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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戒嚴令 第六節

第四章 戒嚴令

第六節

火變得相當小了。孝史一邊添柴,讓火燒旺,一邊頻頻地窺看背後的貴之的動靜。他伏著臉,動著鋼筆。
貴之繃著肩膀,沉默了一會兒。不久后,他「呼」地吐了一口氣。
貴之面對蒲生大將的書桌,坐在大將的椅子上。桌子上堆滿了書籍和成冊的文件等。他的手裡拿著粗鋼筆似乎在寫些什麼。
差錯——約定——貴之知道——
——小心,槍在某人手裡。
正當孝史在為壁爐添柴的時候,突然腦海里想起一些事。
「哪裡的話。」
「什麼意思?」
貴之站在旁邊。在他開口說話前。珠子便轉身進到屋子裡去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婦人僵硬地離開起居室。細小彎曲的身子彷彿漲滿怒意,腳步急促。
「就算我去了,也不會照顧病人。」
「這讓你稍微放心一點了吧?」
阿蕗眨著眼睛,「又是那件事」的神色,稍稍掠過了那雙美麗的瞳孔。
「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哦……」
「可是,日本之後也沒變成多糟的國家吧?」
「嗯,拜託你了。」葛城醫生一臉認真。「貴之的樣子也讓我很掛意。他好像在鑽什麼牛角尖,或是策劃些什麼……」
珠子拿著槍的手無力地垂下。她吃驚得連聲音都變沙啞,節節往後退去。
可是那份遺書,直到戰後都不會公開耶——
因為要更換床單、添加毯子,孝史又有了一次進入嘉隆與鞠惠房間的機會。脫掉的衣服扔了滿地,煙蒂掉在地毯上面。孝史覺得這的確像是鞠惠的作風,露出苦笑。
葛城醫生露出未曾有過的嚴肅表情。
「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裏的。」
「日落之前,到得了芝蒲嗎?」
孝史望向起居室巨大的鐘擺時鐘。快要五點半了。記得嘉隆跟鞠惠出門的時候,貴之對他說「請務必遵守時間」。所謂「約定」,是什麼的約定?
「哦,我想應該沒問題。」
「對了,阿蕗,」孝史叫住正要上樓的阿蕗。「剛才出門前,我從珠子小姐那裡聽說了黑井的事。」
「這場起事之後,又會增加更多看軍人臉色的文官了吧。大家都愛惜自己的性命啊。」
隨著「咚」的一陣衝擊,珠子身上的香水瞬間掠過孝史的鼻腔。孝史暈過去了。
「就算艦隊過來,也不會那麼輕率就開炮的。而且,就算真的變成那樣,炮彈飛過來,最危險的反倒是這一帶吧?」
不,可是——還是會在意。有人拿著手槍。有人想要做什麼。平田不是叫我要小心嗎?
竟然在戒嚴的時候去購物,真服了她。孝史一陣目瞪口呆的時候,貴之跑進起居室來了。
「什麼話,我不是害怕秋後算帳才說難以回答的。」醫生用認真的口吻繼續說。「只是,不管是皇道派還是反皇道派,同樣是軍人這一點是不變的。我覺得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不管站在哪一邊,結果都差不了多少。這次的騷動說穿了也不過是爭奪主導權的內訌罷了。之前我也說過吧?」
「大將的遺書在哪裡?」
司機在車子的行李箱里裝了一堆木材。問他要拿來做什麼用,他說要排在容易打滑的地方,好讓車子過去。
「我什麼都沒想。只是,不要讓珠子小姐一個人落單比較好。」
「對,沒錯。是他本人。很奇怪吧?壁爐的話這裏也有。如果要燒廢紙之類什麼,在這裏燒不就行了?可是他卻特地下去起居室。」
「你中意我嗎?」
鞠惠嚇得跳了起來,對於驚嚇一事,她毫不客氣地表現自己的怒氣。「幹嘛啊貴之,用不著吼人吧!」
「好像已經沒事了。」
醫生為了防止跌倒,正專心看著腳邊,沒有立刻回答。他嘿咻嘿咻地想辦法避開積雪,來到稍微平坦的地方后,說了:「這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啊。」
司機仰望陰天。「勉強可以吧。不過從早開始就一直陰沉沉的。」
孝史對珠子點頭,確認她離開門邊后,瞬間——真的是短短的瞬間——孝史轉身背對她。他的注意力轉移到門把上。
「不是珠子,要叫小姐。」
「不過,我覺得醫生有點多慮了。」
