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就可以免除徵兵義務嗎？」

「我看到照片了。」孝史說。「夫人長得很美呢。珠子小姐實在長得非常像她。」

「噯，抱歉。」

「等、等一下。不要一個人在那裡自問自答啦。輝樹是誰？您在說些什麼啊？」

正面撲倒在雪堆里，孝史連呼吸都快停了。他用手肘撐地，一邊爬起來一邊說：

同時，葛城醫生不只是嘴巴，而是整張臉都動了。那張臉無力地松垮下來，嘴唇垂了下去。

「那樣走的話，又會跌——」

兩人彼此正面凝視，就這樣呆站了數秒鐘。從恢復以往喧鬧的市電大道上，隱約傳來喧嚷聲。腳底的雪地寒意，現在更滲透了孝史全身。

「你看吧？所以夫人過世之後，對大將大人而言，他對珠子更是加倍呵護。」

孝史一面扶起他，一面發問。「輝樹是誰？」

「這件事昨天不是說過了嗎？」

——小心手槍。槍在某人手上。

「哎呀，生氣啦？」

這就是所謂父母心嗎？

「這不是太自私了嗎！」

「因為他進了大學啊。」

「那個婆婆問什麼都不會告訴我的。她叫我不要管府邸里的閑事。」

「再這樣下去，醫生，過一百年也到不了有電話的地方的。」

「你認為那個叫輝樹的孩子是我……？」

嘉隆跟鞠惠說貴之很膽小云云，讓孝史很掛意。

「沒那種事——」醫生瞪了孝史一眼。「怎麼，你也是來打探逃避兵役的方法的嗎？那樣的話，問我也沒用的。你還是努力祈禱抽到白簽吧！」九_九_藏_書

「當然吵翻天了。這還用說嗎？只是事情沒有鬧開來。至少關於這件事，夫人就連對我也沒有說出任何責備大人的話來。我從閣下那裡聽到一些關於此事的風風雨雨。不過也只是很概略的而已。」

慢慢地、像要解開僵掉的東西似地，孝史的「未」嘴形，轉換成「輝」的形狀，問了。

應該也是吧。孝史點頭。若不是生病、看到未來之後，蒲生大將不可能會想要把珠子嫁給實業家當妻子的。

「我忍不住想會不會是這樣。昨晚我也是苦思良久啊。」

勸諫孝史不要插手府邸的事的那種口氣。的確，如果是千惠，或許會以這種方式來表現她的忠義。因為那個資深老女傭，也不可能會對鞠惠或嘉隆抱持著好感。

「嗯……」

葛城醫生放開孝史的手，朝氣十足地邁向前去。突然間，他又變得生龍活虎了。

然後，忽然他想起珠子的婚事。根據鞠惠的譏諷，對方好像是「計程車公司社長的兒子」。是小商人。

「輝樹是大將大人的孩子。」

孝史還沒說完，醫生便一副「你看著吧」的樣子跌倒了。即使如此，他還是笑咪|咪地爬了起來。

「大將大人對於當時讓夫人如此ｈtｔpｓ://reａｄ•９９csw•cｏｍ心痛感到非常後悔。不過那也是大人病倒后的事了。他常常提起與夫人之間的回憶。」

他也有機會拿走手槍。和孝史兩個人在大將的書房裡發現屍骸的時候，手槍被壓在遺體底下。孝史先出了房間，之後，貴之拿走手槍藏了起來。當然，他的目標是叔叔和鞠惠。會對葛城醫生說出他對珠子的疑念，不也有可能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嗎？事實上，煞有其事地提出理由，要第三者的葛城醫生回家的也是貴之。

醫生露出突然回到現實般的陰沉表情。

「那，就這樣啰。」

「嗯，那件事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嗯。可是，就算不是職業軍人，也會被徵兵吧？貴之沒有去當兵嗎？」

「您不覺得奇怪嗎？珠子小姐的對象可是大將所說的『小商人』呢！」孝史試探性詢問。

「不能說完全沒有可能吧？大將大人偶爾也挂念著輝樹現在過得如何。尤其是生病倒下之後。」

「這也是想法不同的軍人與實業家之間的紛爭吧。」醫生說。「軍人瞧不起實業家。大將大人每次一提到嘉隆，就老批評他是『小商人』。嘉隆也真是的，他總是唾罵軍人全是些只會揮舞拳頭、夜郎自大的渾帳東西。對於日本與國際聯盟之間為了滿州而發生的衝突，他曾一副唾棄的模樣說都是因為外交無能、不了解經濟力學的軍人獨斷獨行，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孝史一轉身，就要折回府邸，葛城九-九-藏-書醫生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不抓還好，這一抓連醫生也被自己抓人的力道弄得失去了平衡。結果這次摔跤把孝史也給拖下水了。

