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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機

大司機

「肯定。」嗯……基本上可以肯定。
「不,別那樣。不許動。」
「我不是來殺人的。在這裏或者別的地方。」
「那個叫『極速加油』的店?」
「不,就是他!」她手裡拿著槍,站在敞開的門邊,朝車裡凝視。
是的!甚至被他強|奸!「我想感謝他,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
「即使他回來的時候燈還亮著,他可能也不會懷疑,」湯姆說道,「我打賭鹿一直把燈弄亮。也許他甚至還有那種燈,好把鹿從他的蔬菜園裡嚇跑。」
「我一點也不驚訝,」她說,「他就住在附近。他要加油還能到別的地方去嗎?」
在懸疑小說裏面,這就是大高潮來臨之前故意讓你放輕鬆的時刻。在《拯救》裏面,是從湖裡冒出一隻白手。在《等到天黑》裏面,阿蘭·阿金猛跳出來撲向奧黛麗·赫本。她不喜歡看懸疑小說和恐怖電影,但在被強|奸、甚至差點被謀殺后,她以前看過的所有恐怖電影的鏡頭一下子都浮現在了眼前,看上去真真切切,就像正在發生一樣。
苔絲不想偷偷摸摸地進行——如果萊斯特,斯特雷爾克對他哥哥卡車的聲音了如指掌,如同他熟悉哥哥的聲音一樣,何必還要熄掉前燈呢?她還戴著那頂有漂白斑點的棕色帽子,大司機不在公路上的時候就戴著它。那個帶有假紅寶石的戒指相對於她的手指來說太大了,於是,她把戒指放進褲子的左前口袋裡。小司機在外出「打獵」時,穿衣打扮和開車的樣子,都在模仿他哥哥,他肯定體會不到自己的最後一位受害者以同樣的方式幹掉他時的那種滑稽,但是苔絲卻能。
男式系鞋帶的款式。
今日之詞是「鸕鶿」,這詞碰巧是個鳥兒。
她決定改變計劃。放棄斯托克村購物中心。
「槍也在車裡。裏面只剩下一顆子彈了。」她好奇地看看尼爾,心想:這個長著畢加索眼睛的姑娘。
他說話帶著柔和的、與他的橄欖色皮膚和黑眼睛匹配的西班牙口音。
她覺得她應該是滿意了,因為她好像不想再自殺了。
「我有隻貓,如果我不在家裡親自喂他晚飯,他會欺負我的。」她寫道。她還詢問了一些進一步的細節,雖然,她對這些基本上已經爛熟於心,畢竟她從三十歲起就開始做這個了。不過,像拉莫娜·羅威爾這類組織型的人還是希望你能問她,要是你不問,她們就會焦慮,擔心那天請來的作家會不會不戴胸罩,醉醺醺地出現在演講現場。
她把淋浴的水開得很熱,熱到自己能夠承受的極限,希望用水好好洗洗。乾淨的熱水。她要把他的氣味從身上洗掉,還有那個破毯子的霉味。之後,她坐在了馬桶上。這回小便不像原先那麼疼了,但是當她努力嘗試著把歪鼻子扳直時,一陣疼痛穿過頭顱,讓她哭了出來。唉,那又怎麼樣呢?妮爾·格溫,那位伊麗莎白時期的著名女演員就曾有個歪鼻子。苔絲相信自己在什麼地方讀到過這故事。
「你要考慮一下怎麼應對這件事,」
她努力想要思考,不過,那道炫目的光亮使她很難思考問題。泊在那裡的平頭車的影子和她左側的拖車,好像在朝她伸出鋒利的黑手指——想象中嚇人的鬼怪的手指頭。該死的路燈!當然,像他那樣的人,肯定會有路燈的。她現在必須離開,就在他的草坪上掉個頭,然後把車儘快開回到公路上,可是,如果這麼做,她可能會碰上他。她知道很可能會這樣。
苔絲不信這話,但是也不爭辯。
「噢,我的天哪!」佩西驚叫道,「我馬上就過來。」
不過因為真的別無選擇——既然她到這兒來了,就別無選擇了——苔絲只好把車開到草坪上,穿過亮得如同夏日正午的路燈光亮,轉向停在那裡的銀色長箱子。

1

她會朝我揮手,讓我停車,然後我就逮住她了。
但是馬努爾(他也許看到過更糟糕的情形,這不是沒有可能)只是為她扶住車門,說道:「歡迎乘坐皇家轎車,女士。」
「要是我需要,會打你電話的。去上班吧。那些淘六號安·泰勒的時髦女士們還等著你呢。」
下了車,苔絲看了看左前方的輪胎,發現一片碎裂木片上的釘子刺穿了輪胎。
永遠不想。
「而且如果他看到一張他喜歡的照片……一個姿色還不錯的人……我認為他知道母親會打發她路過……」她停住了,「不,那樣不合情理。如果沒有從媽媽那裡得到信息,他怎麼知道我不是開車到波士頓的家呢?或者飛回位於紐約的家呢?」
這時,她看到馬路邊上的一個標牌了。
他要殺我,他差點兒把我殺了!是的,是的。此刻,雖然她還活著,但這一點並沒有讓她感到寬慰。她朝左邊看看,看到五六十碼之外的那家店鋪。
電話響起來了,一聲。兩聲。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幫到你。我只是坐辦公室的客服。」

27

她的強|奸犯。他現在成了她的強|奸犯了。
抵著舌頭,槍管有些滑滑的,她能感到瞄準器的節點正掘進嘴巴的頂部。

47

她突然意識到,也許,她再也見不著自己的貓了。
坐在越野車方向盤後面感覺真好。舒適愜意。一切回到常態。湯姆一直很安靜,直到她經過上面寫著前方2英里斯托克村9號出口的標牌時,才說道:「你確定那是個意外?」
在羅威爾的辦公桌上,有一台蘋果電腦,和苔絲的那台差不多。屏幕黑乎乎的,但是電腦上亮著的燈告訴她,電腦處於待機狀態。她用戴手套的指尖按了個鍵,屏幕就重新亮起來了,她便盯著羅威爾的電腦屏幕看。不需要煩人的密碼,多好。
「是的,」阿爾說,「我害怕。」
不,他才是個瘋子。還記得他是如何跳舞的嗎?他的影子在背後的牆上舞蹈?還記得他如何唱歌嗎?還記得他號啕的嗓音嗎?你等著他。苔絲·吉恩。你等到地獄結冰吧。你已經無法回頭了。
她知道這個鎮子,當地人把它叫做「考利切」。它實際上算得上是個小城市,屬於新英格蘭,早在紡織廠興盛的年代就一直富甲一方,不知什麼原因,到了自由貿易年代,當美國的褲子和夾克衫放到亞洲或者中美洲生產時(可能是目不識丁的童工生產的),這座小鎮就慢慢衰落了。她現在身處郊外,不過,她肯定能走到有電話的地方。

13

「一路平安。」羅威爾說,苔絲向她蹺蹺拇指,表示感謝。
「萊斯特,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她問道。

