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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富勘長屋 第五節

第一話 富勘長屋

第五節

坂崎望著笙之介的雙眼,開心地笑道。
人稱厲害人物的江戶留守居,竟然說自己懶惰。
「會不會接下來才有動作呢?」
也就是說——東谷略顯得意地抽|動他的鷹鉤鼻。
——對了,因收賄而切腹謝罪的古橋宗左右衛門,面對鐵證如山的字據,不是也提出抗辯,表示完全不記得這麼一件事嗎?
「原來你也知道啊。」東谷故做驚訝。「是佐伯大人教你的嗎?算了。」
城下的稻米價格持續飛漲,農村的百姓都在餓肚子。
到時候……
不過——東谷望向笙之介。他不僅眼睛大,黑眼珠也不小。
「笙之介,先不談你大哥,倒是你對往後的出路有何打算?」
「我說過,對方是誰不是什麼大問題。對我藩的未來以及對我坂崎家的信用來說,不論是誰都不是問題,但對你來說可就不同了。」
不可能。不該有這種事。但字據清楚擺在眼前。那是我的筆跡啊,笙之介。
我簡單扼要地說給你聽——東谷重新坐好。
在這彈丸之地的小藩——東谷嘆息地補上這麼一句。笙之介終於明白東谷斜眼看他的含意。
波野千在江戶買下那人的手藝。
「另外還有江戶家老三好家,一共四家,不過,三好家十五年前在江戶藩邸爆發不名譽的醜事之後被解職。三好家至今仍在,因為當時的醜聞,空出江戶家老一職,由我們代代奉命擔任江戶留守居的坂崎家兼任家老一職,直至今日。」
「對了,當時阿萬夫人也親手畫了赤繪,獻給常磐神社。東谷大人知道此事嗎?」
「有,過年時來過信。」信中寫道,母親與大哥還是老樣子,大哥每天到道場以代理師傅的身分指導弟子練劍,同時勤于鍛鏈自我。
這麼一來,大哥會飛黃騰達,但古橋家就此斷絕。
「新嶋家早晚會幫他找到入贅的對象。如同里江與勝之介所期望,入贅到武官家中。」
「我擔心會忽然從不知名的地方冒出荒唐的東西。」
「我知道的八百善起繪還有賓客臨門的畫面呢。剪下人的形狀,立在八百善的暖簾前。」
「總之,什麼都好,你要試著找出線索。對了,笙之介。」
東谷說。他既沒嘲笑笙之介,也沒皺眉。笙之介感到背後一陣寒意遊走,再度說不出話。
「我太高興了。謝謝您。」梨枝笑靨如花。那不是大朵綻放的鮮花,也沒有像群花怒放般的驕氣。儘管面露微笑,但她長睫毛下的雙瞳總微微帶有暗影。
這時,或許有人會猛然思及某事。
「哦,這主意不錯。」
「八百善的起繪,可有畫人?」
「您要拋下奉祿,在梨枝小姐底下燒柴升火嗎?」
笙之介很想反問一句「這是您的親身感受嗎?」但最後還是忍下來。
笙之介滿臉羞紅。的確,他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實在不該在江戶留守居大人前大放厥辭。
聽聞毫不避諱的批評,笙之介不禁雙目圓睜,東谷見狀后苦笑。
「因此,他是被奸佞利用。要不是我人不在藩國,就能在事前採取對策。」
笙之介的嘴仍舊一張一合。
關於月祥館,黑田大人的意見可能比主君更有影響力。
「名門望族以及暴發戶的背後都有勢力爭奪。雖然從外面看不出來,但一進到波野千內部,發現有搶功或為了財產而爭執的情況也不足為奇。不見得是兄弟就感情和睦。」
不過,開口提這種事並不容易。延期離藩極不名譽,這等同是向幕府閣員表示藩內施政不當。
「當時父親發過牢騷。三好家的江戶家老一職,原本就虛有其名,根本派不上用場。工作全推給留守居處理,他們只在江戶安逸享樂。這職務可有可無。話說回來,那起不名譽的醜聞還真是不像話呢。」
「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的男人最無能為力。往往會流於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只想著不傷和氣,兩邊討好,結果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我都不知道這麼一件事——笙之介低語,拭去冷汗。
笙之介與治兵衛見面后,治兵衛向他引介勘右衛門,並在富勘長屋住下。這一切都在匆忙慌亂中完成。儘管駛船出海,但就只有季節更替,笙之介這艘船始終無從靠岸。因為遲遲尋不著半點線索,甚至可以說他尚未駛船出海。所幸目前藩內尚未有任何動作,而東谷說的「釣線」,目前也沒魚兒上鉤。笙之介得以專註于熟悉江戶的風土民情、工作、習慣眼前的生活。
實在沒辦法放心。
「雙方都希望有繼承藩位的兒子,而且有守護役在。守護役身後會形成黨派。」
「我很害怕家父會發狂。」
「你除了到江戶來別無他法。既然這樣,愈早來愈好。」
就連血緣最近的今飯家也打算違背望雲侯的意思。不,正因為血緣相近,所以會考量到利害得失、名譽榮辱,爭奪之心就此萌芽。萌生此念頭的並非只有今坂家。
「對管帳的人扯謊是行不通的,而且黑田家的人頭腦精明,不必擔心他們錯估情勢。如果是為了增強權勢而揭發這起無聊的醜事,到時候將會被主君怪罪,毀掉藩國可就完了,黑田家十分清楚這點,守口如瓶。」
笙之介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腦中更沒半點頭緒。
——此次的風波不也是同樣的情形?有人偽造文書,藉此為藩內帶來動亂。
——此人不在藩國內。這名偽造文書的高手應該不是從事農耕漁獵。不管身分為何,他一定居住在市町。倘若他住在如同彈丸之地的搗根城下町,手藝早就遠近馳名。
當真是一石二鳥——東谷不悅地說。
宗左右衛門大人小時候應該也是愛哭鬼——他接著說道,開心地笑著。
這話說得真露骨。
「如果光憑主君就能決定繼承人選,那就什麼也不用愁了。」
「謝、謝謝您!」笙之介的口吻變得像孩子。他急忙縮回身子,端正坐好後向前拜倒。
東谷眼珠轉動,搖搖頭。「這難說,你哥不像你那麼坦率。」
「是的,他寄放一個很稀奇的東西在我那裡。東谷大人,您去過八百善嗎?」
「雖然形式是文件,但用意在表達望雲侯的意見。對主君而言,那句話比任何美言或建議都更要尊崇。只要有那句話,主君應該就會比較容易斬斷感情的迷惘。」
梨枝顯得靦腆。「真是的。才稱不上了解呢。」
連當事人都難辨真偽的筆跡。
