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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就像結成塊的油在慢慢地溶化,豌豆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不久,他放聲大笑,越笑聲音越大。聽到這笑聲,就連埋在院子里的不會說話的死屍好像也被吵醒了,渾身發抖。
「已經不只是那個女孩子了,我還看見了明美的幽靈,被殺死的女孩子的幽靈全都出來了。」
就是這首詩。
就好像突然之間霧散了,眼睛亮了。和明知道,過去,自己是一個不被任何人依靠的人,所以就不會想到向別人伸出雙手。但是,我錯了,大錯特錯了。
「我沒有慫恿他。」
就是因為這種壞名聲,浩美從工作的一色證券辭了職,之後,他越發地遊手好閒,一直持續下去。
前煙滋子來到凶谷,她抬頭看看被雨淋得都變了色的鐵架,走在骯髒的路上,坐在滿是塵土的水泥地基上。11月5日的下午,在黃色的夕陽下,她在想象那兩個年輕人的樣子,他們在用舞台藝術家的眼光嚴格考察這裡是不是公開木村屍體的好地方。但是,他們兩個人也不會想到不到一個小時之後,會因車禍死去。
車子落下來了,非常平緩、更加舒適的軌道。他感到自己是和後視鏡里的母親一起去死,姐姐一定會高興的——我報了仇。
「是這樣的。做這種事情的人畢竟是少數。」水野久美說,「這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情,但事實就是這樣,也沒有辦法。這種犯罪今天也不是第一次,過去也不全是。戰爭也是因人的邪惡而起。所以,我覺得應該是為人們做了這種事情而難受。但是……」
汽車完全失去了控制。
於是她變得憤怒、絕望、自暴自棄——母親在嬰兒身上為這種沒有寄託的感情找到了突破口,嬰兒的命。
儘管和明無法搞清楚浩美變化開始的時間,但他知道變化的原因。
「辛苦了。」店長邊說邊隔著眼鏡溫柔地看著他。
但是,這首詩的每一段每一節都無法從他的腦子裡消失。
「但是什麼?」真一輕輕地問,沒有任何責備,只是在催促著她。
——姐姐!我的姐姐!
通口惠說,她又回到了櫃檯前面。她說話的口氣很輕鬆,就好像是一個暑假沒有見面的同學在新學期的第一天見面時打招呼一樣。她甚至還滿面帶笑。
對被害人家屬的態度以及了解被害人的個人情況后並加以利用的手法,和日高千秋的母親發現女兒屍體時的遭遇一樣;而搶走木村身上的東西,則讓人聯想到古川鞠子的家屬收到她的手錶一事。如果沒有發生車禍,罪犯還活著,說不定木村夫人也會收到亡夫的領帶、手絹或手錶。
儘管她這麼說,但她仍是默默地看著真一,那眼光和今天的一樣。這是她心虛的表現,也說明了她的正直和善良。真一想,要讓我再找一次的話,我可能還會喜歡這個女孩。
「什麼打算?什麼呢?」通口惠在裝糊塗,「我一直在找真一君,最後我一定要找到你。」
但是,和明既不恨浩美,也不討厭他。浩美為什麼要改變?為什麼要變得那麼疏遠?過去你是那麼好的一個人,那麼溫暖的一個朋友。我不可能忘記這些。為了度過到處都是刻薄話的學校生活,我至少不能丟掉這些回憶,我要牢牢地守住它們。
現在,叫栗橋浩美的人的皮膚破了,包藏在裏面的回憶一下子涌了出來,開始是緩緩的,後來氣勢洶湧。回憶全部流出來之後,栗橋浩美也就像一隻泄了氣的氣球,橫躺在地上。
「是你,是你到處宣揚你家很有錢,父親才會動那種念頭的,你是有責任的,你必須向我父親道歉。」
可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從最初發現變化的苗頭,到浩美簡直變成另外一個人,也就是短短的幾個月時間,直到今天,高井和明才知道發生這種變化的時間。
真一取出籃筐里的東西,收銀員開始打單。因為手指發抖,為了避免操作失誤,真一慢慢地乾著活。那個男人不耐煩地搖晃著身子。女孩仍抓著他,撒嬌似地說,一會兒我們去那邊的旅館吧。
「不會有這種事情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真一氣勢洶洶地說。
「爸爸不會被判死刑,他是無實之罪。」
「你最好開慢一點。」和明說,「浩美,不要著急,慢慢開,路上空得很。」
栗橋浩美緊張地閉上眼睛,汽車劇烈地搖晃起來。
中學二年級的夏天,高井和明得到了柿崎老師的幫助。當他開始接受眼病的治療時,他的人生音符發生了變化。
和明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放在浩美握著方向盤的手上。浩美在體會這種感覺的同時,在後視鏡里又看到了一雙眼睛。
無論任何人在臨死前,都會把自己這一輩子所經歷的所有事情像走馬燈似地在頭腦里清清楚楚地過一遍。
但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心裏想的還是剛才寫好的那首詩的一段。
後來,她沒受任何懲罰又生了第二個孩子,出生后,她用被殺死的嬰兒的名字給這個孩子起了名字。
「你想得太多了。」和明又重複一遍。
「我……」
「我也不想說這種話的,真的,我不想說。只是我想無論如何也要讓真一君去見我父親,所以才把話說過頭了。」
肩上的包一下子掉到了腳邊,真一的頭很暈。「對不起,不要那麼大聲音。」
他們好像非常興奮,記者和播音員的臉都變得通紅。
通口惠的父親通口秀幸的目標從來就是錢,為挽救自己快要倒閉的公司所需要的錢。
文章接著寫道,在栗橋浩美公寓的房間里發現了一具少了右胳膊的、已成了一堆白骨的女屍,模仿犯的可能性沒有了。光是屍體倒不讓人激動,還找出了許多住在這個房間的人和連環案有牽連的確實證據。公寓里有許多照片。
這首詩是小學六年級時寫的。上國語課的時候,授課老師讓學生們寫的,要求在下一節課之前,寫一首自己喜歡的詩,什麼內容都可以。
真一使勁的找話說。儘管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沒有一點兒猶豫,但要把自己想明白的事情解釋給別人聽,還是很困難的。
自己是不是生來就這麼笨呢?還是因為眼睛的原因,讓自己成為一個非常怯懦的人?實在搞不清楚。高井和明在想,就算現在搞清楚了,又能怎麼樣呢。自己就是這麼一種人生,只能這樣活著,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
和明沒有系安全帶,他被從擋風玻璃中摔了出去,在那一剎那,他的身體感覺到了戶外的空氣。眼前的天空,由藍色變成了薄暮色,他的頭慢慢地向下墜。他自己意識到了自己在往下墜。
真一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動也不動。通口惠太清楚如何有效地攻擊我。她的臉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朵。
——把全部事情都告訴和明,我能逃出來嗎?
深深吸了一口,浩美流淚了。快點、快點、更快點。他踩著油門。這次一定要擺脫他。
「是的。滋子開始寫的是他們死之前的事情和被害人的情況,但是,當罪犯被查明是那兩個人時,文章的整個構成都有了變化。」
水野久美眨了眨眼。她的樣子有點模糊了。
那些話從背後直刺真一的心,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也許他是想向水野久美解釋一下剛才通口惠罵他的話。但是,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話以後再說吧。」她溫柔地說,而且走得更快了。
她像是下了決心一樣使勁地眨了下眼睛,接著往下說:「誰——是不是可以把塚田君家的事也進行一下因數分解?」
「危險,浩美,慢點!」和明說著,又把手伸向了方向盤。
「……」
栗橋浩美回答,用手指甲摸了摸鼻子。
不僅如此,高井和明苦澀的少年時代開始了。小學四年級以後,和明學習能力上的差距已明顯表現出來了。這個時候還因為不被任何人理解、沒有發現的眼病,高井和明被認為是一個差學生,學校也是這麼認為。無論高井和明自己如何認真學習,但老師的話——為什麼學習這麼差、為什麼總是最後一名,讓他開始感到絕望。
真一想,對別人的話道聽途說,只要是流行的東西不買就不行,其實他們什麼也不明白,根本沒有聽清談話的內容。這樣的年輕男女,與其做《日本文獻》的讀者,倒不如做文章選材的對象。對了,就叫「現代無憂男人和浮躁女人的最新戀愛故事」。這樣的話,就連自稱是報告文學專門雜誌的《日本文獻》也只能用一個不起眼的標題了。
「對不起,今天還不能說,很複雜。對不起,現在我能回去嗎?」
還沒等真一反應過來,水野久美就有了回答。她一副吃驚的樣子,根本不看通口惠,而是歪著腦袋對真一說:「我剛才說什麼了?怎麼樣?走吧。你剛才一個人就一直待在這裏,冷不冷?」
因為有了堅強的決心,浩美的身體慢慢地有了熱量,但是,這隻不過是在神經中樞停止功能前最後的一個動作。
——大家都在的時候這樣做不好,這是戰略失敗。
母親還在生氣地叫著。啊!太煩了,太煩了。就在這時,坐在栗橋浩美旁邊正在抽煙的父親和浩美一樣生氣,他突然抬起頭,大聲叫道,吵死了!你不要再嘮叨了。
——因此,我希望滋子要努力去做。但是離得太近不太舒服,會讓我想起許多事情,考慮許多事情。我有時甚至會認為,新聞工作者是不是對別人事情都很不在乎。所以,我很痛苦,滋子離我太近,我很煩。
「嗯。」
「《日本文獻》是周刊雜誌,肯定會有續集的。」
「但是?」
真一無話可說。原來是這樣,這隻是個開頭,再這麼接著說下去,他一定會和她對立起來。
「我說過多少回了,我沒打算去見你的父親,永遠不。我不會原諒你父親做過的事情,絕對不會原諒,你就等著你父親被判死刑吧。」
「我不想去見面。」
「對不起,我說出這種討厭的話,但這是真的,我知道發火殺人是怎麼回事?」
水野久美一個人上了車,在離開真一后大約一站地的距離,她都忍著沒有哭出來。可能是過於忍耐了,神經很是緊張,等車到了可以大哭大叫的地方時,她卻哭不出來了。
在做白日夢的時候,通口惠並不追趕真一,甚至有時她發現不了真一的存在。一定要在她只感覺到了真一存在但還沒有發現的時候逃走——否則將會遭遇危險。但是,真一吸口氣、眨眨眼的瞬間之後,通口惠就從汽車站隊伍的最後面消失了,也不在超市的通道上。只是看錯的、根本不存在的她能在真一的心中留下印象,只是幻覺而已。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和明,覺得身體內有一股熱浪,可能是因為和明太胖的緣故吧。以前,有許多女人在這兒坐過,豌豆一定也坐過。但是,他們坐在旁邊,一定不會像我這樣感覺出身體裏面的熱浪。
憑本能的直覺,豌豆和浩美認為他們將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所以,剛開始的時候,他倆互探虛實,保持一段距離,在對方的周圍徘徊。至少,和明是這麼看的。雖然是對手,但他倆卻很親近,這讓人永遠想不通。
然後,她就像抓捕獵手的野獸一樣猛地站了起來,尖叫著:「但是,慫恿我爸爸的是你!都是因為你的慫恿!」
「嗯。」真一說。他知道自己的臉還在痙攣,身體也在發抖。他也知道水野久美感覺到了這些。所以,他沒有說更多的話。
「對於犯罪,文章是不是都這樣寫的——犯罪發生以後才進行分析解釋?」
那裡面,有一雙新的、笑眯眯的眼睛,那不是栗橋壽美子的眼睛。
——但也僅此而已。在我困難的時候,滋子和昭二都給了我幫助,我真應該好好謝謝你們。
儘管他想做得很完美,但如果他一直欺負弱者,偷東西和騙人,總有一天別人會清醒的。就因為他做的壞事太多了,就連和明的父母看他的眼光都變了。不久,他們勸和明不要再和浩美來往了。就連一直非常尊重浩美的由美子從那個時候起也開始討厭他了。
這位名叫木村莊司的最後一名受害人坐公司的車去冰川高原的別墅區出差,在回來的路上不幸與罪犯相遇。警察正在調查木村的腳印,但還是無法準確地判斷出他是在哪兒失蹤的。他的錢包和手機都沒有找到,也許被扔了,也許被罪犯藏在什麼地方了。
吃飯的時候,真一對前煙夫婦過去對他的照顧表示感謝,他決定離開這座公寓。為此,他已經悄悄地找了好幾家可以安排住處的工作地點。
所以寫詩是危險的。
對於女兒發現死屍這件事,水野家非常關心。他們並沒有讓她不要再考慮它或是隱瞞什麼,而是要讓她把發現女屍的經歷放到應該放的地方。
「有,只不過沒有起過名字而已。」高井和明說,兩隻眼睛顯得很悲傷。
「浩美,你的母親沒有給你講過你死去的姐姐的一些事情嗎?」和明好像要得到證實似地小聲說。
「是嗎?」
「我要去警察局。」浩美大聲說,「這種生活要結束了。」
「浩美已經很累了,再開下去有點受不了。」
「發現這個行李箱里的屍體后,還可以在我的公寓里找到女人的屍體……說是屍體,恐怕已經變成白骨了。」
因為是一場舞台劇,所以有一套舞台布景,一套完整的廢墟的布景,非常好。隨後腳本出來了,演員們準備用命來演這個用文字寫成的故事情節。