阿蕗走上樓梯,而孝史走下半地下的房間。就像阿蕗說的,平田正在睡覺。鼻子底下留著淡淡的血痕。望著那痕迹,孝史覺得自己心裏,一股名叫不安的鼻血也正逐漸地滲流出來。
「我拿過去。你不要離開珠子小姐身邊。」
望著醫生一臉憂鬱的臉,孝史忍不住想問了。「醫生?」
「我也想喝茶。」
把雪大致鏟完之後,全身也冒了汗。孝史回到屋子裡,千惠跟阿蕗正跑上跑下的,看起來很忙碌。
黑井望著珠子開口了:「少爺明白全部的事情。少爺醒來后,應該會向小姐說明吧。說實在的,我原本什麼都不想讓小姐知道的。結果事與願違,實在是太遺憾了。」
「可是……」
「沒錯。你的話,沒辦法照顧病人吧。還是需要女人家幫忙才行。貴之也允許了。要好好謝謝人家啊。」
「那就好了。」孝史聳了聳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跟你說一聲。」
鞠惠說完便狼吞虎咽地吃起點心。孝史心想:你才是。
「芝浦要怎麼去呢?」
「那麼,開車吧。」
走到起居室一看,葛城醫生面對桌子坐著,千惠拘謹地站在一旁。千惠一看到孝史,臉上浮現些許——接近若有似無的——生氣神色。
被稱做黑井的大個子女人好像也非常吃驚,而且不亞於珠子。
「不用擔心這兩人。」黑井繼續說。「請轉告少爺,說黑井完成了約定。好嗎?請您務必轉告。」
「我在這裏的事,只有舅舅知道。不會有人追來的。而且讓阿蕗一個人做全部的家事,太可憐了。」
手槍從珠子的手中掉落。孝史拚命伸手抓住手槍。頃刻間,珠子身體一垮,倒向孝史身上。
孝史還沒有看到實物。
「你這傢伙不是逃亡之身嗎?難得現在交通也自由了,趁機會遠走高飛不是很好嗎?」
不過,孝史有了一個發現。固定式的大衣櫃里,藏著昨天在平田的房間里看到的大旅行箱。想象鞠惠驚慌失措地把它搬到這裏來的樣子,實在令人愉快。孝史一邊笑著,一邊更換床鋪的被單,拍了拍枕頭。
「可以一個人上廁所嗎?」
「如廁?」
「把茶端到我房間來。還有,毯子幫我添了嗎?房間烘暖了嗎?」
鞠惠很高興。她接二連三交代阿蕗,說https://read.99csw.com她剛去買東西,等一下會有三越的人送東西來,還有她已經吃過晚餐,所以不用準備等等。
「在大將生病倒下后,到底改變了什麼想法呢?」
「嗯,是啊。」
孝史說,想要走去廚房,珠子卻突然站了起來。「你不會弄吧?」
「是嗎?」
「嗯。珠子也這麼說。」
還有五分就六點了。貴之在掛意些什麼?時間代表什麼意義?「貴之說有複雜的事要談。」嘉隆啜飲著紅茶,抬頭看看孝史。「不是一介下人可以聽的。」
「小姐?」聲音從壁爐那裡傳來。明明剛才都沒有人的地方——壁爐的前面,現在卻站著一個人。一個穿著深藍色的老舊和服,綁個髮髻的大個子女人。
「只是睡著了——睡著了——」
孝史回頭。「他不會死的。」
嘉隆和鞠惠離開起居室后,阿蕗抱著他們濕掉的大衣,想要跟上前去,卻被默默刺繡的珠子給叫住了。
葛城醫生和孝史兩人一起把平田從半地下的房間里抬出來。平田的左腳幾乎舉不起來,也無法支撐身體。醫生鼓勵他,把他扶到玄關的這段期間,孝史可是擔心得不得了。不要動他是不是反而比較好?
孝史在走廊上屏息以待。他把全身都當成了耳朵似地貼在門上,期待多少能聽到一些對話。他也在意起居室的情況,不過如果珠子上樓,他馬上就會知道。況且還有阿蕗幫忙看著。
「雖然我很想跟你一起去……」
「這條路車子開得動嗎?」
貴之放下鋼筆,闔上文件冊子。看來像是在避免被孝史看到。
她說「得煮開水才行」,在瓦斯爐邊晃來晃去。孝史覺得她簡直就像患了夢遊病。
醫生正與雪道奮戰中。「什麼?」
像發獃、缺乏抑揚頓挫的口氣。她的眼睛望著毫不相干的方向。
「是關於這府邸今後的處置嗎?」孝史問。
「嗯。如果凈是些被氣勢凌人的軍人給騎在頭上的傢伙,實在不牢靠。得更站穩基盤好好地做事才行。不過那樣一來,搞不好又會變得跟高橋大藏大臣一樣吧。」
孝史吃了一驚。「葬儀社的人會來嗎?」
就在此刻,微弱的鐘聲響起,彷彿在回應珠子的呢喃。孝史拚命撐住快要朦朧的意識,探看四周。這是什麼聲音?時鐘?對了,是那個放在邊桌上的時鐘在響。六點了。
貴之彷彿在尋找答案似地,在椅子上轉動身體,回望壁爐。
貴之點頭。「沒錯。原本就有遺書,不可能不是自決。因為沒有手槍,害我莫名地慌張了一下。」
「可以麻煩你嗎?」
平田的腦袋裡,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呢?就像熟過頭的西瓜流出汁液一樣,不斷地滲出血來嗎?
