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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話 落櫻繽紛 第三節

第四話 落櫻繽紛

第三節

不過,光拉攏一人還不夠,也許波野千用花言巧語騙得兩、三人,而且目付眾各自有所屬的勢力,諸如城代家老的今坂、文官之長黑田、武官之長井藤、藩內名家三好和里見等。因為是彈丸小藩,彼此間有複雜的關係糾葛。
笙之介也為之默然。
「這早在我的預料之中。您放心。」
「對、對不起。說來真是丟人。不過我發誓,真的不是我拜託她的。」
「我想重新確認一下整起事件的起源。」
和香眯起眼睛。「也就是說,你們藩內的幕後黑手知道代書一事純屬偶然,他心想,有這麼好的寶貝,可以好好利用一番,於是接受波野千的提議。」
「現在還不會殺他吧。對幕後黑手來說,讓那名代書保住一命,日後萬一發生什麼事,還能派上用場。畢竟他擁有罕見的絕技。就這樣送他歸西,實屬可惜。」
「沒錯。」
「這位代書模仿他人的筆跡,完全化身成對方。他可以變換眼和心。如果他的眼和心像和香小姐您一樣流著溫熱的血,豈會做出這種事。」
「津多說是一名武士。」
笙之介說服自己前往和田屋。今天天氣悶熱,他滿身大汗,前來應門的津多很吃驚地說一句「您這是怎麼回事,就像往身上沖水似的」。這不全然是天氣熱的緣故。
「如果帶進深山裡呢?」
其實笙之介也這麼認為。
如果有事的話。
「您說的可疑目光,是怎樣?」
聽見笙之介的道歉,和香沉默不語,她微微搖頭,手抵向唇前地沉思著。
說完整個來龍去脈,笙之介喉嚨無比乾渴。和香喚來津多端水。津多辦完事後馬上被打發走,她再次在笙之介面前握緊拳頭,惡狠狠地瞪他。
「那我來問另一件事。古橋先生您現在正在找尋那名代書嗎?」
幕後黑手理應不會把城下的商家扯進陰謀中,他們會試著自行處理。就算是為了找尋偽造文書的代書,或是擅長仿冒的高手而必須把手伸向江戶,他們自己也有能力處理。
「他不會逃走。我反倒認為那名代書成為幕後黑手的手下。幕後黑手真正擔心的不是那名代書會害怕,而是擔心他投靠敵方那邊。」
「你要確認的是……」
當初第一次暗中談到父親這樁冤罪時,東谷曾經說過。
今後得多留神了。
笙之介現在相當習慣和香總隨口說出這等駭人聽聞的事。
和香噘起嘴。「這麼說來就是囚禁在江戶的某處嘍九九藏書。」
但眼下真有這麼一位代書。早在父親宗左右衛門的事件發生前就有人用這項絕技騙人。雖然還不知道真實身分,但世上確有這號人物。
笙之介轉述當過御醫的代書所說的話給和香聽。從事這行的人有的脾氣古怪;有的很不滿足眼前的生活;有的雖然過著這樣的生活,卻覺得心靈出現裂痕,滲入寒風。他們渴望有趣的事,儘管以身涉險,但只要跳脫得出眼前這種吃飽睡、睡飽吃的日子,他們便毫不躊躇。
捏造那場賄賂風波時,波野千中處理事前準備的人是目付眾里的哪一位呢?若沒能事先打點好此人,這項陰謀根本無法得逞。可能幕後黑手就在其中,或兩者間有緊密關聯。
「奪取波野千比較早。」笙之介答。
對方這樣反問后,他更懷疑了。笙之介認為這樣的反問如同在說「你爹說謊」,這令他心生動搖。與其像東谷說的那樣,承認有這麼一位身懷危險絕技的代書,倒不如想成是父親因某個不得已的原因被迫說謊,或是因為心頭紛亂而一時眼花,這還比較合情合理。
「搗根藩沒有一位統管目付眾的大目付嗎?」
津多很不情願地起身,笙之介低下頭,刻意不看她兇惡的臉,低聲說一句「請海涵」。紙門關上后,剩下他與和香兩人。笙之介深呼吸著。
「咦?」
她到底想說什麼?