醫生也感到納悶。「說的也是。但是，當軍人的妻子很辛苦。大將也很明白這點。更何況接下來……」

「就在輝樹出生后不久，大將大人做為德國大使館的駐派武官，前往當地赴任。當然夫人與孩子也一道同行。一家人親密無間，也和日本的那名女子有了距離。算是分開的好機會吧。」

「我會小心看好珠子小姐的。」

葛城醫生仰望孝史。

「醫生，珠子小姐預定要結婚對吧？」

葛城醫生的嘴形凍結在「樹？」的疑問句尾。孝史的嘴巴也凝結在就要發出「未」音的瞬間。白色的呼氣頃刻流過兩人之間，消失了。

「當然了。這樣誰受得了啊！」

「夫人也知曉的。我想現在貴之和珠子應該也知道自己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吧。」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醫生跟千惠姨嗎？」

「很有可能。」醫生點頭。「而且，聽說珠子的對象是貴之大學的學弟。我在想這點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吧。」

「——真是的。」

「輝樹是誰？」

「我又不是這個打算。」

確實，兩人的爭執已經超過兄弟吵架的程度。

「不曉得，詳情我也不清楚。不過應該是最近的事吧。」

但孝史所知道的戰後日本，其實等於是靠那些實業家立國一樣的國家。不曉得蒲生大將見到未九*九*藏*書來「小商人的國家·日本」，究竟作何感想？

「可是那時候竟然沒有發生爭執呢。」

孝史嘴裏這麼保證，但是另一方面，他頗為冷靜的腦袋，卻也朝另一個方向思考。他想，或許貴之也很危險。

說完該說的話，邊走邊陷入思考的醫生「啊？」的一聲。「你說婚事嗎？」

葛城醫生板著臉沉默不語，一快要滑倒就抓住孝史的手臂，大步地往前邁進。

「如果手槍在她手裡，我不希望她做出危險的事來。剛才我會拖拖拉拉的，也是不想在嘉隆他們出門之前，放鬆對她的注意。我也叮嚀貴之留心，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監視更來得確實。我就是想拜託你這件事。」

醫生拍掉雪花，走了出去。「千惠知道是誰。去問她吧。」

平田的話在腦海復甦。

確實，珠子有機會拿走手槍。她聽到槍聲，但是不敢一個人去探視情況，所以先下來起居室——如果這些話是珠子說謊的呢？如果她是一聽到槍聲，就立刻趕到大將的書房，在那裡看見了父親的屍骸和掉在一旁的手槍的話呢？

孝史出聲吼道，醫生笑著揮了揮手。

「說的也是。」孝史暫且點頭同意。「對了，醫生，話說貴之也不是軍人吧。」

孝史睜大了眼睛。「孩子？兒子嗎？」

「珠子也很愛慕父親。在她的心目中，父親和兄長就是她的一切吧。正因為如此，才會有剛才我告訴你的那種憂慮。貴之也擔心得臉都白了。」

他笑了出來：「是我想太多了九_九_藏_書啊。看你那張表情——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為什麼？那個叫輝樹的人怨恨大將不認他為兒子，而有可能出現在大將的面前嗎？」

「明明是親兄弟，明明是叔叔和侄子、侄女，這真是教人難受啊。」葛城醫生呻|吟。「怎麼會搞成這樣，為什麼非得讓人擔心起這種事不可呢？」

「就要發生戰爭了？」

如果是在孝史生活的「現代」，一定是大事一樁吧。

「請你留意珠子的情況。」

「大將大人考慮到那名女子今後的生活，決定要收孩子為養子。但是，女子不願意放棄孩子。所以她從大人面前消失了。好像是到滿州去了。」

「我明白了。這樣的話，我會遵照醫生指示。但是不是也告訴千惠姨跟阿蕗一聲比較好？」

葛城醫生依然神情愉快。他一臉雪白地爬起身來，幫忙孝史拍掉肩膀上的雪。然後他說了。

「不是啊。」他發出感嘆、安心、落空一般的聲音。「不是吧。我搞錯啦。這樣啊，不是啊。」

「沒錯。年齡比貴之和珠子更小。大概是你這個年紀。可是他不是嫡子。是大人年輕的時候，和夫人以外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噯，直截了當地說，是藝妓的孩子。」

醫生搖了搖頭。「如果拜託女傭注意珠子，不曉得她們會表現出什麼態度。搞不好現在……像千惠，或許她已經發現到珠子手中有槍了。」

蒲生憲之為那孩子取名叫輝樹。但是，並沒有正式認他是自己的孩子。據說是那名女子刻意迴避、退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