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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滋子!這種事兒恐怕不行吧?」
「你好。」滋子向她打著招呼,「我並不想多管閑事兒,不過,你沒事兒吧?」
真一點點頭。說道:「不只是她一個人,還有我家附近的鄰居和她家原來的公司里的職員也在幫她。」
聽著昭二如此強硬的口氣,真一終於抬起頭來,滋子剛想說什麼,真一卻先開口說道:
滋子相當緊張,人雖然在公園裡走著,卻絲毫也沒有去注意公園裡的景物。她的腦子裡這會兒全是如何自我介紹啦,見到真一時的說話方式啦,不斷在心裏反覆練習著。
「你放在那兒吧,把冰箱里的乳酪拿給我。」
「就讓那女孩兒呆在那兒,不管她?」
那個女孩兒還守在石井家的門前,看上去她似乎感覺有點兒冷,但她臉上固執的表情一點兒也沒變。滋子從她面前走過,女孩兒把視線轉向一旁,沒有出聲。
其實,在回家的路上滋子的心裏就有些忐忑不安了。把一個素不相識的高中生帶回家來住宿,昭二會是什麼反應,滋子心裏一點兒也沒有譜。自己在真一面前打包票說沒關係,可如果昭二真的不同意可怎麼辦?滋子心裏直打鼓。
真一接過滋子遞給他的水杯的時候,手還在發抖。
滋子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脫口說道:
昭二仍然不解地問道:「就算是減刑,也得有可減刑的依據呀?他們的依據是什麼呀?」
「喂,小心點兒,別弄到外邊來了。雞蛋還得使勁兒攪一攪才行啊。」
「啊?」
今天沒有工夫去超市買東西了,滋子擔心她們出門的時候真一會跑掉,只好有什麼就吃什麼了。
這是一個大型垃圾箱,看樣子還很新,大概是事件發生后新更換的吧。不知為什麼,這隻垃圾箱上既沒有普通公園垃圾箱通常印有的編號也沒有任何提示語。把蓋子稍稍掀開一點兒就可以看見,裏面的垃圾已經有大半箱了。
真一輕輕地點點頭,小聲說道:「是的。不過,我不想說。」
「別生氣,別生氣。昭二,你也真是的。是我硬把他帶來的,他本來是說要去找旅館的。」
真一轉向還陰沉著臉的昭二,說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們對我這麼熱情,而我卻不領情。」
「到底是誰呀?看你緊張的。快告訴我呀。」昭二催促說。
「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等等,你等一等呀!」
她們在飯店門口下了車,先下來的真一擋在滋子的前面,說:
「我不清楚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兒,可也不能把這麼個沒地方去的孩子給放走呀。」
真一沒有回答,反問滋子:
真一的聲音開始顫抖了,就好像一個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母親面前告狀的小孩兒,唏噓地說道:
塚田真一又縮著頭不說話了。
石井夫婦的家很快就找到了。從公園走到他們家頂多十來分鐘就夠了。這是一個建好沒幾年的漂亮的二層公寓住宅。房前有一個帶停車位的小院子,一隻牧羊犬拴在院子里。滋子走近,剛朝房子南面的一扇小窗戶伸頭張望,那隻狗一下子站了起來,像是一條看家狗似地使兒搖著尾巴,樣子十分可愛。
滋子在園內轉悠了一圈,看看時間還太早。
滋子仔細看著男孩兒手裡的遺像,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還是看得出是妹妹站在父母中間的三人合影。不知是誰選中了這張照片,說不定拍這張照片的就是塚田真一呢。可以想象,一家人在旅行途中塚田真一就這麼隨手按動快門拍下了這張照片,所以照片上沒有他。也許從那一刻起三人就交了厄運,不知道捧著遺像的塚田真一會不會也這麼想。
昭二並不清楚真一家事件的詳情,滋子簡單地說給他聽了之後,他彷彿是在給自己捋清思路似的,看著真一說道:「這麼說,那個通口秀幸就住在你家附近,他曾經是一家洗衣店的老闆,自己經營的一個專業洗衣廠紅火的時候有十來名員工,是嗎?」
滋子小聲提醒著真一,生怕引起前門的那個女孩兒的注意。
「你的事兒我現在都清楚了,剛才那麼說你,真對不起啊。我理解你不回家的理由了。」昭二笑著對真一說,「你就放心吧,從今天起你就藏在我們家吧,我和滋子都是你的同夥了。」
據新聞報道說,在廣場飯店那件事兒里,去飯店送信的女孩子給人的感覺很像個樸素的成年人。但是,這個被人勒死的女孩兒,雖然在學校時是個穿著樸素的孩子,但據說她同時還靠賣淫來賺錢,過著放蕩的生活。三十多歲的滋子對於這種有著雙重生活的女孩兒怎麼也無法理解。
「啊?」
真一二話沒說,一把奪過背包,頭也不回地打開門,反身把那女孩子關在了門外。女孩子站在門口,緊貼著門叫道:
「喂,我說。」昭二衝著真一厲聲說道,「你是小孩子還是小學生啊?別人這麼關心你,你怎麼就這麼個態度呀?繃著個臉給誰看呀?」
說著就要從書包里掏錢,滋子看著他笑了,心想,這可真是個老實孩子。
「等等,你是什麼意思?」
「這是不可能的。」