一般都會反過來想,城裡的幕後黑手向波野千提議「因為某某原因,我們需要偽造遺書,你們肯幫忙就不為難你們」——這樣的想法比較自然;而接受提議的波野千則向「幕後黑手」報告他們在江戶的客戶加野屋,認識很適合執行這項工作的人。太好了,那你馬上安排他們去做——此事由幕後黑手主導,波野千則是跑腿。
「如果是會讓人不舒服的話,我剛才說很多了。」
和香露出嚴峻的目光。「您可真壞心。那名代書很可憐。他也許遭到波野千脅迫。」
就像笙之介的輕率之舉,這姑娘也有好奇心重的一面。兩人剛好半斤八兩。
沒錯,三河屋阿吉遭綁架的事件中,津多就展現她的本事。
「我不像您那樣認定那名代書是壞人。當然,他做了壞事,令尊的事令人同情。但我寧可認為那名代書也是被波野千和貴藩的幕後黑手脅迫,他是一個擔心害怕、備受煎熬的人。」如果不是——和香如此低語地低下頭。「此人任憑壞人擺布read.99csw.com利用,這樣令尊的遭遇就更令人同情了。」
「那幕後黑手是誰,應該鎖定得出目標吧?」
經他反問后,和香顯得忸怩起來。
「其實沒必要刻意大費周章地囚禁。也許是派人監視。」
和香一本正經地說道,隔一會,兩人都笑了。
「您不會這麼做。我相信您。」
「陷害他人,讓人受苦,還感到有趣……」她低頭注視自己的手地低語。「這種人不可原諒。但若真有這樣的人,我並不認為他的心和眼都死了。」
「是打從一開始就和望雲侯留下的遺書有關嗎?還是說,奪取波野千這件事發生得更早?」
「極力尋找。」
此人的眼和心已死,無血無淚,因此能夠輕易取出和更換。
「要是代書逃走怎麼辦?」
津多比和香早一步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這種時候大奧的女侍可能就會伸手取出懷劍了,沒帶懷劍的津多那張大臉漲滿怒意,雙手握緊拳頭。
「那是因為古橋先生您人太好了。」
聽聞提議的高層發現對方這項計謀另有用處,並從中發現更勝於錢財的好處。這位高層心想,如果波野千底下的代書真能將文件仿造得幾可亂真,連被模仿者都分不出真偽,那不就可以請他製作望雲侯的假遺書嗎?只要接受波野千的提議,讓古橋宗左右衛門蒙受冤罪,便能從中確認那名代書的偽造功力。倘若一切順利,賭這一把一點都不吃虧。
「抱歉。」
「請稱呼他望雲侯。」
當然。
這次換笙之介眉間擠出皺褶。「這什麼意思?」
笙之介不該這樣說。
和香低吟后說道,「還真不好分析。」
「可是小姐……」
他一如往常到和香的房裡,津多正準備坐在紙門前時,笙之介緩緩說道:
和香縮著脖子。「津多她好像……很注意您平日的生活……」
「我們就照順序一步步來看吧。」
「您指的是?」
波野千、加野屋、神秘代書之間的關係緊密,為他先前摸不著頭緒的探索帶來一道曙光。對他而言,這是很大的一步,遠遠超乎想像。他之前一直奉東谷之命行事,深信不疑東谷的話,但東谷口中那位「是你殺父仇人」的神秘代書是九-九-藏-書否真有其人——他原本半信半疑。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很難以置信,而且笙之介見過許多代書,常聽他們說——該不會是堅稱不是自己筆跡的那人說謊吧?
笙之介同樣駭人聽聞。
和香嘆口氣。「聽起來實在很難令人放心。」
「如果心死了,反而什麼都感覺不到。看別人不幸而感到快樂,表示這個人的心還活著,只是他的內心扭曲。」
「您一定很痛苦。」和香道。「但令尊若地下有知,一定得以安息。因為您這麼思念他。」
這件事的關鍵前提,就是有這麼一名代書存在。笙之介很清楚。
笙之介四處拜訪代書屋。由於該問的事變多了,他再次拜訪之前見過的代書。您可曾接受神田伊勢町的加野屋這家陶瓷店的委託?可曾受託替古物或陶瓷寫來歷說明文。如果有,是什麼樣的工作呢?當時聽說過什麼傳聞?您認識的代書中可有人擅長偽造這類文件?或是您聽過誰是這方面的高手?
「津多小姐是厲害的密探。」他以前就這麼覺得。「我完全沒發現自己被人監視。」
「而且她眼力又好……」所以她發現了——和香急著往下說。「大約一個月前。津多說有人在監視古橋先生。說監視太誇張,但有人想接近您,這可以確定。但對方並非正大光明的造訪,反而偷偷摸摸。」
「這名行跡可疑的人,是武士,還是町人?」
他知道向商家之女說出藩內要事和秘密是輕率之舉。儘管心裏明白,但很想聽她的意見,況且也有其功效。雖然身分和地位不同,但東谷和笙之介都用同樣的觀點看待此事,但和香不同。
此事說來複雜,但和香很清楚整個關係。
「懲罰罪人,不是我的工作。」
「我第一次聽東谷大人談到家父蒙受的冤罪背後藏著這種內幕時,真是驚訝莫名。世上竟有這麼厲害的代書,我對此半信半疑。但我現在很確定來龍去脈一定是這樣。」
「和香小姐,不好意思,今天請您屏去旁人。」
因為笙之介毫不掩飾地四處找尋那位代書,這樣的結果並不令人意外。打從他決定不再等待,改為主動出擊的時候,便做好心理準備。
