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蒲生家的人們 第六節

第二章 蒲生家的人們

第六節

「是的,夫人。」
男子交代了女子幾句,便關上柴房的門。看來那個女人就叫作鞠惠。
主人的妻子,在天亮之前,和丈夫以外的男子單獨待在沒有開燈的房間里。而且是大大方方的,一點膽怯羞恥的樣子都沒有。這個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家庭?他們的道德觀念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你就好好地向上天禱告吧!」男子說著,似乎是準備起身,裡頭傳來了叩咚的聲響。
「我叫平田次郎,從今天起在府里工作。我是今天早上報到的,那時夫人好像還在休息,所以貴之少爺吩咐,等到用晚飯的時候再向夫人請安。」
這時候,柴房裡又傳出了聲響。孝史撈起棉襖睡衣,把身子縮了回來,貼緊牆壁。
門打開了。接著傳來走在雪地上的沙沙聲。男子似乎是在察看四周的情況。孝史縮緊下巴,讓後腦勺靠在牆上,儘可能讓身體可能平貼。
蒲生大將的確會自殺。這是歷史上的事實。只是,這件事並不是發生在二二六事件之後,而是在事件一開始就發生了。
正當孝史跑到柴房后的雪堆躲起來時,被鞠惠叫住的那個人回答了。
「我分配到一個房間,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黑井的房間,」平田表示他什麼都不知道,「要我去問千惠嗎?」
「夫人,真對不起,」平田以非常認真老實的聲音回答,「我馬上加柴火。夫人請進府邸去吧,不然會感冒的。」
因為天冷,平田的耳垂變得紅通通的。應該不是因為生氣的關係吧。
黑井?既然說是接替,那麼應該是指以前的傭人吧。
(咦?奇怪了,這樣的話,應該還有後門才對啊……)
當傭人的,連要詢問家裡女主人在這種地方做什麼,也必須拐彎抹角大繞圈子才行。孝史不禁覺得好笑。
圍繞在府邸背後的樹叢以相同的間隔排開,沒有缺口。既然特地開了一扇小門出入,要是沒有後門之類的,那麼傭人或是做生意九*九*藏*書的小販,所有人都必須經過前院才能來到這個小門。在這個時代,對住得起這種房子的軍人家庭而言,這不是「平等」得有點奇怪嗎?
是平田的聲音。孝史忍住想大口喘氣的衝動,豎起耳朵專心聽。
再怎麼說,她是這家主人的妻子。明明和丈夫同住一個屋譽下,卻和同樣也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小叔通姦,還打算私奔。
「那,我回房去了。你先在這裏待一陣子再回府邸里去。就說你到院子里去散步,要阿蕗幫你泡個紅茶什麼的。到時候,可別忘了讓她看清楚你凍得紅通通的鼻子,證明你真的到外面去過。」
「我不是說過了嗎?辦不到。最少要間隔兩、三天……」
孝史得意地笑了:「你會帶我回去啊!」
柴房的門移動了。孝史把身體貼住柴房的側面,屏住氣息。棉襖睡衣長長的下擺拖在雪地上,孝史急忙撈起來。
「辦不到也得辦啊!」孝史堅持,「不然,我就要告訴這裏的人我們是怎麼來的,你又是什麼人,把一切一五一十地抖出來。我可是有證據的。」
男子正好在府邸轉角左轉,身影消失在往前院的方向中。孝史只來得及瞥見他的背影。他穿著黑色外套之類的衣服,顯得有點臃腫,長褲也是深色的,腳上穿的是橡膠長靴,整體印象是個頭小小的。
「一點也沒錯。」
這對兄弟的年齡也相差好多,不過,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只要等著看好戲就行了吧?」女方再度確認,「然後祈禱這次的起事會以失敗收場,是不是?」
「夫人,如果您在院子里有什麼事的話,請讓我來效勞。」
一時之間,孝史和平田兩人互瞪對方。平田還是鏟雪時那身打扮,只是現在腳上蹬著木屐,孝史則像是半夜潛逃的病人,簡便和服之外裹著棉襖睡衣。在這種他人看到肯定會爆笑的情景中,孝史心裏想的卻是,如果在這場對峙https://read.99csw.com之中輸了,一切就完了。
「你說的那隻表,在我這裏。」
不是二樓。孝史很確定那是在一樓。那兩個人聽到孝史和平田的動靜,點燈、開窗探頭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因為孝史他們不動也沒出聲,便又關窗熄燈了。照這樣看來,那裡應該不是起居室或客廳等府邸里的「公共」空間,而是個人的房間,他們兩個獨處一室。
為了掩飾窘況而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這一點還真是沒有身分之差,無論是夫人還是女傭都一樣。鞠惠以氣呼呼的口氣丟下這句話,便開始往府邸走。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但是,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人物?
