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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滋子,了不起呀,就寫這個。絕對應該寫呀。」
昭二也絕口不提報道的事。照他的想法,就是因為寫那個報道,滋子才生病的。覺睡得太少,飯也不按時吃,這樣子不生病才怪呢。如今要與滋子建立新家庭的昭二,雖然不會幹預滋子的工作,但也不希望看到她再被工作壓垮。
「滋子,你好厲害的嘴呀。」
但是,現在,今天,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
「啊, 現在好像不用 『蒸發』 這個詞了。」 編輯說道, 「這是過去十年——不過去二十年前的流行語。如今,對於這樣一下子就消失了的人,誰也不會說這人『蒸發了』這樣的話。沒有人把這種事作為社會現象來採訪。失蹤似乎是很平常的事。」
「是嗎?不管怎麼說,一個人失蹤了總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啊。這樣的報道還是應該寫的。我想,這樣的報道對於失蹤者的家庭應該還是有所幫助的吧。」
滋子在自己的額頭上拍了拍。耳邊好像還能聽到婆婆的嘮叨聲。
接下來,按理說滋子應該過上快樂的新婚生活了吧,可她「應該」的生活卻怎麼也沒達到。雖然不用幫忙做家務,可以不和父母同住在一起,但是,婆婆卻強硬地主張他們一定要住在附近。
「通訊報道?」滋子笑出聲來。
滋子思考著如果自己選題,自己策劃的話,那麼首先是要確定選擇什麼樣的素材。例如失蹤的女性。為什麼消失了?為什麼丟下安樂的生活、家庭、朋友和戀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迫使她們離開了家?
但是,昭二的激勵的確給滋子平添了不少勇氣。她又重新振作起來,又有了準備自己採訪試試寫作的心氣兒。
「……」
「還不知道住在哪兒,她的丈夫還執意要尋找她。」
「是有這個想法,可是,也不知道行不行。」滋子回答道。
「多得很呢。」
「電視?」
母親也好,婆婆也好,都是在舊時代里整天圍著鍋台轉的環境下長大的人。他們的思想自然也是陳舊的了。假如對她們談女性的自立,結婚是以雙方的感情為基礎的這樣的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這件事惟一能夠說得通的恐怕只有昭二了。
滋子握著話筒的手都有點兒出汗了。
昭二正好也來看望滋子,昭二對她說:「我有話想對你說,可又怕你感到不安,所以我還是別說了吧。」
「尋人。」
「是啊,在東京墨田區的大川公園,發現被肢解的女屍的一部分,好像是一隻手。」
但是,就是這麼一個既不涉及政治又非色情文學的雜誌,半途還是遇上了災難,《薩布里娜》自創刊以來一直是負債經營。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後期,日本進入了泡沫經濟時代,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在追求奢華的生活,一切都在向錢看,這種世態對於一個被排在商品目錄雜誌角落裡的《薩布里娜》就更不利了。不過,儘管經營困難,《薩布里娜》的出版商還是堅持出版,直到泡沫經濟的谷底。滋子負責的版面是「傳統的手工副業」,一向對職業藝人的手工技藝感興趣的滋子,手工也是她的個人喜好。當時滋子在《薩布里娜》的工作只是她的主要收入之一,她的另一個主要的收入來源,就是職業介紹雜誌里的採訪工作。對企業的規模、工種、各種各樣的企業人力資源負責人方面和渴望找工作的學生方面進行採訪,傾聽來自兩方面的聲音。她負責的一個叫作「聽聽真心話」的冷僻的欄目,在泡沫經濟最高潮的時期也紅火到了極點。內容不僅有按職務分類的各類人士對職業的看法,也有在泡沫經濟時代,在賣方市場中希望就業的學生們的期望值過高的心聲。這實際上是一個相當耗費精力的工作。
出院后,在公寓靜養的日子里,滋子把自己已經寫好的書稿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不過,當時的滋子不可能立即開始繼續她的寫作。她要忙著做結婚的準備,根本沒有時間。看著已經寫完的二百多頁的稿紙,滋子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是不是先拿給認識的編輯看看。聽聽他們的意見再說?
滋子可以看見重田大嬸兒眼裡的閃光。
「我的那個報道後來因為各種干擾完全沒有進展……不過,我在這期間結了婚。」 滋子接著又與她寒暄了幾句,這才轉入正題。
「哎,你還沒試過,怎麼知道行還是不行呢?」
前煙滋子睡眼惺忪地準備起床的時候,卧室的窗戶上已經透進了午後的陽光。今天是個好天氣,家家的窗外、陽台上各式各樣的被子、褥子都在享受著日光浴。
「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哎呦,還疼啊。
佐喜子笑了起來,笑得滋子臉都紅了。在這之前,滋子一直是以記者的身份工作的,每次採訪幾乎都是先遞上出版社或者委託公司的名片,準備工作其實都由別人事先做好了。滋子回過頭來冷靜地想一想,到現在為止,完全靠自己一個人獨立地完成的採訪還從來沒有過。對於真正的「採訪程序」,自己還真是一竅不通。
最後,板垣讓滋子先把這個稿子放一放,找到新的題材再開始寫。他說:
「是啊,昨天的雨好像根本就沒下過一樣。」
滋子破涕為笑:「你總算說出來了,我就等著你開口呢。」
「滋……滋子小姐,要是能做不……不受別人擺布的工作該多好啊。」
佐喜子沒說話。滋子也沉默了。還是佐喜子先開口了,她說:「恐怕不能過早地下結論……」
