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話 三八野愛鄉錄 第二節

第二話 三八野愛鄉錄

第二節

為了製作贗字而替換「左偏旁」與「右偏旁」的規則,亦即文字更換一覽表,可能不只一份。多花點時間倒也不是辦不到。但使用多種替換規則時,勢必得在密文或暗號文章里藏指示,讓對方知道「解讀得用哪份一覽表」。
那就來找尋「戾」這個「右偏旁」搭不是「人字」的「左偏旁」所構成的贗字吧。笙之介瞪大眼睛,仔細檢視那三封信。不久,他眉頭緊蹙,抬起頭來。
「字的寫法中也許暗藏破解密文的關鍵。若是這樣,光看謄本也無法解開。」
太陽下山後,笙之介點亮油燈,抄寫那三封書信。光一次還不夠,他一再照著臨摹。
「這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已經這麼晚啦?難怪肚子又餓了。「抱歉。我好像太投入了。」
「我就算髮高燒卧病在床,也沒哪個女人會用這麼關心的表情待我。」
「就說嘛。喂,散了!散了!」富勘粗魯地揮著手,把女人和太一趕走。「就算是古橋先生也不可能會坐在書桌前就這麼餓成人干,他才沒那麼不食人間煙火。」
笙之介依言前去燒開水時,六助眯起眼睛細瞧那些書信,有時倒著拿,有時翻到背面細看。
「就是這個,您看了有什麼感想?」
如果將「候」替換成某個贗字,應該就能以此作為出發點推測替換規則。笙之介認為有這個可能,或許辦得到。所以他細數可能是「候」的贗字,結果找到幾個。
「真虧你想得到。不過,如果解密的方法好幾種,笙兄你光憑想像是不可能解開的。有沒有其他線索?」
笙之介知道——這個國家學過寫字的人們一般用的漢字,在信件上頭一個也找不到。「言字旁」加上「夕」,這字該怎麼念?「提手旁」加上「甘」又是什麼字?「頭部」底下加個「每」,這又是什麼字?但若試著將這些漢字拆解成「左偏旁」和「右偏旁」,就會明白這不是什麼怪字。每個「左偏旁」和「右偏旁」都確有其字。
這種贗字的製作方法和解讀方式,應該可以直接記在腦中吧——六助道。
真希望多一點參考資料。如果小田島一正的書信全都在這,可用來解讀的材料能多一些,或許可以看出一定的規則性(就算不只一個也無妨),但眼前只有三封。
「打擾了,古橋先生。」
如果這是要寫給某人的書信,文章中一定會出現的字是什麼呢?
笙之介懶得花時間用開水泡飯,直接吃起冷飯,過了一會,勝文堂的六助前來。六助說完午安,一見書桌四周的情景,臉上頓時泛起笑意。
「你少插嘴。」
「才不是呢。那就順便一起說了,這看起來也不像得用火烤。」六助呵呵九-九-藏-書輕笑。「笙兄,我看你的表情,活像吃冷飯給噎著了。剛好我也有點口渴。」
「那我就收下了。」
——這就是人品氣度的差距。
「也許從長堀先生那裡可以問出什麼。要是可以多拿到一些書信……」
沒有就是沒有,說再多也無濟於事。他甩甩頭,鬆開雙臂,接著改為托腮,繼續思索。
富勘還是老樣子,穿著短外罩,長長的衣繩隨風晃蕩,他前來時,笙之介正專註地寫著毛筆。
倘若替換的規則不只一個,那小田島一正手中應該也有一覽表或備忘錄之類的東西,完全對照上頭的規則來寫。他不可能全記住複雜的規則。如果真是這樣,老藩主在寫這些詭異的書信時,在隱居處服侍的家臣們應該有人親眼目睹過一兩次。這很容易發現。
阿秀則面露苦笑。「你早上沒煮飯吧?午餐吃了嗎?」
「我鼻子真靈。來得正是時候。你剛好紙和墨都快用完了吧?」
笙之介頗戚掃興。「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投入。好歹吃個開水泡飯吧。」
這是猜謎文字吧——富勘向笙之介確認。
只要找出三封信中使用頻率較高的字,就能假設它是「候」字。若能從中看出贗字的「左偏旁」和「右偏旁」由「人字旁」和「戾」替換而來,那這會遠比只更換「左偏旁」的情況更棘手,不過將會是解謎的線索。
當時發出不少袋白米當獎品。
笙之介難為情地笑著,告訴他事情經過,讓他看那些書信。接下來就找武部老師談談吧。
「笙兄,燒個開水吧。」
就算找出那位神秘(現在令周遭人頭痛不已)的古橋笙之介,恐怕連他也忘了這件事。經你們這麼一提才想到,以前我發明過那樣的密文。文字更換一覽表?我現在已經沒那種玩意兒。連內容也忘得一乾二淨了,哈哈哈!