接著哼了一、兩小段曲調,又開始嘆氣。真是個靜不下來的女人。然後,她打了個噴嚏。孝史也是從剛才就一直覺得鼻子很癢,鼻水不停地流下來,實在沒辦法,只好用睡衣的袖子去擦。擦過鼻水的地方濕濕的。
「我管你那麼多!不用了,不必問!」
這麼說,蒲生夫人就是和小叔有一腿了。
(那個旅行箱!)
鞠惠完全失去冷靜。想必她現在一定冷汗直冒。
「這還用得著你交代!」
然後,又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把棉襖睡衣弄成這副德性,你要怎麼跟阿蕗解釋?」
他們說的自決,就是自殺吧!這兩個人巴不得蒲生憲之自殺,而且抱著這個期望,躲在這裏偷偷摸摸地商量。
柴房裡那名男子幸災樂禍的笑法,讓孝史感到背上竄起的陣陣寒意,絕對不只是因為室外的寒冷而已。
當孝史伸手按住嘴,叫自己不要笑的時候,耳里聽到平田往柴房走來的腳步聲。他手上可能提著水桶之類的東西吧,有金屬的聲音。
當時若是男子選擇經過後院回府邸,便不可能不看見孝史已無處可藏的身影。孝史的內臟霎時間全部揪了起來。但男子卻直接向前,穿過蒲生邸右方,往前庭走去。踩在雪地上的腳九*九*藏*書步聲逐漸遠離。
接下來孝史嘴裏吐出的話,其中挑釁意味之濃厚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你住哪個房間?」
「你是誰?」鞠惠叫住了某個人。
腳步聲停下來了。一會兒之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應該說過,叫你不要出來的。」
男子的笑聲還沒完全消失,便聽到女子又把音量壓得更低,繼續問:「喏,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我會怎麼樣?」
對於男子調笑的口吻,女子以嬉鬧的聲音回答:「討厭啦!你真壞!」
「起居室的……起居室的壁爐熄了。對嘛!」鞠惠結結巴巴地說,「這怎麼行呢!天氣這麼冷,竟然讓火給熄了!所以我是來拿柴火的。」
那不是平田的箱子,而是要私奔用的行李,是鞠惠和她的「男人」事先藏在沒有人住的傭人房裡的。
(是再娶嗎……?)
「唉——!」是那個叫鞠惠的女子出聲嘆了口氣,以發牢騷的語氣低聲叨念:「真是冷得不像話。」
「手錶啊!」孝史抬起下巴說。「今天早上,你不是把手錶拿給我了嗎?要是讓府邸里的人看到,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呢?那可是裝電池的石英錶呢!只看過要上發條才會動的大笨鍾的人,會怎麼想呢?」
孝史在柴房外驚訝不已,柴房裡的兩人卻嗤嗤地笑著。
平田的臉頰不斷抽搐著,繃緊的神經彷彿就要破皮而出。
不管孝史怎麼想都覺得不匹配。她的聲音聽起來雖然不是什麼年輕小姑娘,但是論年齡,絕對比較接近那個叫珠子的女孩,而不是蒲生憲之。
鞠惠匆匆忙忙離開那裡。她一定會跑到那個傭人房去吧,不然就是到那個男人的房間找他商量。孝史好想大笑,要忍住實在很辛苦。好一出荒腔走板的愛情鬧劇!