「你這傢伙在幹什麼?已經夠了,出去。」
「真的是呢。」
「嗯。我要代替舅舅工作。」
「不過,戰爭的目的,應該不是戰爭本身,而是一種外交手段吧。有了確定的目的和估算,戰爭也才有意義。但是最近的軍人好像搞不太清楚這些道理。所以嘉隆說,不能儘是胡亂揮拳頭的意見,我覺得非常有道理。」醫生苦笑。「姑且不論那個人的人品。」
「啊嗯?」醫生笑了。「你說話真有意思。真是完全搞不懂你到底是腦筋好還是不好了。說真的,到底是好還不好?」
「千惠怎麼了?」鞠惠問。孝史一邊奉茶,一邊說明原委后,她紅色的嘴唇便張得圓圓的。
黑井用力抓住鞠惠和嘉隆的手。她大口喘著氣,眼睛就像個勇敢的孩子綻放著光輝,揚起頭來,拚命鬆動失去光澤的臉頰,努力對珠子擠出笑容。
貴之做出趕開孝史的動作。
「正式僱用你的話,就可以把你開除,趕出家門去了。」
「好的,謝謝小姐。」
「這麼重大的任務,我也是第一次。」黑井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再回來一次,不過我也不曉得能不能再回來。」
此時,他感覺背後有股異樣的氣息。全身探知到危險。孝史想要回頭。太遲了。有東西猛地撞上頭部。眼睛冒出火花來,腦袋側邊痛得快要裂開。
孝史從起居室來到玄關廳堂。他也在意樓上的情況。如果貴之手裡有槍的話,和嘉隆他們面對面談話的機會,也正是絕佳的狙擊時機。他是不是就是在等待這個時候?貴之還是珠子?到底是哪一個?不逮到現場就束手無策,這實在令人焦急萬分。
孝史默默地走著,那些旁白又在腦海里不斷地重複。擁有強大武力的軍部對國政的發言力愈見增長——沒錯,就像醫生說的一樣。
「謝謝你。」
貴之露出笑容。意外可愛的笑容。這是孝史第一次看見他笑。他吃了一驚,忍不住盯著貴之的臉看。
「你也在意嗎?」珠子溫柔地說。「我也很擔心。哥哥和叔叔他們,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談的呢?」
葛城醫生說道,卻又板起了面孔。
「那阿蕗呢?」
「看到父親?在樓下的起居室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珠子夢囈似地呢喃。「走開,不要靠近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裏?」
「醫生也真多嘴。」
「那是為了海軍省的警備而派遣過來軍隊吧。現在橫須賀鎮守府的長官是誰來著?米內大將嗎?」
孝史靜靜地退開了。貴之臉上的笑容消失,朝著虛空皺起眉頭。
黑井把臉湊近確定貴之的有無呼吸。然後鬆了一口氣似地,眼角下垂。
「哎呀,是這樣嗎?人家說不工作者不得食呀。」
「那,read.99csw.com就不用白布了。迎接的車子就快來了吧?醫生,那我先去準備了。」
「不管怎麼樣,現在都不是鬧內訌的時候。」葛城醫生說。「江戶幕府瓦解時,全靠勝海舟和平開啟了江戶城,也因此才沒有發生多餘的內戰,團結了整個國家,讓我國免於淪為殖民地的命運。應該要學習前人才是。還有,文官也得更振作一些。」
「您回來了啊。」
果然是在她手上——
「不,茶的話,我也會泡。」
貴之沒有回嘴。「總之,請你們到書房來。」他撇下這句話,離開起居室了。
「我聽葛城醫生說了。聽說你在懷疑珠子小姐。」
「今天你們也累壞了吧。」珠子輪流望著孝史和阿蕗說。「接下來要準備晚餐吧?在那之前,一起喝杯茶吧。把點心也拿出來。」
黑井的臉上浮現出近乎痛苦的悲傷表情。她伸出大大的手,想要觸摸珠子,卻看見珠子嚇得縮成一團,於是又把手放下了。
珠子把撥火棒立在牆邊,滑動雙腳,穿過孝史身邊,打開書房的門。看得見她的行動。看得見,可是視線一下子清楚一下子模糊。整顆腦袋轟轟作響。使不出力,怎麼樣都站不起來。
黑井再一次掃視室內。悲傷的視線捕捉到孝史的臉,她充滿疑心地打量他。她望向珠子一副想詢問的表情,但又可能改變了想法,搖了搖頭,拖著沉重的身體走近鞠惠和嘉隆。
看到孝史對千惠低頭道謝,醫生笑了。
阿蕗用眼神向孝史示意。孝史點頭,跟著珠子回到起居室。心臟怦怦跳個不停。要不要直接對本人說呢?——振作一點,要是你藏著手槍的話,不要做危險的事,把槍交給我。
醫生揚起眉毛。「那女孩怎麼樣我不曉得。她來到這裏——嗯,大概四、五年了吧?不能拿來和千惠相比。」
「昨天,當我還隱身在府邸里的時候,在起居室看到了大將。」
工作告一段落後,孝史和阿蕗在廚房會合。她說要出門買東西。
「車子真慢。」葛城醫生說。他取出懷錶,確認時間之後,皺起眉頭。「不是都快十一點了嗎?到底在做什麼啊?」
孝史想起嘉隆的臉。他想要告訴貴之,說嘉隆掌握著大將的把柄,會不會是嘉隆拿它來對大將提出一些無理的要求?你覺得如何?