「那應該是和家兄的求官行動有關吧?」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里,笙之介聽東谷說明他在離開藩國前,佐伯老師透露的那句話含意:心中驚詫莫名。東谷的話以及他坦言的心中想法,都大出笙之介意料之外。
當真聽得一頭霧水。笙之介的強項?那應該是讀書、寫字……
笙之介反駁。「那並非家父怕狗而不敢斬殺。他是同情那隻狗。」
梨枝先前微微打開窗戶,吹過池面上的涼風徐徐吹進房裡。
也就是遺書。
「不過,聽說店主很安分地接受磔刑。當然了,他在獄內就算得知被處死罪,也沒提出任何抗辯說被騙了,或和原先說好的不一樣。」
——你做這種事還真有一套呢。
「筆跡這東西如果真像宗左右衛門大人說得那樣,那偽造文書的人應該是能將自己完全放空,徹底化身為他想變成的人物。」
「望雲侯的遺書在哪裡?」
他每次到川扇都會提醒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並茫然在心中暗忖——芙蓉之間的階梯,我走過幾次了呢?這時,梨枝會從身後對他說:
——如果是畫押,有可能仿冒。他人的筆跡也可能模仿。但要一模一樣是不可能的事。
「該不會是要等陷害我爹那場風波平息吧?」
「會在哪兒呢?」
那就是奪嫡之爭。
這表示在里江和勝之介身邊也有坂崎重秀布下的眼線,潛伏在笙之介的母親和大哥身邊,靜靜觀察他們被波野千的花言巧語攏絡的模樣。
「宗左右衛門大人不可能與這樣的權勢鬥爭有瓜葛。你就這點來說很像你爹。過去不管里江對你說些什麼,你都不會試著深入思考這些問題吧?」
東谷壓回挺出的圓肚,略微趨身挨向笙之介。
那就是文件。
「接下來,主君在江戶這段時間不會有內鬥。」東谷說。「能爭取到一年多的緩衝時間。這很重要。」
「請好好享用,笙之介先生。」梨枝在一旁服侍,嫣然一笑。
「我父親向來沒什麼戒心。不擅長用密探的人,自然不善於看穿誰是密探。」
赤繪可用來祈求預防天花,有的是在紙上作畫,有的是繪馬或版畫。新嶋家向搗根藩當地的氏神常磐神社獻上一百張繪馬,其中兩張是笙之介所畫。一張畫達磨,一張畫全身穿著緋紅綴繩盔甲的八幡太郎義家。這不是什麼多稀罕的赤繪圖案,但畫得很精細,還得到里江的誇讚,笙之介記憶猶新。
應該是里江。東谷說得一點也沒錯,但他臉上的笑別有含意,笙之介略顯躊躇地點點頭。
「抱歉來晚了。」
安住庄是藩國西邊的一處山地,當地的地形不易從事水田耕作、農民平時就比平地的農民貧窮,而去年秋天的歉收又帶來不小的打擊。農民眼見再這樣下去,恐怕捱不過冬天,有人會活活餓死,於是請求地方官府救助,但非但沒能得到理會,甚至還挨罰,最後群起叛亂。
換言之read•99csw•com今坂、黑田兩家擁護正室若菜夫人,井藤、三好兩家擁護阿萬夫人,形成對立局面。
「是錢財吧?」肯定遠比他們宣稱父親收受的金額還來得大。笙之介雙唇緊抿,強忍胸中怒火,但這時他發現東谷只是微微帶著笑意。
這是笙之介第一次晉見高層。他自認很努力不面露不悅,但還是在眼神中流露出來。「我來不及更衣。」體格壯碩的江戶留守居就像惡作劇被人撞見的小鬼,很坦率地露出尷尬的表情。
「里江可有寫信給你?」
經這一聲喝斥,笙之介原本張得老大的嘴這才合上。
「她與婆婆針鋒相對,不懂退讓。面對丈夫的勸戒,甚至出言頂撞,最後離異。雖然是別人家的事,但我還是很替她操心。」
「你打算一輩子都當月祥館的助理書生嗎?行不通吧。佐伯老師會比你早死。」
是波野千。但會有這種事嗎?
「要是真有這樣的東西出現,連我坂崎家保管的真正遺書也會令人質疑。」
噘著嘴發牢騷的東谷,與太一說「我要和那種臭老爹斷絕關係」,言不由衷地說寅藏壞話時的模樣可說是一個樣。
「就是這麼回事。」東谷雙眼微闔,懶洋洋地放鬆全身。儘管一副慵懶之姿,但那張皮堅肉厚的大臉仍油光滿面。「這四家家老中的今坂和黑田,與千葉家有親戚關係。不過,現在今坂與千葉更親近。武官井藤雖是特別拔擢,不過上上代的正室也出身千葉家,井藤才得以平步青雲。與今飯相比,三好家和千葉家的血緣更濃,與其說是親戚,不如說是分家。換句話說,若真有什麼萬一,三好家甚至能繼承藩主的地位。」
首先,東谷向里江保證會重振古橋家,其實只是權宜之計。
儘管東谷以溫和的口吻陳述,聽了還是教人難受。
「家、家……」他本想說「家父」,但旋即改口。「古橋宗左右衛門有哪點受您賞識?」
「謝謝您的招待。」
東谷深深嘆口氣后,抬眼望向笙之介。
「誰會顛覆這個決定?是主君的想法嗎?可是,若不依循應有的秩序,家老想必不會默不作聲。繼位的問題稍有差池,可能惹來幕府閣員的不滿,這關係藩國的存亡。」
其實笙之介眼眶發熱,他急忙掩飾。
「虧佐伯老師那麼賞識你。你求學認真,但對世事一概不知。這應該是你的強項才對啊。」
儘管東谷嘴巴這麼說,但言談間有一股甘之如飴的味道。母親深受此人的疼愛————笙之介頓時曉悟此事。他們至今仍相知相惜。坂崎重秀仍當里江是親人。
「相反的,我坂崎家人才輩出,代代擔任江戶留守居一職,始終無法升任家老。如今的江戶家老一職也是因為位子空出,暫時兼任,雖然多擔這份職務,但就身分來說還是江戶留守居。這又是為什麼呢?」
笙之介不知如何回答,他不知自己可以有何作為。
東谷剛才也提到「黨派」。
「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笙之介頗感泄氣。不過,如果自己也是幕後黑手的一員,一定會說同樣的話,這個想法仍舊不變。
「是的。」
「東谷大人,您的意思是,波野千從某處找來擅長偽造文書的高手,與城內的幕後黑手拉近關係嗎?」
所以起繪並非玩具。
——嗯……
沒錯。年初時,高層同意他們重新營業。
「簡言之,就是這麼回事。」
「是泄露給誰知道呢?」
儘管自認早已習慣,他每次還是會對梨枝的觀察敏銳感到吃驚。
「您今日外出,不要緊嗎?」
「雖然主君現今健在,但隨時可能隱退。萬壽丸大人今年十二歲。今坂、黑田兩家已急著張羅少主的成年禮,策劃勸主君隱退。而阿萬夫人也動作頻頻,不讓他們得逞。笙之介,你打算袖手旁觀嗎?」
笙之介搞不懂。為何東谷露出那樣的表情。「東谷大人。」
你果然反應很慢——東谷嘆息。
獲准重新營業的波野千,現在的店主是被處磔刑的前任店主的弟弟。
「這……怎麼可能。」