一點都沒錯。
——我認為這件事得先從波野千店內引發的權力爭奪著眼。
「和香小姐,請您不必想得這麼深入。」
和香原本在抄寫彼此對話要點,這時她擱下筆。
和香蜷縮起來。笙之介察覺她臉紅了。
https://read•99csw•com之介雙唇緊抿。
津多為和田屋的掌上明珠盡忠,笙之介明白。
不過這麼一來,為什麼會有賄賂風波、波野千為何更換店主,實在無法說明實際發生的事。前任店主處以磔刑,店內一度停止營業,拆下招牌,但過沒多久便獲得高層許可,重新開張,也沒撤除御用商人的地位。乍看處分嚴厲,但根本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很不合理。
「古橋先生,您最近可有從周遭感到可疑的目光?」
「等這一切都結束后,您殺了他嗎?」
「津多這人就是這樣。明明高頭大馬,行動悄然無聲,無孔不入。」
「沒有。目付眾無法裁決的案件會交付家老審議。還是無法裁決就交由主君定奪。但這種情況很少見。」
「要是藩主准許您殺他,您會怎麼做?」
「早在波野千竊占店內實權,提出那項建議前,那名幕後黑手就在了。」
笙之介緩緩說道:「那就視情況而定了。」
「很注意我平日的生活?」
「您不認為那人不在人世了嗎?站在幕後黑手的立場,對方製作完假遺書,再滅口會比較安心吧?」
「不是我發現這件事,而是津多。她呀……不是我拜託她,因為津多擔任我的守護人,她將每件事都看得很重……」
「我自己也是脾氣古怪的人。」和香發出格格嬌笑。「但幫著別人陷害他人,還覺得有趣……」
他寫下目前得知的現況、自己的想法,以及推測,然後在腦中重新整理。他很想找人暢談一番。找誰?不是東谷,他想找和香。他想坦言一切,聽聽和香的意見。
和香戰戰兢兢地道:「該不會是古橋先生您的動向被幕後黑手察覺了吧?」
和香突然說出像故事書般的內容。笙之介忍不住笑了。
和香忍不住笑出聲。「津多,你先退下。」
「如果有事,我會大聲叫的。」
話說回來,不管城內的幕後黑手是誰,假造前任主君遺書是一件天大的陰謀,他們會把藩外人士拉進來嗎?這項陰謀應該暗中進行,知道秘密的人愈少愈好。
「那可以推測幕後黑手抓住那名代書,將他囚禁在某處,等候下次出場,無論軟禁在哪裡都行。人也許早就被帶往搗根藩了。」
「這項陰謀,打從一開始就和你們的前任藩主……」
「我要說的是其他事。」和香光滑的眉間擠出皺褶。「我認為是其他事,但您或許不這麼認為。」
接著她抬眼望著笙之介說道:「古橋先生https://read•99csw•com,我說一句會讓人不太舒服的話,可以嗎?」
和香看著笙之介。「找到那名代書後,您會親手殺了他嗎?他是令尊的仇人。」
「請說。」和香道。「我保證不說出去。我娘也不會知道。不瞞您說,我很朝待這天到來。」
「您找到他之後會殺了他嗎?」
和香拉來書桌,打開信盒。她一面磨墨,定睛望著某個看不見的事物。
波野千企圖奪取店裡實權的首謀,透過加野屋認識一位有辦法偽造文書的代書。因為知道此人會展露絕技,波野千想如法炮製以侵佔店內實權。換句話說,一開始是波野千里的某人為了「竊占波野千」而向城內高層提出捏造賄賂事證的計謀,並做了不少事前工作。此人告訴城內高層——我會告訴官府,說有官員向我索賄,到時候再麻煩你們處理。當然,我會奉上相對的報酬。
「怎麼又是你啊?老問一些怪事。」第二次拜訪的代書笑著這樣說;而第一次拜訪的代書更驚訝,儘管如此,他還是四處找尋線索。
那純粹是他的內心嚴重扭曲變形,無法恢複原狀——和香說。
笙之介靜靜喝水。
話雖如此,今後笙之介若要貿然接近加野屋得要三思。現在不同於先前那場可以混在人群中潛入的賞花宴,也許有波野千的人在加野屋進出,駐派江戶的藩士就不用說了,與主君同行的人也可能會造訪加野屋。藩士之間都認得彼此,不知道會在哪裡被人撞見,常進出又宣讓人起疑。查探加野屋的工作就交給東谷大人。就像在藩國時,東谷在波野千裡布下眼線,他現在應該會在加野屋安排眼線。
笙之介苦笑。「那更會引人注意。外地人在當地一眼就會被認出,遠非這種市街能比。」
「不可能。」笙之介篤定地說道。「和香小姐或許不能理解,不過,搗根藩的世界非常小。外人特別引人注意。就算囚禁在某座宅邸里,消息還是會從常在那進出的人們傳出。」
笙之介急忙捎信給川扇的梨枝,請她向坂崎重秀報告他從和田屋老闆娘那裡聽聞的消息。他很想當面和東谷談,但主君延遲兩個月,現在正好前來江戶,江戶留守居應該會比平時忙碌,想必不易撥空前來。他們找尋的代書與加野屋有關。那名代書從加野屋搭向波野千,再從波野千搭向搗根藩的幕後黑手,彼此勾結。
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不會殺他。如果他不親口供出一切,就無法洗刷家父的污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