那是一年還是一年半以前——1994年春天的事。正好是《薩布里娜》停刊的時候。對,滋子記得很清楚,就是那個時候。
就這樣,直到今年的六月,坂木特意打來電話,告訴她關於古川鞠子的失蹤案的時候,原稿還一直放在抽屜里,採訪本則插在書架的角落裡。
滋子把自己新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她。正在這時,滋子從電話里聽到佐喜子的屋裡有人在喊她。
看字跡就知道是女孩子寫的,信封上寫著岸田夫婦收,信的末尾用同樣字體寫著「明美」兩個字。
昭二在招呼她,滋子跑過了棧橋。是兩艘海豚形狀的粉紅色遊覽船。
「你如果真有興趣的話,就應該寫。我一直這麼想,雖然說你現在有一個好工作,可如果你自己寫書的話,絕對沒問題。相信《薩布里娜》編輯部主任的話,試試吧。」
「你繼續工作也行,我是我,你是你,反正哥嫂他們也沒有和父母同住,所以,沒關係,隨你的意思辦吧。」
「如果真是這種情況的話,如果我把您對我說的有關您女兒的失蹤寫出來,岸田小姐會怎麼樣……」
「滋子,已經是下午了還穿著睡衣轉悠呢?」得,又該挨說了。滋子急忙去換衣服。
「這樣的作品,從新作家的作品的角度來看的話,怎麼說呢,產生不了巨大的影響。我想你應該再發掘一些更能吸引人的題材。現在,失蹤這一類的題材已經用得太濫了,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可以探索一下真正與犯罪有關的,例如寫一寫連續殺人案的報道之類,一系列受害女性都是被同一個罪犯殺害的……如果是這一類題材的書,我也會爭著去買來看的。老實說,僅僅是羅列幾個失蹤女性的個案,肯定沒有什麼賣點。」
「我會去找啊。在截稿時間之前。」
這張尋人啟事上尋找的是一位年輕的女性,年齡二十歲,學生,名叫岸田明美。
「你到底想說什麼呀?」滋子問道。
話雖然尖刻,但婆婆的話的確戳到了滋子的痛處,促使滋子去審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滋子並不認為寫「生菜的最佳烹調方法」這樣的欄目沒有意思。對這種雜誌特別感興趣的都是些職業女性,並不像婆婆所認為的都是些「傻女人」。滋子是一位自由撰稿人,足足在女性雜誌和家庭雜誌的領域幹了十來年。如果說讀自己寫的文章的讀者都是些傻瓜的話,那自己算是做的什麼工作呀。
「突然給你打電話,真對不起。你大概不記得了,我因為想寫失蹤女性的報道曾經去採訪過。」
「不……不受別人擺布的工作?」
婆婆照例會不屑地說:「什麼傳媒機構呀?!」
「那好。如果有了什麼新發現的話,我們再聯繫。」
「……連續殺人案的報道。」
那個人就是坂木達夫。
後來,昭二才坦白說,正因為如此才結婚的。
「怎麼搞的?」滋子又一次叫出聲來。這時,她就像被別人在背後猛擊了一掌似的睡意全消。
滋子知道佐喜子的記憶力很好,聽到這話一定吃驚不小。滋子沉默著等著她說話。
九-九-藏-書「對,就是她。」
「我也贊同住在我家附近,又不用交房租,不好嗎?滋子。」
是轉播節目。畫面上正在進行報道的是一位女主持人。
滋子手裡還拿著話筒,目光落在採訪本上,想了一下之後,放下了話筒。
短暫的停頓過後,佐喜子才反應過來。
滋子又看了看啟事上的照片。岸田明美的長發梳理得很整齊,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看上去妝化得有點過濃,不過,那也許是照片洗印的效果不好吧?從整體上,無論怎麼看都是一位青春靚麗的女性。
「……啊?」
儘管如此,滋子對於在《薩布里娜》的工作卻有一種內心很充實的感覺。她因為這個工作,有機會接觸了大量的手藝人。其中,有現在還在做著木桶的手藝人、也有傳授製作和服手藝的師傅,還有經常一邊議論著「下一代手藝人的生計恐怕不會這麼難了吧」,一邊乾著手裡活計的裱糊匠。看到和接觸到他們的生活,常常使滋子產生許多對人生的思考。至於這些手藝人的生活和議論是對還是錯,是使她從中受益還是無益,都無法簡單地斷定。但是,她認為其中至少有一樣是對的,那就是她在採訪中認識了前煙昭二。滋子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被前煙昭二深深地吸引,這是她為《薩布里娜》工作期間從沒有碰到過的事。通過「傳統的手工副業」,滋子頭一次體驗到了自己對前煙昭二這樣的手工藝人的尊敬和憧憬的感情。
「自己寫寫看嘛。」 滋子猶豫著。
「BCIA?」
滋子一個接一個地採訪著,既沒有停筆也沒有發表,摸索地寫著她的報告文學,她根本不考慮投入了多少精力,幾乎達到了入迷的程度。她的工作量就是專職的記者都會覺得不堪重負,可她卻全然不顧,每天繼續埋頭在自己的工作中。
其中,用特粗的字寫著兩個人的名字。
「是啊,雖然經過了反覆搜索,現在只知道,被發現的挎包是今年六月份失蹤的目前申請搜索的二十歲女性古川鞠子的物品。但是,那隻右手是不是古川鞠子的,現在還不能確認,事件目前還在調查之中。」
那時,兩人就這麼行還是不行的,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著,後面的談話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含混不清了,至於談話的內容,滋子現在也已經想不起來了。總之,他們是直到太陽升起才回的家。滋子到家后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頭還是昏沉沉的,可她的心裏卻因為這次談話而產生了一種萌動。
喝了一杯速溶咖啡之後,站起身來,因為是空腹,肚子里咕嚕咕嚕直響。滋子想找點兒什麼東西來填飽肚子,但她還是先忍著餓,把被子抱出去曬。她抱著昭二的褥子剛走到陽台上,像是在專門等著她似的,重田大嬸兒就站在隔壁的陽台上,手裡拿著一個拍打被子的撣子。
可是,我該寫點兒什麼呢?