「根據聲音鑒定,給特別報道節目打電話的應該是兩個人,他們的聲音測試圖明顯不同。這是HBS獨家報道。連續誘拐殺人案的罪犯應該是兩人以上,但目前還不能肯定在『綠色公路』上因車禍死亡的兩名男性就是打電話的兩個人,目前還不能肯定。但是……」
他們也許就是連續誘拐殺人案的兩名罪犯。記者報道稱。
——這兩個人,都不要緊吧。
店長是前煙昭二的朋友,但是她並不知道發生在真一身上的事情,要解釋的話,還必須從頭說起。
栗橋浩美熱淚盈眶,手在發抖,身上很涼,腦袋也在發熱。他從心底里喊出了一句話,這句話他從來沒有說過,連想都沒有想過。
啊,還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昭二點著頭用手摸著臉。
但是你無法理解……這句話真一沒有說出來,只是在心裏默默地說。
「我要向塚田君道歉,剛才那樣訓斥你,你一定很吃驚吧?」
「是的,聽說他們要對那起案件一直追蹤報道下去,是一名女記者一直在調查。」
她抬起了頭,把端著的紅茶杯子放了下來,然後看著真一的眼睛。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
栗橋浩美喊著,兩眼盯著後視鏡里的兩隻眼睛。
「實在對不起了。」通口惠還在假裝可愛地演著戲,「多謝你們對真一的照顧。」
「那個院子里還埋著其他的許多屍體。」
「我笑了笑說,浩美不可能殺他媽媽的,他不是獨生子嗎?也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浩美不可能殺他媽媽的。」
和明邊解安全帶,邊看著栗橋浩美和已經走了一半的道路。
——但是,滋子讓你住在這兒,就是因為你是第一個發現這起案件的?你是作為素材來源而被使用的。
就在這時,後視鏡里,又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的眼睛。
所以,當真一發現通口惠站在便利店的櫃檯的前面時,他還以為這是幻覺,是一種新的白日夢,眨眨眼就會消失。
真一想,讓他和通口惠進那個茶館,兩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喝咖啡,那還不如死了好。於是,他拒絕了這一要求。
真一在發抖,他知道「大家」包括水野久美,但是,真一、鞠子和千秋的遺屬不包括在裏面。
真一低下了頭,把視線固定在櫃檯上,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因此,《日本文獻》選擇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版臨時增刊號。電視台已經不再報道這起事件,報紙雜誌還沒有報道完成,著名的撰稿人和報告文學作家還沒有完成單行本——《日本文獻》就是要利用這個空隙,滿足那些還想了解案件、想讓人告訴他們真相的讀者的要求。
「怎麼回事?」和明問。汽車來到最後一個彎道。浩美在突然一動的時候又踩了一下加速器,汽車的速度更快了。
就在真一還沒有想明白如何解釋的時候,還沒有盡興的通口惠用歡快的聲音問:「對不起,您就是店長嗎https://read.99csw.com?」
「請問,有昨天發行的《日本文獻》的臨時增刊號嗎?」
我已經逃不掉了,我不要再管豌豆的計劃了,我要和明幫助我。但是警察會怎麼處理我呢?警察會相信有幽靈嗎?我殺死女孩子,只是為了擺脫幽靈。這樣的理由能讓人相信嗎?
這個時候的滋子很忙,連在一起吃飯都很難。從過去到現在,滋子一直在照顧著昭二和真一兩人,她經常去超市買來肉菜和豆腐及蔥花醬汁,然後在一起吃晚飯。但是,自從發表了第一篇連載后,這個星期只有一次,前煙夫妻兩人一起在廚房吃飯。這也許是為了慶祝第一篇連載的順利發表吧。
但令他吃驚的是,通口惠笑得聲音更大了。真一第一次覺得她長得真是很漂亮。
「沒關係,我不會輸給幽靈的。」
栗橋浩美髮出爽朗的笑聲。可以嗎?我這麼使勁地笑。可以,當然可以。
浩美留在了這個世界上,就這樣養育著。所以浩美沒有死,她從來沒有殺死過浩美。
「收拾一下吧,馬上收銀員就來換你了,店長,你還沒有午休吧?」
盯著正前方的栗橋浩美把眼睛轉向副駕駛座。但他沒有看和明,只是看旁邊的後視鏡。就在此時,他發現有一雙眼睛在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對不起。」真一小聲說。水野久美伸出手緊緊抓住他的手,笑著說:「好了,塚田君不要道歉。」
這一下子把高井和明的意識帶回到過去的時光里。
浩美聽到了和明的尖叫聲,也看到了放在擋風玻璃上的兩隻大手。
而報紙和雜誌等新聞媒體在時效性上不如電視台,為彌補這一不足,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它們詳細報道了案件的整個經過,吸引了眾多的讀者。他們並沒有對這起事件罷手。但是,報紙和周刊雜誌受紙張的限制,無法把他們所掌握的所有材料都報道出來。
臘月到了,寒風刮起來了。
但是,就算像我這種不聰明、性格也不出色、沒有社會經驗、不懂經濟藝術哲學的人都能發現豌豆的計劃非常愚蠢、危險和滿是漏洞。豌豆一直自認為自己是個天才,可回頭一看,他不過是患了自尊心狂妄症。
下了決心的昭二還是一副痛苦的表情。雖說下了決心,但還不想說得如此明白。
——是不是這樣的?昭二好像很是為難。
夜裡做夢的時候,無論什麼情況,都是真一在逃跑,通口惠在後面追趕,沒有一點變化。它真實反映了現實的殘酷性,真一咬緊牙關、一身冷汗、渾身發抖地從她那裡逃出來。夢醒的時候,他會猛的一下子跳起來,好像使用了緊急逃跑裝置。睡醒后還覺得自己在逃跑,蓋著毛毯的兩隻腳仍在前後擺動著。
和明從旁邊伸出胳膊,使勁按住方向盤。汽車搖搖晃晃,像要被山吸進去似的。和明抓住方向盤後轉過頭來對浩美說:「沒事吧?」
殺死年輕女孩子是錯誤的,真正該殺的是自己的母親。我不應該害怕女孩子的幽靈。我應該在更早一些時候,拉著那個女孩子的手一起逃走的。逃啊逃啊,逃到一個父母根本不會殺死他們的地方。
「我父親的公司有人買了,他把它借回來了,我也非常想看。」
我只是希望她能給予否定,希望她能安慰和鼓勵他,說這不是你的錯、錯的是殺人犯通口秀幸他們、通口惠的理由只是說說而已。把她當成朋友,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憐。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和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進行聯繫和溝通。塚田真一,你的心裏也就還剩下只能通過同情和鼓勵這種頻率和外界保持聯繫的無線電發射機了。
高井和明把掉在栗橋浩美膝蓋上的煙撿起來放回煙盒裡,他的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就在栗橋浩美搖搖晃晃的時候,有人從背後走出來跳進游泳池,把和明救了上來。和明臉色很難看,直喘粗氣,手緊抓著游泳池的邊,好像很緊張。栗橋浩美很是掃興,突然轉身向淋浴間走去。他消失在同學們的視線中,但豌豆注意到了浩美不知什麼時候走了。等浩美洗完澡從更衣室出來時,豌豆靠在門口等著他。他們又像平常一樣,笑了起來。
水野久美抬起頭看著真一,那眼光好像是在安慰病人。
「睡覺時候死去的,不知道什麼原因,所以母親不死心,讓我用了姐姐的名字。」
「你母親病得不厲害,只是心情比較壓抑。」
在商店最裡面的冰櫃前有一對年輕男女正一邊說著話一邊看冷凍食品和冰淇淋,他們好像也聽到了剛才櫃檯邊的對話,只聽他們說:「《日本文獻》是什麼?」真一很吃驚,居然還有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無論如何調查、如何報道、如何分析,都不會揭示出這些東西。
「要是孩子模樣出來,我還能知道理由。但是,人死了以後是不可能再變大的。我所見到的女孩子的幽靈也許都不是姐姐。所以今天從開始就想到姐姐,也沒什麼好懷疑的了。」
和明用兩隻手掌擦了擦臉,然後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掌,好像裏面有什麼東西。他接著說:
浩美。
變成這樣以後,再重新做是沒有用的。變成空氣球的栗橋浩美,必須裝入新的回憶,撐起來,才能變成新的栗橋浩美。栗橋浩美脫胎換骨了。
「浩美?」
和明的喊聲短促而帶有警告的口氣,栗橋浩美使勁地眨著眼睛,看著車視鏡。
兩人從公園一直往前走,拚命地走,好像要擺脫什麼東西。仔細一看,差不多走了一站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快餐店。他們是第一次來這家店,人很少,可能是飯菜不太好吃吧。但是,所幸的是兩人所坐的桌子周圍沒有一位客人。
是的,幼年時候的栗橋浩美,無論什麼時候都比和明優秀。有些事情現在都無法想象,他保護和明,幫助和明,彌補和明的不足。在業餘棒球比賽中,在關鍵時候和明三擊不中,同伴們想要欺負他,就在這時,浩美一個又高又遠的本壘打,讓這幫人瞪大了眼睛。和明的漢字聽寫考試不及格,放學后被老師留在教室,浩美偷偷地告訴他。有點比較難的漢字,和明怎麼也寫不出來,浩美就替他寫。
「我不想說話。」真一沒來得及細想,話就脫口而出了。
——只有你是不行的,誰也不行,一般的女孩子不行。只有大人、像母親一樣的大人才能接受。要不,你就變成沒頭腦的女孩子,二十四小時只考慮自己的事情,也許會有辦法。要像母親一樣,你又太年輕了缺乏經驗,但你在我們三姐妹中是最聰明的。
轉校生,看上去都是優等生,看上去學習都很好。但是,豌豆不是看上去的好,而是真正的優等生。和明第一次見到他,就認為他比浩美好,比浩美成績好,比浩美跑得快,本壘球比浩美打得高,比浩美更受女孩子的歡迎。
「現在還有好多人因為不承認自己的病而苦惱。」
——不煩,有什麼事情嗎?真一反問了一句。昭二用他那粗大的手摸了摸腦袋,好像難以啟齒似地說。
一口氣說完后,水野久美又抓著真一的胳膊靠著他決然地走了出去。真一有種衝動,想回頭看一下通口惠,但他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做。於是,他和水野久美一起往前走。
「討論?」真一氣洶洶地說,他現在已經沒有剛才的感覺了,「討論?我們?」
滋子寫的報告文學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工作,但是,真一卻是在從開始就無法實現這一意義的地方。因為這是別人的事情,他們才和滋子一起憤怒,一起吶喊。水野久美不理解,她希望憤怒和吶喊,其實她根本不明白。
「我不會放棄的。」通口惠在叫,她的聲音很弱而且還在顫抖,但真一和久美根本就沒有在意她。
「對不起!」店長道歉說。
——當然,塚田君是痛苦,而且還可以遠離痛苦的事情。但是,滋子卻不可能逃離煩人和痛苦的事情。如果你覺得痛苦,而且已經下定決心了,塚田君,為了不讓自己痛苦,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也沒有資格說。但是,塚田君,你自己是沒事了,但對滋子來說卻不太好,那它就是錯誤的。既然滋子熱衷於做這種事,我們就應該讓她盡情地去做。
兩個人還在往前走,公園裡外的人都在圍觀哭鬧不止的通口惠,有的笑,有的皺起了眉頭。真一覺得很內疚,好像自己在做一件很殘酷的事情。他突然閉上了眼睛。
我是逃不出死者的眼睛的。
「雜誌發行的數量不是很少吧,平常這種雜誌不是這麼好賣的。」店長說,「這個是增刊號,又不是創刊號,不應該這麼快就賣完吧。」
後視鏡里的眼睛消失了。但是,遠得幾乎都快看不到了的凶谷的輪廓在這一瞬間又清楚地浮現出來。
真一旁邊的水野久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真一的步伐也亂了。但他倆像是商量好了,誰也沒有停下腳步,仍然一直往前走。
那裡不是一個被放棄的地方,從開始那裡就是一個有準備的地方。
水野久美的話還是有個開頭,真一以為她的話已告一段落,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聽了她的話,他睜開了眼睛。
——滋子,初出茅廬。真一在想。
因此,他向檢查官供述——當初他和他的部下兩個人曾經計劃搶劫銀行的現鈔運輸車。而一般的民宅,即使進去了,也不知道家裡是否有錢。
「是的,我是店長。」
「去書店多麻煩,在這兒不能買嗎?」
壽美子像是在發泄似地自言自語。浩美在追我,浩美非常恨我,浩美要殺了我。
其實水野久美已經知道了通口惠纏著真一和一連串的故事。但是……
再長大一些——想起來了。個子長高了,力量也大了,一點兒也不害怕母親生氣了。太嘮叨,簡直想揍她。栗橋浩美如果能在這個家成為最強大的人,那麼他就可以不聽任何人的命令。沒有一件能忍受的事情。
——我也不行嗎?
