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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痕 第三節

聖痕

第三節

我也切實地想要知道。
確實,柴野和己具備的知性優於一般人。
「受膏者」也是希伯來語的直譯,是「救世主」之意。「鐵鎚猶大」運用這類宗教上的雜學以及正義、復讎與救贖的故事,一眨眼就把「犧牲的羔羊」哄得一愣一愣的,或者說掌控了他們。這種情況,兩者是同義的。
「東進育英會的橋元先生不清楚詳情。我對他說的都是謊言。其實我也沒有告訴他是我本人要委託調查的,只說我們店裡有客人為了孩子的問題正在煩惱,問他知不知道什麼好的調查公司可以介紹。」
看到失去理智的父親,柴野和己冷靜地反駁說:
事故真的是「聖戰」、是制裁嗎?
這內容甚至荒唐無稽得了無新意、幼稚無比。對於為此興奮的羔羊們,有時候會有來自外界的訪客試圖澆澆他們冷水。有個路人曾提出質疑,說「TERUMU」輕易允許「鐵鎚猶大」君臨此地,還照著他的吩咐更改網站名稱,並身為虔誠信徒兼管理員,莊嚴地經營著網站,他可能就是把那篇捏造報導拿去投稿周刊的記者本人。說他正喜孜孜地看著自己捏造出來的故事以這種形式苟延殘喘下去。
「如果是你們這種專家,馬上就知道要調查這種事故的時候,應該做什麼才好吧。可是我跟和己是門外漢,所以決定先到現場看看再說,一起去了事故現場的立體停車場。」
「損毀的柵欄已經修理好,事故的痕迹也完全看不出來了。我們一起站在據說是車子掉下來的地點仰望。那個時候,我只想到要是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肯定沒救的。」
事故死亡的上班族真有個十二歲的女兒,所以網站的說法也不一定全是胡扯。
「黑色羔羊」網站中,刊登了應該在正式場合已經被抹消的報導全文。其中對於偵訊官問他認為今後會受到什麼樣的處分,少年A這麼回答:
「他這樣對我說。」
而少年A對偵訊官說「我想被判死刑」云云的內容,就是這篇捏造報導中所提到的。
——爸,你看到了嗎?
——我會死掉重生。我會變成超越人類的存在,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然後我要消滅媽媽和柏崎那種壞人。我想要拯救像我一樣境遇悲慘的小孩和女人。
這篇獨家頭條在這部分,一開始就太明目張胆,十分可疑。報導出刊以後,立刻就有人發起查證工作。當然律師團也激烈抗議,指稱報導中說是少年A供詞的內容,從頭到尾都是瞎掰的。
所以寺嶋才會來拜訪我的事務所。
「他說:只有我看得到嗎?」
「我每天晚上都在被窩裡禱告。請讓我也萌生出勇氣。請讓我也擁有打倒邪惡的力量。」
與其說是被父親說服,或許更是被父親的恐懼與不安所傳染,和己打消了留雷的念頭。可是寺嶋提議透過保護司,向有關當局商量,要那些「黑色羔羊」停止拿柴野和己當材料任意妄想,卻遭到和己大力反對。
結果和己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當場癱坐下去,抱住了頭。
很簡單。因為不管是網路、電視還是報章雜誌,今天也一樣充斥著日本哪裡發生案件或事故的新聞。
他看到了「鐵鎚猶大」談論的、黑色羔羊信奉的「暗黑救世主」嗎?