男子毫不猶豫地斷定:「全都會變成你的。」
「夫人,小的冒犯了。」
「啊?」鞠惠聽起來氣急敗壞的。於是,孝史突然間明白她在急什麼了。
手錶不在身上九*九*藏*書。直到現在,他也沒時間去找。但是,一看到站在雪地里的平田,看到他因為自己擅自離開房間便如此激動,氣到臉色都變了,於是孝史判斷,就算是虛張聲勢也一樣能夠達到目的。大叔害怕得很。他真的很怕我隨便亂跑,去搞怪作亂。
平田以銳利的眼光打量著孝史一身裝扮,然後指著柴房四周被雪覆蓋的地面。「有棉襖睡衣拖地的痕迹。」
待在柴房裡的鞠惠又打了一個噴嚏,抱怨道:「啊啊!真討厭!」然後傳出移動的聲響。孝史第三度像壁虎一樣貼在柴房牆上。
孝史故意誇張地聳肩。「我不會給她添麻煩的。」
而且,孝史實在很想偷偷潛進柴房看看那女人的身形樣貌。自從被卷進這次事件以來,他的好奇心第一次如此蠢蠢欲動。
「哎,原來是這個啊。」
「財產不但落到我手裡,而且還不必私奔!」
門開了,有個女人走出來。但是,就在不遠的地方,傳來另一扇門打開的聲音。孝史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那是小門打開的聲音嗎?
平田站在那裡,雙手垂在身子兩側,表情變了。那個表情,和孝史第一次在平河町第一飯店的櫃檯遇到他時所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樣。好像整個人都泄了氣、死了心一樣。
「你怎麼知道的?」孝史問,「我應該沒有發出聲音啊!」
那麼那個男的呢?他剛才提起好幾次的「大哥」,指的就是蒲生憲之?
「你住的是黑井的房間吧?」
(通姦?我是從哪裡找出這個辭的啊?)
「是的,夫人。」
「這屋子裡的錢呀!財產呀!」
孝史趕緊趁機移動。把棉襖睡衣長長的下擺高高拉起,繞到柴房後面。有人從小門出來,而站在柴房前面的那個女人,和這個人碰個正著,於是把他叫住質問。
女子的聲音非常雀躍:「真的?」
接著聽到卡鏘一聲,大概是平田把水桶之類的東西放在地面上吧。腳步聲繞著柴房越來越靠近。孝史死九-九-藏-書了心,放鬆了身體。他已經不再害怕了。
他們顯然是高興得無以復加。孝史感到非常噁心。
「那我走了,鞠惠,你千萬要小心。」
但是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來。以高了半音的聲音說:「喂!你叫平田是不是?」
孝史當場僵住。
「當然啦,這還用說嗎!你可是蒲生憲之的妻子啊!」
孝史大吃一驚。這個講起話來如此輕佻的女子,竟是那個老人的妻子?
孝史算一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身體迅速離開柴房牆上,伸長脖子往男子離去的方向看。
鞠惠還沒有要離開柴房的樣子。孝史只能暫時在這裏忍耐了。
今天清晨經過這裏的時候,孝史並沒有注意到,原來府邸這一面的側面有一扇小門。門邊的雪已經鏟過,有一把鏟子靠在門旁。阿蕗和千惠大概都是從這裏出入吧。
「我……」鞠惠夫人結巴了。孝史心想,這女人頭腦不太聰明,沒辦法當場扯謊。
今天早上孝史「飛」到這裏來的時候,那兩個人也在同一個房間里。這件事孝史記得很清楚。他們打開窗戶,悠哉地說什麼好像會下大雪之類的。那個房間在哪裡?
這種謊不被拆穿才怪!孝史心想。差不多十五分鐘之前,我才看到煙囪猛冒煙的。而且這個叫鞠惠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會去給壁爐添柴添火嘛!
「證據?」
說著,平田掏了掏長褲的口袋,取出那隻手錶證明他所言不假。
「哎呀,是嗎。」鞠惠說,「你是來接替黑井的吧?」
平田一定是畢恭畢敬地低頭哈腰吧,他講話的聲調,跟念台詞一樣又慢又平,聽起來也像有點害怕。
「因為我要直接回現代。」
「你要怎麼回去?」平田說,「走回去嗎?」
「什麼怎麼樣?」
「怎麼說?」
孝史的判斷是正確的。才剛踏出柴房的鞠惠,叫了一聲「哎呀」。在室外聽起來,她的聲音有一種獨特的高音,而且更加清楚。雖然不願承認,但是孝史覺得她的聲音頗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