栗橋浩美猛地跳了起來,著著火的煙也從嘴裏掉了下來,掉到了膝蓋上。
「這個……」
「沒說便利店裡會怎麼樣?」
「和明,給我支煙。」浩美說。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臉色一定像死人一樣,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都是冰涼的。
就像當初滋子問他時候的回答一樣,真一說。
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和明的危險性,也理解計劃的落空。這就像是一艘迎風在航道上徐徐行駛的船隻。因為有和明的存在,豌豆對浩美的影響力正漸漸變弱。
浩美笑了,笑聲就像打嗝一樣。
但是兩隻眼睛並沒有消失,只是眨眨眼而已,它們在那兒死盯著栗橋浩美。
但是,今天的通口惠看上去確實很漂亮,很平靜。這和過去總是追著真一的她截然不同;和一邊歇斯底里地哭一邊追著他的女孩有著根本的不同。
真一微笑著搖了搖頭。
回憶就像星星一樣數不清,每一個回憶都像星星一樣閃著光芒。在高井和明回憶的小宇宙里,形成了許多由回憶組合在一起的星座,這兒,那兒。
「哎,這個人,對不起了。」通口惠笑眯眯地對真一說,「你為什麼不和我打招呼?我,我正在和塚田君說話,請你不要插|進來。」
「謝謝你對真一的照顧,我是他的堂妹。」
他知道,現在是久美送來的手的溫暖,但過後卻更加寂寞了。久美沒有發現他們之間有一條很深的鴻溝,所以,她很簡單地一邁,拉住了真一的手。而已經發現緊拉著手之間鴻溝的真一卻再也動彈不了了。
為什麼在長成優秀的大人之後,在這種特別時刻,突然想起它來了呢?豌豆苦笑著。
「不要害怕,只要如實地把事情全部講出來,警察一定會明白的,不能再過這種躲躲藏藏的生活了。」
栗橋浩美想起來了。手腕上的那塊火燙過的痕迹怎麼也消不下去。因為痛恨他們,浩美要在和明的身上也留下同樣的痕迹,他拿著煙的時候被長壽庵的女主人發現了,挨了一頓訓。
「我知道。」水野久美一點也不害怕地點了點頭,「知道,不就是剛才我們討論的事情嗎?」
雖然他的一隻手死死抓住方向盤,但和明還是回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浩美。在狹小的車裡面,兩個人都抓住方向盤,就像相撲比賽一樣。
而且,他們就是在那個時間把屍體裝進汽車的行李箱里的。大家都認為,汽車從「綠色公路」開往凶谷是為了尋找棄屍的地點,連警察和新聞媒體也都這麼認為。但是現實情況是,他們並沒有棄屍赤井山,而是放在行李箱里摔下了山。這隻是採訪凶谷的一種預測,但他們的真實想法是不是打算棄屍呢?
回憶、回憶、回憶。人就是回憶,它會突然在腦海閃過。許多回憶被一層叫做皮膚的東西包著,便變成了人。由孩子長成大人,人長大了,之所以個子也長高了,只是因為其中的內容增加了。
高井和明是個膽小的人,但是他聽了這個計劃后,一點都不害怕。太愚蠢了,簡直就是個孩子,警察和社會上的人怎麼會按豌豆想的那樣去做?
栗橋浩美抽了抽鼻子:「我不想那樣的,現在,幽靈越來越多。」
「滋子對什麼感到難受?」
「有一點點吧。但是,你不是向對方的律師抗議了嗎,不是在努力執行行為禁止命令嗎?」
不是我殺的,殺他的是豌豆。不,殺他的是和明。
「你不覺得我們是真正的朋友,拆不開的朋友?」
「什麼?」
殺了她,現在就殺,不能猶豫,空手殺了她。
「我希望滋子更難受,不光是對人,還要對被害人,還有罪犯,讓他們生氣發怒。不是寫一個人多次犯罪,而是希望他們披頭散髮,舉著拳頭,生氣地大叫。」
但是,現實問題是,搶劫現鈔運輸車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萬一被抓住了,家和孩子都沒有了,所以,通口他們放棄了這個計劃。就在那個時候,通口的一個部下對他說,在他們住處附近的一個遊戲中心,他在和一個無憂無慮的高中生一起玩遊戲時,聽說他父親繼承了遠房叔叔的遺產,一下子成了富翁。
「是嗎?你沒去報亭看看嗎?」
「通口惠的理由,」真一接著說,「因為我說的那些誇口的話有可能被她那被錢所困的父親聽到,所以,塚田真一才是萬惡之源。如果她父親沒有聽到什麼富翁的話,他也不會成為搶劫殺人犯。因此,與其說他是加害者,倒不如說他是受害人。」
「是這樣的。」真一本能地重複了一遍,他看到水野久美的表情很僵硬,好像還有點生氣。
「我們沒有討論過,你是你,我是我。如何處理通口惠是我的問題,和你沒有關係。什麼事情需要和你商量?你根本無法理解我所想的問題,因為你不可能被逼到我這種境地。明白嗎?」
高井和明情不自禁地往後看,透過車後窗盯著行李箱。
但現實卻不是這麼回事。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讓我偶然在書店門口遇上他,他的眼裡滿是苦惱的淚水。栗橋浩美問,我看見幽靈是不是因為眼睛不好?我要是去治眼睛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被幽靈纏身了?
高井和明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保持平靜。殺人,埋屍體,這些都不是浩美乾的事情,浩美只是被利用而已,都是豌豆策劃的。
對這個帶有修辭性質的問話,水野久美非常意外地乾脆地回答:「是這樣的。」
「什麼?」
「沒事吧?浩美。」
不是這樣的,決不是這樣的。與其說憤怒、感嘆人的愚蠢,真一感嘆的是一種強烈的悲哀。被殺的古川鞠子、日高千秋的家人,目前還在強烈地自責,被罪惡感所困擾,被痛苦所折磨。
不久,真一的心情變得很難過。為什麼我會如此提心弔膽?為什麼我要這樣膽小、看到一些存在或不存在的東西?
通口惠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聽不見了,但真一似乎還想聽下去。
在豌豆的心裏面,他並沒有在意高井和明。自從和明參与了這個計劃后,故事情節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但對豌豆而言則是無關痛癢。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栗橋浩美會被和明的言行打動的可能性,或者是栗橋浩美不穩定情緒崩潰的危險性。
水野久美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廢墟在繼續等待,等待合適故事情節的出現。所以,廢墟決不會放棄,廢墟在耐read.99csw.com心等待。
——現在浩美的姐姐、還是個嬰兒的浩美,根本不是突然死去的,而是我殺死的,用枕頭捂死的。
拿著買好的東西,兩位年輕人說了聲「謝謝」就走出了店門。他們一走,真一又要直面噩夢了。
「是電視節目吧?」女的說。
「不是不可能的。」通口惠的口氣就像是嚴厲的國語老師,她揚起眉訓斥著真一,「你要是想去的話,一定可以見面的。」
「不行,你說吧。」她把嘴噘了起來,「我知道,你的母親不在了,但是不要緊,你要堅強起來,你身上流的是她們的血。」
「輕一點,弄疼我了。」通口惠在叫。但是旁邊路過的人聽起來,這分明是在撒嬌。嬌滴滴的,在鬧著玩,但真一卻非常怕這樣的事情。
就這樣,同樣的事情在重複著,她從沒有對孩子說過一次合適的話。父親也在大聲吼著,母親就不說話了。你這是教育孩子嗎?父親的臉通紅,他抓起浩美細小的胳膊,猛地擰過來,用正在吸著的煙頭按在內側嫩嫩的紅紅的皮膚上。怎麼樣?要這樣教育孩子!好好學著點!
「現在看來,是育兒神經官能症。」
讀完前煙滋子的第一篇連載,真一也有同樣的感觸。通過第一篇連載,前煙滋子感嘆說,為什麼這是支配與絕望的故事?
自動門又開了,這次進來的是一位扎著圍裙的婦女,她也是來買《日本文獻》增刊號的。店長再次表示歉意,她不高興地走了。剛才的那兩個年輕男女終於離開了冰櫃,走到日用品的貨架前,開著玩笑,笑個不停。真一也終於擦完地板了,他小心翼翼地拎著拖把向辦公室的門口走去。
但寫詩是第一次,它和作文不一樣,寫得要短,反而有點難。他想,這是第一次。
到栗橋浩美上大學的時候,周圍的人對他的評價更差了。花錢大手大腳,亂搞男女關係。一個大學生,怎麼能如此遊戲人生呢?