「我還是覺得不行……」
佐喜子向同事認真地介紹了滋子的女記者身份,滋子很感謝她的好意,但同時又覺得自己名不符實,有點兒愧對佐喜子的信賴,心想有機會一定向佐喜子解釋一下。
聽佐喜子的口氣好像挺緊張的。滋子也把身子正了正。
從電視啦、收音機的新聞里能獲得的信息很有限,滋子想到了打電話。辦公桌上有一台老式撥號電話,她拿起話筒卻找不到她要的那張名片,她著急地又翻了一遍,才想起坂木沒有給過她名片。他的聯繫地址一定在採訪本里。
「如果住在近的地方,為什麼要給別人交房租呢?就住在自己家的公寓里吧。三層向南頂頭的房間還空著呢。」
1994年4月20日左右失蹤
這樣,直到那年的6月,滋子一個人乘踴子號去下田灣的時候,還沒有把寫書認真當回事。對於以沒有任何後盾的自由記者身份突然前去採訪,滋子的心裏一點兒也沒底。也不知道下田警察署的警官們會不會認真接待她,不行的話就算了吧,滋子當時就是這樣一種心情。
滋子微笑著。「咳,我是想早點兒曬呢,可是昨天的雨都下到我家的陽台上了,上午陽台的地還是濕的呢。」
「母親,您到底為誰著想呀?」
「就算是睡懶覺,睡到九點要麼十點,不管怎麼說中午之前總得起床吧。中午都過了還不起床的人,恐怕連睡懶覺都稱不上吧?」
所以,昭二隻問過一句:「滋子,那個報道還寫嗎?」
「是我的採訪目錄里的那個女孩子呀!」
這時,滋子突然想到,自己當時用的是結婚前的姓名木村滋子,於是,急忙向對方聲明。
是古川鞠子。就是在滋子的採訪名單中排在最後一個的那個女孩子。
從此,滋子才真正認真地思考寫書的事。
坐在廚房的桌子旁,滋子在烤麵包上抹上果醬,一邊大口地吃著,一邊看著晨報。昭二是個喜歡在晚上邊喝酒邊把一天的報紙翻一遍的人,晨報和其中插著的廣告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桌子上。
「啊,是嗎?」 重田大嬸兒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滋子,你還沒出過門吧?你簡直是有睡覺癖了。」
「古川鞠子。」
在字的下方還用筆尖點了幾個小點兒。
明美的男同學則說,沒有人能相信明美的父母會對她離家出走的事擔心。
坂木不在警察署。接電話的是一位署員,他告訴滋子說,坂木今天有急事從自己家直接去現場了。滋子心裏咯噔一下,心想,什麼急事,該不是大川公園的事吧?果然,那位署員說坂木是去了大川公園,並留了話,如果滋子打電話來就請轉告她。滋子掛斷了電話。
滋子聽呆了,真讓人難以相信,世上竟然有寫這樣信的女兒,也有這樣匯款的父親。
滋子帶著這樣的心情去了川越警察署。在那裡,照樣是一無所獲。儘管她感覺接待她的人是在草率地應付她,從那裡出來卻讓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一種在意外的場合產生的意外的感覺。
「如果我就這樣蒸發了,有誰會來找我呢?……昭二會來找的吧。」滋子想到這說了出來。編輯聽了笑起來。
前煙家除了住宅和工廠之外,還有一棟自己家建的用於出租的三層公寓。丈夫家有資產,這對滋子來說倒不是壞事,不過,在這個公寓里住恐怕就另當別論了。肯定是會感到不自由的。
滋子想想與佐喜子最後一次談話之後已經又過了一年半了。一邊撥著號碼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佐喜子會不會已經調走了?——真是杞人憂天,她還在下田警察署。不過,她現在的單位不是風紀科而是生活安全科了。
《薩布里娜》是1985年創刊的月刊雜誌。當初,是以二十歲出頭的獨身女性為對象,提供電影、戲劇、書籍、比賽及授課等信息的有新意的雜誌。雖然也刊登一些時裝和美食的信息,同時,還開設了關於國際問題和環境問題的通俗解說欄目,以及以女性記者為對象的談話欄目等。這是滋子眼下能回憶起來的欄目,但雜誌的內容好像還不止這些。
「你的工作怎麼樣,有什麼進展嗎?」
聽到還不錯幾個字,滋子的臉上直發熱。可是,他的那個「嗯」是什麼意思?好像還有話沒說出來。
可愛的女孩子的文字,寫在花紙信箋上,儘管語氣又傷感又任性,可筆跡卻非常工整。滋子心裏暗想,沒想到岸田明美這樣的女孩兒竟能寫出這樣的信。明美的父親苦著臉告訴滋子,明美從少年時代起作文就很優秀。
「為什麼就失蹤了呢?」滋子自言自語著。
滋子就這樣開始了她的新的人生。既幸福又溫馨。
兩人笑著離開了布告板。從此,對尋人啟事中的女性照片的印象就深深地留在了滋子的心裏。下田的田中賴子,川越的岸田明美。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滋子總是這麼模模糊糊地思考,卻一直沒有滿意的答案。滋子疊上報紙,站起身來,隨手打開了電視。心煩的時候先洗衣服吧,滋子一直是用這個方法來排遣煩惱的。
滋子心想:「這不是他們女兒的事嗎?可他們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難道他們並不是真正在尋找女兒,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才貼出的尋人啟事,裝裝樣子而已?」
就這樣,兩人開始一本正經地談婚論嫁了。「我……怎麼說呢?」昭二覺得自己除了繼承了家業外,其他就一無是處了。和名牌大學畢業,在傳媒行業工作的滋子相比,自己只是個沒有學歷的高中畢業生,只知道憑力氣幹活,母親又挺愛嘮叨的,都讓自己感覺不如人。的確,https://read•99csw.com和他的極愛嘮叨的母親相處是滋子面臨的最大問題。此外,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只要不命令滋子一起去工廠幹活就行了。
「哎,原因當然很多了。」
找誰呢?當然是《薩布里娜》的原編輯部主任板垣先生了。板垣現在在一家面向老人的雜誌編輯部擔任主任。滋子在跟他聯繫了之後,去了他的辦公室,把書稿交給了他。一周后,板垣打來了電話。
滋子的耳邊又響起了編輯部主任板垣的話。
「就是坂木負責的那個案子吧?我是從他那兒聽說的,所以我還記得他。」
「是啊,就是他,我剛給他打過電話,說是去現場了。」
1994年5月,在川越看到關於岸田明美的尋人啟事之後,滋子的心裏朦朦朧朧地既好奇又有一點兒對此感興趣的衝動。她不由得又想起《薩布里娜》編輯部主任的話:「自己寫書吧。滋子小姐准行。」