「你還是回家吧。」昭二插嘴道,「幹嘛非要離家出走不可呢?」
「是的,別去管她。」
這也是滋子想知道的。她看著真一,想從他的嘴裏得到答案。
「是嗎?……可我還是覺得不塌實。」昭二回答。
真一把頭偏向一邊,眨了眨眼睛猶猶豫豫地說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跟我一起來呢?」
「你工作怎麼了,工作了就很了不起是不是?我不也同樣在工作嗎?」
「別吵了!」真一突然大喊了一聲。
滋子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真一問道:「通口惠子是不是在為他的父親申請減刑呀?」
「那個人想見我,就是想讓我知道惠子和我一樣也是一個犧牲品。還想讓我在給他減刑的申請書上簽名。」
「是啊。你不覺得你是多管閑事嗎?」真一不客氣地說。
「就穿我的吧,你不是剛給我買了一套新的嗎?」
真一抬起了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滋子一下子愣住了。
「通口惠子,就是那個殺害我父母和妹妹的罪犯通口秀幸的獨生女。」
滋子連忙說:「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求你了。過兩天我一定給你做好吃的,好好補償你。」
「我說暫時不回家,請他們不要擔心。」真一眼睛看著遠處回答。
「是嗎?這情況我可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正想和你談談,咱們見個面怎麼樣?」滋子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來意,然後還沒等真一答話,又補充道,「我就在你家樓下的門廊里,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那麼,這樣吧。我去叫一輛計程車,到你家後面的小道上去等你。等我的車到了後面再打電話給你,你看怎麼樣?」
「我離家出走和大川公園的事件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你是不是也要寫出來呢?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要寫下來,這就是你的工作,你的目的,不是嗎?」
九*九*藏*書真一把手從滋子的手中抽了回來。使勁兒搖著頭,說:
昭二不管不顧地說道:「瞧瞧,瞧瞧,不說話了吧。我說嘛,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理由。」
板垣真的在第二天就把塚田真一現在的住址和他讀書的學校都搞清楚了,並告訴了滋子。真一如今寄宿在父親的朋友石井夫婦的家裡,住的地方離大川公園不遠,讀書的學校也就 是他家附近的市立高中。於是,滋子決定先去事件發生的現場——大川公園走走,然後再拜訪石井夫婦的家,見見塚田真一。
「是的。只是一小筆錢。」
「通口惠子……」
「昭二,你安靜點兒。」
「你是前煙嗎?」
「這樣啊,對不起。」
「是我,咱們快走吧。」
這時,狗又開始叫了。這次狗一直叫個不停,還把頭伸出門外搜尋著,帶著鎖鏈在狹窄的院內跳來跳去。看見它這麼高興的樣子,滋子先想,一定是它的主人回來了。幾乎是同時,道路的右側有人跑了過來。身上穿著運動裝,肩上背著帆布書包。滋子立即判斷出是塚田真一。她從門廊里走出來,正想上前和他打招呼,只聽後面有人喊道:
從前煙滋子住的葛市區南部的街區到墨田區的大川公園,距離不算太遠。但是,因為不順路,滋子至今一次也沒去過。由於工作關係,每年總是去另一處東京都內有名的觀賞櫻花的場所,不知怎麼就與這個公園這麼無緣。
「啊!是不是罪犯聽到了什麼傳聞呀?」
「所以才更要還你錢。」到這時,塚田真一才面對著滋子嚴肅地說「採訪的事兒,我不能答應你。」
昭二聽完滋子的話,沒有馬上說不行,也沒有發火,只是疑惑地朝真一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個時期多少公司和個人都在拿房地產做賭注。」
滋子又問道:「門口的女孩子是塚田君的女朋友嗎?」
「那麼,被殺害的人怎麼辦。」昭二仍不服氣地說。
滋子又走回到公寓的門廊下,邊走邊掏出手機。滋子把手機拿在掌心裏,一邊歪頭看著二樓,一邊揮了揮手裡的手機。真一還站在那兒。滋子覺得真一應該看得見她手裡的手機。她朝著真一把手機左右搖了搖,動了動嘴唇,無聲地朝真一說:「去接電話。」
滋子努力裝出女學生的口氣說道:「對不起,這麼晚了還打攪您。」
滋子勸著昭二:「別這麼大喊大叫的,這很正常,這是被告人的權力。」
結果,在計程車開到公交車的御茶水站的附近時,滋子想起這裡有一家「山之上」飯店,裏面的咖啡店很清凈。滋子向真一解釋說這是一個經常用於採訪的場所,真一還是沒說話。
昭二皺起了眉頭,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等等!你怕什麼呀,別跑呀!」
此時,滋子在心裏下了決心。
「你說我冷酷?」