「既然這樣,來自哪裡就顯而易見了。」
笙之介打定主意問道,「東谷大人,您認為幕後黑手的真正目的究竟為何?」
我知道這是很不知分寸的要求——梨枝低著頭說道。
「我一直以為三好大人是因病辭去江戶家老一職。藩內大家都這麼聽說。」
現在的三好家在搗根藩單純是「著座」的地位。雖不是負責家老的職務,卻是能參与藩政的重臣地位。「著座」的地位向來都很模糊不清,大多是今坂、井藤、黑田、三好的老當家隱退,將家老職務交付給繼承者後轉任這項職位,說起來算是顧問。除了這四家,與千葉家有血緣關係者,就算家世地位不高也能擔任著座。根據這一點,它是榮譽職務,不過基於家世地位,他們的發言還是有影響力,所以略微複雜。這麼一提才想到,若菜夫人的娘家是代代擔任著座的里見家,她與丈夫千葉有常是表兄妹,兩人的曾祖父相同。
「是什麼時候的事?」
「勇敢提出告訴的店主處以磔刑,妻子則逐出藩外。」
「城內的照應……應該可稱為幕後黑手吧。」東谷身子往後栘,重新悠哉地坐好,鼻孔呼出沉沉的氣息。「幕後黑手願意出手協助這項陰謀,非得有等價的回報。與其說非有不可,倒不如說,不這麼做才不像話。」
「如果少了梨枝,這就不是川扇了。」
「所以我才會替你鋪路。」
確實如此。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二心齋東谷這個人,那就是——
「是。」笙之介緊緊咬牙。
菜籽油是搗根藩的主要產物,也是江戶市的必需品,能以高價變賣現金的這點是得天獨厚之處。菜籽油的收入自古便是搗根藩的重要收入。但因為只是小藩,不管收入再怎麼重要,終究不是多大的數目,這是可悲之處;另一方面,菜籽的批發價也追不上各項物品不斷攀升的物價。早從幾年前起,藩內的勘定方便就不斷以該年菜籽的產量做擔保向批發商預借現金,但借款終究有限度。
「猜得出來。因為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源自同一個點。」
「那麼,家兄勝之介又會有什麼下場?就這樣在新嶋家當米蟲嗎?」
「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既然他都這麼說,表示這並非是他的揣測,或是不實傳聞。
別那麼急嘛——東谷擺手道。「還是說,你有什麼收穫,急著要告訴我?」
「您應該相信你爹是清白的吧?」
東谷就像瞄準目標般眯起眼睛。「問這個問題前,你不在意誰是幕後黑手嗎?」
——確實複雜。
「不過財產和招牌都留了下來。」
「您知道嗎?」笙之介不自主地做出防備。
「我對此不會特別不滿,就算當上家老也更勞心罷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江戶。
不過話說回來,要如何從事與文書或書籍有關的工作呢?笙之介詢問,是否該先請人力仲介商代為尋求工作,東谷回答他,你就去拜訪深川佐賀町一家名為村田屋的租書店老闆,此人叫治兵衛——我知會過他,請他全力協助你。他是位重信義,守口如瓶的商人。而且人面廣,今後他會多方關照你。
「我也沒料到延期離藩一事。拉攏老中得另外花不少銀兩。」
那就是給幕後黑手的「報答」。東谷點點他厚實的下巴。
「幕後黑手們或許還來不及調度。」
「因為我太無能,所以您打算放棄找線索這個方法……」
「我也有點累,今天告假一天,溜了出來。」
笙之介還是第一次聽人說他和母親長得像。
「那麼,為何唯獨這次的事……」笙之介的問話中途被打斷。
「哎呀,這怎麼行呢。」
聽說當時他這樣說道,自己在爐灶前張羅起來。梨枝悄悄在一旁指導。結果就此上癮,體會到當中的樂趣,如今已成他的嗜好。
「波野千在引發店內奪權行動時,為了讓幕後黑手見識偽造文書的力量,設計陷害你爹。」
「咦?」
「不過,就算我想帶你離開搗根,瞞過里江光靠佐伯老師的指示不夠。因為里江也是徹徹底底的搗根女人。藩儒在她眼中根本就連鼻屎還不如。」
「聽說主君前往獵鹿時,對夫人一見鍾情,此事是否屬實?」
不管什麼時候見到梨枝,她總是這般溫柔婉約,美得無懈可擊,而她的觀察更是入微。
「我之前從未留意這件事。」
東谷表情扭曲,活像是一隻被人踩扁的蛤蟆。
「只要出現得由家老、著座的重臣齊聚評定的嚴重事態,這四家一定會分兩邊,針鋒相對。」
「個性大而化之的你,應該也知道我們主君是多子多福氣的人吧。」
要屏除那些以美言或建言來困擾主君的人,望雲侯的那番話最有效。
「既然這樣,等您作好后,複製品可以送我嗎?」
這次換笙之介眯起眼睛。「東谷大人,您該不會早看出事情的發展,為了看家老和三好大人如何出招,才故意用『提出延期離藩申請』的方式來引他們顯露本性吧?」
「嗯,我也是這麼認為。」東谷表示認同。「你爹是膽小鬼。像他這樣的膽小鬼,豈會在眼前小小慾望的驅使下就收人賄賂?宗左右衛門大人最害怕的就是違背信義,做出自己引以為恥的行徑。正因為這份恐懼,不管旁人再怎麼詆毀他,瞧不起他,他也不為所動。」
先取得老中的許可,接下來要求藩主負責,按這樣的步驟一步步進行。九-九-藏-書
儘管很奇怪,但如果只發生過一次,一般人不會記在心上,但倘若類似的事一再反覆,便會拿之前的事與之後的事比較。若要謹慣行事,最好能將先前與之後這兩件事的間隔時間拉長。接著他又想到:就算沒人會想到這件事好了,那大哥勝之介呢?
「去年年底,安住庄發生燒毀地方官府的事件。鎮壓那場動亂費了好大一番工夫。」
「別擺出那種臉嘛。我也懶惰又怕事,就是因為和主君很相似,所以才了解他。」
古橋宗左右衛門就此不再堅持。
「就算字據被看出是假造,對城內的幕後黑手來說不痛不癢。他應該是告訴波野千,既然你說得這麼厲害就露一手來瞧瞧吧。而波野千一定頗有自信,自認絕不會被人看穿。」
波野千與江戶有密切的生意往來,必須設法接近他們,找出中間的管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笙之介不知該怎麼回應。
笙之介愕然,當真是無地自容。竟然有這種事,這樣爹在九泉之下怎麼可能瞑目。
川扇二樓的芙蓉之間面向通往不忍池的一條小運河,這是坂崎重秀——二心齋東谷最喜歡的包廂。天保六年(一八三五年)九月上旬,笙之介第一次與東谷見面就是在芙蓉之間。
你對大胃王比賽有興趣嗎?
