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該怎麼解釋，就在此時，蓉子輕輕一笑。她的眉宇又出現阿蕗的樣子。

站在蓉子的立場，這樣問很正常，可卻讓孝史傷透腦筋。說到底，阿蕗終究沒來的打擊已經讓他頭暈目眩，他心都涼了，根本沒辦法好好思考。

蓉子從掛在肩上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封信，「這就是我說的信。」她遞給孝史。

「沒關係，我媽和我做了各種猜測。尾崎孝史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人物？他該不會是奶奶的初戀情人吧？他們兩人約好有一天一定要來這裏碰面。若真是那樣的話，你也太年輕了。你還是學生吧？」

「就是說啊。不瞞你說，我也是代替我爺爺來的，尾崎孝史是我爺爺的名字。」

不是阿蕗，不是嬌小可愛的老婆婆——。

「沒有。就這點來說算是幸運的。好像止痛藥蠻有效的，她就跟睡著了一樣。心臟衰竭是主要的死因。她不是在醫院，而是在家裡過世的。走的時候，我父親和母親都守在旁邊。」

九*九*藏*書信封顯得有點老舊，至少不是新買的。冷風又吹進胸前的空洞，心好痛。

「這是我公司的名片。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

「是嗎？」孝史點了個頭，立正站好后，看著對方的臉說道：「麻煩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是尾崎孝史，跟你奶奶有約。」

「是這樣嗎？是真的嗎？」蓉子不斷打量孝史的臉。她會感到驚訝也不是沒道理的。

他在圖書館翻過很多資料，知道不管是戰時還是戰後，凡是有人為了躲空襲或逃難而跟親人走散、失去聯絡的，都會約定只要活著就來這裏碰面。雷門是這麼一個象徵性的場所，雖然他是誤打誤撞的，不過還真是選對了地方。

蓉子搖了搖頭，漂亮的長發跟著擺動。

淺草的雷門，就算平日人也很多的觀光景點。背對著仲見世通（神社、寺院中的商店街）的喧囂人潮，孝史站在門柱前，一面對自己說：冷靜、冷靜，一面卻還是東張西https://read.99csw.com望，手不得閑。他又是搔頭又是抹臉，又是查看領子有沒有翻好，又是偷瞄手錶，確定秒針還有在走。所有稱之為「等待」的行為他都做了，笨得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在等人。

「我叫堀井蓉子。」她行了個禮，「不瞞你說，是我奶奶叫我來的……。她要我今天中午十二點來到這裏，跟一位叫尾崎孝史的先生見面，把信交給他。」

對方臉上浮現終於安心了的表情。這時，那舒展的眉宇讓孝史清楚看到某人的影子。

「好，我們再聯絡。」

平成六年四月二十日，中午。

孝史的聲音無法隱藏地哽咽了。蓉子顯得有點困惑地皺起眉頭，直盯著孝史看。

那麼，這位堀井蓉子是阿蕗的孫女啰。

「請問——」

「那是，我是在——」

「你說你奶奶……」

感覺好像有人幫他開了一條路，孝史一邊揮汗，一邊露出笑臉。

眼皮內側一陣灼|熱。他曾一度緊閉雙眼，卻仍用力把眼hｔtps://rｅａd•９9cｓｗ.ｃｏｍ睛打開，看著蓉子。

在今天來到之前，孝史儘可能不去想這天的事。雖然很困難，但他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的腦袋當成壓力鍋，用力蓋上蓋子、轉緊把手，直至內部的壓力過大，爆炸為止，他都要拚命忍耐著。

「既然拜託你來，可見你爺爺的狀況也不太好？」

「啊，謝謝。」

孝史把信握在手裡。

「嗯，所以……」

「那麼，我先失陪了。下次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要跟我說你爺爺還有我奶奶的羅曼史喔。」

敏捷地一轉身，堀井蓉子、阿蕗的孫女昂首闊步地往人群中走去，消失了身影。

「你不用解釋，我懂。」蓉子面露微笑，輕搖著手。「我這個人不會問東問西的。況且，我是趁午休的時間偷溜出來的，再不回去可慘了。」

他已經在東京展開一個人的生活。早上沒人叫他起床，光想辦法不遲到就很辛苦了，可只有今天，他一大早就自動睜開眼睛，焦急地等著遲遲不露臉的太陽，痴read.99csw.com痴地望著窗外的天空。

然後，就在這時候，有人出聲喊他。

十二點一分過了、二分過了、三分過了，他一直盯著自己的手錶。四分的時候，他往仲見世的方向伸長脖子，想說會不會看到嬌小可愛的老婆婆正辛苦地穿越人群而來。十二點五分的時候，他把手錶放到耳邊，確定它還有聲音。

孝史輕聲地呢喃著——

好痛，孝史的心揪緊了。好像什麼東西飛來貫穿了他的前胸，在他的身體挖個洞后，又從背後飛了出去。風從那個洞冷冷地灌了進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是某大汽車公司的名片，宣傳課。想必她在公司里是既美麗又能幹吧！

「這樣真是太好了。」

「嗯，非常不好。」

「那個，容我失禮問一句，你是在哪裡認識我奶奶的？」

手心又黏又濕地都是汗。孝史連忙把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用兩手把那封信接了過來。

「是嗎？請他多保重哪。」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我……是我爺爺偷偷叫我來的ｒｅａｄ•9９ｃｓw.ｃｏｍ。」孝史說道。

「是。」他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啞了，「沒錯，敝姓尾崎。」

「奶奶六年前過世了。」蓉子說道：「是胃癌。一住院就馬上開刀了，可已經發生轉移……」

信封上，工整地寫著「尾崎孝史先生啟」。阿蕗寫得一手娟秀的好字，她的字就像她的人品一樣。

阿蕗，生日快樂。

他抬起眼睛，發現有個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年輕女性正趨身向前，用試探的眼光打量他。雖說她蠻年輕的，還是比孝史大，應該是二十五歲吧？或是二十五到三十之間。她身穿嫩黃色的春季套裝，從領口露出飄逸的白色罩衫。

她笑的時候，眼睛跟阿蕗好像。

「不好意思，您是尾崎孝史先生嗎？」她終於問道。

翻到背面，署名的地方只寫著「阿蕗」，這兩個字有點暈開了。

「她死的時候很痛苦嗎？」

蓉子的臉上充滿理解、安心、喜悅之情。「哎呀，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就說嘛！」

再一次，蓉子往包包里胡亂翻找一陣，這回拿出的是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