「小姐,祝您幸福。」
「柴薪夠嗎?」孝史出聲。
醫生可能誤會了,孝史想要堅守在屋子裡,並不是為了珠子或貴之。因為平田說過槍在某人手中,小心。所以他想要確保阿蕗不會陷入危險之中。而且他也強烈希望,無論會發生什麼事都想看到最後。
被斬釘截鐵地這麼宣告,孝史只好無奈地離開房間。他一面向後退,一面注視貴之的臉。貴之撇過臉去。
「哎呀,這女傭怎麼是男的?」嘉隆對孝史說。「一點兒都不養眼呢。」
「真的,是睡著了。」
比起眉頭深鎖、悶不吭聲的貴之,嘉隆看起來遊刃有餘,甚至可以說是興高采烈。
「真的?很嚴重嗎?」
孝史出聲,貴之的動作倏地停下。好像在等待孝史要說些什麼。
「噯,是啊。」醫生撫摸鬍子。「千惠是個令人欽佩的女傭,不過就算是忠心護主,也得看情況。搶先一步下手比較好。」
阿蕗沒有回答。
孝史沒有自信判斷這種狀況下,讓外人進入是否妥當。
「不要緊的。」阿蕗微笑。「我也不是去買多重的東西。就麻煩你留著看家,要是有什麼吩咐,就立刻去辦。」
「我代為保管了。用不著你擔心。」
葛城醫生對司機說,車子緩慢地開過孝史辛苦鏟雪的前庭。孝史望進車窗內的眼睛,與葛城醫生的視線對上了。醫生微微點了點頭。一旁的平田也望向孝史,但是那雙赤紅未褪的眼裡,有的儘是無比的疲累,這讓孝史感到難過。
汗水蒸發之後,喉嚨開始渴了。孝史決定上樓,順便繞到廚房去喝水。廚房整理得一絲不苟,早餐使用的餐具也已經收拾好,因此孝史也不好意思拿出來用。他四處張望,看到流理台邊有一個小小的——大約是小桶生啤酒大小的——瓶子,旁邊倒放著一根長柄勺,孝史用它取了水來喝。
剎那間,孝史醒悟到黑井想要做什麼了。
「辛苦了。」阿蕗慰勞他。她的雙手捧著像小行囊的東西。
是那些紅茶嗎?是在茶里下了葯嗎?是珠子乾的嗎?可是,怎麼辦到的?
「噯,等一下葬儀社的人也會來,馬上就沒時間去煩惱這些事了。」
「對不起唷。」她俯視孝史說。「我不想要被打擾。都是你不喝紅茶,我只能這麼做了。」
「父親他?自己嗎?」
「我去陪爸爸。」
「醫院那邊怎麼樣了?」
回到屋子,葛城醫生立刻和貴之商量起事情。珠子說她不太舒服,好像在自己的房間休息。
孝史在大將枕邊悄聲低語。
可是,回到起居室后的珠子,坐回原來的椅子,開始把玩起刺繡道具來了。她的腳邊放著裝了五顏六色絲線的籠子,她從裏面取出一捆美麗的鮮紅線卷,開始把線解開。
約莫一個小時后,阿蕗回來了,只見她的耳朵凍得通紅。孝史和她一起整理買來的東西,此時起居室傳來鞠惠叫喚阿蕗的聲音。
鐘響完時,某處傳來了聲音。
「最好不要這樣。」孝史委婉地把她推回去。「我來出聲問問裏面,看看有沒有事好了。」
嘉隆朝鞠惠一笑,「喏,對吧?」
他忍不住嘀咕:「要是大家的想法都跟您一樣就好了。」
「所以,戰爭也是迫不得已的。總不能不作戰,默默坐視亡國的危機吧。」
雖然孝史故意把動作放慢了許多,但是奉茶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他在書桌旁磨蹭著不走,被貴之斥責了:
孝史在想,為了蒲生大將而不斷穿梭時空的黑井,沒有變成像平田那樣嗎?她不會流鼻血、昏倒,或者身體麻痹嗎?