儘管嘴巴上這麼說,但他並未流露出責怪的眼神。
「我不認為是多龐大的金額。」
「阿萬夫人不是拜井藤家為養父才住進後宮嗎?」
「與我侄兒死別,里江改嫁,當時我也曾對她耳提面命。人死不能復生,如果只會對逝者感到惋惜,終日怨懟不平,理應得到的幸福也將錯失。你與這位丈夫的緣份,和你的前夫一樣,都是上天賜的良緣。」
東谷骨碌碌地轉動他的大眼,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后說道。「不過這也因人而異。現令這個世道,能光顧料理店的都是有錢人。與過去相比,現今的有錢人更局限在這狹小的區域里。」
——如果有鼴鼠靠近,表示這塊田種得好。父親眯起眼睛說道。
笙之介認為母親的錯誤實在愚不可及。但東谷聞言后搖搖頭。
笙之介猛然曉悟。「波野千聲稱是家父寫的字據。」儘管古橋宗左右衛門本人完全不記得這麼回事,但字據上的筆跡連他本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認是親筆所寫。
「被乘虛而入?」
有何打算?笙之介不知如何回答。
你將會留在江戶——東谷說。
「你在哭嗎?」
不管怎樣——坂崎重秀低語,他重新坐正,轉頭面向笙之介。
一位徹徹底底的膽小鬼。
——如果是筆跡,別人也可能模仿。如果爹您不記得此事,字據就是偽造的。
找得到嗎?東谷充滿質疑地道。
「是不是金額太高?」
「沒錯!」東谷朝他厚實的膝蓋用力一拍。
「你不可以為之意志消沉。這反而好,你應該感到慶幸,這麼一來,我的手下更容易掌握波野千的內情。」
要獲得老中的許可,應該是做了不少事前工夫。難怪東谷大人這麼忙,笙之介心有所感。
「邁入新的一年後,今天還是第一次拜見您。這麼晚才拜年,尚請見諒。」
今年正好是主君參勤交代的一年。預定四月中旬自藩國啟程,江戶藩邸應該正全力為此奔忙。
「你應該要細細品嘗它的味道才對。」用餐完畢,東谷叫梨枝先退下,緩緩說道。「老想著其他事,這鮮美的鯉魚味噌湯都可惜了。」
「我也是在見到你之後才變得清醒。這半年過得可真快啊。」
笙之介頷首。「是井藤家策劃吧。」
笙之介怯縮起來。他沒看。那天他待在新嶋家的宅邸。再怎麼說他現在都是閉門思過的罪人身分,光是目睹父親那悲慘的死狀就夠他受了,他不想再看到別人的死狀。對事件本身強烈存疑的笙之介,並不認為波野千是害父親陷入這種悲慘命運的仇敵。
「里江執著重振古橋家,其實是為了勝之介,不是為了古橋家。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但東谷露齒而笑。「我要放棄你的時候會先跟你說的,放心吧。」
「可是,偽造的遺書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如果上頭的內容都只對當事者有利……」
然而,這樣的模樣也只是暫時的。因為笙之介如今的生活全由坂崎重秀一手安排。
笙之介大為羞赧。「不只是最近,昨晚也熬夜。」
他伸手拍了幾響,梨枝率領著女侍端菜肴進房。雖是午餐,卻足足有三個托盤的菜肴,還附上溫酒。菜色多樣,有燒烤、涼拌、燉煮等,大量採用海帶芽、土魷等春天的食材。大白天就喝得滿臉通紅地返回長屋,這樣實在很羞愧,因此笙之介滴酒不沾。東谷平時都淺嘗即止,今天似乎打算好好暢飲一番。
「這兩名女侍說得可好聽了,說是要藉由服侍他們,為前任店主的惡行贖罪,藉此告慰宗左右衛門大人在天之靈。喂,笙之介,你還不振作一點!」
兩個女人的紛爭,主君夾在中間。
「黑田大人壓制這樣的提議,同時四處奔走,籌措款項。我也很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因為我和他一起四處奔走。」要是話說從頭,你可能得在川扇住上一夜才聽得完,所以就略而不表了——東谷笑著說道。「過完年沒多久,眼看無法再苦撐,家老和著座們才聚在一起,協議提出延期離藩的申請。」
因為坂崎家與千葉家沒有血緣關係。
這話什麼意思?
「主君近年來集千萬寵愛于阿萬夫人一身,但對若菜夫人還有一份親人之情,同時對她身後的眾親戚也有忌憚。等到日後真要做個抉擇時,我不認為主君可以獨自決定一切。」
「我還很細心地寄封信給他,請他勸你要沉住氣,不要急。你真應該心存感激。」
「它是奢侈品。如果村田屋要用它來作生意,那他應該很清楚這點。」
但他也只是在心裏這麼想罷了,這不是他能辦到的事,所以他都獨自吃完后悄悄返回,擺出我也是貧窮長屋裡的窮浪人模樣,返回長屋。
原來如此——沒錯。這反而更可怕。
東谷毫不猶豫斷言,笙之介重新端詳東谷的大臉。難道過去有類似案例讓他這般肯定地否定這項推測?莫非東谷知道這事?
「主君自藩國啟程的時間延至六月。前天正式接獲老中同意。」
笙之介明白東谷說的是富人與窮人的區隔,也很清楚他在暗示兩者間的區隔會逐漸形成又高又深的鴻溝。
「我不認為勝之介對這件事情會有意見。」
「三好也摻了一腳。」見笙之介大為吃驚,東谷笑道,「那兩家素有交誼,有家世但沒能人的名門,與有錢有勢、但沒家世的後起之秀往往很容易聯手。」
坂崎大人先前的說辭,難道只是權宜之計?