細想一下,如果栗橋浩美在名聲很壞的時候回到和明身邊,他一定會明目張胆地敲詐他,欺騙他。和少年時代相比,現在人們的警惕性越來越高,越來越不容易受騙,所以,他們的計劃經常落空,浩美的心情一定不好。所以,他應該回到家鄉來,回到可以無條件欺騙的讓人喜愛的笨蛋和明待著的地方來。要是這樣就好了,因為和明不會丟下他不管。
於是,浩美和豌豆開始實施下一步行動。
「我不會放棄的。你絕對有責任的,向父親謝罪的應該是你,你的家搞得亂七八糟全是你的錯。」
和明拿出煙,放到他的嘴上,並點著了火。栗橋浩美深深地吸了口煙,然後一邊咳嗽著一邊向外吐。
栗橋浩美又回到現實中來。
劇本完成了,在這兒開始演戲。雖然這是一場陰鬱消沉的戲,但卻是一件歡快的事情,是一場雖然讓人厭惡但卻充滿真實感的戲。
「那是你想得太多了。」
水野久美喝了一口紅茶,她縮了縮脖子。
行李箱里的屍體,一個叫木村的男人,一個喜歡折千紙鶴的男人。
「這種病?快三十年了,一直有嗎?」
「快說吧,和明,我非常想聽。」
店長驚訝地回頭看了看真一,而真一卻在看著通口惠。信口開河的她看上去很輕鬆,無所顧忌。
浩美覺得膝蓋上很燙,有一股燒焦的味道,然後就聽見和明的叫嚷聲。
和平時不同,水野久美的問話看上去很認真,並有些恐懼。真一知道,她一定聽見了通口惠大叫著說的那些話。是你慫恿的,我要去告發。
——如果你的那個他能接受發生在他和他的家人身上的事情,他所受到的傷害會得到治愈,你們也會好一些。但是現在是不行了,做什麼也沒有用。
但是,在那次唐突的告白之後一個星期,浩美又變成了原來的冷漠的浩美了,他又和豌豆一起捉弄起和明來。和明也想了許多,但為了浩美,他也回到了從前的樣子。
很久很久以前,栗橋浩美是高井和明最好的朋友,連幼兒園的事情都知道。一起爬攀爬架,一起滑滑梯。東京下大雪的時候,兩人一起滾雪球做了一個非常大的雪人,雪人的眼睛是用商店街上燃料店大叔給的木炭做成的。因為眼睛是方形的,雪人好像在發怒。由美子嚇得哭了起來。沒辦法,他們只好把雪人的眼睛摳掉了,由美子又說是個怪物太可怕。妹妹如此任性,高井和明很是生氣,但栗橋浩美卻一點兒都不生氣。他說,我們把雪人轉個方向,不讓小孩子看到它的臉。他讓高井和明幫忙,把雪人移動了位置。
一定能,今天就能。因為我有一直和我在一起的、真正的親人和朋友和明,我不用知道和明的任何事情。
他也曾聽到過熟睡中的父親在叫,你欺騙了我,我要壓住你。
真一的手突然一動。他低著頭盯著路面,身體一動也不動,肩膀不用動,連腳都不用往前邁一步,手,只需要動一動手指頭。這就像正在睡覺的野獸突然聞見的獵物的氣味,把眼睜開了。為了找到目標,用五個手指的指尖到處摸索。只要有一根手指摸到了通口惠,其餘的手指就會一起向她發起攻擊……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最後,他只說出了這幾個字。
女孩子的名字——栗橋浩美吐出一口煙。
豌豆都是口頭告訴浩美計劃的內容的,下午,他一直在這裏休息。自己要去東京,去東京,去看「長壽庵」的高井和明的家人。如果和明出賣了他們向警察報案,他會馬上把和明的家人全部殺死——雖然他是這樣威脅和明的,但卻不想真的去做這些非常麻煩的事情。和明是個膽小鬼,不會反抗的。按浩美的說法,帶著他到處亂轉,一直到晚上,然後就可以順利地在凶谷把他殺掉。所以,豌豆和浩美約好今天夜裡零時前在凶谷會合。
「什麼,是嗎?」
老師也很想看一看像豌豆這樣的聰明孩子會寫什麼樣的詩。豌豆能看透這種充滿老師腦海的殷切希望。他不僅聰明,而且悟性也很好。教師是這麼評價他的。這個孩子寫的讀後感非常棒!可以在學校里巡迴展覽!這樣的孩子一定會寫出優美的詩歌。
栗橋浩美眯縫著眼坐在駕駛座上抽著煙,手指在發抖,細細的煙灰落到了膝蓋上。高井和明眨眨眼睛忍住了淚水,坐在副駕駛座上,他把煙盒放到了減震器上。
門口的自動門一會兒開,一會兒關,發出挺大的聲音,每次開關,都會有夾著枯葉的寒風刮進來。
「還是個嬰兒時,突然死去的。」
而實際上,真一停住了呼吸、像個傻子似地盯著通口惠。和記憶中的她——經常出現在真一夢中和幻覺中的她相比,今天站在眼前的少女有點胖,頭髮也剪短了。穿著一件白色毛衣和藍色的牛仔褲,衣服都是新的,在店內燈光的照射下,毛衣閃閃發光。
「我們走吧?」
就在和明把他喚回現實世界的瞬間,栗橋浩美穿的化纖襯衫已經著起了火,並把他包圍在裏面。他覺得火已經燒到后脖梗了,頭髮也燒著了。
「錯了。」她說。
生病——育兒神經官能症?但是浩美卻不這麼認為。他想起了母親的祖母和一個男人為情而死的故事,而且,父親不止一次地奚落這件已經過去的事情。
「浩美,不要緊吧?」
和明雖然是笑著說的,但栗橋浩美還是發現自己又流淚了。母親還是不能忘記姐姐,還是想讓姐姐回來。我什麼也不是,她要的是姐姐。
像是第一次見面,壽美子仔細地看著和明,放開了被她抓住的手,抱著自己的頭。然後呻|吟般地重複——你什麼都不知道,誰都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我被魔鬼折磨著。
「我認為她說的話有點正確,只是一點點,確實正確。那種話讓誰聽到都不是好事,所以,我的父親和母親再三提醒我不要到外面去說家裡有錢的事,但是我沒有聽從他們的忠告。其結果就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確實有責任。因此,每次通口惠找我的時候,我都覺得不應該逃避。」
把我身體還給我!
真一似乎沒有聽見。周圍一片寂靜,他們覺得應該有人出來給他們進行裁判。
栗橋浩美叼著煙,縮了縮肩膀。
接下來,栗橋浩美尖叫起來。
或者,也許是父親放棄了不要孩子。隨便生下來,就隨便養大吧。我不想要有著你的血統的孩子,有著和你一樣淫|盪血統的孩子。何況又是個女孩子,長大后,一定會和你一樣的。
聽滋子說,《日本文獻》雜誌社的社長決心要把那兩個罪犯——栗橋浩美和高井和明十年來的情況調查清楚並進行報道。
店長走到櫃檯邊,用眼神在問,發生什麼事了?但是我該如何解釋呢?
他的眼前,站的是通口惠。
真一喘了口氣,毫不害怕地把事情一口氣說完。
從石井夫婦家搬到這家公寓已經有十幾天了,這段時間里,真一經常夢見通口惠。睡覺時夢見,白天也會夢見,也就是所謂的白日夢。
「啊!是這個意思。」真一使勁靠在椅背上,「當然是對受害人。」
從此以後,豌豆開始討厭詩歌,因為他知道詩是危險的東西。他也幾乎都把這首詩給忘了。
真一睜開了眼睛,他從來沒有這種想法。確實,滋子的文章壓抑而冷靜,但是文章還是充分表現了對受害人的哀悼。
無論在什麼樣的噩夢和幻覺里,作為便利店的服務員,真一從來沒有想過通口惠一動不動地觀察自己。因此,今天的真一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因為是夢,所以身體不能隨意亂動;因為是夢,所以他的腿在發抖。
「塚田君!」
從久美開始和一個叫塚田真一的少年交往時,姐姐就一直擔心兩個人的將來。兩個人會吵架、很厲害的吵架,互相傷害,生氣地分手。
希望他能活著,我也想活著,重新活一次,決不會再讓豌豆欺騙了。
真一離開櫃檯回到辦公室,急忙脫下便利店的制服,因為太急了,胳膊有點火辣辣地疼。通口惠站在櫃檯前,不知和店長在說著什麼,一邊說還一邊笑。
——姐姐!
——我要殺了這傢伙。
和明說不要緊的,不要緊的,他說不要緊的。
栗橋壽美子仍是仰著臉躺在床上,突然她把兩隻眼睛睜開了。高井和明嚇了一跳,差一點逃出病房。
水野久美小聲說,眼睛仍盯著紅茶。真一吃了一驚。
說完,水野久美咬住了嘴唇。剛才真一的話沒有說完,她就接下去了,會不會和他吵架,真一會不會受到傷害。她看上去很是迷茫。
從過去到現在,父母從沒有說過要去出席給死去的姐姐做的法事。他還以為父母是一定要在家做的。但是,真實的情況是他們根本不會想到要做法事。
「因為她睡得很香,所以我想馬上回去,當我剛想從床邊離開的時候,你母親說話了,好像在叫我。所以我就停下腳,和你母親搭話。」
浩美與和明從小到大的友情到此結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於栗橋浩美而言,高井和明就像路邊的蟬的屍體,沒有任何價值了。
栗橋浩美和高井和明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他們死於「綠色公路」的車禍時,全日本都在吶喊,告訴我們吧,他們真的是罪犯嗎?告訴我們吧!
久美又不說話了。真一看著她長著汗毛的臉知道過一會兒她還會說些什麼的。我們再說什麼,不是通口惠的事情吧。
浩美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絕望。他的人生是應該被詛咒的,從開始到最後。詛咒的不是那些女孩子的幽靈,而是母親本人。和我一樣,女孩子的幽靈也是受害者,也是犧牲品。
儘管只有一次秘密告白,但和明已無法和過去一樣了,他實在無法忘記浩美那張被恐怖籠罩的臉。他無法忘記,儘管浩美裝模作樣,事實上,他的每一分每秒都在對幽靈的恐懼中生活。
她轉過身去,對束手無措的和明講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不要你叫,你就不要叫!」
豌豆說著,露出白白的牙齒。
「你不要拽著我,我跟你走,是我在找真一君,所以要拽應該是我拽著你。」
「我想說的是,如果剛才是正確分析的話,那一定是一種謬論。罪惡的東西已經全部消滅,只剩下可憐的被害者。邪惡的東西也不會只從他們的心中矇混過關。但是,這很奇怪。所以,塚田君,你不能輸給通口惠所說的那些話,她的話只是她說的,她是想讓塚田君承擔責任。」
前煙滋子站在凶谷的廢墟上開始寫的,文章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滋子的材料很多,聽說她訪問了好多人,甚至還寫了警方的情況,簡直像個新聞記者。」
記憶又飛到別的地方去了。栗橋浩美還被壽美子責罰過。坐在廚房的椅子上,低著頭,腳在晃來晃去。壽美子突然說了什麼,但是栗橋浩美根本沒聽進去。他根本不想聽這些責罵的話,他想出去玩。
「滋子的報告文學寫道,行李箱里的屍體——一位川崎的名叫木村的職員,這個人之所以被殺,是因為罪犯給電視台的特別節目打電話時,一位女評論員說他們是只會殺死女人的膽小鬼。事實也是如此。」
「我想,如果塚田君讀了滋子的報告文學,一定會生氣的,但決不會為被害人吶喊的。所以,塚田君,你站到一邊去吧。」
栗橋浩美放慢了速度,汽車來到一個比較平緩的下坡。很遠的前面,能看見一輛小轎車的影子。跟著它走吧,這樣要好一些。
「那麼好賣的東西,不買可不行,我也想要。」
太陽落山了,天黑了,鍾在轉。豌豆半睡半醒,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忽然,電視里嘈雜的聲音把他驚醒了。
「去書店看看吧?」
「是嗎……那本雜誌賣得很好。」
「姐姐……小時候就死去的,當時的情況能講一講嗎?」
這麼長時間,真一從來沒有和昭二談過這件事。真一想過了,如果要對《日本文獻》上的第一篇連載進行評論的話,昭二一定非常高興,他會去書店買許多本書,發給工廠的工人。他是真的高興,即使在真一面前也不會掩飾。很嚴肅地斷言不能由著滋子去的他,不知藏到哪裡去了。
水野久美剛走到公園的柵欄邊,就一口氣跑到真一身邊,邊拍手邊說:「怎麼回事?我去便利店找你,店長說你提前走了。」
他不會成為社會油子,到現在,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從來沒有和女孩子單獨接觸過。這件事,他的母親和妹妹非常清楚,如果再這樣下去,也許他會獨身一輩子。
「真的嗎?」
在高井和明墜下的地方,有被尾氣熏黑的、乾枯的樹枝,它們像不滿足的孩子似地肩並肩站在一起組成雜樹林。這些樹枝缺乏力量,而且樹枝都是尖尖的。
豌豆放下筆,拿起寫好的詩,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慢慢地撕,撕得粉碎,扔進紙簍里。
「想什麼?」
「啊?」
——我看見幽靈是不是因為我的眼不好?那個時候的浩美在問完這句話以後也哭了,他轉過身去,不讓和明看見他在哭。但是,和明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雙眼滿含著淚水。
前煙滋子的報告文學在兩人都是罪犯的事實上又搭起了「檯子」,並把大幕拉開。首先出場的是「凶谷」,然後被指責為「只會殺害女人的懦夫」,於是他們計劃殺害「成熟男人」。而在按計劃拋棄「成熟男人」木村莊司的屍體這一節上,滋子下了很大功夫,並考慮了舞台效果。他們出發去「凶谷」也是預先安排好的,滋子打算找個外景。在那兒他們準備搭一個合適的舞台,把木村莊司的屍體展示給大家看,他們是去現場調查了。
「那好吧,發動汽車,我們走吧。」
「你母親上個月生病住院。」
高井和明像拆解炸彈似地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支煙放到他的嘴上,用打火機點著了火。
「我一直也不承認自己的視覺障礙。」他像是要批評別人似地用堅定、短促的口氣說。
真一覺得胸口堵得慌,所以他的呼吸很不通暢,但他有一種想大叫的衝動。大叫一聲,穿過櫃檯,打開自動門,逃到外面去,再也不要回到這裏。
水野久美像是要躲避似地把眼光落到了手上,真一以前也見過她的這種表情。兩人相處的一天,就是在大川公園的垃圾箱里發read.99csw.com現女人右胳膊的那一天,當時的情形很噁心,也很殘忍。但作為發現者的她——不知為什麼,我並不怎麼害怕。
「女孩子的幽靈,」和明小聲說。為什麼會突然難過得低下了頭?