滋子也這麼想。就算這個右手的主人能活下來也是很痛苦的。不過,現在她也許還被罪犯監禁著,活著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在這次的事件里,從罪犯的一系列的行動來看,把活人手割下來扔掉來看看社會的反應,這種殘酷的事兒,這傢伙是有可能幹出來的。滋子在想,罪犯在古川鞠子的事件里也是一樣的,他拿著鞠子攜帶的物品捉弄她的親屬和警察。看來罪犯是企圖藉此引起社會的騷動,你越是想知道鞠子的下落,就越是讓你見不到摸不著。如果罪犯還在繼續玩弄這種陰險的手段的話,那麼鞠子活著的可能性就很大。
真一苦笑著搖了搖頭。
「把手都切下來了,人還能不死嗎?那傢伙肯定是個殺人犯。」
塚田真一聽了昭二的話,渾身一震,只見他兩隻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已經可以肯定的是,被勒死的女孩兒是繼不明身份的右手以及古川鞠子之後,出自同一罪犯之手的第三個犧牲品。這也是可以明確地判定「死亡」的第一個被害人,右手的主人和古川鞠子至今還不能正式判定為死亡。滋子每次這麼說的時候,昭二總是皺著眉頭說:
「什麼?讓你去?」
一邊叫著一邊朝真一追過來的是一個年輕女子,隨著她的喊聲,她的身影也進入了滋子的視野。令滋子大吃一驚的是,這個年輕女子正是剛才在大川公園裡看見的女孩子。就是那個目光中含著怒氣,表情陰鬱的女孩子。
看起來她們像是熱戀中的戀人,因為情感問題在吵架似的。但是滋子卻感覺到,剛才從她眼前衝進屋去的塚田真一是被強烈的恐怖嚇壞了。滋子在戀愛時也吵過架,和昭二吵過,和昭二之前的男朋友還有過更激烈的爭執。不過,在戀人之間,被女朋友大聲斥責就嚇成這樣的男孩子還真少見。他倆如果真是戀人之間吵嘴的話,塚田真一這副樣子難怪小車間的男人們在背後笑他了。
「是嗎?我覺得你想得太多了吧?無非是和父母吵架之類的事情吧,還能有什麼呀?」昭二很不以為然地說。
但是,那女孩兒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周圍有其他人的存在,從門口向後退了幾步,站在門前的道路上,衝著二樓的窗戶高聲喊道:
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要麼就是和父母之間有了什麼矛盾?滋子想不通,到底能有什麼事兒會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臉上有這樣的表情呢?
「你出來?」
「這樣的話,我可不能不管呀。你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你打算去哪兒呀?你有地方去嗎?」
「喂!你說什麼呢?你把滋子當成什麼人了。」
「我不胡說。」
「你們還是讓我走吧。」
晚飯準備得很豐盛,真一卻吃得很少。儘管滋子一個勁兒地勸,真一隻是一言不發。昭二不時特意提高了嗓門衝著真一說:「餓了吧?多吃點兒,可別客氣呀!」一會兒又說:「滋子可是挺會做飯的,多吃點兒吧。」真一不管他們夫婦二人如何張羅,仍然是低著頭不說話。
「別說這麼冷酷的話。」
真一沒有馬上回答,只見他嘴唇動了動,結果還是搖了搖頭。
這時,狗突然汪汪……地叫起來,滋子嚇得連忙往後退了幾步。狗雖然還在叫,可尾巴卻在不住地搖,好像是在故意逗你,想讓你注意它似的。滋子橫穿過小道,走到房子的另一側。公寓的正面是老式的灰泥牆壁,公共大門是敞開著的,滋子一步跨進大門,站在門廊內側,牆壁擋住了狗的視線。滋子抬手看了看表,剛剛四點十五分。
女孩兒看也不看滋子,眼睛看著別處突然說道:
「喂,我說,報道員也好,記者也好,會幹這種事兒嗎?和自己要採訪的人關係太密切了也不好吧?」
「好點兒了嗎?」
「塚田君……」
「……好吧。」
「雖然我不太清楚你的事兒,可是看樣子還挺麻煩的。你離家出走的理由是不是和剛才的事兒有關哪?」
滋子挺直身體說道:「和大川公園的事件沒有關係的事兒我是不會寫的。」
「既然read.99csw.com到了這兒,我們先坐下來喝杯茶吧?你現在也不能馬上回家呀?那個女孩子大概還在你家門口守著呢吧?再說,是我把你帶出來的,我就有責任把你送回家。然後再說採訪的事兒,正好也可以見見石井夫婦。」
收養塚田真一的石井夫婦都是教師,白天都不會在家。滋子是昨天晚上八點左右給石井家打的電話。
昭二站在滋子身邊小聲說。
「是啊。」
「你怎麼寫的?」滋子追問道。
真一的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滋子和昭二默默地聽完了真一的敘述。滋子把真一又拉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他總算回答了。這一瞬間,滋子長長地舒了口氣。
滋子看著真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問道:「要喝點兒水嗎?」
女孩兒氣洶洶的沖滋子嚷著,唾沫星子都飛到滋子的臉上了,整個一個火藥桶嘛,看來她的一腔怒氣正無處發泄呢。到底是為什麼事兒使她如此憤怒和痛苦呢?