「雖然對你很殘忍,但此事千真萬確。」
這是當然的——東谷眯起眼睛道。
「你的敵人……也就是陷害你爹的幕後黑手還不知道是哪一派的人士。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那名有本事令你爹分不清真假的偽造文書高手也參与這項行動。」
「聽說是一位美貌足以和吉原的花魁匹敵的女人,不過她的真面目是一條蟒蛇,還帶領著鯊魚。三好大人差點被她給吞了。」
疾病總是與千葉家如影隨形,次男和三男死於天花。此外倘若健在,應該和笙之介同樣年紀的嫡長子也因病而死,對外宣稱染上流行感冒,其實疑似死於霍亂。不管怎樣,他們都死於最容易奪走幼童性命的疾病,可說是千葉家註定的悲慘命運。四男和五男健康茁壯,藩內上下同感歡欣。
藩主千葉長門守有常,與正室若菜夫人育有兩子,分別十二歲和十歲。主君四十五歲,孩子卻這般幼小,這是因為嫡長子、次男、三男全早夭。如今這兩位兒子以排行來看算是四男和五男,此外主君還和側室阿萬夫人育有一男二女,同樣很年幼。阿萬夫人七年前住進千葉家居城的後宮,之前主君在藩國里雖然不時會有寵愛的女人服侍,但一直都沒出現足以和在江戶藩邸的正室分庭抗禮的愛妾,亦即所謂的「藩國夫人」。部分人士觀察,主君對若菜夫人就是這般忌憚。然而……
東谷的大臉滿是笑容,似乎很開心。
如果是作川扇的起繪,應該會比規模氣派的八百善輕鬆許多。笙之介也頷首。
「連你也這麼說。」東谷瞪大眼睛。「但事實不然。老中下達指示,要主君全力重建藩內財政。要是沒達成使命,在六月離藩前往江戶時向老中道歉並報告重建結果,主君反而無法退位。」
因此https://read.99csw.com,只要勝之介飛黃騰達,里江就心滿意足。
「為了防範孫子那代再次發生奪嫡之爭,望雲侯親自寫下一份文件,文件中明定繼承家位者須是正室的嫡長子,貫徹幕府規定的嗣子決定原則。」
「當然知道啊。」東谷的單邊臉頰不自然地歪斜。「你知道若菜夫人不許她獻赤繪進神社,火速派人趕回藩國,暗中燒毀嗎?」
「我說,笙之介。」
笙之介記起父親的臉龐,又想到母親。思索著母親娘家新嶋家與今坂、黑田同屬一派的事。然而,希望擔任武官並出人頭地的大哥勝之介,難道沒必要了解一下井藤家的意願嗎?母親在展開求官行動時,肯定接觸過井藤家。
東谷第一次用「本大爺」這種詼諧的說法,指著自己鼻頭。笙之介一時無法接話。
確實。
「不不不,有東谷大人,才有川扇。」
「咦?」
「治兵衛先生似乎打算和料理店談這項生意,聽說他和『平清』談過此事。」
在古橋家的庭院,父親把耕種當嗜好的那一小塊田地里也有鼴鼠。笙之介從未見過這種小動物,但父親曾指著它挖掘的痕迹告訴他。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上級追究起家母的求官行動。」
「如果你安分待在月祥館精進學問,或許有機會入贅到藩內某戶人家,不過,你身為罪人之子又個性軟弱,難望你大哥項背,願意招你為婿的人家……」
「家父說,字是一個人的展現。」
古橋宗左右衛門想像不出這樣的人物。在這悠閑的鄉下小藩,在剛正質樸的官差里,很難想像有人身懷此等絕技。
——所以你要在江戶從事文書或書籍相關的工作。捕蛙必先入池,釣魚必先臨岸。只要和你要找的目標在同一座池裡,不論池子再大,還是會傳來波紋。只要身處同樣的海岸,不論岩岸的結構再怎麼錯綜複雜,終究還是會有同樣的浪潮湧來。
租書店也有各種規模。村田屋雖然生意興隆,但稱不上什麼高級店家。就連長屋裡的太太、商家的女侍也都是顧客,而這些顧客與起繪完全沾不上邊。
「笙之介。這麼一來,你應該也明白這是無法放任不管的大事了。就像是抄寫,完全模仿他人的筆跡而捏造出莫須有的偽造文件。如果有人有此能耐會有什麼用處呢?如果文件具有難以撼動的權威,試想這將是多強大的武器。」
「一度被世人遺忘的事物,反而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引人注意。」
「不要緊。我一直都很輕鬆,看不出來嗎?」東谷先開了個玩笑,接著倚向憑肘幾。
「不過真的有,確有其人。」此時那個人正躲在某處,等候下一次登場。
「我會跟里江說,我替笙之介安排一個重要的任務,只有古橋笙之介能勝任,是與搗根藩關係密切的任務。如果他處理得當,對藩政大有助益,這樣便能立下大功,日後有望重振古橋家。」
「如果您不嫌棄這樣的練習作品,我願意一試。」
「發生什麼事嗎?」
那家店是這次事件而遭問罪的店主一手創立。
「如果你想鑽研學問,繼承老師衣缽的這條路也困難重重。不管你如何受佐伯老師薰陶,待在搗根終究還是井底之蛙。黑田大人期望的不是這種藩儒。他應該會從江戶招募更適合的儒者。」
笙之介心頭一驚地趨身向前,東谷朝他伸出右手,手指比了個圓。
「我是在一月中時聽聞此事。」
「是誰並不是大問題。不管誰拿出遺書,只要偽造的遺書一出現,問題就嚴重了。」
「你真的有足以讓佐伯老師賞識的聰明才智嗎?」
笙之介心想,我在江戶好歹還有白米飯可吃,但在藩國愈來愈多人餓肚子。
「像灌藥、動私刑,或是毀掉嗓子,讓對方乖乖聽話的方法多得是。」
東谷滿腦子只想著這家店的事。
笙之介,這當中的不同,你應該很清楚。因為……
「因為這個。錢遲遲籌不出來。去年秋天歉收造成影響。菜籽油已經出貨,批發商的錢要入帳,怎麼算也得等五月,而且沒辦法再預支借用了。他們不斷向幕府提出陳請,終於獲得首肯。」
不,應該說他過於專註眼前的生活。
「東谷大人,」笙之介重新端正坐好。「先不談笑,不知您今天找我有何要事?」
梨枝專註聆聽,眼中閃著光輝。「笙之介先生,您不光是組裝,還作了複製品對吧?」
笙之介一時無言以對。他從未開誠布公與大哥討論此事。一來是苦無機會,二來是他心裏害怕,遲遲不敢開口。對父親的死,大哥當時罵一句「太難看了」,至今在笙之介耳畔揮之不去。
「若是這樣,您得稍微鍛鏈一下升火的技術。」笙之介指著自己下巴。「這裏沾了煤灰。」
「但家母應該會引領期盼我回去。我該如何向她交代?」
「儘管稻米歉收,但藩內還有菜籽油的收入不是嗎?到四月還有一段時間。應該還有和批發商交涉的空間。愈是不懂算術會計的人,愈會這樣大放厥辭。如果有人這樣直言不諱,但最後還是決定提出延期離藩申請的話……」
「關於嗣子的事,四位家老都不可信賴。他們四家都看準機會,擴大自家權勢。」
東谷面露微笑,沉默不語。窗外隱隱傳來小船駛過水麵的聲音。
「最近里江和波野千走得很近。」
好一張大臉。
「怎麼可能是權宜之計呢。」你過來一點。東谷朝他招手,笙之介移膝向前。「你父親並未收取賄賂。」
雖然身材同樣寬壯,但還不至於渾身肥油,算是結實肉厚。那圓挺的肚子似乎會把人揮來的拳頭彈開;而且膚色微黑,像鞣皮般厚實,他頭髮茂密,梳了粗大的髮髻;有一對濃眉;雖然有幾根白髮,但不明顯;臉上的五官都很粗大,令人聯想到仁王像。
現存記載望雲侯旨意的文件不多,若其中有一方是偽造,那究竟哪個才是真的呢?對方能將筆跡模仿得幾可亂真,難以分辨。因此,將會出現另一種看法,認為兩者都是假造。如果對方打算貶低真品的價值,一開始就會往這方向操作。而且,將偽造的遺書寫得令人起疑比較好。
「既然這樣,那就在川扇的起繪里,把梨枝也畫進去吧。」
壽命乃上蒼註定,無從改變——東谷嘆息道。
「咦?沒有。」
因為啊——東谷嘆口氣。
「那乾脆請他作川扇的起繪吧。」東谷粗獷地說道。
「你跟你爹長得挺像。雖然眼睛和里江一個樣,不過鼻子和嘴巴倒很像宗左右衛門大人。」
「聽起來,好像是我和黑田大人串通好似的。」
東谷沉聲說道:「說什麼話。你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掌握到,有可能走這步險棋嗎?」
「說到若菜夫人的娘家裡見家,他們相當於今坂的分家。身為文官之長的黑田家一再與今坂、里見兩家通婚,如今氣味相投。」
「就這樣嗎?」東谷又哼一聲。「我猜里江也不會在信里提到。」
「但像這樣的『運作』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機伶的商人都會用這種手段。收賄的一方也很明白這個道理。」
「我也相信。那是冤獄。」
「也就是說,城內高層沒必要刻意追查這種程度的賄賂案件,搞得滿城風雨。就算要究責,多的是更低調的處理方式。」
「是村田屋的工作嗎?」東谷問。
「他的職責明明是守護正室夫人的江戶藩邸,但沉迷女色,被粗俗的鄙人乘虛而入。」
「有件事你應該不知道。當初主君繼位時也遇過近乎內鬥的局面。當時果斷處理此事的人是望雲侯。」
「此事尚未決定。」
「聽治兵衛先生說,如今完全沒人作起繪了。」
「以前我和他們有點淵源。八百善怎樣嗎?」
東谷頷首。「她不是武家之後,而是金見鄉的地主之女。」
我對你很抱歉——東谷低下頭。笙之介的雙唇緊黏著,無法言語。
「最近神田伊勢町的陶瓷店『加野屋』要在招攬顧客的賞花會中舉辦大胃王比賽。你可以去參觀參觀。」
——只要朝你處的池子或海岸拋出釣線,對方早晚上鉤。
「是的。」
「不,只有建築和庭院的圖案。」
你要找出他來——東谷威脅似地用粗獷嗓音命令笙之介。
「……這也是權宜之計嗎?」
「我打從歲末起就沒和你聯絡,不好意思。我也很多事要忙。」
調度?要調度什麼?笙之介暗自思忖,決定說出一直暗藏心中,不敢當面對東谷說的話。
「正因為有那樣的父親當比較的對象,人們才說我是厲害人物,用密探的手腕也比較高明。」
「是。」笙之介縮起脖子。
雖說換過店主,但竟然和波野千走得很近?