是的,小時候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生了氣的壽美子經常把他關在儲藏室里,儲藏室的空間很小,只有半個草墊子左右,而且裏面還塞滿了東西。為了能待在裏面,栗橋浩美只能抱著腿,縮著頭,像一隻圓圓的大蟲子。因為空間太狹窄,呼吸很困難,所以待上三十分鐘後頭就會很疼。但是,只要母親不說可以了,他是不能出來的。
但是,要是這樣的話,那他為什麼還像要逃脫後面追趕而來的什麼東西似地加速前進呢?
這是一起交通事故,車裡的兩名年輕男子都已死亡,行李箱里還發現一具屍體……
剛才昭二說過,大家都在考慮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以及應該如何避免再次發生類似的事情,所以,滋子的工作是必要的。對於犯罪報道,你問一百個人,一百個人會這麼回答。但昭二並沒有從心裏真正理解這種精彩的回答。你這樣想,只是為了安慰自己,但還是有許多無法理解的問題。如果把這些問題解決了,你就會比真一想得更深刻。莫名其妙的不得要領的不舒服感一消失,如果真一覺得在滋子身邊照顧她的工作很痛苦,也許就很麻煩。
「滋子以前沒有寫過這麼嚴肅的報告文學,這是她的第一次,所以還有許多不太清楚的東西,但這一次是個非常好的機會,她一定要更加努力。現在她的睡眠時間已經少多了。」
「對不起了,店長。」
然後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前煙滋子決定把報告文學在《日本文獻》上連載是在那起案件正在發生的時候。但是,就在滋子剛剛完成第一部手稿后,兩名罪犯死於一起交通事故,使案件很快就結束了。編輯部召開編輯會議,決定12月1日發行一期特別報道這起連續綁架殺人案的臨時增刊號。計劃在《日本文獻》上連載的滋子的報告文學也決定由臨時增刊向媒體轉移。
栗橋浩美在駕駛座上坐好。好的,我可以繼續開車,沒關係,我對自己說,我很理智。
從少年時代起,和明就下定了決心。
但是,和明搖了搖頭:「我是想說,還是以後再說吧,等回家后再說吧。」
「要是原來的情況,我會殺了那個傢伙。」
栗橋浩美還試著集中精力開車,又是一個U字形彎道。怎麼還有山路?為什麼不能直著開車?
「但是,你必須要和我說話。」還是剛才的口氣,通口惠笑著回答。
滋子曾經講過,以前,她並沒有發表的想法,也不會依靠什麼,在她開始寫有關失蹤女性的報告文學的時候,昭二給了她最大的鼓勵。昭二說,你能行,只有你才能寫好,加油。
很長時間,他都想讓浩美解開心結走近自己,可是,高井和明知道,這種想法是大錯特錯了,應該更早一些把浩美從豌豆的身邊拉回來。
「快結束了,如果這樣結束的話,幽靈也會消失的。」
「什麼?什麼?」
和明小心地觀察著浩美的表情,他把手從方向盤上拿開了,臉色不太好看。
為什麼要被責罰?母親為什麼生氣?頭很疼,小便也憋不住了。可是,如果要在這兒小便的話,會招致母親更嚴厲的責罰。這個時候父親好像也在家。
栗橋浩美又講述了他們殺一個叫木村的男人的全部過程。高井和明感到恐懼,感到從頭到腳的一股寒氣,但他還是努力不讓這種感覺流露出來。
雜誌決定連載后,文章就需要進行校對,滋子躲在工作間里忙著幹活,昭二和真一說起了悄悄話。
「算了,不說了。」
「準確地說,現在是無法搞清楚真實情況是什麼,罪犯到底在想什麼,因為他們已經死了。」
但姐姐又是幸運的,姐姐的死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我則是二十多年來,一點點,一點點被殺死的。
「水野,剛才你看到我對通口惠那樣做確實很厲害,但是,你不覺得我因為怕她而逃跑很不像話嗎?」
很久、很久以前的回憶。為什麼今天會想起來呢?
「嗯?」
「疼死我了。」通口惠摸了摸手腕,翻著眼看著真一,像是在發脾氣似地說,「你是不是太野蠻了?」
好在公園裡的人並不多,而且學校也在上課,今天沒有孩子在公園裡玩。真一把通口惠拽到公園裡面的一個樹叢旁,才把手放開。
「好的。」
出現幽靈,不是我的原因。
「電視節目?」男的邊看著冰櫃里的東西邊說。
那個男人有點心急似地皺著眉頭看著真一,女的挽著他的胳膊也盯著真一。通口惠看了看那兩個年輕人,馬上退到了旁邊。
和其他受害人一樣,打給木村夫人的電話聲音也是男孩子的變聲。她正在收看HBS特別節目的女評論員挑釁罪犯的現場直播,她不會擔心這種事情會和經常因工作出差的丈夫有什麼關係。全日本的職員大概都是這樣的,妻子也會是這樣的。誰也不會想到災難會降臨到自己身上,也不願去想。所以,在男孩子用變聲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都忘記了按下電話機上的錄音鍵,以便給對話錄音。因為這實在太意外了,當電話被掛斷後,她才想起應該給電話錄音。因此,現在就無法將打給木村夫人的電話和打給電視台的電話進行聲音比對。
真一睜開了眼睛,他知道是誰在叫他。這個聲音讓真一從夢魘中驚醒,讓他重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以前,她可能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但現在的情況只能降低她的魅力,讓她坐吃山空。過去一定是個漂亮女孩子。這和真一一樣,只有在這種狀況下,他才不是一個要逃離一個和她同齡的女孩子的膽小鬼。
豌豆是轉校生,他是小學四年級的春天轉到和明和浩美所在的學校。他瘦高個子,很開朗,滿臉帶笑,看上去是個很老實的男孩子。
「真難受!」水野久美忽然說,「與其說難受,倒不如說是悲痛。」
和明也想和豌豆繼續交往下去,但豌豆本人並沒有出現在高井和明面前,浩美也不提他的事情。這正是高井和明所希望的。和明只想幫助兒時的朋友浩美,才不會管豌豆什麼樣子。
我不覺得可怕。這是因為有堅強的意志力在支持著他。我怎麼會在這樣的事故中死去?浩美、浩美沒事吧?
「她,今天是不是說了什麼?」
今天,日本所有人都不會懷疑栗橋浩美和高井和明兩個年輕人是罪犯,但是,他們死了。不會再發生類似事件了,年輕女孩子也不用提心弔膽了,噩夢再也不會出現了。
水野久美在演戲,她的戲里只有真一,根本沒有注意到通口惠的存在。果然,她拽著真一的胳膊,向車站方向走去。
高井和明非常清楚自己不是很聰明,他很容易就會忘記普通人很容易學會的知識,要想學會,必須花費比別人多得多的時間。雖然他認真學習,但升學很困難,他很清楚這件事。
如果要在這裏強行讓她離開的話,不知道她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他不想讓店長卷到這件事情中來。
從擋風玻璃能看到的天空越來越大,那種顏色和包圍著栗橋浩美的火的顏色重合在一起。
通口惠像是有點害怕似地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就恢複原狀了。
和明催促著,浩美總算把車發動起來了。
「和明,給支煙。」
「去見見我父親吧。你去見的話,一定會原諒我父親的,那樣的話,你一定會變得很快樂。其實我們都是同一悲劇的犧牲品。」
和夜晚相比,白日夢的時間更短一些,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比如,在汽車站等車,汽車沒有按時到站,真一後面排起了長隊。真一下意識地往後一看,他居然看見通口惠站在隊伍的最後面。或者,前煙滋子讓他去買晚飯用的東西,他來到超市。進入寬敞的超市,一手拿著紙條,一手推著車,在超市裡轉。突然在一個拐角處,通口惠擋住了前面的路。
浩美催促著,高井和明又用手擦了擦臉。用兩隻手擦臉然後再仔細地盯著手看,這好像是他的習慣。但是,他小時候可沒有這個習慣。這是在從孩子到大人的成長過程中養成這個習慣的。什麼是浩美不了解的地方呢?浩美不可能完全了解和明,是的,許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正因為如此,豌豆這次策劃的計劃才會落空。
「綠色公路」兩邊的山不見了,汽車左邊的視線很開闊,不遠處能看見赤井市的街道了,像是用許多玩具積木搭起來的,非常漂亮。
「我從未像你一樣去鬥爭,」真一繼續重複著,「我很內疚,我所內疚的就是她說的是我慫恿她父親的。」
「你不要吃驚。浩美的姐姐不是突然死去的,而是你母親殺死的。你母親用自己的手殺死了嬰兒。這是她自己說的,我親耳聽到的。」
但是,那又能怎麼樣?豌豆嘿嘿一笑。不是很有意思嗎?只有在剛發生變故時,才能看出指揮者的領導能力。所以只有在計劃被打亂的時候,我才能發揮自己的本事。過去一點意思都沒有,從今以後才會真正地有意思……
「浩美……」和明發瘋似的叫起來。
這隻是想想而已,但真一無法忍受。
栗橋浩美終於抬起頭看著高井和明。
雖然真一很認真地在問,但水野久美直眨巴眼睛,一副很難認真起來的表情。
姐姐勸她趁還沒說不好聽的話,還是趕快離開他吧。久美聽了,很是生氣,姐姐苦笑一下,說你要是喜歡就沒有辦法了,然後蓋上被子睡覺了。
真一也是第一次看見通口惠無話可說。她只是嘴唇在動,但說不出話來。臉上的手指印就像奇特的化妝一樣,讓她臉上的色彩更加鮮艷。
不一會兒,真一說:「我們走吧。」
「太涼了。——沒想到我們走了這麼遠。」
「要是姐姐那麼好,我應該去那個世界和姐姐一起生活,我說過這話。」
增刊號發行情況比想象的要好,這決不讓人意外。社會上的所有人都希望了解兩名罪犯所做的事情、他們的想法和在交通事故中死亡等準確的消息。把了解的情況加以整理,是希望別人能放心。
水野久美把眼睛從真一身上移到了窗戶外面:「為什麼難過?」
「嗯。」水野久美回答。就這樣,兩個人誰也不說話,真一一直把她送到離家最近的汽車站。
「我,」和明有點猶豫,「我聽你母親說起過。」
——你因為滋子的事情生氣了?