「被子都鼓起來了,今天真是好天氣呀。」
就這樣,冰室佐喜子帶滋子去見了東中野警察署的坂木刑警。佐喜子還像小時候那樣直呼他「坂木君」,並給滋子做了介紹。從旁觀者的立場來看,坂木似乎對滋子的工作內容也很感興趣,想看看她是怎麼獨自採訪並發表意見的。
女性的姓名是田中賴子,三十六歲。在下田市內的溫泉旅館「湯船庄」做招待。身高160厘米,稍胖,身上有闌尾手術斑痕。戴近視眼鏡,聯繫地址是市內住址的田中昭義,大概是此人的丈夫吧。
佐喜子又告訴滋子說:「田中女士的失蹤,可能是跟別人私奔了。據說是和她工作的旅館『湯船庄』的領班一起出走的。因為了解到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們警察署認為沒有必要把她作為失蹤人口進行搜查。所以,你看到的那張尋人啟事不是官方的布告。」
自從因病住院,滋子在體力和精力上都受到了相當大的損傷。這時她才突然有了孤獨的感覺。三十一歲了,不管怎麼專註於事業,也到了不能不考慮未來的年齡了。滋子見到來醫院看望她的母親時,竟委屈地抹起了眼淚。
就按編輯部主任的話試試看也未嘗不可吧。
「是古川鞠子……嗎?就是你採訪的那個女孩兒嗎?」
「到時候再說吧。」
聽到這,滋子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佐喜子看著她又笑了起來。
儘管坂木很熱心,可是滋子卻提不起興趣,而且,滋子當時還在想,是不是坂木自己想調查卻沒得到上級的批准,這才想到把自己拉進去的。所以,她根本沒把坂木的話當回事。好像只是為了敷衍坂木的熱心似的,滋子隨手寫下了古川鞠子幾個字。
「哼,臭老婆子。」滋子在心裏罵著。
「怎麼會失蹤啊?突然就沒了,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偵緝隊呀!」
怎麼回事,聽對方的口氣好像我上個月或是上上個月剛去採訪過似的。據滋子所知,冰室佐喜子是個辦事一絲不苟的人。滋子想,一年多沒聯繫了,她肯定在琢磨我是怎麼回事呢。
「發現的右手,現在考慮可能是失蹤女性的……」 節目主持人報道說。
「看樣子是的,寫著她的名字嘛。」
「前……煙……滋子 ?」 對方重複著, 「對不起, 我記不起來了。 您是……」
「是我,是我,好久沒見了。」
「可能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吧。你是打算繼續採訪嗎?」
「如果遇到了好的男人,你想我會不去追嗎?追到了再說。等到對他厭倦了,甩了他再回來就是了。」這就是明美說過的話。
滋子猜想是因為丈夫的原因才離家出走的吧。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這個傳單看上去已經相當舊了,但怎麼也不會是兩年前寫的吧。也許是家中的丈夫不斷地做,不斷地張貼的 傳單吧。
「嗯,」他說道,「我覺得還不錯。」
「是的,我還好,總是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滋子張著嘴半天都沒合上,腦子裡亂鬨哄的,從明美家出來就直接乘電車回了家。在路上,滋子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回到家,坐在電腦前把這些天來的經過在腦子裡徹底整理了一番,她突然醒悟到,何不把採訪到的一切都寫出來呢。這也可以算是現代失蹤者的背景之一呀。雖然這個例子有點兒另類,可材料充分真實,想到這兒,滋子提筆刷刷刷地寫起來。結果岸田明美的一章寫得特別長。
他居然說出這麼無情的話,沒有得到滋子的明確同意,他就這麼決定了。咳,就這些倒也罷了,恐怕還不只是同住這麼簡單,她忽然想到,如果搬過來的話,隔壁鄰居就是重田大嬸兒。
「我也許真的可以試試,現在就開始自己寫報道。」
「是一張尋人啟事啊。」滋子心想。
對於滋子來說,結婚就是不得不開始把單身時代從來沒有過的負疚感一點兒一點兒變成負罪感。
昭二對滋子這種不規則的工作一點兒也沒有表示出絲毫的不滿,他說「一開始我就有這個思想準備」。倒是滋子時不時對於自己連早飯都沒給丈夫準備,打掃房間也經常偷懶,換季的衣服也遲遲沒找出來而感到抱歉。去年的冬天,都12月2日了,昭二還穿著秋季的薄外套,他還笑著說,反正不用乘車上下班,穿得少點兒也沒有關係,自己的事本來就應該自己做嗎。看到昭二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本來內疚的滋子反而生氣了。從昭二的臉上看,他說這話並不是通情達理,而是一副抱怨的樣子。好像在說,我難道就是為了過這樣的生活才結婚的嗎?
單身時,沒有家庭的我就一直在寫有關家庭的記事,為什麼?自己還真沒仔細想過。工作就是工作,以寫記事為職業也不錯,實際上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可是為什麼現在……
照片的下方,還有幾行手寫的小字。
滋子看著自己在大約三個月前寫下的筆跡,突然心中湧起一種負疚感。在為這件事與坂木聯繫的時候,自己的態度是很含糊的。
「什麼?」
她向昭二提出了「不想辭去工作」這樣的條件,昭二也欣然接受了。
「有人在叫我了,那麼,咱們再聯繫吧。」說著佐喜子掛斷了電話。
那時,正好趕上五月長假,滋子和昭二一起去旅行了大約半個月。昭二開著車,到伊豆的下田灣去玩兒。兩人的交往是從滋子的「傳統的手工副業」連載第三篇發表的那個月開始的,到此時兩人的感情已經相當親密了。只有他們兩人的旅行是他們感情更近一步的開始。
照佐喜子的說法,滋子對工作好像很投入啊。
「行還是不行,全看你自己了。其實,田中賴子的事,別的周刊雜誌的記者也來採訪過了。」 佐喜子說道。
「是你女兒寫來的信嗎?」
「這樣看來,是不是說現場的情況相當複雜,還處於混亂狀態?」
昭二被滋子的話逗笑了。
滋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昭二的臉。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繼承了家業,認真地在鐵工廠里幹活,喜歡自己動手修車,既不酗酒也不賭博,而且從沒見他讀過小說的人,腦子裡居然藏著這麼深沉的想法。