22

當苔絲乘坐的計程車拐到斯塔格公路上的時候,她的脈搏跳動開始加快了。當他們來到斯塔格人酒館的時候,她覺得她的脈搏快要每分鐘一百三十次了。那位計程車司機一定是在後視鏡里看到了什麼……或者正是她脈搏加快跳動的明顯跡象才促使他提出了這個問題:「您沒事吧,女士?」
它們可不管誰喂它們,只要把碗盛滿就好。
(這樣也好,因為那些書很少有人評論,即使有人評論,也常常提到馬普爾小姐的名字,而且有時候並不太友好)。羅威爾女士只說,這些書籍特別受歡迎(一個情有可原的誇張說法),還說苔絲在接到臨時通知時表現得極其大度,願意奉獻時間(鑒於一千五百美元的酬勞,這根本談不上是奉獻)來演講。接著,在四百來號人的掌聲中,她把講台讓了出來。觀眾們熱情高漲,圖書館的報告廳雖然不大,但也還算寬敞。她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那種不把帽子戴好決不出席公眾活動的女士。
皇家豪華轎車提供二十四小時服務。還有更好的服務就是,他們會把她的信用卡備案。
「是的,沒有一絲證據。」
公路上有許多福特越野車,可是在周五那晚之後,阿爾,斯特雷爾克必須要對黑色福特越野車格外留神了。再說了,還有她的車牌,周五的時候,他很有可能注意到了她的康涅狄格州的車牌。
苔絲看看手錶,驚訝地發現現在才九點三十五分,而她卻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四年。也許五年吧。她剛開始以為聽到了越來越近的引擎聲,接著確定沒有。她希望風沒有吹得如此猛烈,但是一隻手是希望,另一隻手是狗屎,就看哪只手先抓滿了。
「在那個涵洞里,我的理智丟了,消失了,或者是我在那家店周圍走的時候弄丟了。只能這麼解釋了。」
不過那些女人怎麼辦,苔絲·吉恩?涵洞里的那些女人?她得為她們做些什麼,不過不是今夜。
車子啟動時,全球定位系統說話了:「你好,苔絲。我想旅途開始了。」
即使他沒再去那家店鋪和涵洞,可那些女人現在都屬於她了。她要對她們負責,她不能因為害怕自己的照片出現在《內部觀察》的封面上就迴避這個責任。
計程車司機把牙籤滾回到原來那一邊,什麼也沒說。
她走到地下室,打勞動節以來,那裡就一直存放著她的帆布小艇。她從小艇上面的架子上取下那捲黃色的船繩。她用剪樹籬的剪子剪下四英尺長的繩子,繞在自己的小臂上,然後把剩下的整卷繩子放進褲子口袋裡。又上樓回到廚房,把瑞士軍刀也放進那個褲袋裡——左邊的那個。右邊的口袋用來放「檸檬擠壓機」點38手槍……還有另外一件東西是她從靠近爐子的抽屜里取出來的。然後她用勺子給弗雷澤舀了雙份的貓糧,不過,在讓他吃之前,她先抱抱他,吻吻他的頭頂。老貓把耳朵伸平(與其說是厭惡,也許不如說是驚訝;通常,她不是個喜歡親吻的情人呀),等她剛把他放下來,弗雷澤便趕忙朝飯食碟子走去。
她努力告訴自己,廢木片算不了什麼,那東西只存在於那種噁心、血腥的書或電影裏面。不過,這麼想並沒有讓她放鬆下來。她面臨著兩種選擇:要麼繼續努力佯裝,否則後果會不堪設想;要麼立馬逃命,跑到馬路對面的樹林里。
幾個字,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於什麼。
「這與你無關,因為你的命要沒了。進去。要是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你還會活到明早。」
「我在這兒。」從她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回答。
「我想是吧。」其實她很清楚,就是霸道防鏽膠。
但是她知道,自己正在努力保持鎮定。
苔絲沖了個澡,穿好衣服,然後拿了一疊黃色便箋紙來到陽台。她朝自己的后草坪凝視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鐘,偶爾呷一口已經慢慢變涼的咖啡。最後她在便箋的第一頁頂頭寫下了不要被逮著這幾個字,冷靜思考之後,便開始做筆記。如同寫書的時候她每天的工作狀態一樣,一開始慢,但是一會兒工夫速度就上來了。
「今晚我看到你家沒燈,所以我猜你決定在奇科皮過夜了。或許你到波士頓去了?對了,我用了信箱後面的鑰匙,還餵了弗雷澤。哦,我把你的信放在過道桌上了。全是廣告,對不起。如果你回來了,明天在我上班前給我打個電話。只是想知道你安然無恙到家了。」
報警這個想法使她皮膚上又有了發燒的感覺,而且,她能感到臉上因為羞恥一搐一搐的,雖然現在她獨自一個人走在黑暗之中。也許她不像蘇,格拉芙頓和珍妮,伊萬諾維奇那麼有名,不過,嚴格說來,她也算個公眾人物。她可能會在CNN上露面。全世界都會知道,一個瘋狂的、咧嘴大笑的巨人強|奸了她,甚至他把她的內褲當成紀念品這個事情也會爆料。CNN不會報道這個部分,但是《全國包打聽》或者《內部觀察》不會有任何顧慮的。
要是有個三兄弟,她心想,他們就成為三個卡車小司機了。一個住在茅草屋裡,一個住在木屋裡,一個住在磚頭屋裡。可惜啊,只有兩位。
難道不是嗎?關於那一點苔絲不能完全肯定。只要她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這重要嗎?至於說明天,那是另外一天。
「誰啊?我能幫你——」
她把碟片放回到她丟在大廳桌子上的盒子里。碟片明天她要還,如果她明天還活著的話。她打算活下來,但是一切都不確定;人生充滿了無數迂迴的曲折。苔絲自己早就發現了這個道理。
「應該是。我和男友在那發生了爭吵。起因是關於那輛車。我不想開,可我也不想讓他開。我們沿著公路走的時候……踉踉蹌蹌走的時候……踉踉蹌蹌沿著斯塔格公路走的時候……一直在為此爭吵不休。」
她又有點要昏過去的感覺,於是又打了自己的臉。等回到家,把弗雷澤餵飽,她就能躺在自己的床上(門都鎖好,燈要全開著),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現在不能。
「嘿,聽著。你在聽嗎?」
從眼角餘光里她瞥到一張變形的魚臉游進了斜面玻璃的視線里。接著,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拉莫娜·羅威爾才開了門。
的叫聲。
她來到屋裡。他看到了她。苔絲手裡拿著槍,頭上戴著萊斯特強|奸她時戴過的帽子,她沒有想過他看到自己最後一個受害者重新露面可能會做出什麼反應。即使想過,也不可能預見到她此刻見到的這個人的極端行為。他的嘴向下張開,接著,整張臉都僵住了。他手裡拿著的啤酒罐從手中掉下來,落到大腿上,啤酒沫噴濺到他唯一的一件衣服上面,那是一條發黃的喬基牌三角短褲。
三聲。
她想象著他蹲在那兒,在朝將要把她塞進去的管子裏面看,頭側向一邊,彎成個問號,他在等她動彈。

21

她把簽好名的那張紙遞還給她的時候,看到蓓思,尼爾正咧著嘴在笑。
要是我因為他在裏面等著我而大叫,馬上把車開過去,行嗎?不過她不會那麼說的,雖然也沒什麼不可以。計程車司機胖墩墩的,約摸五十歲,不停地喘著氣。他根本不是巨人的對手,如果這是一個圈套的話……在恐怖電影里,這肯定是個圈套。
一切都和她之前想象的一樣:安全到家,在信用卡單上加上小費,沿著兩邊種滿鮮花的小徑走到門口(她請馬努爾稍停片刻,用車的前燈為她照一照,直到她進屋),當她把信箱側向一邊摸索備用鑰匙,把它從鉤子上取下時,傳來了弗雷澤「喵喵」
湯姆說:「滿意了吧,苔絲·吉恩?你沒殺害無辜之人,你滿意了吧?」
「好,準備上路。」苔絲應和著,「不用謝我,我樂在其中。」這話倒是真的,她確實喜歡這樣的場合。她的退休基金當然也喜歡這種意外的來錢方式。
羅威爾的前門兩側用玻璃條塊砌出斜面。玻璃條塊厚厚的,使人所見到的東西變形,不過苔絲依舊可以分辨出漂亮的牆紙和鋪著打過蠟的地板的過道。有張茶几,上面放著兩三本雜誌,或許是產品目錄。
苔絲回到電腦旁,這一次她搜索的是3B的網站。她很有把握找到——如今人人都有網站——也確實找到了。網站上貼出了有關會員、書評和非正式的會議記錄。
屋內,狗依然在叫:呀咳!呀咳!呀咳呀咳呀咳!「把車開過草坪,停在拖車後面。」
「沒問題。」計程車司機說。
內部知情人士透露,他們在受到指控的強|奸犯的抽屜裏面找到了該作家的一條內褲:維多利亞的秘密牌藍色低腰蕾絲內褲。
也許他的確去旅行了,不管是不是周日夜裡。也許太陽出來的時候,她還會待在這裏。風在不停地吹,鏟刮著她瘋了般地想要登上的這個小山頂,寒氣鑽進她已經發疼的骨頭裡。

