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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第五節

也不是由於自己者邁。對於生來討厭女人的人,宮子嘲笑他們說:女人有什麼可嫉妒的。可是一想到有田老人和自己的年齡問題,又覺得說什麼老人討厭女人或喜歡女人之類的話,未免太可笑了。
雖是看過電影才讀原作,瑪爾特說:「我不希望你的一生遭到不幸。我哭了。可不是嗎,對你來說,我實在是老了。」「這個愛的語言,就像孩子般地使人珍惜。從今以後,即使我感到怎樣的熱情,一個十九歲的姑娘也決不會說老了而哭泣,再沒有比這種純潔的愛情更能扣動人們的心弦。」瑪爾特的情人是十六歲。十九歲的瑪爾特比二十五歲的宮子年輕多了。委身老人、虛度年華的宮子,讀到這裏受到異常的刺|激。
「雖說是情人,只有十五歲吶,是滿周歲……就在動物園觀賞夜櫻的時候,我被一個男人跟上了。他帶著太太和孩子,卻竟把她們扔在一邊,跟蹤起我來了。」
小時候,有人說如果宮子同弟弟啟助調個個,是男性就好了。然而自從被有田老人蓄為小妾之後,她可能是喪失了希望的緣故,養成了慷慨的毛病,性情變得懦弱了。「妾者愛計較容貌,正室者則不講究,這是理所當然的。」宮子在一本什麼書上讀過古人這樣一段話,她感到眼前是一片漆黑,很是悲傷。連弓!以自豪的美貌也失去了。她被男子跟蹤的時候,這種自豪感也許又涌了上來。宮子本人也明白,男子跟蹤自己,不只是因為自己貌美。也許正如有田老人所說的,自己洋溢著一股魔力吧。
「嗯。」
「也是個女子嗎?」
「可是,你被那個戴綠帽子的男人跟蹤,是什麼滋味呢?」
有弟弟、水野、水野的情人……「
「你真殘酷!我哪兒愉快過啦?就說丟手提包的時候,我非常害怕,就用手提包打了他。也許是扔給了他。當時不顧一切,現在什麼也記不清了。手提包還裝了我的一大筆款呢。母親要向父親朋友借一筆款子供給弟弟上大學,正在傷腦筋的時候,我想給母親點錢,就從銀行把錢支出來,回家路上……」
宮子想起老人家裡那個所謂女管家梅子,也是每天都給老人按摩的,就由不得厭煩起來,手勁也沒有了。有田老人攥住宮子的手指,讓她按摩坐骨神經末稍的穴位。宮子的手指緊貼了九_九_藏_書上去。
「很痛啊。」他小聲地說。
「十萬圓。」宮子不由自主地說了半數。老人倒抽了口氣。
「我去看新聞片來著。看了新聞片,就覺得生氣勃勃。本是想去洗洗頭,不是要去看新聞片的,可是美容院已停止營業,所以……」宮子說罷,看了看剛剛洗過的老人的頭。
「就說姐姐吧,一看見那個人就能了解嘛。」
「是啊……未必吧。年輕女子的手指充滿了愛情的力量,好極了。」
「女人的用心不簡單喲,並不像阿啟你那樣天真……」
①雷蒙。拉迪蓋(1902-1923)法國作家,詩人。
「有什麼用心不良?」有田老人認真地說,「讓男子跟蹤,有意思嗎?」
「裏面裝了多少錢?」
宮子進入了洗澡間。洗了頭。把幸子喚來,讓幸子給她用毛巾擦乾頭髮。
「也許是那樣吧。」宮子奇妙地回答,「人當中有一種迥異的魔族的存在,也許真有另一種魔界的東西呢。」
老人沉默不語。宮子倏然想起雷蒙。拉迪蓋①的《肉體的惡魔》里的一句話來。
「這是很無聊的。弟弟本想同他要好的朋友一起升大學,可是自己又去不了,如此而已……這是今年春上的事了。這位朋友姓水野,他家境好,人也聰明。他對我弟弟說:」入學考試時,如果可能,我教你,就是寫兩份答案也可以。『弟弟的成績也不壞,可是他膽小,臨場怯陣,擔心在考場上犯腦貧血,結果真的犯了腦貧血。即使考試通過,也沒指望能入學,所以更膽怯了。「