「對事件進行調查后寫報告文學,用這種充滿感情的寫作方法是不是不行?」水野久美像是在安慰自己似地露出了笑容,「寫如此充滿感情的報告文學,是不是像個新聞工作者?我曾經和父親母親談過這個問題,但是——因為是比我多讀了許多書的人——兩個人說。至於充滿感情的報告文學,怎麼說也是迎合時尚的,確實,有許多東西是迎合時尚的。兩個都讚揚滋子的文章寫得好,還想看下期連載。」
但是,和明仍忘不了浩美。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浩美需要,我一定會去的。到那種時候,我一定會像小時候浩美保護我一樣去保護浩美。
心逐漸變得昂揚起來,迷惑、煩惱和恐怖好像被一陣大風吹散。是的,是這樣的。
「但是,我自己卻從未有過一點反擊,像今天你那樣去做。那樣的事情,我連一次都沒有做過。」
真一閉上了眼睛,眼睛里又是鮮血的顏色,這血色在攪動著他的心。
真一轉過臉看了看很是擔心的店長,然後迅速地搖了搖頭。
「我也覺得很難受。」
後面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通口惠追了上來。「不要回頭。」水野久美說。真一點了點頭。他們已經走到公園的出口了。
在他說無論你去找誰、我都會跟著你、和你在一起的一瞬間,他明白了人都是因為值得依靠而存在的,最初人都不是能依靠的人,最初也不是有力量的人。無論是誰,在他決心幫助對方的時候,他也就成了可以幫助的人了。
——對。所以,自從滋子的文章在雜誌上連載后,我就想不能在這兒住下去了。
就在這時,栗橋浩美盯著的後視鏡里又出現了一雙眼睛,不是姐姐的眼睛,也不是岸田明美和古川鞠子的眼睛。在這迷惑的一剎那間,栗橋浩美死死盯著那雙眼睛,他知道了。
在他一分為二的精神世界里,時間在慢慢流逝。和明會怎麼做呢?浩美會怎麼做呢?今天夜裡的結局會是什麼?在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那首詩。
如果一直像這樣往下走的話,他也許會和栗橋浩美斷交,作為一個被欺負的孩子,他的記憶會戰勝對兒時友誼的美好回憶,高井和明也許會走上一條和栗橋浩美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生之路。如果逞強反擊,淘氣包浩美也許會拒絕他。
「那麼說,現在連載的只是最初的一部分。」
「為什麼……」
聰明的他非常清楚寫什麼樣的文章能讓老師高興和同學感動。寫作文需要的詞彙,往周圍一看,到處都是,有時還飄在天空中。把好的詞彙放在一起,就成了一篇文章。有時,他看到同學們連這點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為寫作文而苦惱的樣子,覺得不可思議。
妹妹是中學三年級學生,從小學的時候就在附近的武術館練習柔道。所以,水野久美向剛剛開始學習護身術的妹妹學過一點。
道路彎曲,前面有一個非常急的彎道,栗橋浩美死死地把住車。每過一次彎道,山都會時遠時近。不知什麼時候,他覺得這就像栗橋浩美心中的理智與瘋狂在鬥爭。山近一些,浩美就害怕;山遠一些,浩美……
「不,沒關係,我曾想過把所有的事情都講出來,但沒有勇氣。」
「你母親很怕你姐姐,非常害怕。浩美看到姐姐的幽靈,也許和你母親有關係。浩美從小就感覺到了母親心中的恐懼,才會形成幽靈。」
——是的,我想過。
我要是死了,誰來揭穿豌豆的謊話——這是浩美最後的想法,最後湧出的回憶。栗橋浩美死了。
「那可不行,有心事的話,開車容易出事,你還是講給我聽吧。」
栗橋浩美想起來了。十三歲的夏天,炎熱夏天的游泳池邊,和明掉到水裡面,他的頭一會兒浮出水面,一會兒又沉了下去,他想爬上來。豌豆說把他救上來吧,但遭到同學們的譏笑。但是,在和明時浮時沉、快要死的一瞬間,喧鬧的同學聽到和明悲哀的求救聲,一下子都安靜下來了。有人說了一句,別鬧了,還是別鬧了,他快要死了。
終於,和第一部劇本一樣精彩的劇本完成了,他們再一次把命放進了這片廢墟。
他望著浩美。浩美抽完了煙,手放在方向盤上,低垂著頭。
壽美子沒有說話,她沒有如實交待是自己殺死嬰兒的。
「不要叫我的名字。」
是的,故事到這兒又要變化了。
「但是……」
後視鏡里母親的臉,隨著火焰消失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說,你媽媽一定是做噩夢了,住院后環境變了,會做一些奇怪的夢的。」
「是嗎?」年輕男人有點遺憾地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山越來越近了,但拐了個彎又遠去了。
和明要幫我,和明要幫我。
大家都在想,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何才能避免第二次發生類似事件?
「對不起,我不該在這種時候說這些事情,我說走嘴了。」
但是,以前勇敢地鼓勵滋子的昭二和現在總感不安的昭二,哪一個是真正的昭二呢?哪一個也不是假的,哪一個也不是真的。兩個而不是一個,他很苦惱。
「那是上個月的一天。」
——沒有,一點都沒有生氣,我真的很感謝她。
真一把手放在收銀員的櫃檯上,透過玻璃往外看,不知為什麼,他嘆了口氣。自己的將來——必須考慮一下以後的事情。
通口惠低頭行禮,店長笑了。
水野久美接著說:「我是塚田君的女朋友,但是在事情發生時還不是,所以,我不知道事情的詳細經過。但是,我知道你的父親殺了塚田君的全家,目前案件正在審理之中。停止你的不合時宜的惡作劇吧。無論你用壞想法怎麼去大吵大鬧,事實是不會改變的。read•99csw•com你不應該為你的父親做這樣的事情而高興,你應該去問他。你談話的對象不是塚田君,而是你的父親。」
水野久美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才看著真一,露出一絲笑意。
當汽車從上面掉下來落到懸崖下面的地面時,後視鏡被砸得粉碎,就在最後的一剎那間,他看見了後視鏡里最後的東西。
——但是我是個笨蛋!是個笨孩子!我居然從沒注意和考慮過浩美對豌豆的態度。
栗橋浩美盯著和明,就像一個久卧病床的患者終於看到了他的主治醫生。
和明兩手緊握,抬起頭。
豌豆。
「當然,明天我一定來。」
「浩美,慢點開!」
「結果是這樣的。」
「只是有點奇怪。姐姐生下來不到一個月就死了,但是,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小女孩的模樣?難道是她生出來的幽靈?」
「今天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們去看電影吧,怎麼樣?」水野久美邊說邊挽著真一的胳膊,連一眼都沒看通口惠。
姐姐說得對,一雙乾澀的眼睛和一顆破碎的心。久美獃獃地坐著。
「浩美……」
汽車從「綠色公路」返回,往赤井山下開。栗橋浩美的腦子裡總是重複這句話。
「你母親兩眼發紅,她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兩隻胳膊,大叫起來——救救我,有人要殺我!」
「把原稿連載完。」
「你好!」通口惠打著招呼,她抹的是淡紅色的口紅,「你去哪裡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我想——」
「在這一個因數分解中,通口惠是不是一個可憐的被害者?她本身並沒有做壞事。他的父親犯了罪,把家毀了,確實她的生活亂了,非常可憐。但是,她今天對塚田君所做的事情,卻是十分邪惡。但無論如何,在這個因數分解中,她都是一個可憐的因子。」
栗橋浩美猛地轉過身去,汽車搖搖晃晃,和明急忙按住浩美的手,控制住方向盤。
「我已經和幽靈交鋒了很長時間,今天不會輸給它們。」
「我不想說話,我不想和你說話。」說到這裏,真一不再恐懼,他生氣地抬起了頭,「我和你的律師說過,請你不要再追著我了。律師也說過,你這樣做並不能幫助你父親。所以,你還是回去吧,回去是為了你好。」
「你母親非常想把你姐姐從那個世界里叫回來,她很激動。」
豌豆和浩美開始不公開地、狡猾地欺負和明。他們兩個人就像是電的正負兩極,組合到一起后就變成一種未知的電流。而和明的目標也許就是釋放出與生俱來的能量,僅此而已。
真一慎重地選擇用詞。因為他就這件事詢問滋子時,她也是這麼回答的。
不知為什麼,真一發現這個時候的水野久美的表情突然緩和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為什麼會這樣?真一看著她的臉明白了。噢,是這樣的,今天我第一次稱呼她為「你」,而不是「水野君」。
栗橋浩美的身體僵硬了,視線離開了前面的彎道,而被吸引到了後視鏡里。他不由得再次用力踩向了加速器,汽車的速度加快了。嚇得和明回頭看著浩美。
自己確實犯了一個輕率的錯誤,確實應該承擔一部分責任,但鞠子和千秋的遺屬不可能和她一起承擔。真一不只是在讀滋子的報告文學時會這麼想,而是在考慮事件的整個過程中都是這樣想。在這一瞬間、這一時候,那個倔強的豆腐房的大叔和在葬禮上痛哭的小個子的母親一定在責備自己如何如何鞠子就會活著、自己如何如何千秋就不會被殺害。
——噯,塚田君,你不煩嗎?
和明去看望栗橋壽美子,她正在床上睡覺,頭放在枕頭上,仰著臉,嘴半張著。
「那還是按剛才那種寫法?並不是要生氣責難罪犯,也不是為死去的塚田君的家人哭泣,從開始到最後,那是寫那種人的愚蠢和悲哀。」
「為什麼?」
下面的路上車輛很少,司機們很輕鬆。雖然浩美的手在發抖,但他死死抓住方向盤。和坐車相比,還是開車好。
栗橋君真好!母親說。為了由美子,為了不讓由美子哭,就因為這個,他拚命地把重重的雪人移動了位置,臉凍得通紅,手也凍得冰涼。是的,他真棒。年幼的高井和明點著頭。他真是羡慕被母親表揚的栗橋浩美,而且有些後悔。但無論怎麼想,他仍為栗橋浩美的善良而感動。
鏡子裏面什麼也沒有。
在高井和明看來,現在的浩美就是一個喜歡玩弄詭計的孩子,心裏有病、被幽靈困擾的他和豌豆一起幹壞事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是,她的眼睛沒有變,稍離近一些看,她的眼睛沒有變化。只是她沒有大聲地哭,大聲地叫,但她的本質沒有變。通口惠轉過頭一笑,在燈光映襯下,她的眼睛里閃著光。看到這些,真一不需要做任何解釋了。
「我們店裡不賣《日本文獻》雜誌,有雜誌的便利店大概是COUNTSHOP吧。」
「這樣的話,我們就必須趕快告訴警察,讓他們挖出來。」
因為豌豆很會看大人的眼色,所以他一般都能馬上感覺出老師現在要求做什麼。無論什麼時候,他都能調整自己,讓自己在一群人中脫穎而出,而且分寸把握得極好,非常到位。
真一拽著她穿過馬路拐了個彎,向和前煙鋼鐵工廠相反的方向走去。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有一個公園,真一想把她帶到那兒去。
通口惠的腳步聲漸漸小了,不一會兒就聽不見了,但還是聽到了她扔過來的話:「我,正在賣身。」
高井和明接著說,我會跟著你的,無論你去找誰,我都會在你旁邊,不要擔心。這是和明生來第一次說這種話。
我走過去,伸出手,想說點什麼。你們並沒有錯,而正是我的粗心大意使家人捲入了一起兇殘的犯罪之中,這是我說的。和我相比,你們沒有錯,沒有罪過,你們不用責備自己。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斷言的事情,我可以乾脆地說出來。
這片廢墟是為劇本而建,最初的劇本是貪婪與幻滅的故事,后一個是支配與絕望的故事。前一個講的是兒時在此建成的設施和與之有關的錢的故事,后一個講的是兩個年輕人在這裏向人們展示屍體並向人們說明現代社會不存在殺人戒律的故事。
「你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生活嗎?每天每天,我要被骯髒的老頭脫|光了衣服折磨;從白天到晚上,我要把頭放進他的胯襠。你們知道嗎?」
真一第一次聽到水野久美用威嚴乾脆的聲音在說:「不要再纏著塚田君了,你這個愚蠢的女人。我不知道重複過多少遍了?你沒有腦子嗎?是不是要往裡面放一些臭豆腐呀?」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條最新新聞,畫面是赤井山和「綠色公路」。轉播的記者正在解說。
和明、和明,和明還活著嗎?