「家父蒙受的不白之冤,並非來自城裡……」笙之介低語,東谷點點他厚實的下巴。
「要是連主君都分不出,一切就到此為止。平息混亂和內部紛爭的王牌將失去作用。」
偏偏她是悍婦。東谷的腹部因苦笑而顫動。
「因為里江……不,應該說新嶋家算是若菜夫人一派。對了,聽說兩名少主染上天花時,新嶋家向常磐神社獻上一百張赤繪祈禱吧?」
父親臉色慘白,連一旁的笙之介看了都感到一股寒意,他很堅決地否認。
「笙之介,這是內鬥。」東谷的大臉湊得更近,壓低聲音說道。「而且不全然是武士所為。」
「我們藩內尚武的風氣是沉痾難解,百年來都無法改變,日後也不是那麼容易改變。」
「或許吧。我知道的起繪,也是我年輕時候的事了。」
九*九*藏*書「你還真早到。急性子吧?不愧是里江的兒子。」
「這就是重點。」東谷豎起食指,指向笙之介眉間。「要把店主逼入這種絕境,或是欺騙店主,把他耍得團團轉,光靠波野千使詭計還不夠。城裡一定有人照應。」
笙之介一直都沒任何作為,東谷放棄他也情有可原。
「東谷大人,酒壺空了。我來端菜飯給笙之介先生品嘗。今天湯碗里裝的是鯉魚味噌湯哦。」
商家也摻了一腳。笙之介雙目圓睜。「這麼說來,波野千也參与其中?」
「當我得知古橋宗左右衛門的人品便鬆口氣。他應該能包容里江。里江終於有好歸宿。」
家臣向來都忌憚查探主君側室的出身,但藩內人盡皆知。金見鄉往昔是盛產金礦之地,如今挖掘殆盡。不過,蓊鬱的山林有群鹿棲息,更有天然溫泉。
「詳情並不清楚,但我們只是小藩,四位家老全知情也不足為奇,這樣想也比較保險。」
「所以當我得知她嫁給古橋大人時:心裏很擔心,同時很驚訝。沒想到里江竟然同意委身下嫁,想必娘家無她容身之所,令人替她感到悲哀。」
體內湧出的感激之情令笙之介張大著嘴,久久無法闔上。
「望雲」是千葉有常的父親,上一代藩主千葉有吉的謐號。他卧病在床,病情每況愈下,為了向幕府閣員提出繼位者申請書而設立評定會時,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那是因為你們家的人特別悠哉。」說到這裏,東谷微微側頭。「宗左右衛門大人也許瞭然于胸,卻故意佯裝不知情。」
笙之介半晌說不出話。難怪老師當時說:「可以確定好一陣子無法回來。」
「延期……是不是藩內發生什麼事?」
沒錯——捏造的賄賂字據,別說是偵辦此案的目付眾,就連當事人古橋宗左右衛門也覺得是真跡。笙之介沒看過實際證物,但他深知父親的錯愕與焦急。父親說——我完全不記得這麼一件事,但擺在我面前的字據上頭確實是我的筆跡。沒想到世上竟有這種事。父親無比懊惱,夜不能眠。
雖是降格為臣,但三好對千葉家的發言最具影響力,一路都擔任江戶家老一職,而且惹出不堪聞問的醜事也沒被撤除家名。
文如其人啊,笙之介,就像我們無法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文字也不會和別人完全一樣。
「原來如此……」笙之介不懂箇中奧秘。
「沒錯。夫人很忌諱,擔心當中帶有詛咒。安排使者回藩內處理的人就是本大爺。」
「那麼,坂崎家……」
「是、是指用女人當誘餌來欺騙男人,勒索錢財的手段吧?」
首謀就是今坂家。
笙之介當然知道這事。
坂崎重秀重重嘆口氣,壓低聲音說道。「照理來說,原本應該由今飯保管,但今坂做出擁立公常侯的愚行。我父親說,望雲侯因為那次的事件既失望又生氣,超乎我們的想像。」
「去過啊。」東谷回答,接著目光投向梨枝。「說到八百善,梨枝應該比我了解更多。」
兩人的交談終於有交集,在笙之介心中兜攏。可能是內心的心思全顯現在臉上,東谷緩緩點頭,嚴厲地問他:
笙之介了解這樣的想法。
「與東谷大人您見面后,感覺自己才清醒過來。」
「不過,提出告訴的人是上一代店主。」
所以望雲侯預見遠憂,事先採取對策。
東谷那張大臉露出從容不迫的笑意。「笙之介,你反應可真慢。」
擔任首席家老的是城代家老今坂家,武官之長為次席家老井藤家——又官之長為黑田家。
「長得也很像。」
「沒錯。我認為這起事件源於那家店裡的財產爭奪。」
此事應該連村田屋的治兵衛也不知道。梨枝果然對八百善知之甚詳。
「聽說萬壽丸大人和千綬丸大人兩兄弟感情和睦,而且身體強健,前年兩人都平安度過天花的危害,主君和夫人鬆口氣,忘了昔日的悲傷。」
笙之介腦中馬上浮現一個畫面。姑且不談這是不是用來藏嬌的金屋,坂崎因為在熟悉的店裡心情放鬆,於是便半開玩笑地蹲向廚房的爐灶前,吹得滿頭灰,與梨枝互相嬉笑逗鬧。
「我們搗根藩的家老,共有四家。」
到目前為止,東谷的盤算為何,笙之介還算明白。
笙之介頓時從愉悅的回憶中清醒。「咦?燒毀?」
他的聲音滿是親切之情,令笙之介忍不住直眨眼,重新端詳他。
「我們收下遺書不久,遺書的事便傳出去,這是我坂崎家的疏失,我們無從卸責。在有需要用到它的時刻來臨前,理應要守住這個秘密。」
關於賄賂一事,如果一直置之不理,紙包不住火,早晚會露餡,到時候我將採取嚴厲的制裁。在那之前,如果你老實提出告訴,我就不為難你——
大哥勝之介不善繪畫,煞費苦心,偏偏他不喜歡向笙之介討救兵,從不會拜託他幫忙。而笙之介都裝不知情。最後找誰畫?不管怎樣,笙之介畫得比大哥好而贏得里江的誇讚,那是笙之介最後一次被誇獎。想起這段往事,笙之介略感歉疚,但也很開心,忍不住嘴角輕揚。
即將被生吞活剝前,有人將他一把拉了出來——而且此事非得暗中進行不可,所以東谷的父親費好大一番工夫,當然也使了不少銀兩平息此事。
「打從你小時候,里江就常跟我說,家裡的次男是個愛哭鬼,讓人傷透腦筋。動不動就像女孩一樣嚶嚶哭泣,一點都不像我,次男沿襲了宗左右衛門大人窩囊的血脈。」
這位藩內重臣斷言,笙之介為之瞠目。
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過我實在很擔心。主君絕非昏君,但也不夠英明。非但如此,他還有怕事的壞毛病。」