不過,我現在有了昭二和家庭,滋子這麼想。再繼續做這樣的工作合適嗎?一般來說滋子的採訪往往要迎合對方的時間,所以工作時間從來不規則,因而她的生活也沒法規則。況且,滋子是個夜貓子型的人,欄目的手稿非到半夜才寫。所以睡懶覺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這樣,滋子就去採訪了下田的飯靜思惠的失蹤案。這個案子和岸田明美的案子不同,失蹤人與家庭之間沒有什麼矛盾。在採訪中滋子了解到,失蹤的飯靜思惠是因為厭倦了自己太過於平靜悠閑的生活才出走的。滋子也就實實在在地把這個案子寫進了自己的書稿里。除此之外,滋子在逐漸掌握了獨立採訪的技巧之後,在東京都內的各警察署的周邊,通過編輯同行的介紹認識了不少專業的記者,為她增加了許多採訪對象。她的採訪本也很快就積累了厚厚的一大摞。其中也有這樣的案子,她剛開始採訪不久本人就回家了,或者有了音信,遇到這樣的情況時,滋子就可以直接與當事人面談了。
現在找誰都不如找坂木。要是和坂木聯繫不上,就哪兒也不去了。滋子站起身返回客廳。打開電視看了看,沒有什麼新的新聞。
可能是從哪個布告板上被刮下來的,紙片已經變得發黃,而且硬邦邦的。頂端還破了兩個洞。
「實際上,那隻右手的身份還沒有確定呢,只是同時被發現的手提包的主九_九_藏_書人的身份已經清楚了,就是那個古川鞠子。」
好嚴肅的口氣。對了,她就是這種口氣,滋子想起來了。不過,喝了酒之後就不一樣了,那種樣子滋子也想起來了。
「不過,還有個問題。田中和領班兩人私奔的時候,是卷了旅館的一些錢走的。『湯船庄』在下田是個老店鋪,這也算是一件醜聞吧。所以,才有周刊雜誌的記者來採訪。其實我覺得也沒什麼可報道的。」 佐喜子笑著說。
滋子啞口無言。猛然間,她發覺她對這父女倆的關係產生了興趣。她感覺,這是個可以寫作的素材。
「危險!滋子,危險!」昭二又叫又喊。
他坦白地說,自那以後,他一直沒有間斷地給出走的明美的銀行賬戶上匯款。也就是說,失蹤后的明美也能定期收到父親給的錢,不用發愁自己的錢不夠用。
「滋子正在寫什麼偉大的書呢。採訪什麼的,那可是我認識的人里沒人能比的。她在寫什麼『生菜的最佳烹調方法』這樣的記事,讀這樣書的人呀,還不都是些連淘米都不會的女人吧?」
·川越市 岸田明美 二十歲 學生
這讓滋子忽然想起了在下田灣看見的那張尋人啟事。
就在滋子埋頭寫作時,下田的冰室佐喜子打來了電話。滋子一直沒斷和佐喜子的聯繫,時常和她電話聯繫,可這次的電話是為另外的事。佐喜子在電話里告訴滋子,在下田署管片兒內又發生了一起年輕女性的失蹤案。
K頻道正在播送新聞節目。電視畫面上出現了主持人嚴肅的面孔。主持人的背景好像是在一個鬱鬱蔥蔥的公園裡,有好幾輛警車,可以看見幾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男士在忙著什麼。滋子剛要往放著洗衣機的洗手間走,看到這個畫面立即停下了腳步。
滋子又用手拍了拍額頭,這已是今天第三次了,這次滋子真是嚇壞了。從浴室牆上的鏡子里,映出了滋子張著嘴的吃驚的面孔。
「正因為是這樣,你如果去採訪原來與田中賴子有關的人恐怕挺困難的,因為『湯船庄』方面對此已經有所戒備了。再說,她是因為私奔而失蹤的,你的書要是把她這樣的人作為採訪對象,恐怕也不合適吧?我覺得,對她的事件沒什麼可分析的,就是最原始的動機離家出走的。」
「三十一歲?還能生孩子嗎?也許都不行了吧?」這可把很少發火的昭二給激怒了,他回敬她們說,我的老婆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這話讓滋子挺高興的。不過,真正結婚後,昭二卻強烈地想要有個孩子。他想歸想,滋子的態度卻總是讓他摸不著頭腦,每每試探著問的時候,滋子總是說:「你媽又嘮叨了吧?」兩人總是說不到一塊兒。
「不過,有點兒太平淡了。素材顯得太陳舊,用岸田明美和飯野靜思這樣的女性作為主 角兒似乎不太好。」
滋子從最初的採訪記錄開始,一點兒一點兒積累起了自己的《獨立採訪原稿》。
「當然是為你著想啦。別瞎說了,就聽媽媽的話吧。你那麼任性,可別到頭來弄得我們臉上無光,我真替你擔心呀。」
「百忙之中實在抱歉,冰室小姐,看電視了嗎?」
「哎,滋子,早上好。」
「怎麼回事啊?」滋子自言自語道。滋子的頭腦中對於還沒寫完的,抽出來之後一直放在那兒的那份原稿還記得很清楚。
他們輕鬆愉快地在那裡住了四天。在最後一天,滋子還想再坐一次遊覽船,於是,兩人就向港口的遊覽船售票處走去。因為是放長假期間,候船室里很多是帶著孩子的家庭,孩子們的嬉笑、哭鬧亂鬨哄的。滋子覺得有點兒累,下一班船還要等上二十分鐘,她說想到外邊抽支煙,就走出了候船室。昭二看著滋子抽煙,他卻一支都不抽,除了學生時代和同學一起鬧著玩兒抽過一兩支外,他根本就不碰煙草。
這兩個字是用手寫上去的。
佐喜子答應如果有什麼情況再和滋子聯繫,並把滋子的住址和電話記在自己的本子上。滋子懷著一種欲罷不能的心情離開了下田警察署。
「滋子!要開船了。快點兒!」
不過……板垣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繼續說道:
即使結婚,滋子也不想辭去工作,她仍然想做一個撰稿人。住院期間,來看望她的雜誌社的編輯和同事當中就有人說「到底是滋子小姐呀」,聽到這種讚歎的口氣,滋子的信心更強了。
用自己的報道協助對明美的搜索本是滋子最初的動機。
「謝謝您。」
「我在去下田灣旅行的時候也看見過這樣的尋人啟事。那張是手寫的,我想可能是失蹤人家自己寫的吧。」
雖然沒找到坂木,但那個電話卻讓滋子很興奮。她急忙翻著採訪本,翻著翻著想起兩三個人來,於是,她又拿起了電話。這次是市外長途,電話號碼寫在本子的最上面一行,地址是伊豆的下田灣。滋子要找的人就是下田警察署風紀科的冰室佐喜子。
滋子在和岸田夫婦——特別是和她的父親談話的時候,總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協調的感覺,似乎他並沒有說老實話。滋子覺得大概還是這個「面子」在作怪。在來來回回去岸田家採訪的近半個月時間里,明美的父親就始終是一副拒絕的面孔。他告訴滋子說:
岸田明美的父親用輕鬆的口吻說道:「當初我不讓你去調查也不行,你最初來我家時,就沒有想到過要先調查明美身邊的人吧。其實,我家的事就擺在你眼前,你看,你查到最後才弄出這麼個結果,也只能這樣了。」
「那麼,齋藤小姐,從大川公園現場還發現了什麼其他東西嗎?」
「怎麼不……不行,你行。寫……寫看嘛。」
滋子到底是滋子,她也有自己的「中央情報局」,她的「特工」就是在工廠辦公室工作的年輕的女會計。她會用學得不太像的語氣,把滋子婆婆的話學給滋子聽,邊學邊禁不住笑出聲來。
重田大嬸兒一邊親切地微笑著,一邊使足了力氣用撣子「啪、啪」地拍打著被子。
不過,還有一件沒有完成的事,那就是關於失蹤女性的報告文學的書稿。
正是滋子剛從川越回來就和昭二約會的那次,滋子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一說出來,昭二就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她。
婆婆一向很關心滋子懷沒懷孕,這也是她們之間的關係彆扭的原因之一。大約在剛談到結婚的時候,滋子就聽她毫無顧忌地說過:
「不,現在還不能肯定。」
「我做的工作是那種值得我丟開丈夫不管的有價值的工作嗎?」
大嬸兒說著進屋去了,把滋子一個人涼在了那兒。說我有睡覺癖?她用手摸了摸頭髮,咳,原來如此,頭髮亂蓬蓬的。
「這個古川鞠子,家庭中有父母離婚的困擾,她的父親現在和年輕的情人在一起生活。她也許是因為這些原因離家出走的。我們警察署因為她家的這些情況,認為用不著進行搜索。可是,失蹤的方式卻很奇怪,憑我個人的直覺,我認為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麼案子。她的母親擔心得要命,外祖父是個很好強的老人,說是只要對搜索有幫助,願意接受採訪。」
「昭二,你真不該做生意,你應該當個編輯才對呀。」
「滋子,你倒是早點把被子拿出來曬呀。」
「你結婚了吧?姓都改成前煙了。怎麼樣,你還好吧?」
傳單上叫賴子的女性照片是穿著和服的,也許是當招待時穿的服裝。照片是顆粒很粗的黑白照片,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出是一張露出前齒的笑臉。雖然算不上漂亮,但很有女人的韻味。
佐喜子說:「現在還很難斷定是不是離家出走的案子,你想不想來採訪呀?你的採訪要是不那麼引人注目的話,署里是不會反對的,你可以試著和家屬談談,只要對破案有幫助怎 么採訪都行。」
「現在的地點,還沒有別的發現。」
這個事件好像就是要做出回答似地出現在滋子的面前。
滋子不禁這樣想,我連自己的家庭都沒料理好,還有什麼資格給家庭雜誌的欄目寫文章呀。
·東京都 古川鞠子 二十歲 職業女性
「在我沮喪的時候引誘我去旅行,當然是最容易的啦,是不是?」
畫面又切換到演播室,畫面的右下角打出一行字幕。「獵奇殺人?公園裡發現被肢解的屍體。」
這樣玩兒命的工作總會出問題的。去年,也就是1995年的梅雨季節,滋子正在公寓里寫著她的報告文學的書稿時,突然吐了血,猛烈的胃痛使她暈倒在房間的地板上。在救護車到來的十幾分鐘里,她自己感覺就像是死了一樣。
「那麼九_九_藏_書,你覺得寫什麼好呢?下田的案子沒採訪成,川越那邊又無從下手,我現在又不是周刊雜誌或是報刊的記者了。」
聽她說得這麼有道理,滋子也只好讓步了。婆婆卻又得寸進尺了。
「噢,是木村滋子呀。」
「你想說什麼?」
長假很快就結束了,滋子因為旅行雜誌的工作去了川越。川越是一個有「小江戶」之稱的小鎮。水路和水運在江戶時代都很發達,它與江戶中心部分直接相連,即使是在首都圈擴大的今天,仍舊保留著濃郁的江戶時代的風情。在現代的街面中夾雜著古式的瓦頂板心的泥牆和鐘樓,就這些能讓人找到江戶時代影子的街道,吸引著許多觀光遊客。滋子的工作也是與川越一日游有關的,是採訪川越的記事報道。
「是不是晚稻啊,還沒成熟?」雖然是朋友的玩笑話,卻也不無道理。
「主……主任,你說什麼呢?別……別開玩笑了,我可不行。」
滋子又拿出採訪本,把它攤在客廳的桌子上,翻到失蹤女性的名單那一頁,數了數,一共七人。有少女,也有中年婦女。
滋子睜大了眼睛,急忙坐到電視面前,把音量調大。
滋子在廚房裡燒上水,看了一眼時鐘,哇,都快兩點了。剛剛起床的她叼起一隻香煙點著了火,在等著水燒開的這段時間里,她無所事事地吸著煙。忽然,她看見有人拿著一塊巡迴板報往這邊走來,她想,一定是有什麼新聞吧?
「你是說把這信拿給警察看嗎?我可不想把女兒的任性弄得盡人皆知。」明美的父親冷冷地說,「警察嘛,也不一定去查,申請歸申請,查不查的也沒什麼關係。」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我也再和坂木先生電話聯繫一下。滋子,你的聯繫地址沒變吧?」
「你嫁到這麼一個家裡有工廠的人家,將來那家業不用說還不都得傳給你們,所以,還是先聽你婆婆的話把。」
「我採訪到什麼了?」滋子心想,按那位認真的女刑警的說法,採訪看來真是挺棘手的,要不還是算了吧。不過,也不能說肯定就不行。
明美的父親不高興地說:「不管她回來不回來,錢總是得匯的。」
消失了的人——失蹤了的人。這類事件終於成為滋子關注的一個小焦點。
從此,滋子和《薩布里娜》編輯部來往密切,與當時編輯部主任板垣很投緣,板垣曾說過,「傳統的手工副業」按計劃在連載十四期之後,滋子可以作為機動記者,按編輯部主任的計劃去做採訪記事,這是滋子很樂意去做的事。但是,泡沫經濟像夢一樣破滅了。這使本來就風雨飄搖的《薩布里娜》受到了更沉重的打擊。
這是婆婆昭二最近常掛在嘴邊的話。對於結婚四十年來一直過著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做早飯的生活的婆婆來說,睡懶覺完全是無法容忍的,不可想象的事,所以她才會這麼嘮叨。滋子其實也很理解她的心情,確實,像滋子這樣放著一大堆的事不去做,一睡就睡到下午的主婦,大概也很難找到。滋子也想象婆婆說的那樣,在中午之前起床,可因為夜裡做事情更有效率,總是快天亮的時候她才鑽進被窩,所以上午怎麼也爬不起來。