「好吧,就給您弄。」
「潤發劑真香啊。」
宮子像孩子般地回答過後就一聲不響了。眼淚籟籟地掉落在白髮蒼蒼的老人的頭上。燈熄滅了。也許那男子已經撿到手提包了吧。那男子下定決心跟蹤宮子的瞬間,欲哭未哭的神情,浮現在昏暗之中。
「這個情況,你以前沒說過嘛。」
「澡后穿單衣要著涼的,行了。」老人說著翻過身來。一如所料,這回老人想享受枕胳膊。宮子對按摩也膩煩了。
宮子頓了頓,接著又說:「這個叫水野的孩子,成績很好,沒有問題。母親為了讓弟弟入學,花了好多錢呢。為了祝賀弟弟入學,我也在上野請他們吃晚飯,然後到動物園去觀賞夜櫻。
「我的兄弟姐妹中,可九*九*藏*書能有這種情況,就以我那個像女孩子般的弟弟來說吧,他也寫了遺書呢。」
「幸子拚命酒香水,香噴噴的。」
有田老人顯得十分驚訝的樣子。
現在的孩子,十五歲有情人,還是有好處的呀。「宮子又改口說:」不過,阿啟,女人真正的純潔性你懂嗎?光憑萍水相逢,恐怕很難了解吧。「
「是不簡單啊。所謂對人生報復,不是簡單的事。」
「心情痛快唄。同帽子的顏色沒關係嘛。」宮子故意繪聲繪色地說。
「哦?」
「那傢伙是個孩子,還害羞吶。」
「我要這樣做……我羡慕水野和他的情人,只感到哀傷。決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呀。」
「十五歲就有情人,不是早熟嗎。不過,是啊,雖說是十五歲,虛歲就十七啦。
「說心情痛快也好,說沒有意思也罷,事情都不是那麼簡單啊。」
「我的東西。」
「那個按摩師,手法很高明吧。」
「簡直沒有看見過那樣純潔的少女啊。」啟助以前曾經這樣講過町枝。
的時間。這句話,讓宮子想起:這才是自己的奴隸時間呢。
她思忖著:倘若自己住進老人家裡,恐怕就得每天給老人按摩腿腳了吧。
「沒有意思。」
「真有魅力啊。」過了一陣子,有回老人才喃喃自語了一句。宮子忍不住眼淚直流,沒有作答。
「什麼?一周之內竟有兩個男子跟蹤你?」
宮子不由地依靠著西服櫃櫥坐了下來。宮子大概有一周沒看見有田老人了。只見他臉色發白,心力交瘁,臉上和手上的淡茶色老人斑更加顯眼了。
「那次打賭嗎?」老人好像甲魚轉動著脖子,「不是的,是神經痛吶。」
「像我這樣細長的指頭恐怕不帶勁吧。」
男子擦肩而過,駐步回首的當兒,宮子頭髮的光澤、耳朵和脖頸的膚色,頓時滲出一股刺骨的悲傷來。
「陰沉的雨天你還出門吶。再洗一個澡,可能會清爽些。」
浴后,宮子在白地薊草花紋的單衣上披了一件短外褂,然後給老人按摩腿腳。
「拙劣得很。還是來我家那個高明哩。她一來嫻熟幹練,二來按得認真。」
對他荒唐的說法,宮子隨便回敬了一句。隨著體型的變化,宮子心想:一個純樸的姑娘如今也變成了用心不良的女人了。
老人枕著宮子的胳膊入睡了。但是read•99csw.com宮子卻未能成眠。梅雨連綿不斷。只聽呼呼的鼾聲,彷彿不知道有田老人的年齡了。宮子將胳膊抽了出來。這時她用另一隻手將老人的頭悄悄地抬了抬,卻沒把老人弄醒。這老人討厭女人,可竟在女人身旁,毋寧說是依靠女人安穩睡著。這事如同剛才老人所說,宮子也感到是一件矛盾百出的事,而且矛盾越多就越覺得自己可憎了。有田老人之所以討厭女人,默默中宮子也完全明白。老人還三十來歲,妻子出於嫉妒自殺身亡了。也許是女人可怕的嫉妒心,滲進他的骨髓,他一看見女人有點嫉妒的神態,就馬上拒之千里。宮子出於自尊自重,也出於自暴自棄,她本來不嫉妒有田老人什麼,不過她畢竟是個女人,一時失言,終於脫口說出了帶有嫉妒性的話。老人露出了厭惡的神色,使宮子的嫉妒完全凍結了。她不覺落寞惆悵。然而,老人討厭女人,好像不僅是因為女人的嫉妒。