「真是艷福不淺啊。」富勘一屁股坐在入門台階處,他這番話的口吻不像調侃,倒像有些嫉妒。
笙之介想著於事無補的事,肚子突然唱起空城計,但梨枝特地準備的晚飯全進了長堀金吾郎的肚裏。
笙之介對自己的毛筆字頗有自信。至少他自認毛筆字的功力遠在劍術之上。但他在臨摹小田島一正的贗字時,儘管能模仿秀麗的筆跡,卻無法完全一樣,總會帶著微妙的差異。儘管他一直喃喃自語,苦思良久,當天晚上還是睡著了。他隔天一起身又開始喃喃自語,前往茅廁,在井邊洗臉,接著一路苦思,返回屋內坐在書桌前。
富勘望向書桌上那疊笙之介寫的紙,蹙起眉頭。儘管沒想到管理人會說這種挖苦人的話,但他愛照顧人,愛替read.99csw.com人操心的個性還是沒變。
「富、富勘先生。」定睛一看,富勘整個人趨身向前,兩人的額頭都快撞在一起了。阿金、太一、阿鹿、阿秀也全聚在門口,往內窺望。
「笙先生,你今天沒洗衣服吧?」阿鹿徐緩地說道,替他操心。
「難道還有其他?」
會不會只是想起年輕時所寫的信,完全照著重謄呢?所以這三封信的文字一再出現的原因是內容令他印象深刻,或是他一直深植腦海。若是這樣,恐怕連小田島一正本人也忘了這些贗字的排列及解讀方法。
「是很難解的密文嗎?」
心裏這麼想,但他不死心地鑽研起密文,然後打起瞌睡。
的確很像在潑冷水,不過一針見血。六助提出忠告,並且替笙之介補齊紙和墨之後(記在村田屋帳上)離去。笙之介沮喪地倚向書桌。
抄著抄著,益發佩服那漂亮的筆跡。憑笙之介的功力,無法令文字蓄含這等勁力。
難道老藩主將規則全記在腦中?
「那得看書信的內容而定。」
「例如像『之』。」六助彎彎的眼睛眨了眨。「或是『致』。」
這麼一來,就得備好某種備忘錄,或是文字更換一覽表,使用密文溝通的雙方各持一份,取得這張一覽表就隨時能使用密文和解讀。
「我就說嘛,笙先生一定在做什麼重要的工作。」阿金制止在場眾人,噘起嘴,像在替笙之介解釋。「昨天那位武士應該是有事請笙先生幫忙。所以他才會這麼忙吧?」
「你說那位老藩主可能不是經過細想才寫下這些書信,他只是將記得的文字原原本本寫下,我贊成你的看法。還有……」六助以修長的手指在鼻樑摩娑。「我這麼說像在潑你冷水,請莫見怪。話說回來,這位老藩主年輕時,是否曾經用那麼複雜的文字替換一覽表寫過書信呢?」
好,就把它命名為贗字吧。笙之介一面磨墨,一面思忖。
——應該是「候」吧。
他一面思索著如何模仿小田島一正的筆跡,一面抄寫書信,思考解開密文的關鍵藏在哪裡。模仿筆跡與解開密文間雖然沒半點關聯,但抄寫時頭腦清晰,思緒平靜。他隱約覺得,只要完全化身為小田島一正,便能了解小田島一正腦中的想法。
不是毛筆功力深淺的差距。寫字者的人生經驗差距全顯現在文字中。就算小田島一正這位藩主再怎麼無能,畢竟是統率一藩之尊,至今貴為前任藩主,出身也截然不同。不像九九藏書笙之介這個全身沾滿市街塵埃,風一吹便連同身上的塵埃一起被吹走的年輕小夥子,小田島一正的手指暗藏著笙之介沒有的力量。
「那是因為富勘先生您有人會替您操心啊。」
「打擾了。」
「這筆跡霸氣十足。」
「笙先生,你沒事吧?」阿秀喚道。「今早不管誰跟你打招呼,你都像沒聽到似地一直喃喃自語。你記得嗎?然後你一直關在房裡。」
「不,只要懂漢字,任誰也解得開,非常簡單。只要把讀音連在一塊就行了。它其實是一句吉祥話。例如『しちふくじん(七福神)』或『たからぶね(寶船)』之類的。」
耳邊聽到富勘的大聲叫喚,笙之介手中的毛筆脫落,回過神來。
所以我才帶正本在身上——金吾郎說道,笙之介恭敬地收下。
「和我的藩國無關,只是另外接了份差事。」
「那白米好像很好吃。」富勘將書信還給笙之介。「雖然上頭寫的是莫名其妙的漢字,但我看它很像是決鬥信。」
笙之介突然心頭一震。
因為這隻是一種遊戲吧?
