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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綁架 第四節

第三話 綁架

第四節

「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惡作劇被武部老師罰站的學生。」語畢,和香莞爾一笑。「因為漢詩那件事,我在村田屋老闆的介紹下結識了武部老師。他的夫人待人溫柔,是位好人。」
「還有,三河屋對帳目的控管滴水不漏……也許是夫妻倆對金錢特別嚴格,一旦關係到三百兩的大筆金額支出,若無合理借口,恐怕就連重右衛門先生也無法擅自動用,這最好確認一番。」
高大的津多朝笙之介悄聲說了這麼一句,順便在他背後使勁一拍,笙之介頓時一陣踉蹌。
「此外,古橋先生您還有發現其他異狀嗎?再瑣碎的事都能說來聽。」
「重右衛門先生與這起綁架案有關。應該是與她女兒阿吉小姐說好,一起演出這齣戲,才會寫下那封信。但老闆娘勝枝女士似乎不知情。」
「飯也不吃,想必很傷腦筋。」
真沒用——笙之介被一把抓住後方衣領拉進和田屋。
「這還需要其他的證據。」和香重振精神,一手貼在沒有紅斑的半邊臉上說道。「需要可以讓古橋先生您拿來抵在重右衛門先生鼻子前的證據,好當著他的面說『因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我認為這場綁架案全是一齣戲』。」
話說回來,笙之介其實也稱不上確定這些內幕。這些是他自以為,沒有進一步的保證。
「如果假裝綁架而離家出走,那麼阿吉小姐就無法帶著身邊的事物一起走。唯獨那把心愛的三弦琴,她無法割捨。也許是為了日後能偷偷取回才事先寄放他處。」
「那金太會不會是為了娶那位姑娘,需要這筆錢?」
他認為用來寫信的筆和墨是重右衛門的矢立。換言之,這場綁架案是一齣戲,既然他沒強出頭,阿吉應該不會有性命之危,所以他在交付贖金時才沒採取行動。
「傷腦筋的話就好好努力,別輸給我。」明明比笙之介小,卻像大姐姐似地說教。
事實上,就連治兵衛也對三河屋老闆擔心此事感到詫異。
拿出自信?
重右衛門或許認識扁舟上的男子,甚至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馬上嗎?」笙之介正欲起身,和香做出像用雙手按住他的動作。
和香依舊紅著臉,轉為一本正經。「我認為不妨找擔任阿吉小姐守護人的阿千及勝文堂的金太先生聊聊。特別是阿千,她最清楚阿吉小姐在綁架案發生前的事。」
津多朗聲大笑,因此笙之介也不覺得尷尬。
「你再多插嘴,小心我真的把你關進鳥籠。」
肚子餓根本沒辦法上戰場打仗——津多說。
和香為之瞠目,笙之介頓時慌起來。「抱歉,說了這種https://read•99csw•com無關緊要的事。」
和香臉泛紅霞。笙之介這才發現,今天她臉上的紅斑變淡了。果真如治兵衛所說,隨著季節和身體狀況不同,紅斑的情況隨之改變。
「那我就當一隻善於學人話的鳥吧。不是有從南蠻渡海來的鸚鵡嗎?裝在漂亮的鳥籠里。」
哦——笙之介怯縮。這火盆未免太巨大了,而且也不適合時節。
是是是——高大的女侍應道。
絕不可能——六助拍胸膊保證道。
兩人站起身,這時和香就像猛然回神般喚住他們。「因為是查探別人的不幸內幕,古橋先生和津多,你們不能展現出幹勁十足的模樣。這樣太不謹慣了。」話雖如此,和香自己看起來幹勁十足,說來當真古怪。
和香一本正經地說道,「是的,非常重要。守護人阿千應該知道……不,不行。別找阿千,最好詢問其他人。另外還有一點。」和香正極力思索,她光滑的眉眼間微微泛起皺紋。「請順便詢問阿吉小姐長得像父親還是母親。第一眼看到她時會覺得像誰,直覺問出這問題即可。」
笙之介心中的煩悶,摻有一股冰冷的恐懼——難道是我嚴重誤判?