28

斯特雷爾克屋後果真有座花園,不過不大,顯然不值得用感應燈來保護,防止鹿來糟蹋。花園裡什麼都沒了,除了幾個南瓜,而且很多都已經腐爛了。她跨過一排瓜藤,繞過屋子遠處的角落,平頭車就在那裡。月亮又出來了,把原先的鉻黃色變成了幻想小說里劍刃的銀白色。
她把拉莫娜·羅威爾用谷歌搜索了一下,發現有四萬四千個詞條,然後加上奇科皮,發現有一千二百個詞條(儘管其中的大多數可能沒什麼價值)。第一個相關詞條源自奇科皮的《每周提示》,與苔絲本人有關:圖書館館長拉莫娜·羅威爾宣布周五「柳樹林。」

34

月色中,她在店鋪後面走著,用一塊破地毯裹著肩膀,不過,她已經記不清是在什麼地方弄到這東西的了。毯子髒兮兮的,但是暖和,她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後來,她意識到,她實際上是在繞著店鋪兜圈子,這可能是第二圈、第三圈、甚至第四圈了。
「不行,女士。用信用卡的話,必須自己撥號。」接線員說話的口吻像是在對一個傻孩子解釋某件顯而易見的事。這倒沒讓苔絲動氣;她也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個傻孩子。接著,她看到這堵牆奇臟無比,於是讓接線員把號碼給她,接線員報號碼的時候,她就用手指把號碼寫在了牆上。
編織協會的女士們從來沒有人道出這個說法——多林·馬奎斯和她的朋友們對事情把握得更加深入透徹,比如開始得最快,結束得也最快——不過這倒是真話。
傳來一聲低低的、很重的「噗」的聲音,像是個身體碩大的人在清嗓門。
對吧?「我很抱歉。」尼爾頓了頓,好像在和自己辯論。接著她說,「我不想冒犯你,但你真的不像會來這種地方的人。看樣子發生了對你不利的事情,要是這事兒被報道了……哦,我奶奶會非常失望的。」
「你想中途在什麼地方逗留,還是直接回家?」他這麼問,很可能是因為他剛才看到了她受傷的情況。
「你肯定你的鼻子沒破?」
還有時間要消磨——白天的時光似乎過得很慢——她又在上網了,想查一查阿爾,斯特雷爾克在其父自殺前到底捲入了什麼樣的不幸。不過,她一無所獲。可能是那位鄰居信口雌黃、胡言一派(鄰居們這樣做太稀鬆平常了),不過苔絲想到了另外一種情況:斯特雷爾克還未成年時,不幸可能就已經發生。要是那樣,當事人的姓名是不會透露給媒體的,而且法院的記錄(如果這個案子曾經到過法院)也是封存起來的。
「我叫苔絲。我有漢堡給你吃。我還有把上了膛的槍。現在我要開門了。如果是我,我會選肉。好了?算是個交易吧?」
她記不得,是因為頭部遭到重擊,身體遭到強|奸,還差點被掐死,整個人還沒從恐怖中緩過神來。她覺得,自己的頭部可能在流血——除非你醒來時看見了天使,她們跟你這麼說,否則,你怎麼可能知道呢?現在,風比下午的時候大了些,標牌「滴滴答答」的聲音也變響了一些。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
當然,我死了也更好。
「要吃肉!」古博爾叫道,然後又轉了一個圈。
過道的盡頭是一扇門,上面標著辦公室員工專用。過道外面的房間寬敞舒適,灑滿了早晨的陽光。一個用鏡框裝裱的巴拉克·奧巴馬的照片掛在牆上,照片上面是個特大的貼紙,上面寫著是的,我們能的口號。苔絲看不到自己的計程車了——這個建築擋住了視線——但她能看到計程車的影子。
「知道,知道。」弗雷澤說道,然後就忙著吃他的東西了。
巨人本來已經在往壞掉的前輪胎那邊走了,可現在他轉過身來,蹙了蹙眉頭。
苔絲笑了笑。這一笑把她的嘴唇弄疼了。
苔絲聽到大腳走路的梆梆聲,就側過身來,這樣從斜面玻璃透過來的光亮就只能照到她臉部的一點點地方。她把放在胸部的空白便箋紙往下放了放,用一隻戴手套的手假裝做些書寫的動作。她把肩頭往下彎垂了一些,看上去像一個正在做某種調查的女人。現在是周日晚上,她感到疲憊不堪,只想了解一下這個女人喜歡的牙膏品牌,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苔絲走到斯塔格公路與47號公路的交叉口時,看到一樣好東西:一個加油和方便的地方,兩個洗手問之間的牆上,掛著兩個付費電話。
旋即,她想到:我有槍,而且我知道怎麼使。
甚至就在苔絲寫到贖罪的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的贖罪已不可能。因為多林絕對正確。
「不管怎麼說,我記得他下車的時候,我還在想,他不是駕著卡車過來的,而是穿著它來的。」
「乖乖,」她說,「本來還以為我會怕你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可能走了。也可能沒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苔絲疲憊地搖搖頭,摸著座椅上的手槍。只剩下一顆子彈了。如果非得把這顆子彈用到狗身上,她就得再找一把槍了,除非她打算上弔,或者用其他什麼法子自行了斷。不過,像斯特雷爾克兄弟這樣的傢伙通常都有槍。這一點倒蠻好,拉莫娜會可能會這麼說。
苔絲戴了頂帽子,以便不留下頭髮讓人做DNA分析。她還戴了手套,這手套她一直沒有摘下來過,即使在駕駛著阿爾·斯特雷爾克的輕卡時,也沒摘掉。把這份懺悔書在萊斯特的廚房裡燒掉,把車開到他哥哥的房子(磚頭房子,不是木條房子)那裡,鑽進自己的越野車,返回康涅狄格,還不算太遲。她可以回家了,弗雷澤正等著她。乍一看,她顯得思路明晰,警察要花上好幾天才會找到她,但是他們終究會找到她的。因為,雖然她對法醫學上的細枝末節全神貫注,但是對那個顯而易見的大山卻視而不見,完全像編織協會出版的書里寫的殺手一樣「顧小失大」。
「我就是這麼想的。你需要編好另一個故事,以防警察跟送你回家的司機談話——」
是的。與她沒有任何關係,她絕對不該遭到調查。
「剛才有個傢伙開著輛滑稽的卡車從這裏經過,不過,他倒是繞開了。」
在一間又大又暗的房間里,她醒了過來。房間里散發著潮濕的木頭、古老的咖啡和史前腌菜的氣味。一台陳舊的槳葉扇從天花板上歪歪斜斜地垂下,正對著她的頭頂。房間看起來像是希區柯克的電影《列車上的陌生人》裏面破爛的旋轉木馬。苔絲躺在地板上,從腰部往下,身體都是裸著的,他在強|奸她。相對於重量,強|奸似乎還是次要的:他現在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這一定是在做夢吧。可她鼻子腫脹,後腦勺起了個大包,碎木片戳到了她的屁股。要是做夢的話,你是不會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的,也不會感到實際的疼痛;一般來說,真正的疼痛還沒開始,你就會醒來了。這不是夢,是真的。他在強|奸她。他已經把她帶進了這家店鋪裏面,正在強|奸她,同時,金黃色的塵粒在午後的斜陽里懶洋洋地旋轉著。
羅威爾往後退了,苔絲從敞開的門道進來,把槍在面前直直地舉著。一關上門——她用腳關上的——羅威爾便原地不動了。她站在那張上面放著幾份產品目錄的小茶几旁邊。