「我不願意……讓幸子來弄好嗎?幸子個子小,腳丫也小,更合適吧。」
「您打賭輸了,就不來了嗎?」
約莫一小時后,宮子回來時,有田老人已經躺在二樓的床鋪上,讓女按摩師給按摩了。
如今只是那張朦朧欲哭的歪扭的面孔,在黑暗中浮現在她的腦際。
「不,還是因為你的關係。你不是挺愉快的嗎?」
「不要哭了。這種事如果重複多遍,將來就要犯大過錯呀。被男子跟蹤的事,你所說的,前後矛盾百出嘛,不是嗎!」有田老人平靜地責備了一句。
宮子沒有留心聽他的話。她心裏在想:自己既已說出手提包丟了,是否坦白裡頭裝有一筆巨款,讓有田老人補償呢?儘管如此,二十萬圓這數字太大了,金額該說多少呢?雖說是向老頭子要的錢,卻是自己的存款,隨便自己支配,假使說,這是供弟弟上大學用的錢,向老頭子請求時會容易些的。
宮子憶起自己曾羡慕過弟弟的朋友及其情人。宮子也是從啟助那裡聽說,水野有個叫作町枝的情人。宮子在祝賀弟弟他們入學那天,第一次見到了町枝。
「這個嘛,也許是對你的人生,也許是對不幸吧。」
「前天,有個奇怪的男子一直跟蹤我到那家藥鋪,我丟了個手提包。太可怕了。」
他「啊!」地喊了一聲,頭暈目眩,眼看就要倒下去。https://read.99csw.com這般情形,實事上看不見,可宮子卻看見了。這聲呼喚,事實上聽不見,宮子卻聽見了。宮子回首瞥見男子欲哭未哭這一瞬間,那男子便決定跟蹤她了。這男子似乎意識到悲傷,但他已經失去了自主。宮子當然不會失去自主。卻感到從男子軀殼擺脫出來的影子,彷彿悄悄地鑽進了自己的心窩裡。
「幸子,你的腳多可愛呀。」
「像幸子那樣,手指短短不是很好嗎。您讓幸子學習按摩怎麼樣?」
「嗯,確是一筆巨款啊。就是被那男子搶走了?……」
「為什麼……」
「是啊。」
「凈說些用心不良的話,難怪神經痛了。」
「你感覺到它了嗎?你這個人真可怕啊。小心犯過錯喲,不會有好下場的。」
宮子一邊用拇指按住趴著的老人的腰部,一邊用胳膊支住,要騎上去似的。
宮子讓有田老人枕著胳膊,一邊點點頭。老人同阿辰不一樣,他覺得走路丟了手提包,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也許他對宮子被男子跟蹤一事驚愕不已,無暇顧及懷疑別的了。對老人的震驚,宮子多少感到愉快,為此也就放鬆了身體。老人把臉埋在她的懷裡,並從溫乎乎的胸懷裡掏出雙手按在太陽穴上。
「你不是說心情痛快嗎。陪著我這樣的老頭子,你大概有積鬱要報復吧。」
「如果只是跟蹤,戴什麼顏色的帽子倒無所謂,不過……」
「據說她體臭得厲害。」
像是男子「啊!」的一聲呼喚,事實上聽不見,宮子卻聽見了。
宮子在幽暗中點了點頭。宮子的肩膀突突地顫抖,心也撲通撲通地跳動。老人也感觸到了。宮子對把金額說了半數,更加感到屈辱了。那是摻雜著某種恐怖的屈辱。老人用手慈祥地愛撫了宮子。她想那半數大概會得到補償吧,眼淚又奪眶而出了。
給肉眼看不見的惡魔魘住啦。「
「你說,什麼是女人的純潔性呢?」
「這個問題哪能談得清楚喲。」
「報復什麼呢。」
「當然了解。」
「嗯,噢,也可能是吧。再說我打賭輸了,又不能枕你的胳膊……」
「你是個有魁力的女人啊。有這麼多各式各樣的男子跟蹤,你自己不害怕嗎?