滋子今天穿的衣服是自己特意挑選的。她既不想穿得太隨便,又不想看起來太一本正經。最後,選擇了白襯衫套一件薄的秋裝外套,土黃色的長褲,腳上穿了一雙矮腰兒皮鞋。看上去簡潔清新的樣子。只是書包沒有什麼變化,還是用工作時經常使用的大書包。她對自己說「我是個採訪記者,從書包上不就能看出來嗎?」
「別客氣。」
她的喊聲尖利刺耳,塚田真一就像要逃出這聲音似地飛跑過來。一步跳上家門口的台階,開始在褲兜里摸著,像是在找鑰匙。從旁邊看,他臉上的表情顯得很害怕,脖子也緊緊地縮在兩個肩膀之中。
真一表情嚴肅地提高了嗓門兒說道:「我沒必要告訴你。你跟我毫不相干,不是嗎?」
「是啊,你是說你叫前煙是吧?」
滋子想說什麼,看著真一的臉把話又咽了回去。她看見真一臉上的表情,和他逃避那個女孩子的時候一樣,可以感覺到他的內心是相當緊張和膽怯的。看到他的逃避的目光,滋子心中不覺湧起一股憐憫之情。
「已經有好幾次了。她要麼在我回家的路上,要麼打電話來。我懇求她不要打電話到石井家來,可她還是打來了。我躲著不見她,今天她就追到家裡來了。我不想讓伯父伯母知道,一直沒告訴他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也不能瞞著他們了。」
「那個女孩兒……」塚田真一使勁兒咽了口唾沫,像是要把話從自己的身體深處掏出來似的,一字一句地說道,「她叫通口惠子。她原來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現在已經退學了。」
對方停頓了片刻,沒有回答。滋子能感覺到真一可憐的處境,不由得很同情他。
「你就別採訪了,我什麼也不能告訴你。」
滋子在揣測著罪犯的心理,不知為什麼,滋子總覺得這個女高中生只是罪犯手裡的一個道具而已。
滋子連忙禮貌地說了再見,掛斷了電話。滋子心想,石井夫人會不會覺得奇怪呢?她也許會認為真一又開始和他原來的朋友聯繫了吧?聽到是女性的聲音,她也許不會太在意吧?滋子在大川公園裡邊溜達著邊看著表,算計著在四點鐘離開公園,往石井家走。滋子拿不定主意,去他家按門鈴吧,也不知道會是誰來開門,也許剛剛說明了來意就會被拒之門外也說不定。與其吃閉門羹,不如在半路上等塚田真一,這樣更可能接近他。
用放大鏡看,塚田真一的表情都能看得很清楚。他就像是一個睏倦的人,嘴巴微張著,連眼皮都睜不開。
「啊?不,不是。」
這回真一的反應很強烈,大聲說道:「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昭二看著滋子說道:
「是嘛?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上想想看,我能放你走嗎?」滋子看著真一無可奈何的樣子,心想,塚田君,你現在準是在想,今天怎麼總是被人追著吧?
昭二哈哈地笑了起來:「是你的女朋友吧?是不是懷了孕來找你,要你對她負責任的?」
經過短暫的觀察,滋子這時已經注意到,真一目前處於一種相當疲勞的狀態。他的神經高度緊張,就像是戰場上的逃兵,帶著滿身的創傷,急切地尋找一個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昭二,別那麼大聲行不行?」滋子站在昭二身邊,說道,「咱們都別生氣,好不好。塚田君,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把你的理由說出來聽聽,不行嗎?你說出來我們也許能幫你呢。」
滋子輕輕地嘆了口氣,抬頭朝石井家二樓的窗戶看了一眼,正好與躲在窗帘背後向外看的塚田真一的視線碰到一起。
「你就這麼走了?也不給石井夫婦打個招呼嗎?」
走進園內,滋子一邊走一邊尋找著那隻發現被拋棄的右手的垃圾箱。滋子帶來了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現場附近的地形簡圖,邊看邊走,一出小路就看見了大|波斯菊花壇。垃圾箱就在附近。
「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做。」滋子老實地說,「我是覺得這孩子挺可憐的。」
真一沒有回答,只是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的呼吸又開始急促起來。
「說不太清楚,總是泡沫經濟時期的事吧。」
「是我錯了,對不起。」
「昭二……」
「這位小姐,是和他吵架了嗎?」
「你家房子後面還有路嗎?」滋子問。
「來採訪的人都是這麼說。」真一仍然不肯相信滋子。
「滋子你別護著他。」昭二是真生氣了,「我得教教他做人的禮貌,不能慣壞了他。」
「我……出來的時候已經給他們留了封信。」
「你洗個澡吧?還是洗個澡舒服。哦,我去給你找換洗的衣服。」滋子一邊忙著一邊叨叨著。
「你……要寫出來嗎?」
「他不願意說,我覺得他肯定是遇到什麼事兒了。」滋子說。
「我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你卻把這麼個素不相識的人領到家裡來。不僅如此,還要讓我忍受他的無理,還說我冷酷?」
昭二吃驚得張大了嘴巴。疑惑地問道:「罪犯的女兒來找你幹嘛?她幹嘛追著你不放?」
昭二嗵地站起來,拍著真一的肩膀說:
「要說他去搶銀行,我倒不奇怪,可他去你家幹嘛?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請別管我的事兒!」
對方用明快的口氣答道:「真對不起,他在洗澡呢。」
「這麼說,罪犯的家屬是在幫他申請減刑吧?是不是想讓真一在減刑申請書上簽名才來找他的吧?這也太過分了,真讓人生氣。」
真一沒說話。
「是學校的老師,是嗎?那可算不上什麼有錢人啊。」
對滋子的話真一沒有反應,連頭也沒點。真一一直歪著頭看著窗外。滋子也沒再多說。
背後的公寓里,不知從哪個房間傳出播放電視劇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狗就不叫了。滋子站在牆壁的陰影里,一邊看著外面的景色,一邊在心裏反覆排練著初次見到塚田真一時的「台詞」。心裏默想著第一句話是先說「初次見面,我是前煙滋子」呢,還是該先九九藏書報姓名,直接說「我是前煙滋子」更好?還是說「你是真一嗎?我想和你聊聊」更好一些呢?