然而不經意地一看,柴野和己卻臉色大變。他凍住似的僵立在原地,仰望著上方,眼睛一眨也不眨。
司機是四十五歲的上班族,與妻子之間有個十二歲的女兒。在「暗黑救世主與黑色羔羊」的網站里,把這個案子「解釋」為死者對女兒進行性方面的虐待,因此遭到了暗黑救世主的制裁。
「不,你沒有錯。如果我也在場,為了保護你,我一定會親手幹掉直子跟柏崎——我甚至這樣說了。可是和己他……」
「這是暗黑救世主的神跡。」
留言版上立刻出現了熱烈的迴響。大部分是勸諫或揶揄「TERUM九*九*藏*書U」的意見。其中也有人說站在自己的立場,不應該在這種地方留雷,但他無法視而不見,呼籲眾人:
每個問題都很尖銳。然而羔羊們毫不動搖。即使有些人動搖而離開了團體,但只要呼籲「冷靜點」、「用自己的腦袋好好想一想」的路人受不了他們、或玩膩了離開,又會在不知不覺間回到團體裏面來。
「總有一天暗黑救世主會造訪我身邊,把我救出苦海。」
「雖然是殺了兩個人,但和己因為犯下那宗案子,才總算得救了。律師、醫療少年院和鑒別所的工作人員及教官,還有現在的保護司社長,他們大家合力救了和己。所以現在的和己雖然打算一生背負著罪業走下去,但也能好好地面對自己遭遇過的各種苦難,還有自己做出來的事。他說如果時間能夠復返,他想要回到案發以前,不要殺掉直子和柏崎,而是逃離那個環境,或是改變那個環境。他說殺人是不可以的,不管什麼樣的情況,殺人都是絕對不可以的。」
「即使如此,我還是叫他別管。雖然不應該說這種話,但我還是說了。我說,要是有人因為這樣而被殺,反正他們本來就是壞人,你不必在意。」
不出所料,和己進入鬧區的網咖。
「卻自私地把和己拱成神明,又逼他殺人。還說他是救世主,簡直混蛋。」
「這樣的事發生過兩次。第二次我下定決心出聲叫他。」
這樣就行了。只要猶大如此指名,不需要任何根據與證據,那些雖然不幸但隨處可見的骨肉相殘悲劇、工地現場的死傷事故、隨機強盜殺人事件、卧軌自殺、甚至是海難事故里,都有惡魔的爪牙和遭到凌虐的人,而這些事件就是暗黑救世主為了拯救弱小,揮下鐵鎚的顯應。這毫無疑問就是「聖戰」。
也有路人提問說,「TERUMU」會不會是在網路世界進行某種社會學實驗的研究者?一切的肇始「少年A自殺」的消息,也有可能是他刻意散播出去的。所以「TERUMU」不管別人再怎麼說「那是錯誤消息」、「說出你的消息來源」,他也不予理會,也不肯改變主張。
把調查到的詳情,還有死者及家屬的資料留言在網站,或許會有一些效果。
「那不是人啊。可是爸——」
那個人如此自稱,出現在「犧牲的羔羊」。這個奇特的名字,是西元前二世紀左右,在信奉猶太教的猶太地方,由於無法承受支配該地的異救國王的暴虐,發起獨立戰爭的猶太人領導者的名字。在希伯來語中,為「鐵鎚猶大」之意。在這裏,猶大隻是猶太人男性的名字,與新約聖經中登場的背叛者猶大並沒有關係。
是某本周刊的「獨家頭條」。頭條以「獨家獲得劫持教室的少年A筆錄」為標題,大書特書,但兩星期後就虎頭蛇尾地告終了。因為那則獨家頭條的根據,那份所謂的筆錄,被踢爆根本是捏造的。
「和己提議,鎖定他們認定是『聖戰』,熱烈討論的案子,仔細地調查看看怎麼樣?最好是最近發生的,不是殺人或強盜,而是不怎麼引人注意的事故。因為沒有被媒體詳細報導的案子,猶大才能任意解釋,信徒也才能盡情妄想。」
那個人不是「TERUMU」那種實務性的統籌人員,而是教祖。他具有將幻想升華到宗教性的願景、並把共享這個幻想的團體改造為「信徒」集團的力量,所以這麼稱他也無妨吧。