但是,滋子很走運。接待她的是冰室佐喜子。她認真地聽取了滋子的——連自己的目的都不十分清楚的——含含糊糊的申請採訪的理由。佐喜子是個很會讓人吐露心裡話的人,滋子在向她說明為什麼選擇田中賴子這樣的女性作為採訪對象的過程中,就把昭二的情況,自己的工作情況,當然還有《薩布里娜》的停刊情況等等全都開誠布公地對佐喜子說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下田灣的田中賴子啦、川越的岸田明美啦感興趣。
「哎,現在沒心思去寫。」
滋子遺憾地咂了咂嘴,轉身進了洗手間。浴池的牆壁上掛著一台收音機。昭二喜歡在洗澡的時候收聽晚間節目,這是他特意買的一台防水收音機。滋子剛一播到NHK廣播電台的頻道上,就傳出了播音員的聲音。
「笑夠了吧,那麼,可以了嗎?」他總是在滋子笑夠了的時候一本正經地提出要求,她也願意看到他的這副樣子,和他在一起滋子感到很愜意。
滋子想了想,要做還得從川越的岸田明美開始。找警察署已經行不通了,她仔細地翻了翻那個區的電話簿,果真查出了岸田明美家的住址,滋子就直接到岸田明美家去了。看樣子岸田明美的父母也不知道案子的進展狀況,只當是警察又來調查有關女兒的事,對於滋子所說的無論什麼情況都可能對案子有幫助的熱心的話,岸田明美的父母,特別是她的父親似乎感到很困惑。「我畢竟是個陌生人」滋子心想。不管怎麼說,既然來了就只好先試試看了。
掐滅了煙,滋子轉身朝著候船室的方向往回走。這時,在不經意間海上起風了,滋子用手遮在眼睛上,一陣海風吹過來把她的裙角兒都掀了起來。她低頭看時,有個什麼東西「啪嗒」在腳前晃了一下。
同樣喝醉了的滋子,舌頭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似地問道。
「原來如此…… 這麼說,你是想寫關於失蹤女性的報道啦?」 佐喜子點著頭說。
信很短,內容大致是說,雖然明知模仿別人的任性是不應該的,可是就是想暫時離開家一段時間,在父親財產的保護傘下,對於那些接近我的人,我分不清他們是真心實意地在乎我,還是看中家中的錢。我感到非常寂寞,我想去一個誰也不了解我家中情況的地方,自己生活一段時間。我希望獨立地成長,等我對自己有了自信我會回家的……
診斷的結果是十二指腸潰瘍。問題很嚴重,不得不做了手術。滋子在醫院里住了整整一個月。
「我覺得,你可以從在下田看見的尋人啟事開頭。然後,調查私奔的事。不過,你不能一個一個事件單寫吧?最後是不是把它匯總成一本《她們為什麼失蹤》這樣的書呢?就是說,你要是能把發生的事件和自己的想法都真實地記錄下來的話,我看就不錯。從不了解案情開始,也許在調查中就能逐步弄清真相。你或許會碰上這樣那樣的案子,人群當中總是會生出一些奇怪的事,總應該能找出這些事情發生的原因吧。」
妻子比丈夫先看報紙——家庭中女人先看報。別看是些小事,可這些都是婆婆看不慣的事。雖然還沒有特意向昭二表示不滿,但她和工廠的職員一起聊天的時候,就曾經抱怨過。她說,在我們家,可是滋子先看報紙的呦。別人會說:「你家媳婦是在傳媒機構工作的嘛。」
編輯部主任醉得趴在小酒館的餐桌上,用一種毋庸質疑的口氣說道:「所以,芝……滋子小姐應該自己寫書,寫你自己的書。」
滋子頓時感到很沮喪,剛剛開始想試著寫點自己的東西,就是這個樣子。
「看什麼呢?……啊,是搜索離家出走人員的申請吧?」
「那隻右手是不是可以肯定就是已發現的手提包主人的手呢?」
「實際上,明美失蹤之後的十天左右,寄來過這樣一封信。」
有一次佐喜子對滋子說:「其實,我是在東京都內長大的,高中時因為父親調動工作才搬到下田來的。所以我在東京都內還有幾個從小就認識的朋友呢,有一個就在東中野的警察署里當刑警。」
「滋子小姐肯定可以成為報告文學家,這一點我始終相信,我的眼光是不會錯的。」
旅行的日子過得很愉快。實際上,比滋子預想的還要愉快。昭二開車稱得上慎重之極,在高速公路上常常被人超車。換到滋子駕駛時,她惡作劇般地把車開得像要飛起來,嚇得昭二臉都綠了。
掛斷電話的時候,滋子的目光正盯在自己的書稿上,很快,眼裡的那些文字就變得模糊不清了。
仔細看,是一張被風捲起來的像傳單一樣的東西,正好飛到滋子的鞋上。她想也沒想就彎腰揀了起來。是一張女性照片的複印件,上方寫著:
看著佐喜子的認真的樣子,滋子沒說什麼。
佐喜子沒出聲,停了一下,說道:
「我沒聽說呀!啊……今天上午太忙了。到底怎麼回事?」
在愉快的旅途中,滋子本不願看到這樣的東西。她把傳單團成一團,可那紙片兒卻又頑強地張開了。看著傳單上的筆跡,想到那個拚命把這些字寫上去的人,滋子心中不由得產生了同情心。沒辦法,滋子還是把它揀起來,扔到了候船室的垃圾箱里。
「我一直在交通科工作,跟離家出走這樣的案子沒什麼關係,也幫不了你什麼忙。坂木在這方https://read.99csw.com面倒是很有經驗的啊。你想不想見見他?」
「什麼呀,你們說什麼呢!我又不是去前煙鐵工廠就職。我是和前煙昭二結婚呀。」
1994年8月5日失蹤
住在隔壁的重田大嬸兒是滋子的婆婆兒時的朋友,兩家有著非同一般的世交關係。正是因為這樣,滋子的毛病通過婆婆的嘴毫無遺漏地傳達給她,似乎只有這樣,生活才有意義似的。比如說,滋子半夜出去倒垃圾啦,滋子在快遞送來的時候還在睡覺,投遞員只好把東西寄放在別人那裡啦,等等。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搞得滋子很困窘。
「當然了。」
「滋子,我相信你能行。」
「家裡的大事都要靠昭二去干,忙的時候他還要上夜班。上班的距離最好是走路就能到達。如果說從我們住的地方到銀座、到新橋方便不方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從這裏到滋子上班的出版社,四十分鐘就可以走到了。住在這邊不好嗎?」
滋子眨巴著眼睛,想著尋人啟事上田中的笑模樣,可能是挺招男人喜歡的。
但是,昭二還特別附加了一句,說如果有了孩子,可要把工作辭掉。滋子是這樣回答他的:
不久,《薩布里娜》就決定停刊了。滋子被編輯部主任叫了去,兩人找了一家通宵營業的酒店一起喝酒,直喝到黎明。那時,因為停刊自己也要調動工作的編輯部主任,醉醺醺地對滋子說:
「原來如此。」
聽到接電話人的聲音,滋子就已經聽出是佐喜子了,能找到她滋子太高興了。
「是嗎?」昭二笑笑。
滋子真的按照板垣主任的話,把失蹤女性的報道放進了寫字檯的抽屜里。雖然有些遺憾,但滋子病後的力不從心加上結婚的事讓她心情浮躁,她既沒有反駁板垣的意見,也沒有心思把書稿寫完。