滋子完全明白了,真一也知道滋子明白他說的是誰了。真一朝著滋子凄慘地笑了笑。
對於昭二的問話,真一低著頭,眼睛看著手裡的杯子說:「老師。」
滋子看清了,坐在那兒的是個女孩子,長圓臉,眉目清秀,如果再胖點兒或許會更漂亮。她穿著藍色工裝褲,純白色的運動鞋和紅色外套,長發紮成馬尾式的髮型。
走到大路上,滋子叫了一輛計程車,按照真一說的開到了他家屋后的僅能容一輛車通過的小路上。滋子打開車門,一邊看著石井家的陽台,一邊打著手機。真一答應說馬上就來,話音剛落,就見他迅速從陽台的欄杆翻了出來,輕輕一跳就從圍牆上跳了下來。
「當時在日本有許多這類的小企業因此而破產,真是又愚蠢又可悲。」昭二衝著沉默的真一說道,「可是,這也不能成為為他減刑的理由吧。」
滋子聽昭二說到這兒,介面道:「犯罪的還不光是通口一個人呢,還有他公司的兩個職員和他一起乾的,現在三個人都關在拘留所里。我想,減刑的請願活動多半是他們的家屬搞的吧?」
「你到底是為什麼呀?」
真一說:「通口秀幸的公司名叫『白秀社』,是從他父輩繼承下來的,在他這一輩擴大了經營。」
因為滋子故意沒有提自己的名字,讓石井夫人錯把她當成是真一的朋友了。
「咳,不管怎麼說,石井夫人一回到家,看見門口的女孩子也就會清楚了吧。」
「冷酷?」昭二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可是……」
「你是說我嗎?」
真一搖著頭,說道:「那可不行,是多少錢?」
「精神鑒定?」昭二又生氣地叫起來,「他們是喝多了還是吃錯藥了?純粹是想逃避責任嘛。」
「你如果討厭採訪的話,我可以等你心情平靜一些的時候再說。不過,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專門追尋特別題材的記者。」
滋子在公寓門廊的陰影里,撥了石井家的電話號碼。電話鈴剛一響,對方就拿起了話筒。
「行了!」昭二不高興地說,「我累了一天回來,你倒好,莫名其妙地給我找這麼多事兒。」
昭二又插嘴道:「要說十來個人的公司,那跟我家的公司規模差不多,都是小企業。」
「我叫前煙滋子,是來找你的。其實,我是寫通訊報道的。是為了大川公園的事件,你不是第一發現者嗎?」
昭二這時不好意思地給真一道歉道:「真對不起,我剛才不該說那麼刻薄的話。」
「唔。」 滋子對著手機微笑著答道,「其實,我也是來找你的。」
「我可以隨便找個地方住,住宿的錢我帶著呢。」
滋子的眼光始終盯著真一的臉,她知道這時候如果不能讓真一相信自己的話,他就真的要走了。
滋子笑了。「你說什麼呢?學我的話是不是。快給我拿盤子來。」
「有一件事兒你必須得做,就是跟石井夫婦聯繫一下。你如果不想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兒,也行。不過,你總得跟他們報個平安,告訴他們是你自己要跑出來的,今晚有地方住了,免得他們擔心。」
「有哇,是一條單行道。」
「真可怕。」 小車間的男人們笑著轉身走開了。女孩子兩手抱膝,把頭埋在胳臂里。滋子看到女孩子像是要哭出來了。
「所以我才一定要還你車錢呀。」真一爭辯道。
想到這兒,滋子像觸電似地抖了一下,脫口問道:「是叫通口嗎?是哪個通口?」
接電話的是女人的聲音,滋子想一定是石井夫人,就說道:「請問,塚田君在家嗎?」
這個情況滋子還是頭一次聽說。
「我是說採訪的事兒就算了吧。」
滋子想起板垣在把照片交給她的時候說的話,苦笑了一下,把照片放進上衣口袋裡出了家門。滋子乘地鐵在東向島站下了車,一邊看著地圖一邊往大川公園走。車站前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街面的樣子和滋子現在居住的街區特別相似。小樓房、商店、民居和工場渾然一體地排列在一起。滋子在與昭二結婚以前,住在學生和年輕人扎堆兒的高圓寺。搬到葛市區來的時候,總覺得是從城裡搬到了鄉下。現在來到這個地方倒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好像就在自己家附近似的。
「那可不行,你可不能告訴她。」滋子說。
「那我就告訴你們吧。」真一說話的語速變得很急促,說道,「今天,你都看見了不是嗎?你知道追我的那個女孩兒是誰嗎?你知道她為什麼追我嗎?」
氣氛緊張的晚飯快吃完的時候,滋子開始覺得自己帶真一回來是錯誤的。也許應該幫他找家旅館住下才對。可是,那樣又得擔心他會跑掉……
女孩子一邊嘎啦嘎拉擰著門把手,一邊敲著門,大聲喊著:
「肯定不會知道的。」真一小聲說,「我想,他就是知道了也制止不了,她現在沒有固定的住處。」
「啊,這你就別擔心了。」滋子說。
「哎呀,對不起。看我糊塗的,不是一個學校的才會問什麼時候放學嘛。」
「好了。」滋子換了一種輕鬆的口氣,對真一說道,「我就讓你利用一下吧,你先到我家去吧。」
「對,我叫前煙滋子。」
「你說什麼?」
隔壁小車間的男人聲音冷冰冰地說。女孩子抬起頭朝對方瞪了一眼。
「像你這樣的高中生,不論是找工作還是找房子都不容易。相比之下找房子可能更難。你要想清楚,現實生活可不能像電視連續劇里的主人公那麼瀟洒。」