她冷冷地看了看有點難為情的真一,真一的喉嚨里好像塞了東西,說不出話來。
——是的,我要承擔的不是通口惠說的那些話,我要承擔起自己的悔意。
和明看著栗橋浩美的側影。他的表情非常緊張,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呢?和明?我已經表示要去警察局了。我清楚地聽到了後面的幽靈,所以,我不要它們再來打擾了。
真有點掃興,她大概是要回去吧。
「啊……沒事。」栗橋浩美小聲說,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眼睛里含著淚。
就在栗橋浩美開車面臨死亡前的瞬間,豌豆也睜開眼睛,好像在叫著誰的名字,他回頭看了看客廳牆上的鍾。下午四點十八分。就在這一時刻,好像約好似的,突然從記憶深處涌了上來,讓人懷念的詩。
浩美開始講述岸田明美被殺死的整個過程。他把她殺了以後,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去找豌豆商量。豌豆說,為了掩蓋一個死亡,要制定一個連環殺人的計劃。
「我的母親和姐姐都會對態度不好的女服務員或公共汽車上的醉漢嚴加訓斥,而妹妹則會對企圖逃跑的流氓踢上幾腳。」
從昨天夜裡到今天,一直在聽浩美和豌豆的告白——不對,如果站在他們的角度應該是「值得驕傲的故事」。
「以前女孩子的屍體都藏在哪裡?」
對這種不同,真一有著本能的心理準備。對方的做法變了,一定要小心。
他不由得說出聲來。旁邊的和明把頭轉了過來。
他還感覺方向盤在他的手中跳舞。
——是這樣的。
——殺了我,給我寫好遺書,讓我成為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怎麼回事?塚田君會慫恿罪犯去自己家裡搶劫嗎?」
豌豆屬於那種學習很輕鬆的孩子。他知道,母親經常為此而讚不絕口。
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通口惠止住呼吸,睜著兩眼,獃獃地站著。蒼白的臉上清楚地印著水野久美紅紅的手指印。
「啊,是嗎?」
離開這裏——這個決心越來越強烈,自己已經不應該再和前煙夫妻住在一起了。
這一次,浩美沒有回頭看,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後視鏡。這是錯覺,這是妄想,只要一直盯著它,它就會消失。
「綠色公路」上發生車禍的時候,他們正從赤井山下來,車行駛在前往東京方向的道路上。在發生車禍前不到一個小時,他們曾在「綠色公路」東京方向出口附近的一個加油站加油,然後駛往赤井山方向。所以,那一天的某個時候,他們曾在「綠色公路」上往返一個多小時,在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水野久美說。因為她是突然來見真一的,剛才還把話題突然轉移到滋子和《日本文獻》上了。
啊,我現在明白了。自己小時候為什麼要寫那樣的詩。那些都是發自內心的話。作文只是把心裏的話堆砌在一起而寫成,而寫詩則像是在自己的心裏放一面內視鏡,並從中取出一部分做成標本,放在眼前。
他的記憶力很好,對文章的理解力也不錯。即使不聽老師的講課,他只要把書上內容看一遍就能理解。當別的孩子都在為兩位數乘法和分數計算而辛苦的時候,他卻不用去做這些簡單的練習題,以便和同學的學習進度保持一致。
「那可真不錯,希望她能繼續努力。我特別想了解他們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情?」
——是的,是這樣的。
「嗯,差不多。」
「都埋在那個山莊的院子里。」
這幾句話說得尖刻而又嚴肅,真一不由得認真地看著昭二。昭二仍盯著滋子工作間那扇關著的門,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真一的眼光,但他似乎能看穿他的內心世界。
栗橋浩美大聲笑了起來,煙從嘴上掉了下來,但本人沒有察覺,和明也沒有看到,他在向窗外望。
沿著一條優美的弧線,高井和明落了下來。樹枝伸向天空像是在歡迎他的到來,他落到一群早熟的樹枝中間。不一會兒,硬硬的樹枝戳進他軟軟的頭部肌肉里,一直戳到頸動脈。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和明還擔心浩美的身體。
真一在研究失去家人這件事的原因。無論誰怎麼安慰他,真一都會說,如果不是自己無意中說的話讓像瘋子一樣找錢的通口秀吉他們聽到的話,那他的父母和妹妹到現在一定還好好地活著。所以,他在責備自己。責備自己應該受到的責備,懲罰自己應該受到的懲罰。
——但是,結果……許多人讀了滋子寫的文章,她很有成績,功勞也很大,也許還會有錢。這些,塚田君不煩嗎?讓一個既未受過傷也不煩惱的人做這樣的事情不讓人煩嗎?隨便把別人的不幸當作素材,你沒有想過嗎?
「沒關係。」浩美搖了搖頭。
「有這種感覺可能還是因為我是個女的,你聽了可不要生氣。」
栗橋浩美的腦海里又出現了別的情景。他很小的時候,抱著膝蓋坐在一個漆黑的地方。哭得眼睛熱乎乎的,臉也是濕的。即使他想小便,也只能忍著。這是因為如果他從這個黑暗的地方出去的話,他的母親一定會責罵他的。
真一出了一身的冷汗,水野久美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轉過頭悄悄地說:「真是不幸!」
——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嗯?」
「塚田君,真是這樣的嗎?」
「沒關係。」
和明和那個時候一樣地心痛,而且,因為歲月流逝,這種心痛更劇烈,一定不能放棄浩美。我應該更早地向他伸出雙手,無論他怎麼譏笑和欺負和明,我都應該堅持住。把和明當成笨蛋的浩美,表面很堅強的浩美,但真正的浩美應該是在微暗的書店裡滿含淚水等待和明的那個浩美。
「沒有幽靈,幽靈不會再讓浩美痛苦了,只要向警察自首,就不會再有讓浩美痛苦的幽靈了。」
「浩美已經有犯罪感了,所以才能看見幽靈,現在能意識到過去沒有意識到的東西,這決不是什麼壞事,浩美要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來了。」
因為水野久美也認識前煙夫婦二人,所以和真一一樣,她稱前煙滋子為「滋子」。真一這麼叫只是為了不把昭二和滋子搞混,而水野久美則認為如果稱呼憑自己本事工作的女性為「前煙君的夫人」是不太禮貌的事情。
真一背著小型旅行包,大步走回店裡。拉著通口惠的胳膊,向自動門口走去。
「要連載幾回?」
「分解因數。」
剛一聽到死刑兩個字,通口惠裝出來的少女形象一下子被打碎了,又變回到過去的她了。這裏既沒有便利店裡的燈光,天又陰著,她兩隻眼睛里的光芒不見了,帶著笑的臉在痙攣,甚至牙也露在外面。
我不會死的,和明想。我不會死在這兒,我還要帶浩美回去。以後我們有許多事情需要一起解決,一起重新開始,一起重新考慮,還有需要對證的東西。
那位大叔接過煙和找的零錢向外面走去,身上散發出一股機油味。真一對著他的背影大聲說:「謝謝光臨。」
通口惠的聲音越來越高,但說話的內容沒有變化。
報道僅此而已,這個節目是HBS的新聞節目。他們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對給節目組打來的電話做了聲音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
「不要開玩笑!」通口惠跳起來叫著,像是要把真一拉回去。真一也躲了一下,但和他相比,水野久美的反應更快。她讓真一站在後面,她擋在通口惠的前面,然後舉起手,用一點都不猶豫的準確的動作,猛地向通口惠的臉上打去。
豌豆當然不會辜負老師的期望,他會讓老師讚揚他,並讓老師高興。不僅如此,他也非常喜歡寫文章。
最後,他以初春小雨為題寫了一首新詩。老師看了以後仍表揚了他,但是豌豆明白,這不是他希望得到的東西。
「不用說,那個無憂無慮的高中生一定是塚田真一了。」水野久美目不轉睛地看著真一。
就在這時,剛才那兩位年輕男女走近了櫃檯,他們把通口惠推到了一邊,櫃檯上發出很響的一聲,他們把籃筐放了上去,也許本來就是這麼做的。真一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立刻清醒過來了。
「是的,那是雜誌。」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感覺過身體裏面的熱浪了。
大概是下午二點半吧,真一提前把午飯做完了,所以他不並在意工作時間忙著幹活。
「你母親忘不了你姐姐,不是因為愛她。」
豌豆的眼睛。
在自己視線的一個角落裡有一雙眼睛。
「浩美,小心!」
突然,他想出來了。
可是,戲是要結束的。戲結束后,完成的舞台布景就沒有用了,這是非常漂亮的廢墟,不忍心破壞它。有沒有人在這個廢墟上寫出合適的劇本?有沒有人能再讓這套布景活起來?
和明又把手放到了浩美的肩膀上,這一次是緊緊地抓住,邊說邊搖著他。
「要是回東京后再說就好了。」
店長看了看大獲全勝的通口惠,又看了看板著面孔的真一。
真一又拿起拖把開始幹活了。剛才有一位帶著孩子來買牛奶的婦女,把三瓶清涼飲料全都掉到地上了,弄得到處都是,這增加了許多額外的工作。
「但是事實是,他們過去只殺女人,被女評論員諷刺后,才選擇去殺男人,這隻是推測而已。」
膽小怕事的是塚田真一,這個膽小鬼。我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情講給水野久美聽,我真正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母親親手殺死的可憐的嬰兒。
栗橋浩美小聲地問,高井和明也小聲地回答。
「塚田君剛才的想法是錯誤的。」
「我想趕快見到你,有話要跟你說。我看read•99csw.com了《日本文獻》。」
栗橋浩美眼中的山越來越大,這座山把他壓倒了,像要把他壓碎。
有人說,不光是要在學校學習,還要在社會上學習。但是,就算是社會知識,對和明而言,也是很怪異。高井和明非常明白這一點。他的人生就是幫助父母做生意,在父母的庇護下生活。他沒有信心能像父親一樣一個人打理一家商店。
「是這樣的。我是一個對自己的事情非常怯懦的傢伙。」
「是我,是我說的。」真一搖著頭,「我說的遺產當然是真的,我父親從一個已很長時間不來往的遠房親戚那裡繼承了除稅金以外高達一千萬日元的遺產。我父親和母親都提醒我不要在別的地方講這件事情,我當然也會很小心。但就在那個時候,我和一個從小學時關係就很好的朋友在遊戲中心玩,以為那種地方很吵,別人不會聽見的,我大意了。我告訴他我父親得到了一千萬日元的遺產,準備買一輛大型的野營車,所以我和朋友、還有你暑假可以一起去旅遊了。」
「啊……沒有問題,你堂妹來接你了,回去吧。你明天還能來嗎?」
是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睜著兩隻眼睛,從後視鏡里盯著栗橋浩美。
閃耀在兒時回憶的夜空里的這個星座籠罩在漆黑的烏雲里,一點希望都看不到。而耀眼的浩美已不是和明的朋友了,老師也放棄了和明,和明成了藏在地底下的鼴鼠。
但是,他們現在一定會責備自己。如果這樣就好了、如果那樣就好了。面對已經無法挽回的局面,他們會編出一百個、一千個故事,想象可以獲救的最佳時機。
正在興奮中的通口惠為了放低聲音,用手按住嘴唇。
水野久美端起了杯子,那紅茶已經涼了,看上去很不好喝。但是,這紅色的液體映襯著她神聖的表情和認真的眼神。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在公園前面的道路上叫他。
「把屍體放在裏面,是為了讓你有一個罪名。」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吃完飯後和姐姐的談話了。水野久美生長於一個非常和睦的家庭中,從孩子時起到長成少女,她都會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家裡人。但是,關於戀愛問題,她也只告訴了十九歲的姐姐。
「律師沒有和你說過嗎?追著我是沒有用的,我不會接受你的請求,不會去見你的父親。被害人的家屬不可能去和被告人見面的,連律師都這麼說。」
發生事故了。和明緊緊抓住方向盤,雖然被擋風玻璃壓住了,但他還是在喊。而被火包圍的栗橋浩美仍盯著後視鏡。在鏡子里,他能清楚地看見母親壽美子的臉,母親在笑,她在為栗橋浩美和幽靈一起被埋葬而高興。
她剛才說的,有這種感覺還是因為我自己是個女的。和真一相比,對日高千秋和古川鞠子的事情,水野久美的感受更真切些。所以,對於發生在她們身上的災難,她才會非常生氣,對罪犯無比憎恨。而同為女性的前煙滋子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從大處把握整個事件,顯得非常大氣。
真一的腦子嗡地一下,喉嚨發乾,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那裡。你發瘋了——不正常。腦子變糊塗了,不能接受現實了。在他堅持把頭轉向一邊的時候,他腦子裡的那根弦鬆了。
罪犯死了有一個多月時間了,不分晝夜地趕製特別節目的電視台很快也沒有素材了。在這一個星期內,電視台不僅有白天的繼續報道節目,還有晚上新聞節目中的十分鐘左右的特別報道。一段時間過後,它們也趨於平靜了。電視台又開始追蹤報道別的最新新聞和醜聞事件,差不多快把那起案件忘記了。
「是和明。」
後視鏡里又有什麼東西了。
「你們聽到了沒有?我在賣身,我已經和大叔訂好了合同。如果不這樣,我就無法生活,因為爸爸不在了。我已經成了大叔的玩物了。」
進來的是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客人,他走到櫃檯邊問。半天了,這是第八個客人。在我住院的時候會有多少客人呢,也許會更多。塚田真一停下了正在擦地板的手,把拖把靠在牆上,伸直了腰,盯著櫃檯看。
「我覺得滋子是在為發生這樣的事情而難受,是為發生這樣事情的人而難受。」
順著聲音回頭一看,只見水野久美揮著手向這邊走來。她笑得很開心,腳步也很輕快。她好像只看見了真一一個人,根本沒有在意她應該能看到的通口惠。事情很清楚,她在那裡等著來幫他!真一默默地鼓勵著自己。
「沒有人,浩美。」
——滋子寫犯罪的事情,這雖然不是塚田家的事,但畢竟是殘酷和不人道的。她是一個局外人,既不是警官,也不是研究犯罪心理學的學者,也不是報紙雜誌的記者,她只是個自由撰稿人,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她還是要到處調查寫文章,對罪犯的情況進行各種推測。當然,我也不認為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除了滋子,今後會有許多人針對這起案件寫很多的東西,這是很有必要的。這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思考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以後應該如何預防不再發生類似事情。
「是的。」年輕的男人說了聲謝謝,什麼也沒買就走了。他也許還要去書店或便利店看看吧,他快步穿過了店門前的人行橫道。
但是栗橋浩美不想停下來,也不能停下來。無論和明會不會被淹死,他都沒有辦法感到興奮、狂喜和高興。
想起來了。長壽庵重新裝修開業的時候,浩美送來了一盆很大的蘭花,表示祝賀。母親很客氣地接受了,但並沒有擺在店裡面。就連由美子都想追出去跟浩美說,不要再接近我哥哥了,不要再騙他的錢了。高井和明非常清楚由美子心中的想法。
說不定,父親是在懷疑母親?剛剛出生的長女浩美、嬰兒浩美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不是責問過母親?