35

她會說什麼呢?她能說什麼呢?什麼也不說,苔絲心想,我會用雙手捂著耳朵,從台上跑開。
她醒來的時候,早晨六點鐘的陽光穿過窗戶流進了屋子。有些事情她必須要辦,有些決定她必須做出,但是此時此刻,活著就夠了,而且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不是被塞在涵洞里。
「哦,我信,」她說,有點心不在焉。
一聲,頓時,她就昏過去了。
羅威爾碩大的胸部癟了下去。她的嘴唇往牙齒後面抽拉,眼睛在眼眶裡不停地左右移動。此刻她看起來不像圖書管理員,也不和顏悅色、令人愉快了。對苔絲來說,她倒像只在洞外被逮到的老鼠。
「哦,湯姆,我想是的。」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無法繼續往前走,除非眼前這個女人坦白自己是同共謀。因為她看到苔絲站在門口,雖然帶著淤傷,但是傷勢都不嚴重的時候,她臉上所寫的東西還不夠。
她往後退了退,絆到了跪墊,四肢伸開倒了下來。槍也從手中飛了出去。
實際上,她就害怕那一點。
「是的,所有的都撿掉了,除了刺穿我的前輪胎的那個。還有——」還有我的手機在這裏也使不上,她差點兒就補充道,但終究沒說。
她發覺她竟然有點兒希望他在自己的房間了。那可能意味著這個全新的自己有點瘋狂,可是這又怎麼樣呢?如果事情果真如此,倒也值得。開槍打死他會讓她在公眾面前不那麼難堪。朝好處想吧!也許這還能讓她的書熱賣!我倒想要看看,當他意識到我要斃了他時,他眼裡流露出來的恐懼。那也許倒能使這件事有個好點的結局。
或者,她真的死了?很難判斷。她軟塌塌地躺在他懷裡,感覺像恐怖電影里的小姑娘,在其他所有人都喪命之後,被傑森,或者邁克,或者弗雷德,或者不管叫什麼名字的人抱著。她被抱到樹林深處的躲藏之地,在那裡,她將被扣到天花板上面的一個鉤子上。在那些電影里,天花板上總是有鏈子和鉤子的。
「別客氣。要是你的男友滾回來,求你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想想我奶奶和其他忠實的讀者,吉恩,告訴他沒門。」她若有所思地說,「不過跟他說的時候,門要上鏈子。因為壞男友確實比蛇牙還要鋒利。」
這個想法讓她做了個鬼臉,結果弄疼了嘴巴。這是個可怕的念頭。不過,檢查還是得做。為了自己心安。不過,這些都沒有解決今天早晨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針對自己的遭遇,她報不報警是她自個兒的事,但是對涵洞里的女人們來說,就不是這樣了。她們比她失去的還要多。巨人要是繼續襲擊其他的女人怎麼辦?肯定還會有人遭殃,這一點她絲毫也不懷疑。也許不是一個月後,或者不是一年後,但是肯定會有。
「那是,」苔絲說,「我可不會受人欺負。」
難道她沒在店鋪里聽到過這聲音?不,聽過的。她本來是想幫他忙的,因為他要給她幫忙——幫她換輪胎,那樣,她就可以回家喂貓了。

48

「別的東西,你是指什麼?」
客廳裏面是單身漢那種一片狼藉的樣子,也沒有什麼雪花玻璃球和人像之類的東西。擺設和他母親屋子裡的一模一樣:樂之寶沙發,電視托盤(裏面放的是一聽沒打開的藍帶啤酒,一袋多力多滋薯片,而不是怡健可樂和乳酪),同樣的《電視收視指南》,上面印著西蒙·考威爾的照片。
「是的。」
羅威爾站在自己流出的一攤血里,她身上的家居服盛開出了血色罌粟花。她臉色慘白。黑眼睛巨大無比,幽幽地閃著驚愕的光。舌頭已經露出,慢慢地蓋過下嘴唇。
雖然這並沒有使事情完全好起來,但畢竟是朝正確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那正是我要考慮的事。」說著,她便拐上了47號公路,這條路會把她帶到I-84號公路。