「我不夠振作嗎?」
「因為金太另有相好。但對方是附近飯館的女傭,和這樣的姑娘成婚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古橋先生。」
但始終不見阿吉的人影。笙之介心中的懊悔和煩悶與日俱增。
「關於這點,阿吉小姐也是嗎?」
剛好來收房租的富勘一面重綁他長長的短外罩衣繩,一面打量笙之介,原本似乎有話想說,最後還是作罷離去。
「不答應也沒辦法啊。被綁架的又不是治兵衛先生的女兒,再這樣下去,三河屋老闆夫婦會憔悴而死。」
「你不是火盆嗎?火盆是不會說話的哦,津多。」
津多移動著高大的身軀,再次無聲無息地端著茶點返回。
「古橋先生,現在您真的得振作一點了。」
阿吉不就會因為笙之介的誤判而有性命危險?歹徒奪得贖金后,阿吉派不上用場。不論是要殺她,還是轉賣他處,都隨他們高興。阿吉沒回到三河屋,不都是笙之介輕率判斷造成嗎?
「全身發癢,嚴重時甚至會發燒。」
早知如此,當時在扁舟上就應該採取更積極的手段。真該跳到歹徒船上,拔刀威嚇,要他們說出阿吉在哪裡,或是揪住像病患的男子胸口,使勁搖晃,逼他帶我們前往阿吉的所在地。
「您別急,先等一下。儘管重右衛門先生內心如此苦惱,卻仍瞞著勝枝夫人,我認為九九藏書他不會輕易就從實招來。」
「我單純是因為這件事和平時不太一樣……」
笙之介搔搔鼻頭。「總之……老闆與老闆娘目前憔悴不堪,一直躺在床上……」
「您應該儘快找重右衛門先生談談。」
「這不重要吧。」和香如此說道,但一提到蛋,笙之介猛然憶起。
「這幾天您看起來憔悴許多呢。」和香的聲音轉為柔和。津多在一旁竊笑。
「太好了呢,小姐。」
「我可沒有在這裏。」津多再度從高處輕鬆地說道。就算坐著,她還是一樣高大。「如果嫌我礙事,請把我想成火盆。」
如果真是演戲,為何重右衛門如此憔悴?倘若他知道阿吉很安全,也知道上演綁架劇的戲碼,那就算他擔心的模樣全是裝出來的,也不至於變得如此憔悴。
「確實有這樣的人。」津多那張大臉隨之頷首。
「由我去吧。」津多往胸口一拍。「要是古橋先生您突然跑去找三弦琴的師傅,一定講不出個結果。一個沒弄好,搞不好還被三河屋老闆發現。」
是——笙之介應道。和香一如平時,臉上套著頭巾。雖然這不會令笙之介感到困擾,但津多就像要監視他們的會面般背靠著紙門而坐,這令他深感困擾。
笙之介也不知道每天起床、吃飯、洗澡、工作時該以什麼臉面對。事實上,他每天都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但猛然回神時又深感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而愣在當場。
「阿吉小姐的三弦琴嗎?」
不知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勝文堂的六助前來,笙之介告訴他這件事並下了封口令,要他絕不能泄露此事,同時詢問常在三河屋出入的夥計金太。他心想,該不會是金太與阿吉暗通款曲,相約私奔吧?
「不,我、我不會……」連笙之介也跟著難為情,不知如何自處。「和香小姐的潑辣,我一點都不會嫌棄。」
「仔細一想……」笙之介雙臂盤胸。「扁舟上的男子頻頻咳嗽,我聊到他有肺癆,那時……」
重右衛門有點古怪——對方咳得很嚴重是嗎?