「那時候有誰在這裏呢?讓大將警戒到這種地步的九九藏書人,會是誰呢?」
不一會兒,阿蕗捧著托盤來到玄關廳堂。孝史跑到樓梯中間處攔住她,接下托盤。
「您與蒲生大將深交多年對吧?那樣的話,您也和生病前的大將一樣,是支持青年將校的皇道派嗎?」
「我會準備的。」阿蕗說。但珠子毫不停步,往廚房走下去。孝史感覺不妙,也跟了上去。
「就像你說的,正因為我和大將大人深交多年,所以更不能隨意亂說。我可是謹守主治醫生的分際,非常謹言慎行的。」
孝史第一次聽到鞠惠直呼貴之的名字。他忍不住去看貴之的臉。貴之繃著一張臉,把紅茶杯子端到嘴邊,只說了句:「不能丟下病人不管。」
「滾開。我已經受夠你那自以為聰明的揣測了。別來煩我。」
開始鏟雪后,約過了三十分鐘,葬儀社的人來了。有兩組人馬把道具堆在兩輪車上載來。若不是他們恭敬的態度和身上的黑紗,孝史根本看不出他們是葬儀社的人。葬儀社的人說,短距離的話,兩輪車比汽車更適合走雪路,所以去跟馬車行借來了兩輪車。
「你做了什麼,小姐!」黑井說,搖搖晃晃地想要走近珠子。她的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為什麼做出這種事?」
「你也去醫院就好了。」
「嗯,拜託了。」
珠子背對孝史站著。她移動手,從上衣內側取出手槍。一把暗青色,可以藏在掌心裏的小手槍。
「貴之少爺。」
門打開了。珠子踏進書房裡。孝史爬著追上她。他的身體擠進書房的門隙縫,看見裏面的狀況。
車子笨重的尾部上下搖晃開過雪道。目送著車子,站在孝史後頭的珠子低聲說:「平田會死嗎?」
實在可疑。貴為小姐的珠子為什麼偏在這種時候說要親自泡茶?而且,這種眼神恍惚,彷彿夢囈一般的口氣——
孝史就這樣在平田枕邊坐了一會兒,多想無益的事也想得累了,差點打起瞌睡來。他心想這樣不行,站起身來。去找點事做吧。活動身體是最好的。
「我在駒迂醫院有朋友,原本打算請他幫忙,可是那邊似乎沒辦法挪出病房來。不過不要緊,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在芝浦。」
「你也別嚷嚷。」嘉隆插|進來。「冷靜地談吧。你叫尾崎是吧?總之,這事和你無關。用不著擔心我們會在裏面打起來,出去吧。有事的話會叫你的。這是命令。」
「知道啦。真是個急性子的傢伙。」嘉隆苦笑。「喪禮什麼的都無所謂啦,青年將校的那場政變,搞得股價下跌,把我給害慘了。可惜經濟白痴的軍人的家人,是不會了解的吧。」
孝史左右為難。的確,看今天的街道上的情況,就算外出行走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即使如此,他還是擔心讓阿蕗一個人外出。可是,鞠惠她們是不是差不多要回來了?因為嘉隆說他們「黃昏會回來」。
孝史繞到桌子前面,正面看著貴之的臉。感覺他那全神貫注于寫作時特有的眼神正近看著自己,但是整體來說,貴之很冷靜。
黑井的眼睛濕了。只見她的嘴唇顫抖,接著就聽見她沙啞的聲音。
「我來準備。不管這個,你——對了,你去多拿一點柴薪進來。要不然夜裡還要走出去柴薪小屋的話,你也覺得很辛苦吧?」
接下來一定會出事。
「歐州和美國過去明明進行過那麼多帝國主義的侵略行為,卻多管閑事地擺出一副正義使者的模樣,插口亞細亞的問題。滿蒙問題也是。那份叫李頓報告書的玩意兒,幾乎沒有採信我方的說詞不是嗎?根本用不著視察,結論一開始就決定好了。我覺得現在的日本和德意志根本就是一手承擔了全世界的霉運一樣。」
「珠子說,她是個有點陰森的人。所以,你才會不喜歡談黑井的事吧。聽說黑井的臉色很差,就像鬼魂一樣對吧?」
孝史也對他異常著急的模樣感到不對勁。雖然也在意他要和嘉隆與鞠惠談些什麼,不過,有必要急成那樣嗎?
「她是個好人。」阿蕗說。「我並不是討厭黑井還是怎麼樣。那個香煙盒,果然還是黑井的東西吧?」
此時,阿蕗小跑步回來了。她可能也覺得珠子的樣子不對勁,立刻就輕輕抓住她的手,柔聲地說:「這裏很冷,請您待在起居室。我馬上就端茶過去。」
即使珠子取出手槍,書房裡的三個人既不驚訝,也沒有發出叫聲。三個人都倒了。貴之趴在桌上,嘉隆埋在扶手椅里,鞠惠的上半身掉出椅子扶手,無力垂下的手觸碰到地面。
「外頭很冷吧?」
視野開始旋轉,漸漸無法抬起頭來了。珠子舉起拿著槍的手,槍口對準嘉隆。住手!孝史試著叫出聲,卻無法出聲。像水一樣的東西流進左眼,他看不見了。血從頭上流下來了。疼痛劇烈,他的面目變得猙獰。
「你怎麼會在這裏?你從哪裡進來的?你真的是黑井嗎?」
即使如此,總算還是讓平田上了車,葛城醫生拿了提包,坐上鄰座。千惠抱著一個大包袱,跟了上來。
貴之保持沉默。
但是就算到了廚房,珠子似乎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被射中了?我被射中了嗎?