14

「怎麼啦?你怎麼啦?」
「他是我最喜歡的演員。我還是少女時,就對他有好感。後來,我有機會請他給我簽了名,那時候距離他逝世還有十年。不過,即使在那個時候,他也很蒼老。這可是他的親筆簽名啊,不是蓋的印章。這是給你的。」
一隻甲殼蟲,從這個像衣服模型的死人的頭髮裏面慢悠悠地、吃力地爬出來,順著她的鼻樑滾了下去。
我對不起大司機——阿爾·斯特雷爾克。他不是強|奸我的人。多林認為他也沒有強|奸、謀殺其他婦女。
「即使你用某種方式成功地把我殺了,那邊的兩位年輕母親也沒有注意到——」
苔絲神情專註地把身子往前傾了傾。
「沒關係,」她嘟囔道,「一到家,我就有吃的了。也許,我會來點金槍魚色拉。」
離開「極速加油」店的時候,她計劃要上網,看看自己能否鎖定一家貨運公司,在科爾威奇或周邊某個鎮上經營的貨運公司。一家用鳥名來命名的公司,可能是老鷹或者雄鷹。處於這種情況下,柳樹林的女士們肯定會這樣做的;她們喜歡電腦,還總是像十幾歲的孩子一樣互發簡訊。撇開其他方面的因素不談,單單看看她這種業餘偵查能力在現實生活中是否管用,也挺有趣。
這女人發出一陣刺耳的「嗷嗷」聲,她想尖叫,但卻叫不出來。手槍掉在了地上,拉莫娜踉踉蹌蹌地往後退,靠在了牆上,低頭看著切肉刀的刀柄。一隻像連枷一樣不停揮舞的手臂碰到了一列喜姆人像。人像從架子上砰砰地掉下,在地板上摔得狼藉一片。她再次發出「嗷嗷」的叫聲。她家居服的前襟尚未浸染上血污,不過鮮血開始從衣服里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落在拉莫娜,羅威爾的鞋子上。她把手放到刀柄上,試圖把它拔|出|來,接著又發出「嗷一嗷」
「你是說那個畜生是在無意之中強|奸了我?」
然後,她又聽到「吱吱吱」劃地的噪音和砰砰的腳步聲。他在用腳踢著那些被她小心謹慎地清理好、扔在這裏的木片。這時,再也聽不到滴滴答答的標牌響聲了,不過,還能聽到流水聲。不大,不是滾滾的激流,只是潺潺的細流聲。他跪了下來,發出輕輕的嘟噥聲。
苔絲走遠了。她向後回望了一次。蓓思·尼爾還坐在長凳上。她已經把眼睛重新裝進去了。
在奇科皮露過面之後,這個想法讓她覺得滑稽……不過,還沒滑稽到讓她發笑的程度。不,根本就不是那種滑稽。
我還在流血。
「混蛋。」她說道。
「又發生了三次或四次吧。可我總是保持緘默,因為我只剩下一隻眼睛了。聽著。我們說完了,還是沒說完?」
「什麼?」苔絲驚得跳了起來。她聽到湯姆的話從她自己嘴裏說出來了,聲音更加低沉,就像她模仿湯姆說話時的聲音,但是這聽起來不像她的想法。
「我不能報警,」她說,「我不會報警。」
「可你是本地人,對嗎?」
「我半醒半醉,半夜下樓,因為煙霧探測器在吱吱地響,結果絆到了貓,我差點摔死,可你卻在關心貓。好啊。」
「你確信?」
苔絲搖搖頭。
苔絲吃了個水果撻(咽的時候有點疼,不過她沒吃早飯,已經飢腸轆轆),然後站在客廳的窗戶旁邊,一邊注視著外面,一邊在掌心裏來回擺弄備用的那把車鑰匙。
她還有一站要逗留,但不是在她的越野車裡。
「誰?多林嗎?」
「以前從沒人這樣說過,不過,你的話似乎也不錯。要是我中了彩票,我會給自己買輛悍馬。」
她沒有讓我在我的照片上簽名,苔絲心想,當然不會,她為什麼要記住我這樣一個狗屎作家呢?對她來說,我基本上就是一個填補空缺的會說話的蠢蛋。更不要說是她兒子絞肉機里的肉了。我來得正是時候,這對他們來說是多麼幸運啊。
他們可能會相互議論:你知道這個人嗎,一兩年前,她寫的老太太偵探故事被拍成了電影,在人生時光頻道播放的,我的天,你怎麼連她都不知道。
「你好,苔絲,」湯姆說,「我想旅途開始了。」
「問題是這麼做我會得到什麼呢?」
她鑽進越野車,關好門。一片樹葉旋轉著墜落在擋風玻璃上,然後被颳走了。
她抬頭看看苔絲,不太相信發生的一切。苔絲也看著她。她現在記起了在她十歲生日那天發生的某件事。她父親給了她一副彈弓,她便出去尋找可以用彈弓射擊的目標。在離她家五六個街區的某個地方,她看到了一條耳朵殘缺不全的流浪狗,泡在垃圾桶里。她在彈弓上裝了粒小石子,朝它射去,只想把狗嚇跑,但是石子打中了狗的屁股。那狗發出痛苦的「哎克一哎克一哎克」的叫聲之後,跑開了,不過還沒跑開的時候,狗責備地朝苔絲看看,那副表情苔絲永遠也忘不了。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絕對不會再這麼做,而且,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用彈弓打過任何生靈。
但是,不。
等她取回車(以及其他任何蓓思,尼爾代為保管的物品),她就會開到半英裡外的「極速加油」加油站去,然後從那裡打電話給警察。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手指頭騷動不安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工作時為一個詞、一個短語或者一種描寫事物的方式而絞盡腦汁時,她就是這副樣子。旋即,她便開始尋找麻省西部和南部的報紙清單,找到了斯普林菲爾德的《共和黨人》報紙。當她鍵人拉莫娜·羅威爾的丈夫的名字時,出現的標題既直截了當又切中要害:奇科皮商人自殺身亡。
「這麼做我會得到什麼呢?」她又問道。她說得很輕,邊說邊看看她在牆上寫下的電話號碼。
的確,不一會兒,她便看到了綠色的斯塔格公路標牌,上面滿是獵槍射擊留下的彈孔,字跡幾乎無法辨認。不過,湯姆肯定不需要標牌;用社會學家的話說(在尚未發現自己寫老太太偵探小說的才華之前,苔絲是社會學專業出身的)他是由他者指引的。
他們有電話,不過,人太多了。他們能看到她帶淤傷的臉和歪斜的鼻子。他們肯定會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而她現在也沒心情編故事向他們解釋。至少,現在沒有。
「像巨人一樣。」苔絲說。她感到一種別樣的喜悅,這喜悅好像不是在她頭腦里,而是在她胸口,就像她感到某個離奇情節的諸多線索開始匯合、拉緊,像是拉緊精心編織的手提袋口時。每次發生這種情況,她都是既感到驚奇,又不驚奇。從沒有一種滿足感能與之相比。

2

「生意上的合伙人。」
要是他走了呢?下一步怎麼辦?她不知道。經歷了這些之後,她已經無法想象她的生活了,不過,也許她不必想象。也許,她一心想著回家,回到弗雷澤身邊,喂他一頓大餐。她能清晰地看到貓食盒子,就放在廚房存放食品的架子上。
她爬上一個緩坡,看到左側有隻信箱,上面寫著斯特雷爾克,23號。車道漫長,彎道處有些隆起,用瀝青鋪的,像黑冰一樣平坦。苔絲毫不猶豫地拐進車道,不過,剛拐進去,她就有些擔心了。她費了很大勁才沒讓自己踩剎車、往後退。因為,要是她開進去的話,她就別無選擇了。她就像是一隻困在瓶子里的蟲子。即使他沒有結婚,但如果有其他人在屋子裡怎麼辦呢?比如,萊斯特?要是大司機買的啤酒和快餐並不是為一個人買,而是給兩個人買的,怎麼辦?read.99csw.com苔絲熄掉車前燈,藉著月色,繼續往前。
因為仔細檢查那一摞摞無用的、一錢不值的、毫無意義的東西可能要花上幾周、甚至幾個月的時間,苔絲便把所有的注意力轉到了斯特雷爾克的卧室,在裏面仔細搜尋。她在壁櫥架子最裡面的手提包里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手提包被一堆過期的《國家地理》雜誌蓋著,但還是被她找到了。
苔絲又餵了他些肉。古博爾用後腿站起來,轉了兩圈。苔絲心想她是不是有點發瘋了。
有個又冷又濕的東西碰觸著苔絲的手。
「謝謝你。」苔絲邊說,邊接過信封。
她正好在音像店關門之前趕到,要了一部由朱迪·福斯特主演、片名叫做《勇敢的女人》的電影。店員(長著綠頭髮,一隻耳朵上別著安全別針,看起來也就十八歲的樣子)憨厚地笑了,告訴她,這部電影叫《勇敢的人》。雷特羅·朋克先生告訴她,再出五十美分,她還可以得到一大袋微波爐爆米花。苔絲本來要拒絕,旋即又考慮了一下。
在製鞋帶巷那所房子的客廳里,她卻沒有任何自責和後悔。也許因為,這一切都是正當防衛。或許根本就不是。
的一聲,摔在方向盤的正中,摁響了喇叭。
因為,面對著這樣的情況,人們會覺得一個挨打的女人有些好笑。尤其是在周五晚上。女士,誰在你身上動作了?你到底幹了什麼事才遭到這個報應?有人把加班的時間都花在你身上了,難道你沒照辦?那令她想起她在哪個地方聽過的一個古老的笑話:為什麼每年在美國有三十萬個女人挨揍?因為他們不願……日……傾聽。

15

苔絲沒再推辭。
「脖子上的傷……我可以穿件高領毛衣……」
湯姆說話了:「你好,苔絲。我想旅途開始了。」
羅威爾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重又開始抵賴……這就讓苔絲為難了。當初來這兒的時候,殺死拉莫娜·羅威爾似乎不僅僅是個選擇,而是最有可能發生的結局。
她穿過門廊,朝主房間裏面張望著。房間寬敞無比,散發著啤酒味兒。有個迪斯科舞廳,現在漆黑幽靜。木地板使她想起了和女伴們度過了很多暑假的那個溜冰場。
接下來還有拉莫娜,羅威爾。那位自豪爸爸的自豪媽媽。雖然苔絲還不能肯定她是他的母親。一方面是因為,她不願相信一個女人竟然會縱容如此恐怖的事發生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可是這一點也能解釋。
說到這裏,蓓思,尼爾頓了一下。
「給我吧,乖乖。」古博爾說。
「這支眉筆呢?」