「因為老藩主每天都寫這種信。隱居所的書信盒都快裝不下了。」
富勘是管理人。雖然稱不上長屋的主君,好歹相當於家老的地位。長堀金吾郎應該不會怪他隨便拿給別人看才對。
「好像是發生在本所相生町的事。有家米行,好像是家裡生了男丁,為了慶祝就準備像這樣的猜謎文字,作成傳單四處發送。」
沒想到向來很有男子氣概的管理人也說這種挖苦人的話。
「雖然內容一樣看不懂,但光就字面來看,就屬這三封信寫得最好。」
換句話說,這個贗字並非單純只是更換漢字的「左偏旁」。「右偏旁」也在某個規則下被替換,與「左偏旁」重新組合。既然這樣,接著找尋使用頻率較高的贗字吧。既然是書信,假設有「候」字應該不會有錯。
兩人喝完開水,略為平靜些許。笙之介說出目前的想法,六助緩緩點著頭。
這點著實詭異。日期、年號、干支該不會就是老藩主的指示吧?告知對方在解讀這些書信時,「得用某某文字更換一覽表」。例如上頭寫庚子就用這份,寫丙午就用那份。
笙之介連頭都沒抬。
——得工作賺錢才行。
「您認為是什麼?」
笙之介頗為訝異。與東谷關係密切的富勘,果然略有所悉笙之介的身世。
「書信中最常出現的漢字是『候』,這個前提沒錯吧?」
「這位老藩主是喜歡漢文典籍的人嗎?」
說起來都是姐姐你們太大驚小怪了——太一一臉不悅。
自古傳說英雄豪傑的筆跡帶有靈威。若是隨便在寺院神社的匾額文字下口出惡言,會遭到詛咒九_九_藏_書,輕者染病,重者喪命。小田島一正仍舊健在,而且稱不上什麼英雄豪傑,所以笙之介沒因此睡不安穩。但他做了夢,夢裡有許多「左偏旁」和「右偏旁」在腦袋四周翩然飛舞。
該不會他記得的不是替換規則,而是書信的內容吧?
但這麼一來密文就不堪用了,更複雜一些吧——若是將「言字旁」改成「人字旁」,把「人字旁」改成「提手旁」,把「提手旁」改成「心字旁」,那就連使用密語的人也會記不住。若不光是改變「左偏旁」,連「右偏旁」也依照某個規則替換,那也是同樣的情形。
長堀金吾郎手中共三封書信。每一封皆不是謄本,而是小田島一正親筆寫的正本。
笙之介回答后,突然心念一轉,將他謄寫的書信全拿出來。
「那表示目前只有這些線索。」六助天生的細眼彎成弓形,分不清是笑還是嘆息。
「理應會替你操心的村田屋老闆,又塞給你什麼麻煩的差事嗎?」
果然沒錯,能夠從字面上感受到寫字者意圖和想法的不光是笙之介。
「六大,你該不會說,這是抵向熱氣后就會浮現文字的設計吧?」
「說什麼呢。」富勘一臉驚訝。「早過下午兩點了。」
「那就更有可能了。因為笙先生你只有一知半解,反而想多了吧?」
「古橋先生!」
選出這三封帶在身上是因為……
「決鬥信?」
這代表什麼呢?