宮子想起含苞待放的妙齡來。當時自己那潔凈的赤身形象又如在眼前。如今雖說顯得比年齡年輕,可已經完全是個婦女體型了。
「對。」
https://read.99csw.com「是因為到您家來的按摩師手法高明嗎?……」
宮子很了解,有田老人已經讓她按摩了腰腿,剩下的就是把臉埋在宮子的懷裡,享受符合年齡的快樂。繁忙的老人,把自己在宮子家裡過的時間,稱作「奴隸解放」
宮子原先將兩隻胳膊肘支在膝上,這會兒伸出一隻手去觸摸眼皮底下的幸子的腳背。幸子忒忒地顫抖,直傳到宮子袒露的肩膀上。幸子也許是繼承了阿辰的秉性吧,手腳似乎也有些不幹凈。她只拿了宮子諸如扔在紙簍里的用舊了的口紅、斷了齒的梳子、掉落的髮夾子一類的小玩藝兒。宮子也知道幸子憧憬和羡慕自己的美貌。
「就是告訴您,又有什麼用呢。」
「那麼說,您陪著我這樣年輕的女人,是要對人生報復嘍?」
「是啊。」
「我也覺得言臊嘛。」宮子邊說邊想:幸子比瑪爾特小兩歲,比瑪爾特的情人大一歲。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阿啟你那樣看,可能也是那樣的吧。」
有田老人總是說宮子長得比實際年齡還年輕。這不僅是老人的偏袒,無論誰也都是覺得宮子年輕。宮子自己也感到有田老人之所以說自己年輕,是因為老人喜歡並思慕自己風華正茂。老人害怕井傷心的是:宮子的容顏失去姑娘的本色,或者身體肌肉變得鬆弛,一加思索:年近七旬的老人,對一個二十五歲的情婦,尚且盼望她年輕,不免令人感到奇怪的骯髒。但是,宮子終於忘卻責備老人,毋寧說有時被老人牽誘,似乎也盼望自己年輕。年近七旬的老人,一方面切望宮子年輕,另一方面又對二十五歲的宮子渴望著一種母性的愛。宮子並不打算滿足老人的這種慾望,但有時候她也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就像母親一般。
「你就騎在腰部上吧。」老人說,「輕輕地踩在上面吧。」
「不過,這是令人擔心啊。」老人說:「有種捉迷藏遊戲吧。常被男子跟蹤,不就是像捉惡魔遊戲嗎?」
宮子起初只回頭一瞥,後來再沒有掉頭看後面了。她對男子的相貌已了無印象。
「啊?」老人支吾了一聲,卻又說:「不是什麼報復。要說報復,我是屬於遭報復的一方,也許是正遭報復的一方吶。」
一股涼意爬上了宮子的背脊。她的手指一離開穴位,又被老人攥住了。
「好痛啊!」宮子縮瑟一團。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