12

恐怕做不出。
聲先是很大,然後,沿著斯塔格公路逐漸消失了。
「不會的,」苔絲說,「這故事我可能根本沒機會講。一旦他們得知了斯特雷爾克一家人及那些受害者的情況,他們會尋找殺手的,而這個殺手和像我這樣的嬌小的女作家很難扯上關係。」
「我……」苔絲咽了口唾液。她感覺到了某種情緒,但是不能肯定到底是什麼。
「你瘋了?」
「沒錯,」她說,「難道不加一句旅途愉快嗎?」
像巨人一樣,苔絲曾回答道,不過他……可沒這個人這麼高大。強|奸她的人大概有兩米,當他從卡車(就是這輛卡車,這一點她絲毫也不懷疑)下來的時候她是這麼認為的。身子壯,大腿粗,而且寬得像道門。可是這個人起碼有兩米一。她為了搜尋巨人而來,結果卻殺死了另外一個巨怪。

36

「他出去尋找襲擊目標的時候,總戴著戒指和帽子,」大司機說,「而且他還開輕卡。他出去尋找襲擊目標的時候,我就待在公路上,坐在紅鷹平頭車裡,要是有人看到他——尤其是他坐下的時候——人家會以為看到的是我。」
你喜歡百威,百威就喜歡你,苔絲心想。
這樣對苔絲來說正好。她在脖子上的淤傷處塗了遮瑕膏,但是沒有完全遮住,那副最大的太陽鏡也無法完全遮住發青的眼睛(腫脹的嘴唇更是完全無藥可救)。不過塗點遮瑕膏還是有點用的,而且這麼做讓她更有安全感。
接著她就放輕鬆下來。昨天晚上她運動量不少。許多運動極其不快,但是運動就是運動。睡個回頭覺很正常。今天下午她可能還要睡個午覺呢(當然還要再沖一個澡),但是她要先辦一件事。一個她必須履行的責任。
叫著。
苔絲從右前口袋裡掏出「檸檬擠壓機」
尼爾把苔絲帶到衣帽問後面的一扇門邊,然後沿著一條逼仄的、彎彎曲曲的過道走著。過道把主房間圍成一圈,牆上掛滿了樂隊的照片。在一處,他們從一團氯氣的煙霧中穿過,氯氣刺|激著苔絲的眼睛和喉嚨。
但是在你之前已經有受害者了,在你後面還會有其他人——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太累了,無法考慮她可能肩負的道德責任。她以後會關注那一點,如果上帝讓她活命的話……看來上帝會的。不過,不是在這條人跡罕至的路上,她的強|奸犯也許就在某輛來往的車裡。
「不會的。我還好。」
每年,她起碼要免費搞上三個活動來寬慰良心。其實,用誠實的勞動換取誠實的報酬本不應該讓她煩心的,但有時候她還是心煩。可能是因為寫書、簽名這類的活兒與她從小到大所理解的工作概念不吻合吧。
「別問,」她說,「要吃漢堡嗎?我警告你,槍可不長眼睛。」
街道在一個拐彎處到頭了。苔絲上了拐彎處,往開回,拐進羅威爾的車道,沒有給自己絲毫猶豫的機會。她把燈和發動機都熄掉之後,長長地、深深地吁了口氣。
她的鼻子好多了,不過喉嚨還是有些紅腫。她一瘸一拐地到了浴室,進入沖淋房,在裏面待到浴室里霧氣騰騰,如同歇洛克·福爾摩斯小說里描寫的英國碼頭那般。淋浴有些效果。要是再吃一兩片泰諾,效果會更好。
「我知道的,以前換過輪胎。」
當然,她會。沒有人比苔絲更了解編織協會的女士們,可是那些喜歡吃甜食的寶貝兒們很少冒險。假如你真的冒險,就會被迫做許多猜測。
「燒了。相信我。」
公司的口號顯示在動畫卡車的上方,閃爍著紅色、白色和藍色:微笑伴隨服務!除了歡迎頁面,導航條上還有四到五種選擇,包括電話號碼、資費標準和客戶評價。苔絲跳過這些,點擊了最後一項:看看我們艦隊最新加入的成員!當這張照片出現的時候,拼圖的最後一張就拼好了。
已是夜裡了。月亮升了起來。滿月。
這回小便幾乎正常了,沒血。她又到浴室里沖澡,再一次把水開得很熱,熱到自己可以承受的極限,她閉上眼睛,任由熱水擊打著自己抽痛的臉。等到把渾身都沖完之後,她一邊把香波弄到頭髮上,慢慢地有節奏地洗頭,一邊用手指按摩頭顱,跳過那些被他揍過的疼痛部位。起初,她背上那道深深的划痕有些刺痛,不過刺痛一過,她便感到了輕鬆。她幾乎想不起心理小說中出現的沖淋場面了。
唯有風聲。狂風吹得正猛,使得到處是榫頭的小屋呻|吟起來,噴進一陣陣寒氣。
而且:你不懂。這是個錯誤。
他開車走了。你聽到他開車走了。
「許多縱火犯都屬於他們當地的志願者消防部門。」當她拐到她家街道的時候,湯姆說道。
「我喜歡你的眼睛。」
回到車上,苔絲髮動了車子,湯姆說道:「苔絲,你沒法弄明白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她真認為是拉莫娜,羅威爾把她像某種犧牲品一樣,送到她那精神錯亂的兒子手中的?可能嗎?不可能。僅僅根據一張差勁的照片和自己的記憶,她就能斷定他們兩人是母子?可我的記憶很好。尤其擅長記人的臉。
「我們不提倡酒後駕車,為了配合此項倡議,我們會在酒館打烊之後免費給那些把車泊在我們停車場的人打電話。」蓓思·尼爾說道,「您的福特越野車,康涅狄格州駕駛牌照775NSD,在今晚五點之前要取回。五點之後,車將會被拖至卓越汽車修理部,科爾維奇北部的約翰·希金斯路1500號。費用自理。女士,請注意我們沒有您的車鑰匙。您一定是自己隨身帶走了。」
「真高興你安然無恙地到這兒了。我認為,84號是全美最差的一條公路。回去的時候,可以換個更好的線路。要是互聯網上的信息沒錯,你就住在斯托克村。」
不過她在吹乾頭髮的時候,目光卻落在她的點38式手槍上,她心想,太容易了,因為……
她按了下9,然後愣了一下,按了1,接著又愣了一下。她在腦海里想象出一隻彩罐,一個神情鎮定的婦女在用木棍敲擊它。很快,罐子裏面的一切咣啷啷地灑出來:她的朋友和同行們都知道她遭強|奸了。
「是七喜的廣告詞。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邊說邊哼了起來。她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現在雖然喉嚨被掐得不舒服,卻讓她的嗓音多了一種沙啞但迷人的感覺,宛如聽見伯妮,泰勒在月色中歌唱。
「如果他知道,那他的確該死。可是,如果他不知道呢。他的母親肯定知道,耳墜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證據。可這裏沒有任何證據。」
絕對可以。十月份正是穿高領毛衣的時候。
「親愛的,終於找到你了。」苔絲喃喃自語道。
「兄弟從來就不僅僅是生意上的合伙人。情況總是比那還要複雜。尤其是在有拉莫娜那樣一個母親的時候。」
「沒用的,拉莫娜。我看過他在紅鷹貨運網站上的照片了。戒指和其他所有的一切。他強|奸了我,還試圖殺死我。他以為他已經把我殺了。是你把我送到他的虎口的!」
她坐在廚房裡,在滿是污垢的藍馬牌便箋簿上寫著什麼,便箋簿是她在斯特雷爾克樓上的卧室里發現的。二樓有四個房間,卧室是唯一一個裡面沒塞滿諸如鐵床架和小艇發動機之類雜物的房間,小艇發動機看起來好像是從五層樓屋頂拋下來的。
「全美各大商店都在賣這種東西。」
「去你的,你個壞東西。」佩西說完,笑著掛了電話。
不過,也許涵洞並不是唯一一個藏屍地點。
她發現,即使記得自己的電話卡號碼,在當前這個年代,付費電話用起來也很困難。她試過第一個電話,但那個電話壞了:她能聽到接線員的聲音,但接線員卻聽不到她的聲音,於是便掛斷了。另一個電話歪歪斜斜地掛在牆上——看上去不像能用的樣子——卻竟然能用。雖然一直有噪音,但是至少她和接線員可以交流了。苔絲沒有筆和紙。她包里倒是有,不過,包沒了。
此刻唯一的聲音就是風,唯一的光亮就是月。
「他根本不是天真無邪的羔羊,而是十惡不赦的壞蛋。清醒清醒吧,苔絲·吉恩。他們不僅僅是兄弟,還是合伙人。」
「但是根據維基百科上的信息,你就住在毗鄰的康涅狄格州,另外,我們奇科皮這兒的讀者都是柳樹林編織協會的忠實粉絲。如果您能來參加,我們將不勝感激,同時給您前面提到的演講酬金。」
「你的內褲是在弟弟的屋子裡發現的。」
況且,她的貓,弗雷澤,討厭隻身守家。
「謝謝你。」苔絲感到淚水從戴著墨鏡的眼睛里湧出,但是她努力止住了。
這張照片比站在圖書館台階上的拉莫娜·羅威爾的那張好看多了。照片里,姦汙苔絲的傢伙坐在鋥亮的皮特牌平卡車方向盤的後面,車門上用花哨字體寫著麻省科爾威奇紅鷹貨運。他沒戴上面有白色斑點的棕色帽子,因為沒戴帽子而露出的棕色平頭使他看起來更像他母親了,簡直像得出奇。他那開心的、「你可以信任我的笑容」正是苔絲昨天下午見過的那種。他說,還是不換輪胎了,我操你怎麼樣?行嗎?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面帶這種笑容。
「也不是在停車場里?如果你是在那裡碰到麻煩的,我就得讓倫波爾先生和保安人員談談了。倫波爾先生是這裏的老闆,安保人員應該在繁忙的夜晚定期檢查攝像監控器的。」
「還是不換輪胎了,」他開心地說道,「我操你怎麼樣?行嗎?」
在信中,拉莫娜·羅威爾留了她的電子郵箱地址,苔絲隨即就給她回了信,確認了日期和酬金。她還特意指明,按照慣例,簽名時間最多一個小時。
如果有機會的話,苔絲一年接受十二場有酬金的演講。照每場一千二百美元計算,一年加起來總共一萬四千多。這就算是她的退休基金了。出版了十二本書之後,她依然對柳樹林編織協會非常滿意,不過,她也知道,等她到了六七十歲,她也不可能繼續寫了。就算她還能寫,又能寫些什麼呢?柳樹林編織協會去特雷霍特?柳樹林編織協會去參觀國際空間站?不行的。
藉著月光,她發現上面寫著:朋友,您現在正在通往科爾威奇鎮!「你喜歡科爾威奇,它就喜歡你。」
「沒錯,我是這麼認為的。要是說僅有萊斯特在尋覓、強|奸和謀殺女人,我可不相信。如果大司機知道,可他什麼都不說,就憑那一點,他也該殺。事實上,我要說,開槍打死他,算是太便宜了他。用熱火棍子刺穿他,才更公道。」
「你干這事多久了?」
浴室洗臉盆上方的架子上,有一個橢圓形的放大鏡,那是她在新墨西哥的哥哥送給她的聖誕禮物。鏡子上方用鍍金筆跡寫著漂亮的我這幾個字。過去的苔絲對著它修修眉毛,快速打好粉底,以便化妝打扮。
來人不是他,而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
「我也不知道,」蓓思接著說,「不過據全國犯罪傷害調查的報道,因為我在谷歌網上搜索過,有百分之六十的強|奸案沒有報警。每五起案件中就有三起沒報警。我認為這個比例也許低了,但是誰又能說的准呢?」
在褪色的黃色鴨喙上是個褐紅色的斑點。
「安全歸來,苔絲。」湯姆說話了,「安全歸來的話,我會把你帶到你要去的下一站。」
「是的,」苔絲說,「確實如此。接下來怎麼辦呢?」
湯姆沒有回答……而且也不必回答。因為,畢竟,他就是她。
如今的苔絲對著它檢查眼睛。不用想,眼睛肯定布滿血絲,但是瞳孔看起來還是一樣大。她關掉浴室的燈,數到二十,然後再打開,看著自己的瞳孔收縮。看起來應該沒問題。這就說明,可能顱腔沒有破裂。
苔絲挪過身子去擁抱她,但是蓓思向後縮了縮——像吸血鬼看到十字架一樣,苔絲心想。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弗雷澤。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她說,不過這話不太真實。
真正的商店,運氣好的話,還會有個付費電話……總該有點好運吧。她沒帶包,包丟在她的越野車上(車在哪兒也不知道),不過,她記得她的電話卡號;是她家的電話號碼再加上9712。記起來要多容易有多容易。
苔絲把整個視頻都看完了,接著又回頭再看一遍《死亡之吻》的片段。韋德馬克扮演了一個咯咯大笑的流氓,在威脅一名坐在輪椅里的老太。他想從老太口中間出:「你那個告密的兒子在哪兒?」當老太不願告訴他的時候,他說:「你知道,我會怎麼處理告密者嗎?我會把子彈打在他們肚子上,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地上多滾一會兒,好好反省。」
羅威爾小姐笑了笑。
苔絲把自己調整好之後,便開始盤算起來。手槍和抗熱手套。都在,而且頂用。
「錯了!你這個蠢厭,你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邊說邊往前沖。
吉恩,也許是醫生辦公室里的絕症診斷之外,一個女人能經歷的最大驚嚇了,因此要搞搞清楚。
「對不起,我有點粗暴。」

