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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洗腳宅邸 第二節

第六篇 洗腳宅邸

第二節

必須早起的大野屋,半夜裡大伙兒都睡得很沉,連清嗓子的聲音都沒有。住宿傭工雖有十人左右,但似乎沒有鼾聲過大或會磨牙的人,夜裡總是平平穩穩,鴉雀無聲地過去。
令阿母那麼害怕的到底是什麼夢?要怎麼樣才能趕走那惡夢?美代心想。
阿靜微笑地凝望著美代一會兒,然後說「謝謝」。美代感到耳根子一陣熱。
翌日,美代偷偷看著一早就忙個不停的阿靜,逮住機會扯著繼母的袖子。
「阿爸不會讓你受那種苦。」長兵衛溫和地說道,輕輕拍著女兒那小小的手背。「你放心。阿爸絕不會讓你跟阿靜過那種要擔憂明天生活的日子。」
阿靜微微睜大雙眼,接著破顏一笑。
「其中有一個是〈洗腳宅邸〉。」
「很久以前,阿勝曾經告訴我……」
洗——洗——洗——腳步聲如此高喊著。
「阿母的夢,我聽阿爸說了。」
繼母別過臉,避開座燈的亮光,悄悄用袖口按住臉。美代覺得那姿態真美。
深夜——
這時,每當美代挨近,那女孩便慌忙逃走。
「很可怕的夢。」
「唉!太丟臉了。」
「能不吃苦的話!比較好呢!美代沒必要去想這種事。」
美代握住繼母的手說:
「板橋那一帶有很多住宿旅館。人來人往,旅館里住了許多旅客。你阿母每天都要冼那些旅客https://read•99csw•com的腳。洗了十個人,才有晚飯吃,洗了二十個人,隔天才可以繼續在旅館工作。因為不想餓肚子,只為了不想餓肚子,阿靜總是蹲在冰冷的三合土,每天幫人家洗腳。」
「唉!」阿靜蹲下身子,雙手擱在美代肩上說道:「原來美代這麼擔心。對不起。」
美代接連幾日都在想這件事,也向大人提起,但只有阿靜感興趣。
擱下渠、單邊蘆葉、不落葉的櫧樹——
說是打雜,年幼小孩能做的事畢竟有限。阿靜負責的是,每有旅客投宿旅館,就捧來盛水木盆,清洗旅客那沾滿泥巴塵土的雙腳。
「有點恐怖。」她一本正經地說。「不知道她有什麼企圖?」
雖然阿靜那樣說,但美代很想知道繼母以前的艱苦。阿母到底吃過怎樣的苦頭呢?明明是那麼漂亮又體貼的人。
可是,這回也遭到一名下女的阻止,根本無法接近雙親的房間,只斷斷續續聽到阿靜細微的聲音,和長兵衛的說話聲。
阿靜生於板橋,是宿場町盡頭一家小焊接舖的女兒,上面有五個兄弟姐妹,日子勉強能糊口;連米、味噌、醬油都無法一次買足,總是買當天的份,暫且度日——這是阿靜當時的生活。
但是,美代也無法老看著這件事。因為那天,也是在深夜,換長兵衛發生https://read.99csw.com不尋常的事。
那晚,晚飯過後,美代悄悄挨近阿靜,喚了聲「阿母」。
她身上穿著洗白了的衣服,綁著薄腰帶,臉上脂粉末施,是個不起眼的女孩。看上去像是人家的下女,可是,下女不可能在白天站在巷子,百看不厭地望著人家的住屋。
阿母——阿母發生了什麼事?
阿靜摸了一下美代的臉頰說「不要擔心了」,然後走出起居室。屋裡留下好聞的香味。因為阿靜在袖口裡放了香囊。
「阿母做的夢很可怕嗎?是夢見鬼嗎?還是有人在追阿母?」
她為什麼那樣躲著?是在偷看家裡的——某人嗎?
裡屋有院子,隔著經常修剪的籬笆,可以望見那條窄巷。
美代嚇得跳了起來,卻因為太害怕,有一會兒連動也不敢動;她呼吸困難、雙手顫抖。
「她說本所有七怪事,阿母,你知道嗎?」
阿靜的眼神像是探看著深淵。
阿靜搖搖頭說道:
「什麼夢?」
「一點都不丟臉。我終於明白阿母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吃了很多苦頭。不像我,什麼都不用做……」
「不是,不是那種夢。不是夢見可怕的東西。只是……」
這麼說來,難道那女孩是針對我而來……。
詳細告訴美代有關阿靜的夢的是父親長兵衛。
不過,每當阿靜和美代一起時,那女孩就不九九藏書會出現。阿靜等了幾次,因總是無法看到那女孩,於是這樣說道:
只是臉色好像有點蒼白。
「阿母有過那種時候?」
阿靜和平素沒兩樣,今天也很美——穿著美代暗自認為最適合阿母的紅染衣服。
「不知道。」阿勝答道。「先別管這個,小姐不快點睡不行。這個時間還睜著眼,小心看到怪東西。看,就在那裡。」
「你現在的阿母,在比你還小的時候就到處去做事了。有時撿柴,有時幫人打掃落葉,幫人汲水,只要是小孩子能做的,她都做了。可是,最有錢賺的,聽說是旅館的打雜丫頭。」
聽到在走廊上奔跑的腳步聲,美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爬出被褥,打開紙門衝出去,阿勝正好只手舉著蠟燭,在走廊大踏步往這邊靠近。
美代對繼母那份深深的關懷,似乎感動了長兵衛。他眯著眼,摸著下巴,如此告訴美代——
阿靜現在偶爾還會夢見當時的情景。無論洗了多少,沾滿泥巴的骯髒雙腳依舊會在眼前伸出來。即使又餓又冷、身子很難受,仍不得不捧來盛熱水的木盆,幫旅客洗腳。丟下木盆拔腿逃跑時,身後會傳來許多追趕的腳步聲。
之後,有一段日子,阿靜不再為夢所苦。美代感到很得意,自己說的話,或許有點見效了。
阿靜皺起細眉,難堪地笑著說:
「老闆娘說她做read•99csw.com夢了。」阿勝簡潔地說道。「做了惡夢,所以不禁叫了出來。不用擔心。」
故事是——每當有人睡在某宅邸的榻榻米房間,深夜會有雙骯髒大腳踢破天花板而來,命令那人「洗,洗」。如果仔細洗乾淨,可以降福,否則就會大禍臨頭。
阿靜甚至有時會在裡屋陪美代等那女孩出現。
「阿母,阿母小時候洗了很多臟腳吧?仔細幫他們洗得很乾凈吧?所以會帶來很多福氣,以後應該會有很多好事。下次再夢見洗腳的夢時,這樣想就好了。想成是,啊,這是幸福要來的預兆。」
「沒什麼。我喜歡阿母嘛。」
這事很奇怪。以前從沒見過那女孩,再說,有事找我的話,一開始開口搭話不就好了?
提到阿勝,溫和的繼母表情微微沉了下來。這兩人的個性大概不合。美代趕緊接著說:
聽了父親的話,美代稍微放下心來。
美代打了個哆嗦說道。阿母真是個可憐的人。
「沒有,絕對沒有。我真的看到了。」
美代話一出口便漲紅了臉。
「會想起以前的事。夢裡,我回到以前那非常窮、老是挨餓的時候。」
自從美代發現那個女孩,不時注意她之後,她就不再大剌剌地出現。有時她會偷偷躲在籬笆下。美代有時會看到籬笆外有東西閃著亮光,心想那是什麼,挨近一看,原來是躲在該處的女孩的發簪——九*九*藏*書令美代嚇了一跳。
阿靜又笑了,她說:
可是,立春剛過的那天半夜,在如常的寂靜中,突然傳來女人的慘叫。發出一聲又一聲、尖叫得幾乎要扯破喉嚨的顯然是阿靜。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美代察覺了一件怪事。
「怎麼了?」
阿勝如此恐嚇,美代趕忙跳進被窩裡。真是壞心眼。
不知是不是得自生母,美代身子有點弱,白天通常一個人玩。除了學古箏,或聽從阿勝的吩咐幫忙家事之外,她大抵都窩在裡屋。有時練習阿靜教她的針線活兒,有時則有樣學樣地插插花。
阿勝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將美代推回房裡,緊緊關上紙門。美代鼓著雙頰,再度來到走廊。
「小姐,回被窩去。」
不久,阿勝舉著冒油煙的蠟燭回來了。透過黑煙,她的表情顯得十分僵硬。
有個女孩單獨站在窄巷裡,狀似窺視大野屋的住屋。
美代問她昨晚的夢——到底是什麼讓阿母那麼害怕?
如果下次再來,一定要抓住她問問。美代這麼下定決心。
「會不會是美代多心了?」
阿靜跟著美代來到美代起居的小房間。房間一角有阿靜幫美代縫製的漂亮布球。美代點亮座燈,膝上抱著布球,壓低聲音說:
「美代真是……」
「我有話要告訴你。」
「嗯,有。美代大概不知道那種滋味,不知道比較好。與其要嘗那種滋味,還不如死掉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