很親密。石井夫婦沒有孩子,真一家出事後,他們主動要求把真一領回家的。
「擔心是肯定的,可是別總往壞的方面想,還是先等等看好不好?」 刑警衝著義男說道,「還有,鞠子的父親,古川茂,現在是不是和她母親分居了?」
刑警好像在和香煙惡戰,完全把真一丟在了一邊。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讓真一說不出話來。刑警一邊吸著煙一邊歪著頭看著真一。
真一眼前浮現出那個「大叔」般年紀的主犯的臉,他已經沒有了流眼淚的衝動,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針刺般的痛。
這幾個人,大概是來打聽那隻手是不是自己女兒的吧——像是被霜打了似的,這種想法一下子佔據了真一的頭腦,他好像猛然醒了過來。這些人肯定是想打聽那隻手的主人的消息才來這裏的。
「啊,好的。」真智子站起身。
從大川公園到墨東警察署,塚田真一是和錦武的女主人一起被警車拉到這裏來的。擠在車的後座上,肩挨著肩一動也別想動,一路上那位女孩子就一直在哭泣,真一則無精打採的耷拉著腦袋。看到兩個人被警車拉走,人群中議論紛紛的,「怎麼回事?還是個學生呢,幹什麼啦?」真一的耳邊傳來這樣的議論聲。
完全像回到少女時代一樣。「好吧。」 真智子答著,掛斷了電話。義男嘆息著也放下了聽筒。
「到今天已經九十七天了。」
坂木刑警看了看哭著的真智子,又看了看義男緊張得發僵的臉孔,把椅子稍微往前挪了挪,坐直了身子繼續說下去。
「喂!」
「大叔,來塊兒豆腐。」
老人也看到了真一。疑惑的目光中,能讓人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種同情或是擔心交織在一起的東西。這也許只是真一的猜想。老人的視線從真一的臉上移開了,轉向墨東警察署的入口方向。在前面走著的穿制服的男子正在和值班的警官說著話。那聲音斷斷續續地被風傳到真一的耳朵里。
真智子固執地說道:「知道了也不一定會來,我自己能行,父親如果不能來,我自己一個人去。」
「對,剛才聽說的,據說因為還沒經過太長時間,肉眼就能看出像是痣。」
「叔叔、阿姨都是好人。」
「真一君!」
「啊,對不起,能給我找些面巾紙嗎?」
「今天早上,那裡發現了女性的被肢解了的部分屍體,電視節目里都播出了,那有可能就是鞠子啊。」
「是……是我。」
「我現在心裏慌慌的。」電話那頭真智子說著,聽聲音又開始激動起來了,「不管怎麼說,發現的是一隻女人的手哇。」
看到真一點了點頭,武上刑警朝會議室的方向走去,真一跟在他的後頭。簡直就像是被帶來的犯人,眼睛只看著自己的腳面。
「趁著真智子不在,我們能說說。」義男說,「您今天和真智子一起來是怎麼考慮的?」
真一隨著武上走上大樓里的通往剛才那間會議室的樓梯,就在快要趕上那個看上去像是母女倆的兩個人的時候,武上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住腳步,向真一問道:
真智子的情緒似乎稍微平靜了一些。她一直就是這種類型的人,情緒會一下子陷入極度悲傷而哭泣,轉瞬卻又可以止住悲傷平靜下來。不過,過一會兒又會陷入亢奮的情緒里了,這樣下去可不好啊,義男心裏想著。
坂木看了看義男和真智子,這回似乎是要讓真智子對他提的問題作出回答,他轉過身來。
又是和警察打交道。
「我看古川夫人的情緒很激動,我想還是請您陪她一起去的好。所以就和她來了。一會兒,我們從這裏直接去墨東警察署吧,依我看,現在時間還早。」
真智子端著盛著咖啡杯的托盤,從廚房走了出來。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止住了哭泣的樣子。
好像明白了似的,武上點了點頭。
坂木達夫倒是不慌不忙,他先把自己本科的搜索失蹤人員的手續作了說明,然後才開始詢問:「鞠子應該不是離家出走吧?誰見過先打電話說馬上就回來,然後離家出走這樣的傻事。她是想回家卻沒有回家呀。」
「請問,你家的那個案子公審了嗎?應該開始了吧?」
「父親的朋友家。從小就認識的,也是中學的老師。」
坂木沒有點頭,而是用手按在額頭上。
「你們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坂木說。聽說話,這人夠遲鈍的,義男心想。看著他眨巴眨巴圓溜溜的小眼睛說起話來的樣子也讓人討厭。就沒有個有能力點兒的刑警嗎?