「或許。不過公常侯不在人世。他兒子公則侯不像他父親那樣滿懷野心,而且他也不是馬虎的人物讓人隨便拱他出來。他應該沒有嫌疑。」
「我很想親眼見識。」
雖然心裏明白,但在江戶待半年的笙之介,感覺只剩一年多的時間可以把握。
「如果是這樣,目付應該往這方面追究責任才對吧?但事實上,處理的順序完全相反。首先是收受賄賂的事被揭露,之後才查出收取的賄賂用在勝之介的求官行動。」
東谷看穿笙之介內心的想法。
笙之介雙手緊抓膝蓋,全身僵硬。東谷那張大臉朝他逼近,令人備感壓力。
「主君是嫡長子,是望雲侯唯一的子嗣。理應沒任何爭議,但當時有一派勢力抬頭,強力主張擁立望雲侯的弟弟公常侯繼任藩主。」
唯對擔任文官之長的黑田家,非得坦言一切不可。
「當然,這是最高機密。」
聽聞笙之介的詢問,東谷別有含意地斜眼瞄著他。
東谷雙眼緊盯著笙之介,他因此把到嘴邊的話又吞回去。
「抱歉。」笙之介冷汗直冒。這是問題核心。「東谷大人,您擔心會出現偽造的遺書嗎?」
住在城下的居民大半都知道在城裡工作的武士們姓誰名誰,以及所屬職務,在這樣的市街里,並不容易隱藏過人的絕技。不管再怎麼掩飾,還是有傳言。
「偽造的遺書內容為何根本就不重要,問題是筆跡會和望雲侯一模一樣。你還不懂嗎?」
「這麼說來,家父被卷進的收賄風波也是起因於此。主君也很清楚此事……」
「威脅利誘雙管其下。」
坂崎重秀在擔任江戶留守居的職務前當過搗根藩勘定方奉行。之前是作事奉行。兩者都屬文官,是與藩政要事息息相關的重要職務。依照慣例,名門坂崎家的當家得先經過這兩項重要職務的歷練才能赴任江戶留守居一職。換言之,徹底掌握藩國內情后,才負責與幕府閣員交涉、掌管江戶藩邸的重責。
說到這家加野屋啊——東谷嘴角輕揚。
笙之介像金魚般嘴巴一張一合,結結巴巴的回答:
和這個有關——東谷豎起右手的小指
「如果是這樣,家父的不白之冤……」
東谷定睛注視笙之介,微微側頭。那張大臉就此變得斜傾。
東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你認為那位終日在月祥館里埋首古籍的老頭,會知道這些事嗎?」
「抱歉,我不認為藩內有人會那麼在乎你爹的死,拿這兩件事當對照。」
「是波野千在江戶往來的客戶之一。如何,很值得你去接近他們,好好觀察一番。」
父親緊抓著他訴說道:
「是的,治兵衛先生吩咐我要構思起繪的作法,我認為模仿實物製作是最快的辦法。」
「小夥子。」東谷以率直的口吻喚道,趨身靠向笙之介,「你知道什麼是仙人跳嗎?」
本以為會有人極力反對——東谷接著道。
在東谷粗獷嗓音的叫喚下,笙之介抬起眼。他眨眨眼,視野變得模糊。他差點又哭了。
「資金不足真的比死還難過,而且這又不是我荷包的問題,是藩內外強中乾的財政問題。看來我乾脆當個浪人,悠哉過日子算了。」
笙之https://read.99csw.com介憶起此事。「佐伯老師說過這件事。」
東谷似乎真的這麼認為。拐一大圈后,笙之介的思緒又拉回東谷的「奪嫡之爭」。對藩內人士而言,比起江戶的正室與少主,以藩國夫人的身分住在藩內的側室與她的孩子們,反而讓人感覺更親近。就算平靜無事,還是常傳來他們的消息。
「笙之介,你當我是誰?你就像是孔夫子面前賣文章啊。」
「不是剛好一見鍾情,是有人刻意安排。」
這時候,就算有人提議要主君隱退,顧及幕府的臉面,那也不足為奇。
笙之介搔著頭,東谷則搔著鼻頭。
「就算是與料理店沾不上邊的人們,看到漂亮的事物還是會開心。富勘長屋中有一位叫阿秀、從事洗張的老闆娘也說很想見識。」
「今天是您第六次來哦,笙之介先生。」
「家兄也許會拿這兩件事做比較。」
「哦,是這樣嗎?」兩人的一來一往間帶有一絲甜美的柔情。正因為這樣,教人不知如何回話。正當笙之介不知如何是好時,梨枝接話道:
「城內的權勢爭奪暫時平息,說來諷刺,這全是因為去年秋天歉收的緣故。」
由於一直靜默無語,外加緊張,笙之介的雙唇乾涸,緊黏在一起。
——我們藩內沒有明擺著內鬥,但血緣、姻親間糾葛的勢力爭奪其來已久。
那是本大爺提點他的——東谷說。
這就是交涉與串通。
「這、這樣啊。」想到自己白吃五頓飯,第六頓飯又要白吃了,笙之介便無地自容。走上二樓后,梨枝站在前頭,跪著面向廂房。「笙之介先生已到。」她先柔聲輕喚,接著催笙之介入內。
「偽造文書的人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你要親自找出他,斬斷藩內紛爭的根源,防患未然。」
「真高興你來了。」
「你爹聽了后怎麼說?」
每次笙之介受邀到川扇,梨枝總會用心準備菜肴,在一旁建議他多吃一點,補充精力。品嘗那美味的料理,笙之介確實感覺自己就像重獲新生。要不是偶爾可以享用如此滋補的大餐,他恐怕沒辦法在富勘長屋住上半年;另一方面,他每次來到川扇時總感到內疚。勤奮工作的阿秀、正值生長期的太一、每天挑著扁擔出外叫賣的阿鹿和鹿藏,笙之介很希望他們也能嘗嘗這些佳肴。
這時,東谷朝他後腦輕輕一拍。
「我對你很過意不去,但要重振古橋家是不可能的。」東谷斷言,令笙之介愀然變色。
「你認為是為什麼呢?」東谷反問。
「你見過他處刑的情形嗎?」
「光看我的表情還猜不出來嗎?」
「可是卻不見這樣的動向。這明明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井藤和三井卻只是形式上提出反對,不見他們逼藩主退位。」
東谷頷首,舉起厚實的手掌,覆住自己的臉。
話說到一半,又被東谷打斷。「我猜也是。既然這樣,我們就先來享用川扇的春季料理。要是聊那些嚴肅的話題,這頓飯就變難吃了。」
笙之介頓時大為喪氣。「沒有。對您很是抱……」
不論誰以何種形式揭開奪嫡之爭的戰火,只要有事發生便會引發騷動,此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坂崎家握有的真正遺書,與日後會與之對抗的偽造遺書將會引來各種不同的想法,議論紛紛。到底哪個才是望雲侯的遺書呢?