可是即使碰到這樣的回應,「TERUMU」也沒有改變態度。他反倒是頑固地堅持自己的說法,不斷地主張少年A自殺這個消息是確實的,少年A的自殺對於把他關進鑒別所的國家權力來說是一種挫敗,因此國家絕對不會承認,真相總是像這樣被掩蓋起來。
——可是居然會被寫成這樣,我應該還是死了比較好吧。
「從此以後read.99csw.com,和己就再也不提那群人的事了。只說夠了,他已經明白了。」
「所以我拚命思考。思考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諷刺的是,我因為沒有跟他同住,這種時候,手機和電郵派上了很大的用場。可以私下親密交談,怎麼說……」
此外,這篇獨佔新聞還附上煞有其事的解釋,說這份筆錄之所以並未被用在公審上,而被葬送在黑暗之中,是因為如果少年A耽溺於這種誇大妄想的事實曝了光,對於想要裁罰少年的檢察單位,以及想要保護少年的律師團雙方,都是一件「不利」的事。
這五年之間,成員多少有些增減,也有熱鬧平靜的時期相互更迭,但現在已經發展到羔羊將這獨立的幻想視為「教義」信奉的階段了。少年A自殺,還有他死後變成超越人類的存在重返這個世上,對他們來說都已經是事實了。他們立足在這樣的事實上,寫下他們的歷史。
——我覺得如果用權力去壓制,只會讓他們變得更加頑固。
「然後我們也勸和己不要再上網了。跟他說總之暫時就是不可以上網,還沒收了他的電腦。」
他們當中,有些人主動表白「我也被父母虐待」、「我被丈夫家暴」、「我有個朋友家就跟少年A的家一模一樣」。所以他們非常了解少年A的心情。他們為了無法像少年A那樣毅然付諸行動而焦急……
「可是他很害怕。這也難怪吧。既然都已經看到了,就沒辦法從腦袋裡面刪除了啊。」
「我想快點得到暗黑救世主的肯定,加入神的軍隊。」
然而即便如此——不,正因為如此,才能夠更強烈地打動「犧牲的羔羊」們的心。他們(我們也是)即使沒讀過《聖經》,也知道《啟示錄》。即使不曉得羅馬天主教的教義,也知道「第七個封印」、「白馬騎士」、「大紅龍」,還有「世界末日」。即使不是真正理解,但只要知道這些能夠激發想像力的材料就行了。「鐵鎚猶大」所說的話,比起話語本身具備的說服力,更是透過話語背後若隱若現的既有創作物那豐富的故事性及鮮明的意象打動了羔羊們的心。
雖然和己以這種形式找回自由,卻反而在這件事上造成問題。不管寺嶋和保護司再怎麼叫他「忘掉吧」,沒收他的電腦,但只要離家幾步,到處都有可以上網的地方。
就算不熟悉網路社會,我也沒有傻到會去相信在那裡留言的人訴說的總是「真正的事」、「真正的自我」。尤其是也有不少人只是瀏覽各種話題,單純因為發展有趣,想要湊熱鬧而參一腳罷了。不過即使排除這些因素,從贊同「TERUMU」主張的人的留言里,還是可以看出其中有什麼驅策著他們這麼做的、超越純粹興趣的某種事物。
——我想被判死刑。我覺得只是因為我還未成年,就不會被判死刑,這太沒道理了。
兩人勸他珍惜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己似乎也聽從了。
「一開始和己似乎一個人煩惱著。」寺嶋說。
不久之後,開始出現一個贊同「TERUMU」的集團。他們支持他,對他說的「少年A重生,變成超越人類的存在」的故事產生共鳴與贊同。
為什麼他說那是「怪物」?還說那怪物的臉是他?