鞠惠爽快地回答:「嗯,是啊。」幾乎就在同時,貴之怒吼:「啰嗦!」
然後她消失了。轉瞬之間,猶如煙霧。鞠惠和嘉隆也一起消失了。
孝史踉蹌,一屁股坐下去。他用手撐地,勉強抬起頭來,看到珠子站在前面。她的手中——剛才都還藏在裙子褶擺裏面的手,現在握著壁爐的撥火棒。
「我們這裏可是要運送病人的。不第一優先怎麼行呢?」
貴之嗤鼻一笑。
「是嗎?」一張臉比雪更加白皙的她,面無表情。「是這間府邸不好。待在這裏,大家都會死。」
用完午餐,珠子起床出來了。她說昨晚沒有睡好,所以小睡了一下。千惠擔心地照料她,但是珠子什麼也不吃,只是一副畏寒地縮著肩膀,沉默不語。她一聽到葬儀社已經來做好家屬守靈的安排后,便一個人上去大將的寢室了。
「不是這樣的。今天打掃的時候,你有沒有試著找過手槍?」
「軍人的任務是為了保衛國家而戰。而現在,我國為了不屈于來自各國的壓力必須戰鬥。所以軍人想要作戰是理所當然的,國民也九九藏書希望他們努力作戰。因為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今後將無法獲得石油、鐵礦,經濟會愈來愈蕭條。」
「是、是。」
「現在沒有。你可以休息一下。對了,孝史,你肚子好了嗎?」
阿蕗笑著說,但臉色又馬上暗了下來,「剛才,平田叔又流了一點鼻血。」
「再見了。」珠子呢喃。槍口對準嘉隆的頭。
雖然被吩咐留意珠子的情形,意思也不是要他守在珠子的房門前站崗吧。鞠惠他們也還沒有回來,這樣看來,似乎還不用警戒也無妨。比起這些,孝史有必須先完成的事。那就是鏟雪。孝史拿出鏟子,開始動手。必須把雪清除,好讓車子能夠順利地進到玄關才行。
「不,只有一點點而已。現在好像又睡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情況?」
珠子微笑。「不好意思,阿蕗。」
「你說的文官,是指政治家跟官僚嗎?」
「啊?哦,壁爐嗎?」
珠子搖著頭,緊咬不放似地盯著黑井。
「不管怎麼樣,貴之的意思似乎是要把主要關係者之外的所有人都趕出這個府邸。」
就這樣不知等了多久?三分鐘?五分鐘?不,更久嗎?門的另一邊是無盡的沉默,當然也沒有傳出槍聲。或許根本不需要擔心。孝史有點倦了,吁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珠子爬上樓來了。
「總不能把大將大人的遺體就這麼擱著吧。貴之說,在查明手槍的去向之前,不會請弔唁客來,不過就算只有形式,也得做好家屬守靈的樣子才行。」葛城醫生露出有些不悅的表情。「聽說永田町台和赤坂一帶的葬儀社忙翻天了。」
醫生對孝史說了:「千惠會陪著到醫院去。」
「他在起居室的壁爐里燒東西。」
阿蕗一臉想要發問似地,困惑地望著孝史。但孝史還是不知道她想問什麼。結果阿蕗說:「你去幫老爺書房的壁爐添點柴火。貴之少爺一直在那裡。」
黑井掃視倒下來的三個人,嘴唇顫抖。她抓住貴之的肩膀察看。「少爺——少爺!」
「嗯……」
漫長的午後,孝史在幫忙阿蕗工作的時光中度過。打掃、洗衣等,家中大大小小的雜事阿蕗拚命地逐一完成。孝史只是照著吩咐做事,卻也忙得頭昏眼花。
「哎呀,不過是個下人,而且來到這裏之後根本就還沒做過什麼事,平田這個人還真是得寵呢。貴之,你對下人太放縱了。」
「一點都不冷,反倒覺得熱呢。醫生跟貴之少爺呢?」
孝史躡手躡腳地爬上樓梯,來到書房前。門是關著的。門板很厚,聽不見裏面的說話聲。為了預防珠子離開起居室,還是待在這裏警戒好了。
「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唔……大將大人的想法怎麼樣地改變,具體來說我並不清楚。」他想了一下,「不過,只要讀了遺書,應該可以了解許多事吧。」
葬儀社的人上午就回去了。貴之叮囑他們在武裝叛變結束之前,不可以把這件事宣揚出去,並且包了些錢給他們。葬儀社應該是拍胸脯保證,只見他們不斷地向貴之哈腰行禮。
那不是剛才在護城河聽到的話題,說陸戰隊已經登陸的地方嗎?孝史說出這件事,葛城醫生「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雖然不太明白什麼跟什麼,孝史還是應和著傾聽。
「而且,今天客人很多……」
孝史生長在北關東,冬季的乾燥寒風雖然冰冷地快要凍結,卻不會下起驟雪。鏟雪這個工作,在抓到訣竅之前非常辛苦。不過很久沒有像這樣把腦袋放空,活動身體了。這讓孝史舒服極了。特別是過去一天半來,腦袋又是空轉又是逆轉,更覺得許久未曾如此輕鬆。身體各處的燒傷和跌打損傷雖然還會痛,但比起呆坐著思考要好得多。孝史勤快地工作。