33

「抱歉向您收取這麼多費用,」他說,「不過司機得空車開回。」
沒花多長時間就發現六月十號的會議是在拉莫娜·羅威爾位於布魯斯特的家裡召開的。苔絲從來沒去過那個城市,但是知道它的方位,昨天,她就曾經過一個綠色岔道標牌,那標牌就指向布魯斯特。奇科皮以南兩到三個出口就是。
現在她們在客廳了。牆上掛著些感傷的油畫——小丑、大眼睛的無家可歸者——還有許多架子和桌子,上面雜亂地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雪花玻璃球、巨怪娃娃、喜姆人、愛心熊、糖果屋什麼的。雖然羅威爾是個圖書管理員,可是卻看不到什麼書。對著電視機的是只前面放著厚坐墊的樂之寶沙發。椅子旁邊放著只電視托盤。
「路上要停一下。」
「你在笑什麼呢?」古博爾問,「要分享一下嗎?」
要是這樣就太好了,不過,也許她真的是死了。剎那間,她非常渴望活下去。
她穿了條長長的粗花呢裙子和一件高領毛衣,毛衣有點大,都快把下巴包住了。
緊挨倉庫地帶的是一個卡車加油站。
「絕對正確。」苔絲附和道。她的命運就那麼簡單地被決定了。她一向是個痴迷於走捷徑的人。
「可是,車轍!車轍!」