這一切是始於某個巨大留言版的一則留言。是網友「TERUMU」所寫下的留言:
——可是看看那些留言,也有些人不是那樣。
猶大告訴羔羊們,「暗黑救世主」的出現,正是最後決戰的預兆。降臨地上,掃蕩跋扈世間的惡魔爪牙,救贖犧牲的羔羊們,並召集加入神聖大軍的正義戰士,就是「暗黑救世主」的神聖任務。
「聽說崎玉教室劫持案的少年A在鑒別所里自殺了。」
簡而言之,這徹頭徹尾全是捏造出來的。不過一旦被當成「報導」問世的資訊,尤其是在當今這種網路社會,九*九*藏*書就不可能完全消失。也就是網友「TERUMU」接觸了它的遺痕,相信了它。
這類事件的報導中,當事人或相關人士的筆錄是貴重的消息來源。成人的案件是如此,少年事件更不必說,這類東西不可能輕易流入媒體手中。即便得到,正常的記者在把它做為消息來源使用時,也會慎重處理。
事情發生在今年一月十九日。千代田區內的大樓立體停車場中,由於駕駛操作失誤,車子暴沖,從四樓高的地方摔落而死。
「我被我爸虐待,每天都痛苦得想死。沒有人會救我。如果少年A真的重生了,希望他來殺掉我爸。」
和己希望被判死刑、想要重生,這也並非事實。不過他在鑒別所自殺的說法,並非完全子虛烏有的謠言,而是有一定的根據。因為公審期間,確實有過這樣的報導。
黑色羔羊從猶大指示的案件和事故當中找出受虐者和惡魔的爪牙。就像過去的少年A那般,有時候受虐者會被社會視為加害者而被排擠,也有惡魔的爪牙被報導為被害者的情形。但羔羊們不會被這種表相所欺騙。因為他們的真實在報導不到的地方、司法和警方力量不及之處。他們了解那些真相。不須搜查也不必採訪。他們就是了解。
「透過自殺,他總算得到了自由。」
那是上個星期日的下午。
殺人犯為志願殺人的狂熱信徒憂慮,如此具有說服力的話,難得一見。
「鐵鎚猶大」會從當中選出一個,向羔羊們宣告:
——認為只有自己才知道真相、有資格行使正義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都會走上這樣的路。
「怎麼啦?——我拍他的肩膀,他這才一副大夢初醒的模樣。」
這則報導內容是約聘記者帶來的,刊登的時候,編輯部里似乎也是慎重派佔了上風。因為那名記者以前也捏造過報導,惹出問題,被業界一部分人士視為騙子。由於引發的風波太大,編輯部這才慌忙開始查證,結果落得撤銷報導,公開道歉的下場。
「就在這時候,幸運地——雖然不該這樣說——發生了一起剛剛好的案子。」
——真的有暗黑救世主。
「人家都說想被判死刑了,還硬要他活著嘛。可是這下子他總算可以照著自己希望重新去投胎了,太好了。」
和己說有。
「如果可以親手打倒敵人,拯救自己,我就可以變成暗黑救世主的戰士,而不只是單純的信徒而已吧?」
用自己的名字當關鍵字搜尋而發現這個網站時,柴野和己有多麼震驚,我完全可以想像。再怎麼說,他都被當成老早就已經死掉的人,還死而復生,與莫名其妙的邪惡對象對抗,加以掃蕩。然後被奉為救世主崇拜。
看在正常的成人眼裡,就混淆了現實與幻想(或者願望)的界線這一點來說,比起原本的成員羔羊,「鐵鎚猶大」看似迷失得更嚴重。猶大述說的故事是單純的善惡二元論,他認為現今的世界受到惡魔支配,腐敗至極。但時機一到,神就會降臨世上,與惡魔軍團進行最終戰爭。然後神將獲得完全勝利,在地上築起實現真正幸福的千年王國。有資格生活在那裡的,只有加入神的軍隊,英勇作戰的戰士們,以及過去被惡魔及惡魔的爪牙所凌虐,嘗盡苦楚之後獲得救濟的犧牲者……
寺嶋逼問他看到了什麼。和己不回答。他蜷著身體發起抖來,說要回家。
並非只是等待援手的人。
寺嶋不安極了,在僱用我這種調查員之前,先迅速採取了行動。他親自跟蹤了外出的和己。
「我們兩個出門逛逛,道別之後,我忽然想到他可能會去別的地方,就跟了上去,不過這樣罷了,所以一點也不難。」
父子商量之後,決定把這件事當成兩個人的秘密。不要再把任何人捲入,也不泄漏給任何人。對於保護司,則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他現在在哪裡呢?要九*九*藏*書怎麼樣才能見到他呢?」
「我的名字是猶大·馬加比。」
柴野和己看到了什麼?