學校和周圍的人也一樣。什麼都不了解的人認為豌豆和浩美是天使般的二人組合,而開始了解他們的人則認為他們是表裡不一的不快樂的少年。他們就在這種評價中升入了高中,一段時間,他們遠離了和明的生活。
於是用枕頭讓嬰兒窒息而死。三十年前,一般人還不會認可母親故意殺死自己的孩子這種事情,所以醫生也認為嬰兒是突然死亡。
和明急出了一身汗,不知道如何讓栗橋壽美子安靜下來,壽美子死死抓住和明,幾乎把他按倒在床上。
「塚田君……」
「什麼?」
「我不知道水野要是不來的話,事情會是什麼樣?」真一認真地說。但是水野久美好像不願意談嚴肅的話題,只是咯咯地笑。
因為滋子也這麼直接地問過真一,但昭二這樣問,倒是讓真一覺得很驚訝。
浩美在哭。
稍稍有點暗的書店的裏面,四周圍著擺滿書的高高的書架,腳下是從門外刮進來的落葉,有淡淡的塵土味,兒時夥伴的灰白的臉。
通往裡面辦公室的門開了,店長走了出來。「你好。」通口惠打著招呼。真一看著店長,好像她是從遠處來的救命的人。
多餘的擔心。真一不再琢磨自己的想法了。如果要讓心情極好的昭二評價一下滋子的報告文學的話,他一定很高興,一定都是讚美之詞。就算不能忘記剛才所說的事情,他也會把它藏在自己的心裏。
栗橋浩美一邊流著淚,一邊用小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在說:「這輛車的行李箱里裝著一具屍體。」
「店長,其實真一是個很麻煩的孩子,」通口惠的話好像說不清楚,「他因為和父母吵架而離家出走的,我是來把他帶回去的。」
坐在駕駛座上的栗橋浩美感到一絲冰涼的寒意,他縮緊了肩膀,好像是反射作用,他的兩個膝蓋也在咚咚地跳。穿著運動鞋的腳踢飛了無意中掉下來的煙,煙沒有了。
在這起案件中,規模的大小隻是模仿犯的附屬品。開始時,他們要慎重準備以避開警察的眼睛。事實上,在發生車禍的一兩天內,到處都在傳說著,正是因為行李箱里放有「成熟男人」木村的屍體,所以不能肯定栗橋浩美和高井和明就是殺害古川鞠子的罪犯。以殺人為樂的變態罪犯,不會隨意改變對被害人的選擇。無論電視台如何挑釁,以綁架殺害女性為樂的他們也很難突然改變自己愛好。因此,他們兩個人很可能是看了HBS的節目后,想藉著連環綁架殺人案的機會去干蠢事的得意洋洋的殺人犯。
水野久美有一個姐姐和妹妹,她們是關係很好的三姐妹,經常換穿西服、鞋子和使用其他裝飾品。
「紅茶,不好喝。」水野久美端著杯子,皺著眉頭說,「你想要熱的嗎?」
「浩美,煙!襯衫著火了!」
「是的,他是殺了人,他殺了你那愚蠢的妹妹、自以為是的媽媽和無能的爸爸,他是殺了人!」
門開了,真一條件反射似地說了一聲「歡迎光臨」,同時把眼光轉向了剛進門的客人身上。
現實就是這樣,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和明突然發現豌豆和浩美已結合成非常鞏固的聯盟,別說和明,其他任何人也插不進去。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倆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就能成為「密友」,這個問題連老師也想不明白。
那個時候的浩美充滿恐懼,束手無策,精疲力竭。這深深震撼了和明的心。
汽車從「綠色公路」上開下來,來到赤井山的二合目附近。下面全是懸崖和有點急的彎道,然後就只剩下比較平緩的下坡路了。
她碰了碰真一的胳膊,像是在撒嬌。
栗橋浩美有點像在發泄,但和明非常平靜地搖了搖頭。
通口惠嘟著嘴笑著說:「嗨,你女朋友來了。」
來換店長的收銀員剛進門,又來了一位要買《日本文獻》臨時增刊號的客人,店長的回答和剛才的一樣。這位客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叔,他在附近的工廠上班,穿著一件滿是油污的衣服,渾身散發出一股機油的臭味。他的煙抽完了,順便來買。聽說沒有增刊號,他連說真遺憾。回工廠后聽收音機吧,那裡面好像也有這種節目。這位大叔說,《日本文獻》臨時增刊號很有意思,把那起案件罪犯的情況寫得像小說一樣通俗易懂。因為這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叔,所以,真一忍不住地告訴他,這是他的一位熟人在增刊號上寫的文章。這位大叔聽了以後非常高興,噢,是嗎?是你哥哥的一位熟人寫的,真是了不起。
「浩美,我來開車吧。」
出現在後視鏡里的是栗橋壽美子的眼睛。她盯著栗橋浩美,她把浩美當成目標。現在已經知道母親秘密的浩美的存在,對母親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危險。
快到要去的公園了,真一還是一個勁地往前走。通口惠忽然看到公園旁邊有一個小的茶館,她指著茶館說:「哎,那個茶館挺漂亮的,咱們去那裡吧。」
所以,無論是被欺負,還是被嘲弄,或者是遇上倒霉事,我認為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事情。
「不會有,報亭不會有的。」
在汽車衝破護欄墜入懸崖的過程中,高井和明一直睜著眼睛,他看見了事情的部分經過。在一瞬間被無限拉長,就好像是精彩的慢鏡頭,他體會到了事故的全部過程。
寫完之後,他仔細看著詩中的用詞,心裏在想,我為什麼要寫這樣的東西,這不是一部好作品。也許老師看了以後會表揚他,但在優等生豌豆的心中還是抱有這樣的擔心。他本能地覺察出這種危險,於是,急忙又拿出作文紙,想再寫一首新的詩。
停了一下,水野久美又反問:「是這樣的嗎?」
「噢,對不起,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別說了。」
「走吧!」
說起電話,罪犯綁架木村后還給他的夫人打過電話。這是在木村的屍體被發現后,他的夫人對警察說的。罪犯親切地對她說:「給你的丈夫折千紙鶴吧」,說完就把電話掛了。他的夫人說,木村的手很巧,紙鶴折得更棒,兩個人談戀愛就和摺紙鶴有關係。罪犯就是因為了解這些情況才說「折千紙鶴」的。
儘管如此,他拿出作文紙,想了三十分鐘,就想出好詞來了,豌豆一口氣寫了出來。
我為什麼不會生氣?難道是因為我不是像水野久美一樣的女性?只因為我是個男人嗎?從性別角度,和多數被害者相比,人們比較容易將感情轉移到罪犯一邊。
但是真一又在想,鞠子的爺爺和母親、日高千秋的父母會怎麼想?他們不會想到會犯和真一同樣的錯誤。鞠子的爺爺、千秋的母親曾在不經意中說過一些不經意的話,他們說的話並沒有招惹殘忍的罪犯。
「我母親為什麼要殺我姐姐?」
他大吃一驚,手差一點離開方向盤了。不可能從鏡子上改變視線的。
「我今天沒和你約好就急急忙忙地趕來,但是……」
「我從中午就開始找,可是書店和其他地方都賣完了。」
也許他們會挽留吧,滋子可能會挽留,但昭二絕對不會挽留的。
高井和明伸出手,拍了拍栗橋浩美的肩膀。
他的眼睛睜開了,後視鏡里的眼睛也消失了。
但是,栗橋浩美仍像死人一般盯著後視鏡裏面的兩隻眼睛,好像眼睛一動就會被殺死。我也會像姐姐一樣被殺死。栗橋浩美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存在,而且誰也不會聽到他們的悲鳴,事實上,是父母親手為他們挖好了墳墓。
「不是無實之罪。」真一大叫著回答她,「你父親是個殺人犯,他殺了我的全家。我說過一百回一千回了,你父親為了要錢像個強盜似地進了我家,他殺了三個人!」
在這種景色下,栗橋浩美放心了,他不會再被山擠壓了,也不會再有被擠碎的感覺了。
「你再說說吧。你怎麼會知道我母親殺死我姐姐的事情?這和我母親住院有什麼關係嗎?」
真一微微一笑:「那樣的水野我可是第一次見,但是——」
那個時候他的鼓勵是真實的,現在變得猶豫是因為膽小的緣故吧。失蹤和連環殺人是深度和程度都不同的兩個詞彙,是不可能通用的。
「是的,小時候就死去的姐姐的幽靈。」
那個時候,浩美坐在一輛非常豪華的汽車的副駕駛座上,車子絕對豪華,裏面還有一位比汽車還要華麗的女人。那個女人在栗橋藥店周圍傳得沸沸揚揚,用母親的話說是「水賣風之女」,但不知道她的名字。高井和明也很容易地記住了那個女人的容貌,但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不會看錯吧?栗橋浩美心裏在叫。砸破擋風玻璃的懸崖下的岩石也把他的頭砸破了。
不知是什麼運氣,今天店裡只有真一和她兩個人,別說是其他客人,就連服務員都不見了,都到櫃檯裏面去了。店裡也沒有播放音樂,所以店裡顯得很安靜。坐在對面的水野久美感覺到自己都不再呼吸了。因此,真一在這種寂靜中,可以講一講自己的想法。
對和明的問話,浩美用一種控制不住的發抖的聲音——後面有人,有人在盯著我。
臨時增刊號的第一期連載寫的是滋子採訪赤井山中被通稱為「凶谷」的廢墟的情況。那個地方原計劃是要建一座大型醫院的,後來因資金不足等原因停止施工了,剩下的地基和鐵架被風吹雨淋,當地人都稱為「心靈之場」,非常有名。
栗橋浩美又舔了舔嘴唇,為什麼會這麼干呢?
——就像昭二剛才說的,為了搞清楚為發生這樣事情的原因和如何才能避免第二次發生相同的事情,必須要調查犯罪、研究罪犯和進行分析。所以,滋子做的事情有著很深遠的意義。不僅僅是滋子,女性來做這樣的事情有著更為深遠的意義。因為殘酷犯罪的犧牲品多數是女性。但是,過去評論或寫文章的女性多是新聞工作者,那個領域的人是不是太少了?
——嗯,我也這麼想。昭二說,他慢慢地點著頭,回頭看著滋子工作的房間。
「好久不見了。」
通口惠也意識到形勢開始朝對她絕對有利的方向發展,於是她也低下頭看著真一。
——無論他怎麼欺負我,捉弄我,做任何事情,我都能忍受。我要極力忍耐,我要笑。也許只有這樣,到某個時候,浩美還會和我說心裡話。到那個時候,只有到那個時候,我才能死死地抓住他,和他一起解決。在浩美真正需要朋友的時候,我一定會去幫他。
汽車撞破公路護欄,呈一條優雅的弧線從懸崖上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