「此次延期離藩是接受勘定方緊急請求的黑田大人所做的提案。聽說去年秋天年貢的徵收結束時,勘定方便提出這樣的請求。」
那家店的老闆娘常出入新嶋家,聽說還送了兩名女侍侍候里江和勝之介。
「看您一切安泰,真替您高興,不過您好像瘦了。最近是不是熬夜呢?」
偏偏不能表現於外。
想到這裏,笙之介全身虛脫無力。父親悲慘的命運、自己的無能為力。沒錯,我真的就像娘訓斥的,是個只會哭哭啼啼,派不上用場的次男。
「每一位著座都知道嗎?」
一般來說,有張大臉應該會讓人望而生畏,氣質剛硬。但不知為何,東谷的大臉反而給人怡然自得、不拘小節之感。此時他這張臉正得意地抽|動鼻翼,泛著笑意,笙之介一時看得出神。
「穿幫了。笙之介,今天吃的是菜飯哦。」東谷急忙擦拭下巴,面露苦笑。
現在沒什麼好急的——東谷又補上一句,既像是鬆口氣,又像是心有不甘。
東谷歪著單邊臉頰笑道,「告訴你這件事的人是誰?想必不是宗左右衛門大人。」
東谷眯起單眼。「這也是本大爺的父親和主君商量后的體恤安排。不光是藩內,今坂和井藤也被我們瞞過去。」
因為這樣算是違背上意,逃避責任。
「東谷大人公務繁忙,在下很清楚。請勿過於操勞。」
東谷燒柴升火,並非為了和梨枝嬉戲。之所以搞得滿頭煤灰有其原因。
「若沒有背後運作,新加入的店家要在投標中勝出,難如登天。」
從本大爺的父親那一代開始——東谷再度採用詼諧的口吻。
——這是笙之介第一次在川扇用餐。我想親自替他炊飯。
「不忍池的鯉魚,終年都一樣肥美。」東谷也露出開心的神情。
「我當然不是一直默不作聲,陪他發愁。我提出一般人都會想到的抗辯。」
儘管用財政緊迫為由獲得延期許可,但參勤交代一樣免除不了。東穀道——搗根藩暫時歇口氣,但財政問題有待解決。
笙之介正在思考這另一個全新的起繪,無暇理會他們。
「您知道此事?當時我們家也一起幫忙畫赤繪。」
「鼴鼠到處都有。雖然棲息在山野和田間小路里,但偶爾會到田裡找食物。要一一撲殺,根本沒完沒了。當它食髓知味,對農田造成危害時,再用煙熏或撲殺的方式對付即可。否則鼴鼠將滅絕。而沒半隻鼴鼠的土地不會收成。」
真可恥。然而,我又如何?有資格責怪母親和大哥嗎?
東谷的大眼閃著寒光。
「長大后也是膽小鬼。關於你爹不犬流的傳聞,你應該也知道吧?」
大名參勤交代的時間都定於三月或四月。近年來為了避免幹道擁擠,愈來愈多的遠方大藩、譜代、親藩任意更改時間,但對於那些小藩則沒必要給予這種通融。
「你錯了。」東谷馬上像在訓斥般否定他的推測。「有比錢財更具價值的東西。」
「那是因為你就住附近,否則她恐怕連接觸起繪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繼承人不都規定是正室之子嗎?」
「今坂家聲稱主君身子孱弱,未來令人擔心,因而擁立公常侯。因此,我猜主君至今對今坂頗有不滿。」
任職于江戶的坂崎重秀竟然知道此事。
說鼻屎未免太過份了。
「此次的行賄事件,倒也不全然是平空捏造。打從五年前波野千取得御用商家的身分,肯定就開始送賄款給藩內的有力人士。」
不知何時,東谷不再眯著眼,他張大眼睛打量著笙之介。
「望雲侯拼著最後一口氣離開病榻,壓下堪稱是叛亂的風波。但人們還是對搗根藩的未來感到憂慮和擔心。因為像這樣的爭鬥,不會一代就結束,等人們忘記又會捲土重來。我剛才也僭越地提過,身為嫡長子的主君優柔寡斷的個性,早被他父親一眼看穿。」
不過——笙之介很想反駁。
東谷的大眼寬鼻滿是笑意。儘管是初春時節,他黝黑的膚色還是沒變。他本人說自己膚色就是這樣。
——那字據一定是我親手寫的,但我不記得這件事。
笙之介沉默下來,梨枝輕盈地起身。
如果連筆跡都幾可亂真,反而有效。在這種情況下,可以大肆宣傳說這是偽造。大家看,只要有心,就能作出相似的偽造品。就連坂崎家聲稱長期代為保管的望雲侯遺書也無法保證不是坂崎和他的同夥捏造。
笙之介先行一禮,當他抬起頭時差點噗哧笑出聲。坂崎重秀燒爐灶柴火的功力看來還不到家。他為了不|穿幫還換過服裝,但下巴沾有煤灰。「嗯,等你很久了。」東谷一身輕鬆裝扮,倚著憑肘幾,一見笙之介到來立即坐起身。梨枝退下,關上拉門。
笙之介提及起繪的事,很熱中地說明它作得多講究,既美觀又精緻,若只是用玩具來形容,實在太委曲這件工藝品了。
「他說,我不覺得這是偽造。」
笙之介至今記憶猶新,這位今年五十六歲,擔任搗根藩江戶留守居長達八年,素以精明幹練著稱的坂崎重秀,當時衣服的前胸、裙褲前方、膝蓋一帶,全沾滿煤灰。受過阿添嚴格家事訓練的笙之介,一看就知道這是做什麼事造成。留守居大人用爐灶升火,蹲在爐灶前用竹筒吹火時,力道沒掌握好,煙、煤、灰一次湧出,噴得滿頭。在還沒熟練前這是常有的事。
——笙之介,難道是我忘了自己曾收取賄賂嗎?忘了自己做過的壞事嗎?
「你別怨你娘。里江也是不幸的女人。要是她能和我侄兒白頭偕老,想必就不會變得這麼難以相處,會是一位賢妻良母,受人景仰。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