不過寺嶋說即使如此,他還是可以確定。
和己說那是怪物。
「少年A受到處罰,這太沒道理了。明明他才是犧牲者,是正義使者啊。」
即使是這種情形,我還是覺得很高興——寺嶋說。
——這樣,爸看不到啊。
——而且爸,你想想看,還有更糟糕的可能性啊。寫這些留言的人,也有可能一廂情願地認定自己是被害者,而把周遭的人當成敵人、視為惡魔的爪牙,覺得殺掉他們也無所謂。
包羅萬象的網路社會中,會出現對獵奇犯罪或兇惡事件感興趣,並興匆匆地討論的網站,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從完全是瞎起鬨性質的網站,到期望破案或防止類似事件發生的嚴肅網站,許多都是誕生在案件發生的媒體喧騰之中,而隨著報導沉寂下來,也跟著萎縮消失。過去如此,今後也應該會不斷反覆。
「鐵鎚猶大」宣稱「我是預言者」。說他是等待「受膏者」的到來,將羔羊引領到他身邊的「引導者」。
「那些傢伙究竟是不是真的犧牲者,我不知道,也不關心。可是和己確實是犧牲者。他是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來、就要重新來過的犧牲者啊。」
然而那群人……
「車子衝破柵欄落下,車子四腳朝天,壓得扁扁的。」
寺嶋更害怕的是這些輕率地談論殺人、復讎的羔羊們,可能會破壞和己的心理平衡。
然而另一方面,羔羊們看不到暗黑救世主。因為時機未到。現在能夠看到暗黑救世主、追隨他的足跡的,只有「鐵鎚猶大」一個人而已。這種設定簡直方便主義到家,羔羊們卻絲毫不感到疑問。
一個羔羊,自稱遭到母親男友性|虐待的少女不斷地如此重複。
柴野和己發現的,是一個叫「暗黑救世主與黑色羔羊」的網站。
六年前的話,和己的確還在少年鑒別所里。不過那個時候他已經開始答應與寺嶋見面,漸漸恢復開朗,也開始將回歸社會視為現實的問題去面對了。當然,他沒有試過自殺。所以這隻是誤報、謠言,但留言的網友主張「是從確實的消息管道聽到的」,不肯退讓。
和己沒有生氣。
和己雖然寄住在保護司家中,但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受到監視。當然也沒有受到拘束。即使如此,離開鑒別所后大概一年左右,和己都無法一個人獨自外出。他說一想到有人會認出他是誰,或在背地裡說他什麼,就怕得不敢出門。
「一個人就好,你們當中有人去確定過柴野和己是不是真的死掉了嗎?」
「犧牲的羔羊」成立后約半年,網站中有人回應了這些問題。
可是少年A——柴野和己的事件情況有些不同。由於這個案件是十四歲少年的「自衛犯罪」,這一點讓接觸當時報導的一部分人士——恐怕是與案件當時的和己同年代的少年少女——不允許這個案子就這麼被消費與遺忘。於是網站便在某個契機下成形了。
「但社長和我把他帶出家門,漸漸讓他習慣了。」
「我和保護司的社長也看了那個網站,整個嚇壞了。我們都傻掉了,根本不曉得該跟和己說什麼好。」
暗黑救世主復返了。做為銳不可當的力量與正義的體現者回到世上,與凌虐無力婦孺的惡魔爪牙抗戰,並獲得無數勝利。而黑色羔羊們可以親眼看到他的戰果。
「他果然在看那個網站,他一臉蒼白地告訴我,網站又把新的案子說成『聖戰』,熱烈討論。」
保護司不愧是保護司,他很快就振作起來,先是告訴和己會有這種東西,和己完全沒有任何責任。你已經接受必要的治療,並且贖罪,勇敢地回歸社會了。這夥人跟你完全沒有關係。
由於這事實在過於離奇,而且脫離現實,剛發現的時候,和己也不曉得該如何應對吧。
「我問他看到九九藏書什麼?那是個很大的立體停車場,柵欄只有汽車引擎蓋那麼高,但從底下仰望,看不見停在高處的車子。也看不到人。」
「因為我不曉得和己的過去。他在犯下案子以前的生活,還有被警方調查的時候、審判當時,還有在醫療少年院、鑒別所,他過得怎麼樣,終究都是聽人家說的。而且和己應該還有無法向我坦白的部分,我也不認為自己有勇氣問出全部。自殺的事也是,搞不好和己真的動過一、兩次尋死的念頭,只是沒有實行罷了。」
——爸,不管再怎麼壞的人,也不該被殺。我過去的行為是錯的。
「他說:只要我報上名字,說柴野和己沒有自殺,我還活著,我就是本人,或許會有團員清醒過來。」
所以拜託你了——寺嶋向我低頭行禮。
「請幫我調查。不管是事故還是和己說他看到的東西都行。什麼都可以。我真的已經被搞糊塗了。」
好想見少年A。要怎麼樣才能接觸到他的靈魂?重生之後的他是什麼樣子?我們也看得到他嗎?