她抓住兩人的手。左手抓著鞠惠的右腕,右手抓著嘉隆的左腕。
「茶的話,到樓上再喝就行了。」貴之說。「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葬儀社的人來過了。請快點上來。」
「我馬上準備。」阿蕗應道。
「是啊。」鞠惠「哼」地笑道。「雖然也不是什麼得急著說的事,不過還是快點說完吧。」
雖然被貴之以嚴厲的眼神斥喝,但是孝史覺得他又在注意時間了。大將的書桌旁邊的邊桌上,放著一個小時鐘。貴之頻頻瞄那個鍾。
「芝浦?」
「我叫了計程車。一個小時左右應該就會到府邸那裡去了吧。要一個身子無法動彈的病人坐上擁擠的市電,實在不可能。」
「………」
「為什麼他連這種事都對你說了?」
「可能那時候,這個房間里有誰和他在一起。」孝史說。「雖然不曉得是什麼人,但是大將可能是不想讓那個人看見自己寫了什麼東西。或許也不想讓那個人知道那些東西要作廢,必須燒掉處分吧。所以他才特地走出房間,到樓下燒掉。」
來到走廊后,孝史發現自己的心跳劇烈。一方面覺得自己的角色可笑,卻也疑惑自己還能夠再做什麼?開始有點自暴自棄了。說起來,就算貴之想要射殺嘉隆跟鞠惠,或是珠子掏出手槍來,那又如何?跟我毫無關係吧。我和葛城醫生不一樣。對孝史而言,最重要的只有阿蕗的人身安全而已。
「嗯……自從行走不便之後,他就幾乎不會下去一樓了。」
珠子並不匆忙,而是徐徐地爬著樓梯。她一隻手擱在扶手上,另一隻手按著裙擺,很優雅的走法。孝史擋在門前。珠子微笑走近。
嘉隆揶揄地望向貴之。「我不是說要黃昏才會回來嗎?而且距離約定好的時間,不是還有三十分鐘嗎?」
上樓偷偷看了一下,蒲生大將的寢室已經完全布置成家屬守靈的會場了。裡頭圍起了淡藍色和白色的帷幕,房間感覺為之一變。橫躺的大將雙手交叉,上頭擺著除魔用的小刀,臉色平靜而安祥。他的表情比屋子裡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靜謐。孝史試著想象,當這個人看到未來日本的時候,受到多大的衝擊、想了些什麼、又焦躁些什麼呢?就算到處寫信、會見別人,也無法改變現狀;明知道等在未來的戰爭是如何地悲慘,卻無法傳達給任何人。孝史想象,被這樣的焦急所籠罩的時候,這個人是否會像自己一樣,認為時光旅行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孝史的頭碰到地面。黑井的聲音從高處落下——
另外,今早送早餐來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位於房間角落的化妝台旁邊,有幾張蓋著防塵白布的畫布和摺疊收好的畫架。也有https://read•99csw•com顏料箱。雖說嘉隆假借繪畫的名義頻頻造訪府邸,但實際上好像也不是沒有在畫圖。在孝史看來,這些作品超越了業餘的水準,雖然不願承認,但他還是感到佩服。蒲生家的血液里似乎隱藏著繪畫才能。
孝史笑了。「我不是間諜,也不是政治活動家,不要緊的。」
「請轉告少爺。說黑井照約定前來,把一切都處理妥當了。」
「司機會想辦法吧。」醫生說著又大大地摔了一跤。「我得跟著一起去才行。你留在府里。不要忘了剛才的話。」
孝史一走進房間,他便露出極為警戒的眼神。
——死掉了?不,是睡著了。
原本想問「為什麼」,但孝史也想到答案了。還用說嗎?一堆重臣才剛遭到暗殺啊。
「貴之少爺說,今天交通雖然暢通了,但是不曉得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事。得趁現在把能夠屯積的物品買一些回來才行。」
孝史昨天受寒,拉了肚子,服了征露丸。
醫生說著不曉得是大胆還是悠哉的話。
「珠子小姐……」
搞不好她等一下會說要把茶送到樓上去,然後趁那時候,偷偷把槍帶過去?
「我來正式僱用你這傢伙好了。」
「大將自決了——」孝史說。貴之抬起視線。「這是你得到的結論吧。」
「醫生,」孝史說。「你們巧妙地把千惠姨跟珠子分開了呢。對吧?」
「應該吧。我原本想說照顧病人的事,要麻煩千惠,然後要你代替千惠留在這裏工作,貴之卻說不用在意,叫我把你也帶去醫院。他說你一定很擔心平田的情況。貴之說的也有道理,我也不好再反對。」
珠子踉艙著倚著牆壁。她的腳踏到了勉強保持意識的孝史的右手。孝史的視野被鮮血遮蔽,連黑井的話聽起來都又遠又模糊。
進入書房,貴之坐在大將的書桌前,鞠惠和嘉隆則坐在對面的扶手椅上。鞠惠正在打哈欠。
回到麵包店,葛城醫生下樓來了。他說總算把事情辦好了,兩人離開店裡。老闆親切地笑著送他們出門。
黑井——平田的阿姨!