儘管難為情,卻還是說出這句話。
「古橋先生,這就是關鍵。」和香略顯焦急地揮動著拳頭。「不能因為重右衛門先生痛苦難過,就否定他們演戲的事實。痛苦難過是內心的感受,肉眼看不到,雙手摸不著。不過,投信的筆跡肉眼看得到,還能鑒定。能夠鑒定的事物,比起肉眼看不到的事物更不會誤判。」
「可、可是,您認為應該怎麼做才能讓重右衛門先生招供呢?」
「這真不像笙兄你平時的口吻。金太才不是這種人呢。」
這時,https://read.99csw.com和香從頭巾中露出的雙眼猛然呈現嚴峻之色。
「不過,人有時難免會起邪念。」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要您拿出自信來。」
江戶人似乎都稱這種女孩「茶挽」。在笙之介的藩國則稱之為「WASASII」,意思是伶牙俐齒,外加個性好強,意思有褒有貶。
「笙先生,你不要緊吧?」阿金很替他擔心,但笙之介不知如何回復。
「很遺憾,聽說勝枝夫人不吃蛋。」
笙之介猛然一驚。聽聞和香此言,他意識到自己這麼想過,但只是隱約有這種模糊念頭。和香小姐果然聰明。她明明不清楚外頭的世界……不,正因為不清楚才不會被蒙蔽。
笙之介悲傷和失魂落魄的模樣,很快在富勘長屋的住戶間傳開。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除了做事雖然可靠,但內心還是個孩子的太一外,大家都是懂得拿捏分寸的大人,沒人直接逼問「笙先生,你到底怎麼了」,所以大家都遠遠觀察他,各自做不同揣測。多津婆婆認定一定是他求官的事告吹,大聲地逢人便說,她兒子辰吉急忙阻止;阿秀偶爾會用別有含意的眼神望著笙之介,但不知她在想些什麼。佳代似乎以為笙之介吃壞肚子,這是阿秀告訴她的吧;至於阿金與太一的父親寅藏則一如往常,喝得醉醺醺地說:
「啊,在。」
「我明白了,還有其他嗎?」
「笙先生,俗世的煩憂,一醉便可解千愁。」但換來阿金一頓罵。「又說這種話,爹,你是想要笙先生請你喝酒對吧!」
「看來我果然是誤判了。」
「這是我祖父畫的。」他的嗜好是作畫——和香補充。
「您說出狀況,是怎樣的狀況?」和香移膝向前。
今早和香戴的是水藍色頭巾。可能是因為梅雨季快到了,笙之介心裏想。
笙之介拜訪三河屋。一天去一次還不夠,有時一天去兩、三趟。每次他都在心裏期待——今天或許可以聽到「啊,剛才我們家小姐平安回來了」。
不,不對,你這種情況應該算是說溜嘴——六助恢複原本輕浮的表情。
這點倒是沒聽說。「這個嘛……」
津多微微一笑,「您要是講話太潑辣,會被古橋先生嫌棄哦。」
笙之介大為驚詫。和田屋的小姐與她的守護人在交談時,彼此竟然毫無半點顧忌。看起來個性溫順的和香意外也有潑辣的一面,想必是受這位女侍的耳濡目染。
「請加以確認。」
「插花?」這次換津多和笙之介異口同聲說道,和香的臉更紅了。「抱歉,我用詞不當!」
「既然這是古橋先生您的鑒定結果,那封投九九藏書信應該就是三河屋的重右衛門先生所寫。這樁綁架案是一齣戲——至少一部分是。」
和香的眼睛瞪得更圓了。「吃蛋不合她的體質嗎?」
「請振作一點。」突然劈頭一句訓斥。
「如果不是抵在他鼻子前,好好用講的,不可以嗎?」
他來到先前送和香回家時見過的招牌前,望著那面藍染的大暖簾在潮濕的微風下擺動,笙之介躊躇不前。
話雖沒錯,但笙之介垂首不語。
說話的人在身後。多津——不,是津多。這名女中豪傑身上纏著束衣帶,露出壯碩的臂膀,她像仁王般雙手插腰,俯視著笙之介。「為什麼不早點來?小姐等好久了。」
重右衛門與勝枝如同行屍走肉,身形日漸消瘦。兩人食不下咽,夜不安枕。治兵衛在三河屋裡住下,時而勉勵他們夫妻,時而訓斥,在一旁悉心照料,但情況未見好轉。
「那、那我可傷腦筋了。」
還有三弦琴——和香注視著前方的某一點,食指抵向唇前。
「說到起邪念,你剛才的說話方式才是呢。」
「可是,我們只知道文字春師傅,一概不知那位常在她那裡進出的三弦琴工匠。」
四天過去,五天過去,阿吉遲遲未歸。
「我會仔細查探。我不只會當火盆,也會當消防水桶。」
「三河屋老闆接著說,如果對方是病人,應該不會對阿吉胡來,當時我沒細究此事。」
失蹤嗎,他那樣才算失蹤是吧。笙之介不禁笑了。他鬆口道出一連串發生的事。和香完全沒插話,提到扁舟那件事情時,她雙手緊握置於膝上,專註聆聽。
「好像是。」
「金太先生也算是外人,但他常進出三河屋,而且有些事外人反而容易發現。」
「真好意思說。您明明才是籠中鳥。」
「小姐心情鬱悶吃不下飯時,我會煮蛋粥給她吃。這不傷腸胃,也能暖和身子。」
「笙兄,不管怎樣,你一個人為此煩心也無濟於事。最好跟衙門報案。」
「我想在私塾里幫點忙。如果是謄寫孩子的教科書或是習字帖,我應該能勝任。這麼一來,我就會成為古橋先生的生意對手了。」
「我認為她完全不知情。根據她在扁舟上的模樣,我很肯定。」
笙之介一怔。「這件事這麼重要嗎?」
但如果是自己誤判呢?