「所以嘍,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書信,應該會用更簡單的方式寫吧。」
就文字排列來看,感覺像是反覆書寫同樣的字。
笙之介幹勁十足,他很慣重地抄下每個贗字細數。一會兒后,他擱下毛筆,盤起雙臂。根本就雜亂無章。這三封書信找不到共通而且出現最多次的贗字。第一封最多的字是「訁父」,第二封最多的是「佄」,第三封最多的是「忄木」。
「要是我們兩人一直像牙疼似地皺著張臉,那可沒完沒了。」富勘道。「到底發生什麼事?聽說昨天來了一位陌生的武士。」
富勘朝謄本檢視良久后,望向笙之介。「以前有過這種東西。」
「就屬管理人的話最毒。」阿秀笑著推阿鹿往前走,就此離去,至於踮著腳尖往笙之介手裡的東西猛瞧的阿金則被太一拖著走。
「動不動就笙先生長,笙先生短的。」
「這不是村田屋老闆給的差事。」笙之介不禁眉頭緊鎖。都這時候了,竟然還沉迷於不是本業的事物上,甚至浪費這麼多的紙和墨。村田屋委託的工作交期明明迫在眉睫。
果然寫得一手好字。不光是字體端正,每個小地方都活力十足。頓的地方頓得有勁,該挑的地方挑得有力。光就字來看,不覺得寫字的人心https://read•99csw.com智有什麼問題。而且這字雖然詭異,卻不是亂寫一通。當中有規則,懂漢字的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金吾郎說過,在三八野藩沒人這麼關心老藩主,一想到此便替他感到落寞。
是你藩國的人嗎——富勘悄聲問,眼神無比認真。
笙之介一時看得入迷——寫得真好。
「在下會時常來拜訪。不,並不會每天來……在下沒有催您的意思。」
長堀金吾郎說過,這些書信中——看懂的就只有日期,但就連日期也完全不對。
金吾郎滿頭大汗地說完后,踩著比來時更穩健的步伐離開富勘長屋。笙之介獨處后整理桌面,攤開三封書信。雖然折得很整齊,但每封信篇幅都不長。只寫一張紙多,而且字體頗大。
「咦?」難道他想到了什麼?
全文抄寫完畢后,他又逐一抄寫贗字。這次著眼的不是字形,而是針對同音的部首分類,並不忘細數每個音出現的次數。笙之介全神投入其中。
「這個嘛……長堀先生沒特別提。」
「咦,已經中午啦?」
儘管如此,要是將這些字都換成「候」會是什麼情形?
所謂的密文、暗號,有的單純,有的複雜。就最單純的情況來說,例如「將『言字旁』的漢字全改成『人字旁』的漢字」,這樣的解讀方法只要事先口頭約定好即可。若是如此,要是不知道雙方約定的人在看過後將「言字旁」改成「人字旁」,謎題就解開了。
「嗯,這是密文對吧。」
真有點麻煩。
沒錯。就只是替換組合,所以乍看像亂寫一通。因為上頭寫滿字,更教人看得一頭霧水。
找不到。沒有「戾」這個「右偏旁」的字。
笙之介盤起雙臂沉聲低吟,手中的筆蘸滿墨。好,分別挑出三封信中最常用的「左偏旁」,數數看有多少,或許看得出規則性。結果又讓笙之介沉聲低吟。「左偏旁」的使用頻率多寡不一,三封信找不出共通點。笙之介不認輸,他用同樣的方法針對「右偏旁」試一次,但一樣找不出規則。
富勘上揚的眼角猛然一震。「這什麼東西啊?」
兩人皆沉默。
據說老藩主一再反覆寫這三封書信,金吾郎才將它藏進懷中,四處找尋來路不明的古橋笙之介。反覆寫這三種書信有什麼含意嗎?
「如果能解開謎題,就能得到一袋白米。很慷慨吧?」
「又不是密探或隱目付的密信。穿幫也不會有人送命,或是謀反的企圖被推翻。就只是一位少主為了和欣賞的流浪漢來往,不想受眾家臣的妨礙而特地寫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