「那你說怎麼辦吧?」 真一無力地嘟囔著,「如果我跟你說大川公園的事件,你就能放過我,是嗎?其實,我也並不知道多少,我從沒有接受過任何媒體記者的採訪呀。」
「不告訴他的父母怎麼行,人家該懷疑咱們在誘拐青少年了!」
看到真一總是這副樣子,昭二忍不住發火了。
「我能從後面的陽台跳到圍牆上,再跳到小路上去。」
「塚田君,你不要緊吧?」
眼見滋子和昭二為了自己的事兒吵了起來,真一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絕望的表情。
「今天的車費……」
聽昭二這麼說,滋子心裏的石頭才算落了地。心想,不管過後昭二會不會發火,先把眼 前的事情安頓好再說吧。她忙著準備晚飯,昭二在客廳里和真一一起坐著怎麼都覺得彆扭,也起身到廚房幫滋子做飯。
「別這樣,看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呀?」昭二為了緩和氣氛,又說道,「說吧,到底是什麼事兒?」
「看樣子你很了解我的事兒,是嗎?」
「四點半或五點的樣子,他現在好像放學后也不去俱樂部了。」石井夫人說完后問道,「你是水野嗎?」
滋子突然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她覺得這個罪犯該不會是個女人吧?到現在為止,在罪犯手中的都是年輕女孩子。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九-九-藏-書滋子想到這兒,不由得朝椅子上的女孩子看了一眼。
「如果談談會怎麼樣呢?不過,我不太了解審判的事兒……審判還在進行嗎?」
真一的身影從窗帘旁消失了。他大概領會了滋子的意圖。
「那也不行。」真一幾乎是用乞求的口吻說道,「你等也沒有用,你別再來找我了。我也,我不會再回那個家去了。」
「滋子,你不要想得太多,越想得多越膽怯。」
真一很快止住了眼淚,但呼吸仍然很急促,就像一個落水者在陰暗的泥水裡拚命掙扎之後,終於能浮出水面求救了。
「對不起,是我利用了你。我就是想從家裡逃出來。所以,我應該把車費還給你。」
塚田真一手裡捧著的是父母和妹妹的遺像,是一張三人合影的照片。他的生活彷彿就在一夜之間被徹底改變了,他就像站在一座廢墟上,從他的表情看,他似乎已經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切。
滋子問道:「你打算怎麼出來呀?」
「不……不是這麼回事。」
女孩兒仍然縮著身體,埋著頭坐在那兒。
滋子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播出的新聞。在三鷹市內的兒童公園裡,發現了一名被勒死的女高中生的屍體。據說那個女學生就是前幾天在新宿廣場飯店給古川鞠子的外祖父送信的女高中生。這件事兒又得引起不小的轟動。而且,據說在屍體被發現之前,那個用變音器說話的傢伙還給女高中生家裡打過電話。
滋子看見真一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就介面說道:「據說你父親剛繼承了遺產,是嗎?」
女孩子的表情很陰鬱,像是在生氣,又像在思慮著什麼事情,眼睛獃獃地直視著前方。滋子注意力也被她的視線吸引了過來。
「你打算到哪兒去?」
真一上了車,計程車開出了小路。車子一離開石井家,就聽見真一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是的。」真一堅決地回答。
「不是冷酷是什麼呀?」
「……對不起。」真一小聲說。
滋子也生氣地喊起來。面對滋子的憤怒,真一嚇得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就像是小孩子受到母親呵斥時的反應似的。
吐出這句像誓言一樣的話之後,女孩子背對著門,在石井家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滋子這才從正面看清了女孩子的臉,大概是因為生氣,她的臉看上去比在公園裡時有了血色。不過,這時她怒氣沖沖眉頭緊鎖,一點也沒有少女那種天真可愛的樣子。
「怎麼會搞成這樣?」滋子直截了當地說,「門口的女孩子不打算回去。怎麼辦呢?」
「你是塚田君的朋友嗎?」
「不過,咱們家周圍可有愛打聽的老大媽呀。」昭二調侃地說。
「不回家了?」滋子不解地問,「什麼?你是說,你真的要離家出走嗎?」
大概是聽滋子提到了石井夫婦的緣故,真一這樣猜測地問。滋子對著電話點著頭,說道:
「你說得好聽,真的會那麼做嗎?你能保證不把聽到的寫出來嗎?而且,得保證不但自己不寫,也不能把我說的情況賣給其他人。」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誘拐?」滋子一邊剝著洋蔥一邊沖昭二說,「你也想得太多了吧。」
真一搖著頭說:「不,不管怎麼說,我要謝謝你們。」
「我絕對不回去!」
真一眨巴著眼睛疑惑地看著滋子。滋子笑了起來,說道:
真一大大地吸了一口氣,才低聲說道:「她要我去見她的父親。」
那時候流行所謂「負債經營」,通口秀幸就是在1995年的秋天貸了十億日元以上的貸款。結果是『白秀社』破產,通口秀幸個人的資產也成了零,公司員工也遣散了。