老天爺好像特別照顧這個長假。這一天,又是個大晴天,海面上波光粼粼,穿著外套都有些熱了。滋子一邊吸著煙,一邊沿著岸邊的道路向前走去。在低矮的堤岸外側系著一隻小漁船,隨著海浪上下起伏著。漁船緊靠著岸邊,看上去只要輕輕一跳就能跳到漁船上。岸邊的道路上到處堆著魚網,撲面而來的都是漁港的味道。放眼望去,正好可以看見海豚號和鯨魚號兩艘五彩斑斕的遊船正滿載著乘客向狹長的海灣駛去。完全是滋子期望中的海邊假日風光。
「所以,昭二家的事我可幫不上忙,也不想和你父母同住。如果和兩位老人住在一起的話,我就沒法工作了。你說行嗎?」
「是啊,我也這麼想。」
所以,滋子對婆婆的安排是大大地抵制了一番,說什麼也不同意。可是沒想到,住在埼玉縣的滋子的父母,特別是母親先接受了這個意見。
然後是名單的最後一行寫著:
這時,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滋子心裏在想什麼,佐喜子用認真的口氣繼續說道:「不過,你真的要寫報道的話,我會感興趣的。近來,對於失蹤的人,大家好像都沒什麼感覺了。好像也聽不見有人說『蒸發』這個詞了。」
「我無所謂,隨你怎樣都行。」昭二是這麼說的。
「啊……那,田中現在怎麼樣了?」滋子又問。
·下田市 飯野靜思 二十五歲 家庭婦女
讓滋子心裏萌生追根究底的慾望的,與其說是岸田明美還不如說是在下田看到的尋人啟事上的女性。那個在滋子幸福地休假的時候,突然飛到她的腳下,纏住她不放的尋人啟事上的那個叫田中賴子的女性。她那露齒的笑模樣總在滋子的眼前晃動。
滋子急忙取出採訪本。在她的記者同行當中,使用電腦來整理資料的人越來越多了,可滋子卻還是延用老方式把工作的內容記錄在採訪本里,她總是用ABCD來分欄整理她的採訪內容。
滋子沒有把板垣說的話講給昭二聽。
「我的朋友也是這麼說……」
說是這麼說,旅行中的昭二真的很爽朗,各方面都深深地吸引著滋子。當時的兩人,已經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兩性關係方面的發展也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不過,昭二在這方面是很慎重的。在下田飯店停留的三個晚上,昭二總是用有趣的玩笑話逗滋子笑。
「那麼。有了這些線索,為什麼不申請尋找呢?」
「是冰室小姐吧?我是前煙滋子。」
「是嗎?……」
1996年6月7日失蹤
「此人1992年1月8日離家未歸。家人非常擔心,四處尋找。如有知情者萬望與我們聯繫。」
「是嗎?這樣也好,什麼時候想寫了再寫吧。」
「咱們結婚好嗎?」
「您想沒想過,要是銀行的賬戶上沒錢的話,明美不就回來了嗎?」 滋子問道。
「寫書吧。寫滋子小……小姐有興趣的題材,寫通訊報道嘛。」
「你不如把田中的案子先放一放,先看看川越的女性的那件案子怎麼樣?你可以申請看一看通報,或者找誰問問情況。」 佐喜子向滋子建議道。
「消失的女性。她們為什麼?去哪裡?為尋求什麼而消失了蹤影?或者說,她們為什麼『消失』?」
翻了幾頁,找到了。在最後一頁的電話號碼一覽表的倒數第三行上寫著「坂木達夫 東中野警察署」幾個字。滋子連忙拿起電話。
又是一張尋人啟事。是官方機構發出的,所以不是手寫的,也不是複印件,完全是印刷品。正當滋子在讀著上面的內容時,同行的編輯走近她身邊問道:
滋子詳細地了解了岸田明美的生活、性格,失蹤時的行動等。岸田明美是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的獨生女。父親是個土財主,從年輕時起就是個沒有任何緋聞的人。不過,他與妻子之間卻經常爭吵,明美就是在這樣一個物質條件優越而情緒不安定的家庭環境里長大的。因此,明美從小生活上就很大手大腳,而她在與異性|交往方面卻很拿手,在當地無論找哪個認識她的人問問,都能知道她的壞名聲。雖然明美也提到過她的情人的姓名,可是不知道在與她交往的眾多男性當中,哪一個是她的特定情人。
目前,他們的方針是只要懷孕了就生下來,因而沒有採取任何避孕的措施。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雖然不管婆婆怎麼想,滋子自己也想在體力還充沛的時候生個孩子。就這樣,他們一心渴望著,寂寞地等待著,安心地過著日子。
明美的一個同年級的女同學說過「岸田還是中學生的時候,就說過想離家出走的話」 。
去年夏天,前煙昭二向滋子求婚的時候,滋子就對他說過,我可是要繼續自己的工作的,這可是絕對的條件。
「像……我這樣的編輯工作,你……不能幹。這種按計劃進行的編輯工作。」
「完全正確。」
滋子又追問道:
怎麼問「早上好」呀,滋子想著,精氣神兒十足地沖她笑了笑說:「你好。」
「我姐姐就很喜歡看你在《家政》里寫的料理欄目的文章。」
「結婚和這也不衝突呀。」
「那時的滋子,心情不好,不是嗎?我想是因為《薩布里娜》停刊了吧。所以,想以旅行來讓滋子換換心情。」
滋子換著頻道,想看看有沒有哪個台有更進一步的詳細報道。可這個時間正好都是中心台的連續劇節目時間,滋子焦急地撥來撥去地尋找著,什麼也找不到。剛才的頻道也已換成其他話題了。
就這樣,滋子開始了沒有《薩布里娜》的生活,可她的心裏卻時時忘不了編輯部主任的話。失去了《薩布里娜》這個主要的收入來源,滋子要想恢複原有的收支水平,就不得不開始考慮做些其他工作。
「怎麼樣?」
就這樣到底還是住了過來。
編輯交叉著雙手:「不管怎麼說,最近這類事件好像很多。而且是年輕的女性居多呢。不過起因弄不太清楚,是不是泡沫經濟的後果,還是什麼別原因,總之是不可思議。」
又是今天的事件吧!滋子把耳朵貼近了收音機。
「寫書吧,滋子。」 滋子又想起編輯部主任的話。
「這可真是恐怖事件啊。希望能儘早破案。下面,插播商業廣告。」
「那可是個BCIA呀。」滋子說。
在JR地鐵站的周邊,和市中心一樣,高樓、修繕完備的道路和人流,讓人懷疑哪裡還有什麼「小江戶」。不過滋子在這方面是很有經驗的,旅行雜誌的編輯和攝影師也都很精幹,她們順利地完成了採訪。在太陽落山之前完成了所有的行程,返回車站。這時的首要目標就是找一個喝茶的地方,她們邊走邊找,公共汽車站的終點站內布告板上張貼的傳單突然引起了滋子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