父親看著女兒。女兒也看著父親。真智子含著淚笑了笑。
「如果找到他,啊……問問他,關於去確認的事應該怎麼辦才好?」
「鞠子!」真智子不覺叫出聲來。從此,開始了漫漫長夜。
義男沒說話。坐在那,把剩下的咖啡喝了。
良江的車停在外部停車場上。她的車是專為上班用的紅色輕型小汽車。
「還不清楚呢。」 武上搖著頭說,「只發現了一隻手,還不能斷定是不是殺人。也有可能是被肢解的或是被遺棄的屍體。」
「知道在哪嗎?」
這個人在說這話的同時還在真一的肩膀上拍了拍,說完就走了。真一想說那可不是我的女朋友,憑什麼這麼說,嚇了我一跳,連情況都沒搞清楚,瞎說什麼呀。他想解釋,可惜沒人聽他的,只好默不做聲。一個人不覺得臉上發熱,身上發冷,兩腿直發顫。
「怎麼會遇上這種事呀。累了吧?」
「真一君坐這樣的車可有點兒嫌窄了呢。」良江一邊開著車門一邊說。「該買輛新車了。總說要買一輛四輪驅動的車呢。再過一年,真一君就該考個駕照了吧?」
「啊,我現在只喝絞骨藍茶,所以……」
她的話還沒說完,真一已經走到走廊里,剛好撞上正要進屋的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刑警。把對方嚇了一跳,趕忙閃開身。
「還沒介紹我自己呢,我叫水野久美。」她一邊說一邊看著真一,「你還是個高中生吧?」
義男正是這樣想,才讓真智子去的。
義男想說,就像看推理電視連續劇那樣,也不能只看到肢解的屍體就胡亂髮表意見吧。
「啊,鞠子失蹤算起來已經三個來月了。」抬頭看見辦公室牆壁上貼著的豆腐合作社的日曆,木田小聲說了一句。
「古川夫人好像認定是鞠子呢。」
「計劃犯罪,哪來的什麼精神障礙呀?」
「是住在親戚家嗎?」
經過坂木刑警利落地交涉,沒費什麼事,義男和真智子就進到墨東警察署三層的一間小房間里。房間好像是專為做談話室而造的,室內有桌子和沙發,緊靠牆擺著一箇舊的頻道式的電視。旁邊的小抽屜上放著內線電話機。
武上刑警目光朝下看著自己的胖肚子。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現在的談話怎麼會進入這麼艱難的話題,問題好像都出在他的肚子上似的。
「是嗎?坂木先生也這麼想嗎?」
「古川茂現在和別的女人住在一起。」義男說,「所以,不會留女兒在他那兒住的。我去過他那兒,也沒讓我進屋。」
「是鞠子的事嗎?」木田向義男詢問。
武上在真一背上咚地拍了一下。「說什麼傻話呢!」
聽到義男的話,木田似乎說了句什麼,可是全被換氣扇的聲音給淹沒了,義男的耳朵里什麼也沒聽見。
一聽這話,真智子就大聲哭起來了。
「還不太清楚。不過,是年輕女子的手,這一點是肯定的。所以,有可能是鞠子呀。」
木田的臉像是被毛巾抹髒了似的。「老闆,您記著日子哪?」
「不是我想得太多了!」
「是的。」
義男想問是不是和鞠子的年齡差不多,但他說不出口。
木田做出反應:「知道、知道。就是去賞過櫻花的地方。」
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啊,真一想著。到警察署來的肯定是有明確目的的,不會是被害人的親屬吧?要麼就是罪犯一方的什麼人吧。
這時,門口好像有人來了。義男抬頭看去,坂木也轉過頭去。有一位穿制服的女警官,像是在找什麼似的,正往這邊看著。當看到坂木時,沖他說道:
談話沒有再繼續。坂木沉默不語。義男覺得他似乎隱瞞了什麼新的情況似的,心裏這麼想著,卻也沒有辦法。他不知道怎麼才能探聽出更多的消息。
突然,真智子哭出聲來。義男看見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真一搖搖頭。「只有我一個。啊,對了,還有一條狗。」
「怎麼啦?」
一邊笑著,同時也露出擔心的樣子。
真智子默默地拿過放在旁邊的手提包,打開包蓋。
「那個……我……不,那個,也許,身份查明了嗎?」
十二點半都過了,門鈴也沒響,真智子想鞠子是不是換車時沒趕上那班車呀。
「好像來客人了。」坂木說道。
「給他公司打個電話問問看。」
「嗯,還沒辦正式手續。所以名字還叫塚田。」
「我不走遠。」真一說了一句,小跑著下樓去。在拐角處,大個子刑警還要追上來,被沒系領帶的刑警給叫住了,可還是用眼角看著他。
這個武上刑警緊接著又說:「你的父親、母親和妹妹真可憐呀。」
「警察怎麼說?」
那是九十七天前,6月7日夜裡的事情。古川鞠子這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在地鐵JR山手線的有樂町站前用公用電話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時間是夜裡十一點半。在繁華的銀座街上,這個時候也還是人來人往的,車站裡也是燈火通明的,更別說這天還是星期五了。電話是打給母親真智子的,鞠子周圍很嘈雜,好幾次都要反覆說幾遍真智子才聽得清楚。
從車上下來,義男拉著真智子的手,好像邁不開步的樣子。身穿制服,手裡像是握著一把木刀似的負責警備的警官,在入口的樓梯附近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一行。這時,義男看見值班警官的身旁,就在樓梯的另一側,有個高中生模樣的青年,團著身子坐在那兒。像是在保護自己似的,兩手抱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