其實,在通口秀幸面臨破產時,如果他能合理地利用有限的資金和他那些有經驗的員工還是有機會重整旗鼓的。
滋子看了看周圍,公園裡沒幾個人。只能看見幾個在園中悠閑散步的人和偶爾從園中穿過的人。陽光柔和地灑在花壇和綠地上,沿著散步道安置的長椅幾乎都空著沒有人坐。園中很安靜,除了布告欄上貼著的希望向警察提供詳細情況的布告之外,一點也看不出發生過什麼事件的痕迹了。
板垣解釋道:「這是教師一家被殺事件時,我們周刊雜誌的記者拍的。當然是沒有在雜誌上刊登過的,名字也沒公開過。」這張照片是在葬禮上拍的。一個身穿學生裝的男孩子兩手捧著遺像站在靈柩車前,男孩兒正側著臉看著旁邊的一位正向前來參加葬禮的人致謝的男人,看樣子這個人大概是他們家的親屬。
「求你了,你別跑了!」
「那樣的話……得想法兒讓她回去才行呀,是不是?」
滋子看著真一說道:「塚田君,看樣子你很累了,是不是晚上沒有睡好覺啊?」
「先不說是石井夫婦,就說對方,也就是說通口他們的律師是什麼態度呢?通口惠子來找你的事兒,律師知不知道呢?」
「沒那麼回事兒!」
「真一君,塚田君你能聽見是不是?」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有毛病啊,我忘了告訴你了,我是個結了婚的女人,家裡就我和我丈夫兩個人。你跟我回去,就說住一晚上,他不會介意的。」
「是啊,我了解一些。石井夫婦是你父母的朋友。」
滋子掛斷了手機,她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她在想自己今天的運氣還不錯,能讓塚田真一出來還真得感謝門口那個女孩子呢。
「你是說通口惠子嗎?塚田君,這事兒你就沒找檢查官談談嗎?」
真一掏出鑰匙打開門的時候,那女孩子也跳上了石井家門口的台階,伸手去拉真一肩上背著的帆布背包。
「別這麼說,是我讓你來的。」滋子打斷真一的話。
「是的。就是要我去,去見她父親,她說她父親有話要對我說。她就是為這個來找我的。」
「那,現在怎麼辦啊?」
「你父母……石井夫婦馬上就快回來了,對吧?」
真一又沉默了。然後,用更小的聲音問:「找我?」
「你這個人可真夠奇怪的。」
聽著滋子和昭二你一句我一句的,真一也不答腔。滋子忽然覺得自己和昭二就像是舞台上的相聲演員似的,生怕冷了場。
滋子可不這麼認為。
「在這個年齡的孩子當中,你見過幾個像他這麼嚴肅的臉孔的?你想想,他是個父母雙亡,被別人領來的孩子。怎麼會為了一點兒小事兒就離家出走呢?我猜他準是遇到什麼大事兒了。」
滋子從公寓的門廊走出來,走到女孩子身邊,女孩子沒有抬頭。
「你有地方去嗎?這麼一晚兩晚的湊合可不是個事兒啊。」
「也許吧。」真一點點頭。
滋子帶真一回家的時候,正好在公寓門口碰上剛收工回來的昭二。滋子一邊向昭二打著招呼,一邊把他拉進門來,小聲地把真一的事兒跟昭二說了。
看著塚田真一輪廓清晰的臉龐,滋子覺得他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一想到他一家的慘劇給他的心靈帶來的創傷,滋子就躊躇了。照片上的這個呆立的男孩子,九九藏書一年以後的今天會是什麼樣子呢?
「不,太晚了,不用了,明天再說吧。」
「好吧。那就謝謝你了。」
「塚田君,你藏起來也沒有用。我今天就不回去了,你不見我我就不回去!」
塚田真一還穿著剛才那身服裝,肩上也還背著那隻帆布書包。見他跳下來,滋子才注意到真一的個子很小,也許現在正是該長身體的年齡吧。
滋子說:「你就別瞎猜了,你又不了解情況。」
「是啊。」真一回答道,接著又大聲補充道,「其實,並不只是我一個人。」
「是啊,通口肯定是有所耳聞的吧。」滋子在說話的時候眼睛始終在看著真一,她注意到真一閉上了眼睛,臉上呈現出痛苦的表情。
在石井家門前的姓名牌上,只有石井夫婦的名字。窗前、陽台上都沒有晾曬的衣物,院子里也沒有年輕人喜歡的運動式自行車。乍看上去,一點兒也看不出塚田真一是這個家的成員的痕迹。
「走得遠點兒好吧?咱們找一家咖啡店坐坐,好嗎?」
滋子心想,那個女孩子現在肯定還在真一家的門口守著呢。她真想再試探試探真一,看看那個女孩子和他的出走到底有什麼關係,滋子猶豫了一下沒說出來。隨即改口道:
「這還差不多。」昭二還想說什麼,只見真一抱起了他的帆布書包。
「是啊。可是,他到底為什麼非要離家出走呢?不搞清楚可不行呀!」
這一看正好與那個女孩子的目光碰到一起。滋子急忙移開了視線,快步向公園的出口方向走去。滋子覺得背後那個女孩子還在看著她,她頭也沒回地走出了公園。
女孩子看了滋子一眼,陰沉著臉仍舊抱著膝坐著,冰冷的眼神讓滋子感到不舒服。
「好了,我們就先不談採訪的事兒了。」 她拉著真一的手說。
真一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怎麼回事兒?連句話都不肯聽?打開門,你把門打開!」
「打招呼就走不成了。」
她在哭泣。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行呀,你看該怎麼辦呀?」滋子又問道。