「貴之叮囑我說,叫我先回家,等到正式的喪禮準備完成後,一定會通知我。不過,我是打算到醫院去之後回家一趟,看看家人的情況,然後一定要再回來這裏的。」
臉和身體都很碩大,但是乍見之下,女人卻像個病人。她的臉色蒼白黯沉,呼吸痛苦急促,像是忍耐著痛楚,蜷著背往前屈。
貴之和珠子的房間是阿蕗負責的,不過孝史瞞著她偷偷潛進去。貴之的房間里只有一大堆書,而珠子的房間則是塞滿了洋裝和和服。沒有閑工夫慢慢找手槍,孝史只能拍拍枕頭,窺看床鋪底下,或打開柜子看看;但這種程度連「我找過啰」的自我滿足都稱不上。
珠子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安靜。喏,我們進去看看吧?把門打開,嚇他們一跳吧。」
「對。聽說難得見他下樓。」
千惠一副無視於孝史道謝的樣子,語氣充滿不情願地說了:「換穿的衣物還有手巾,就先借用這裡有的。平田可以一個人如廁嗎?」
「道謝的話,去跟貴之說。」
當然,大將不可能回答,房間里寂靜無聲。孝史第一次對蒲生大將感覺到一絲親近,滿足地走出了房間。
「咦?為了舅舅嗎?」
「嗯。就算千惠姨知道珠子小姐把手槍藏起來,準備要做危險的事,我想比起包庇她或幫忙她,應該更會拚命地阻止才對。千惠姨不可能讓她疼愛的小姐去殺人的。」
「兩人都在二樓。」
說起來,就算槍在某人手裡,也不一定會藏在自己的房間。可恨的是,這府邸實在太大了。孝史一邊打掃,一邊窺看或用手摸索所有看得見的地方,卻連手槍的「手」字都找不著。
「我找過了。可是沒有發現。噯,也不可能藏在一下子就被發現的地方吧。」
貴之好像吃了一驚。
「黑井?」珠子說。「你是黑井嗎?」
「剛才我打電話了,應該會來吧。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阿蕗急忙趕到起居室。孝史也跟了過去。
「我知道。」
「醫生很擔心。因為你想要把醫生趕回去。」
在了解的同時,也覺得這趟路程堪慮。
「或許她會讓珠子去做她想做的事,然後自己把罪名承擔下來。」醫生以平緩的語氣說。「千惠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傭。再怎麼說,她都是過世的夫人嫁到蒲生家時一起過來,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裏工作的人。貴之和珠子對千惠而言,是比她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人。」
「我也會被趕出去嗎?」
「不會啊。你好像以為我非常膽小呢。」
可是,阿蕗看起來對貴之抱有好感——如果想要做什麼危險的事的人是貴之的話,阿蕗或許會幫忙或包庇他。
阿蕗似乎很不安。「孝史,你在想些什麼?」
「嗯,我知道了。」孝史點點頭說。「阿蕗,你不害怕嗎?」
一點左右,迎接的車子總算來了。那是一輛車燈形狀圓滾滾的黑色大汽車。等得不耐煩的葛城醫生劈頭就斥責司機。對方拚命道歉,說是輪胎陷進雪裡,好幾次都動彈不得。
全部都是鞠惠的肖像畫。有穿和服的,也有洋裝的,有束著頭髮的,也有垂下頭髮,只披著浴袍之類的模樣。好笑的是,畫里的鞠惠感覺上比真實的她更加優雅而溫順;不過素描非常精準,遠近感適中,緻密塗抹顏料的筆法也很有個性。有一張只用炭筆打了草稿的畫布,從模特兒鞠惠的服裝來推測,好像是昨天畫的。
「孝史,你不跟平田叔去醫院,真的沒關係嗎?」
「我來弄。」
女人很吃驚。碩大的臉上點綴著兩顆小而圓的眼睛。女人的那雙眼睛睜得老大,呆立在原地。
機會難得,於是他把整個房間搜了一遞。嘉隆和鞠惠拿走手槍並藏起來,也是值得考慮的可能性。不過就算如此,手槍也不可能會放在孝史找得到的地方。
「怎麼這麼慢?」他責備地對嘉隆說。
「那就好。你出去之後,我就跟千惠姨說,應該借你纏腰布的。」
嘉隆和鞠惠把手伸在壁爐前。珠子從剛才就在起居室,熱中於複雜的西洋刺繡之類的東西,現在手裡也拿著針,對於回來的那兩人,完全無視於他們的存在。
為什麼會有這種長柄勺?是用來汲取這裏面的東西的嗎?孝史打開蓋子一看,瓶子里裝了約一半的水。怎麼看都還是水。明明有自來水,為什麼還要特地儲水?是有其他用途嗎?
「我也聽說聯合艦隊朝這裏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