「和己說,萬一因為這樣而出了什麼事,就是他的責任。」
寺嶋大力反對,拚命勸阻他。就算那樣做也不會有效果。那些人不會當真,只會傷到你自己。那種人的想法是不可能改變的。
「劫持教室的少年A並沒有自殺。他在鑒別所正努力要回歸社會。為了他的名譽,請不要相信這種錯誤說法。」
分佈於故事中的各種裝置,大部分都是從新約聖經《約翰啟示錄》里借來的。而且與其說是了解原典而引用,更像是運用從電影、小說和漫畫中得到的,任意剪接過的二手知識。
然後和己還說他想要在這個網站上留雷。
柴野和己發現的網站並沒有多長的歷史,是六年前才成立的網站。儘管站名誇大又駭人,有些人或許還會覺得可笑,但它意外地被經營得很好,案件的經緯也被整理得條理分明。
沒有多久,「TERUMU」就為他的團體開了一個新的網站。網站名稱叫做「犧牲的羔羊」。得到可以安心討論的場所,成員們更加熱切地訴說他們的故事。
但這些內容究竟有多少真實性,無人知曉。實際上,他們的告白與告發也和「TERUMU」的主張一樣受到眾人勸諫或揶揄,或被毫不留情地設罵。
不對,那樣是不對的——和己不斷重複說。過去心靈被扼殺,成了機器人般的少年,現在卻成長為一個冷靜沉著的年輕人,平靜地安撫氣昏了頭的父親。他不再是沒有感情,而是學會了控制感情的方法。
「後來他告訴我,他覺得這是某種惡質的玩笑。」
寺嶋說他聽了火冒三丈。
也有路人這麼詰問。
和己說他看到據說只有「鐵鎚猶大」看得到的「暗黑救世主」。
半個月前,和己一臉沉痛地向寺嶋坦白。
和己說,不管是什麼樣的言論,都不該以權力去壓制。
「意思是這些人想要殺人對吧?當然,這跟和己無關。雖然無關,但和己變成了他們的範本。」
——我不能視而不見啊。
「和己還在保護觀察期間,如果涉入這種事,萬一被捲入什麼麻煩,又得回去鑒別所了。」
——它的臉就是我。
我認為那是一種都市傳說。
——不用再查了。沒用的。沒意義的。
「只要相信,我們總有一天也能得救。」
「你熟悉兒童問題的調查,而且小孩子經常說些荒誕無稽的事。橋元先生也誇你,說很難有什麼事能嚇得到你,而且嘴巴很牢靠。」
——要是那樣做,反而會讓事情鬧大。弄個不好,又會被媒體發現,也會給爸的家人添麻煩。
——那些人如果覺得只要坐等就能得救,我也莫可奈何。
有人主動尋求敵人、打倒敵人。
寺嶋與柴野和己的父子關係現在仍在修復當中,或者說正在建構當中。他們對彼此都還很客氣,無法深入干涉。至於原因,至少寺嶋這邊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