「好吧,就算我是個局外人吧,我還是不能放你走。你別忘了,塚田君,是你利用我才出來的。」
滋子抬起頭,看著真一的眼睛。她要從真一的眼睛里看出他說的是不是實話。真一避開了滋子的目光,滋子立刻明白了,他在說謊,他沒有地方可去。
昭二向前跨了一步,擋在滋子面前,大聲說道:「滋子絕不是胡說,她說了不寫就肯定不寫。她跟那些記者可不一樣。」
「你就先到我家住上一晚,再考慮考慮。就算真要離家出走,也得有個計劃吧?」
滋子在想,昭二怎麼說這麼刻薄的話呀。她剛要制止他,又一想,昭二是不是在故意逗真一說實話呀,先看看真一是什麼反應吧。
昭二無奈地笑了,說道:「你說吧,這雞蛋到底要怎麼攪和?」
「我去親戚家。」真一回答。
昭二又按照自己想法繼續說道:「我也干過這種事情,和父母了吵架不好意思回家對不對?」
「通口惠子說什麼了嗎?」
「請問,您是住這附近嗎?」
滋子忙回過頭來看著真一。這會兒她才發覺真一的手腕早已從她的手中掙脫了。
真一搖著頭,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沖滋子說:
「那就讓他去好了。」
「你胡說。」
「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真一的視線越過滋子的肩頭朝遠處看著,看樣子他是想儘快離開這裏。
昭二聽著真一的話,真想揮拳頭揍他幾下。滋子忙把他拉住了,說:「別這樣。」
屋裡沒有任何反應。狗還在叫著。朝院子這面的窗戶上的窗帘稍稍動了一下,不注意是看不出來的。
真一沒有回答滋子的問話,而是說:「行了,別去管她了。她是不會回去的。還是我出去吧。」
「因為對方要求精神鑒定,目前中斷了。」
飯店門口的兩個服務員直朝她們這邊看。
接著滋子又豎起一個手指說道:
「請別管我的事兒。」
「沒有。」真一說。
「要他回電話嗎?」 石井夫人問道。
「是啊。不過,通口秀幸的慾望很大,他不滿足於只是擴大他的『白秀社』,而且把目光盯上了房地產。」
滋子說完看看昭二,又問道:「你和母親吵了架會這麼做嗎?」
滋子肯定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又覺得似乎在哪兒聽說過似的。她突然想起來了,佐和市的教師一家被殺害事件的有關報道中好像就有「通口」這個名字。
「遺產?」昭二吃驚地問。
真一說著就要朝門口走。滋子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心點兒!」
滋子也介面道:「我也覺得沒有理由同情他。」
塚田真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眼睛直盯著電視機。滋子和昭二在廚房裡,一邊準備著晚飯,一邊說著真一的事兒。
滋子看著女孩兒說道:「我覺得,你這樣做恐怕不會有好效果。如果想和塚田君談談的話,可以換個方式不好嗎?我看今天就算了吧。」
「塚田真一幾點從學校回來?」
溜達了一圈,又走回到大|波斯菊花壇的地方,再有十分鐘就四點了。滋子順著大|波斯菊花壇邊的小路向公園的出口走去。這時,她注意到花壇旁邊剛才沒有人坐的長椅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人。
聽滋子提到母親,昭二立刻像想起什麼似地說道:「哦,這事兒要讓母親知道可不得了,准得鬧得滿城風雨的。」
「不用你管!我沒事兒!」
大川公園就夾在隅田川和寬闊的公路幹線中間,呈長條狀。公園裡有著寬大濃密的綠蔭空間,公園的面積大得超出常人的想象。滋子對公園規模大為驚訝。
「真的不用你掏錢,是我找你採訪的。」
真一默默地點點頭。
但是,通口秀幸沒有這麼做,他一心想的就是怎麼搞到錢,想著怎麼能把他所失去的東西一夜之間再奪回來。
因為不知道該從哪裡著手,板垣把塚田真一的照片都搞來了。
「……是的。」
「她總不至於說我們都是泡沫經濟的受害者吧?」昭二越說越有氣。
「塚田君……」
滋子聽見自己正上方有個人笑出聲來。抬頭一看,是住在這個公寓里的一位扎著圍裙的中年婦女,用手捂著嘴在笑。石井家的隔壁是一個像小車間似的的單位,兩個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也從窗戶里探頭張望著。
滋子一開始被女孩子的暴躁給嚇呆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附近的鄰居也紛紛聞聲從門窗中探出腦袋來查看。
「累了吧?我去給你找被褥,早點兒休息吧。明天再說明天的事。」滋子沖真一說。
「那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嘛?」昭二又火了,衝著真一吼道,「不回家總得有個不回家的理由吧?你說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可不是錢不錢的事兒!」
滋子聽真一在電話里嘟囔了這麼一句,也沒明白他的意思。
「那……」真一吃驚地不知怎麼回答。
「是啊,你就是塚田真一,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