在笙之介不知道的這段期間,和香慢慢與人往來。
「誠如津多小姐所言,蛋是營養高,又容易取得的食物。治兵衛先生也帶著蛋去慰勞她,但勝枝夫人一吃蛋就會出狀況。」
「好像很替對方擔心。對方明明是綁架他女兒的歹徒啊。」
「治兵衛先生不會答應的。」
「沒錯read•99csw.com。她在綁架案發生前才送去修理,所以古橋先生您很在意吧。」
「可是,既然重右衛門先生知道劇本,為什麼還那樣萎靡不振,難過痛苦呢?」
笙之介鬱積胸中的疑問就此除去,腦袋開始運轉,他重重地點頭。「沒錯,她們母女間好像存在什麼問題,難以對我這種外人啟齒。」
第六天早上,笙之介在沒睡好的狀態下洗把臉,這才猛然想到去見和香吧。和香應該很擔心後來發展。她很聰明,接下來怎麼做,也許可以藉助她的智慧。他走向和田屋時的腳步一點都不輕鬆。現在他只想著要見和香,和她說說話,但不想讓和香知道他處理不當。他害怕見到和香臉上浮現可怕的猜疑,懷疑他的推測錯誤害死阿吉。
笙之介劈頭這麼問,六助難得露出不悅之色。
「從實招來?」津多照著重複,倒茶的手就此停下。「小姐,您在哪兒學會這種字眼的?」
在像是會客間的六張榻榻米大廂房裡,壁龕處掛著一幅掛軸。上頭畫了八尊達磨,或怒或笑,表情各有不同,看起來年代久遠。
「我家小姐很會使喚人呢。」
「何事令您這般苦惱呢?和前些日子村田屋老闆失蹤的事有關嗎?」
綁架案發生前後,有沒有在三河屋裡目睹或聽聞其他事。
「也許是重右衛門先生把妻子看得和獨生女一樣重要,如今女兒的事瞞著沒讓妻子知道,他心裏難過才顯得憔悴。自己知道實情,但蒙在鼓裡的妻子日夜悲嘆,這造成重右衛門先生的重擔,他才會面容消瘦。有這個可能性吧?」
昨天才從治兵衛那裡聽聞。
「哎呀,您可終於移駕前來了。」高處傳來這個聲響,笙之介抬頭望向和田屋的屋檐。在大屋檐與小屋檐間高掛著寫有屋號的區額。「您看錯地方嘍,古橋先生。」
「我馬上調查,看誰去取那把三弦琴。」
確實如此。原來如此,內心的想法不是肉眼能看穿,端看怎麼解釋。
津多一臉滿意地望向和香。「那麼古橋先生,我們就來著手進行吧。」
說到一個段落後,和香轉頭望向津多。「請幫忙端茶來。」那高大的身軀無聲地站起,從房內消失。和香重新轉身面向笙之介,取下頭巾,筆直地注視他的雙眼。
和香眨眨眼。「不過,您現在還是很在意吧。」
津多似乎不光充當和香的守護人,也擔任密探。
「都可以。」見笙之介怯弱的模樣,和香覺得有點掃興,微微噘嘴,接著笑出聲來。「您先冷靜一點,喝杯茶。阿吉小姐一定平安無事。您就這麼想吧。既然她親生父親在這齣戲中插花演出,女兒自然不會有性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