31

除非我大錯特錯,眼前的照片正是我的強|奸犯的母親。
我沒有行動計劃。
「哦,好傢夥,」她聽到自己用一種摻雜著沮喪和憤怒的聲音在說話,「哦,好傢夥,哦,好傢夥,哦,好傢夥。」
過道盡頭是個寬敞的房間。從那兒傳來電視聲。她聽到歌聲,因此拉莫娜可能沒在看《電鋸驚魂》。事實上——要是苔絲判斷正確、而且歌名叫《攀登每一座山峰》——那麼,拉莫娜就是在看《音樂之聲》了。
她先上了女廁所,小便的時候,她必須得用一隻手捂住嘴巴才能不讓自己哭喊出來;她的下面很疼,就像有人在那地方點了一小包火柴一樣。她從廁所站起來的時候,眼淚又不住地順著面頰滾下來。小便池裡的水呈淡淡的粉紅色。她拿了一摞手紙,輕輕地擦了擦臉,接著,她沖了廁所。
這是個鬼花招。
「也許拉莫娜是他姨媽呢。」弗雷澤猜想道。
她停頓了一下,時間長得足以回頭檢查寫好的信,看看她是否遺忘了什麼。好像沒有,於是她就簽署了自己的名字——她的最後一次簽名。寫到最後一個字母時,筆沒水了,她把它扔到一邊去。
苔絲急忙躲進溝里,一條腿跪在地上,慌亂間,毯子掉了,她踉踉蹌蹌地倒在樹叢里。一根樹枝把她的面頰劃出血來。她聽到自己在驚恐地哭泣。她趴在地上,頭髮擋著臉。車爬過小山坡時,整個馬路都被照亮了。藉著光亮,她清楚地看見掉在地上的那塊毯子,心想,巨人肯定也能看到。他會停下車,走出來。她想試著逃跑,可他會逮住她。她想驚叫,可沒人能聽到。
雖然這麼做讓嘴唇很疼,不過她還是笑了。
她驚呆了。
她躺在腐爛的樹葉和緩慢的流水中,半睜半閉的眼睛朝上,什麼也不看,一心想著裝死。她進入了一種不是全然沒有意識的神遊狀態。就這樣,她躺了一段時間,感覺上很長,可實際上可能並不長。當她聽到機動車聲音的時候——他的卡車,就是他的卡車——苔絲心想:那聲音肯定是我想象出來的。或者是在夢裡。他肯定還在這兒。

32

「事實上,不。」苔絲說,「該從哪裡開始找呢?」
她把交叉路口輸入系統之後(她在輸入的時候,拉莫娜·羅威爾身子斜進車窗裡頭,像個男人一樣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玩意兒反應了一會兒或者兩會兒,然後說道:「苔絲,我在規劃你的路線。」
苔絲感覺好多了,開始加快步伐。然後,看到有車子的前燈照亮公路時,她再一次匆忙躲進樹叢里蹲下來,有如被追趕的獵物一樣驚恐萬狀。這確實是輛卡車,她開始發抖。甚至當她看到過來的是輛輕型白色豐田卡車,根本不是巨人的福特卡車的時候,她還在發抖。車開走了,她努力強迫自己回到公路上,可她做不到。她又哭了起來,淚水在冰涼的臉上暖暖的。她覺得她又要失去理智和意識了,但她不能任由這種情況發生,否則她可能真的回不了家了。
「你想告訴我什麼呢?」
「大豐收。」
「倒不是這件事有什麼值得羞恥的,」
「就會有下一次。是的,我很清楚,我太愚蠢了,之前真是看走眼了。如果這裏保管的不是我的包,那是什麼?」
她可能在卡茨基爾度假呢。
「別用這麼多角色,快把我搞糊塗了,弗雷澤。我所知道的就是,該死的大司機阿爾強|暴了我,而她母親也許是個幫凶。對我來說,知道這些就夠了。」
「用美國運通卡。我的相關信息應該在你們的電腦里。」
「這事我需要再考慮考慮。」
他驚訝地朝她看看,然後笑了笑,認同她的看法。
甚至可以在柱子上弄出一點被撞的痕迹。可以用那把放在廚房抽屜里的捶肉鎚子。沒什麼難的,只要輕輕砸一兩下,弄掉一點油漆就行了。這樣的花招糊弄不了醫生(或者像多林·馬奎斯這樣敏銳的老太太偵探,她是編織協會的老前輩了),但是這個把戲肯定能騙過佩西,結婚二十多年來,她丈夫從沒在她身上動過一次手指頭。
「一定是,」弗雷澤贊同道,「因為,要是你關於她的性傾向的判斷是正確的話,她很可能不崇拜把輪椅里的老太殺死的男人。」
「許多女人遭到過強|奸,難道不是嗎?我的意思是,在這方面你並不是獨一無二的,對不對?」
這是個鬼花招。我才不管你聽到什麼,他還在這兒。
「你問過你媽媽嗎?」
羅威爾停住了,但是苔絲認為她停不了多久。她正在振作精神準備搏鬥或者逃跑。因為她知道,要是她試圖往屋子裡面跑,而苔絲還是跟著她的話,那可能就是一場搏鬥了。
他抱著她走過他的輕卡。她沒有看到自己的越野車。越野車不見了。
「那意味著什麼呢?」苔絲問。
他已經扯掉了她的內褲;她能看到內褲塞在他工裝褲的上口袋裡。這讓她想起在大學時代一次電影回顧展上所看過的電影《拯救》。那時候,她對看電影還是比較膽大激進的。把她們的褲子脫掉,在強|奸那個胖胖的城裡姑娘之前,其中的一個鄉巴佬就是這麼說的。當你躺在重達三百磅的人肉下面,強|奸犯的雞|巴像個沒上油的鉸鏈,在你身體里來回抽|動的時候,腦子裡浮現的種種想法真是滑稽啊。
「我已經想好怎麼說了。」苔絲說,接著給蓓思講了她給佩西虛構的那個故事。

9

「不過,有可能他變得更壞了。」她對弗雷澤說道。
「你早就該說出來了!」苔絲衝著他高聲尖叫,「哪怕你只是懷疑,也早該說出來!」
每回,她到家的時候,他都把這一心情表露得明明白白,上樓時,他就在她兩腳之間蹭來蹭去;坐在她膝蓋上時,他就胡亂地搔爪子。雖然隔壁鄰居佩西·麥克蘭喂他倒是挺有一套的,但是,苔絲不在家,他就吃得很少。
「沒必要感謝。你該得的。」
「我的繼父。我十二歲那年。他一邊強|奸我一邊把黃油刀舉到我面前。我默不作聲——我害怕——但是當他射|精的時候,刀滑落了。可能不是故意的,可是誰能講得清?」
她覺得有些頭暈,便把頭倚在牆上靠了片刻,喘了口氣。她閉上眼睛,看到巨人高高地俯視著她,雙手放在工裝褲的口袋裡。然後,她睜開了眼睛,撥了寫在牆上的電話號碼。
湯姆說道,聽起來他非常得意。
「和你開玩笑呢。」苔絲說,「上班去吧,不要擔心我了。我只是不想讓你在看到我的時候尖叫起來。我身上有幾個很漂亮的淤傷。要是我有前夫的話,你可能會以為是他乾的。」
蓓斯·尼爾笑了。
「我就長話短說吧,」湯姆說,「要是你認為阿爾·斯特雷爾克沒有參与謀殺——我指的是參与其中的一大部分——那麼,你就瘋了。」
「你知道嗎?」苔絲問這個被她槍殺的男人。她伸出手來抓斯特雷爾克的胳膊,然後抽開。衣袖下面還是暖暖的,就好像他還活著。
她之前沒有在谷歌上搜到阿爾·斯特雷爾克的家庭住址;她本想從羅威爾那裡要的。但是,正如她自己之前想的,類似這樣的事情從來不會按照計劃發生。此刻她要做的就是保持頭腦清醒,把任務進行到底。
雖然她知道不是這一頂。

26

她說道。
「我有時候有所懷疑,」他說,「大多數情況下我沒想過這事。我有生意要打理。」
沒問題。就在她寫日期的時候,她想到了一個主意。
你在哪裡,湯姆?他在馬路邊上停下。她能聞到他的汗味,感到他的胸部在上下起伏。她能感到夜裡的空氣在她的光腿上涼颼颼的。她能聽到身後標牌的滴滴答答聲,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
「那些傢伙確實會變得更壞。」弗雷澤附和道。(這倒罕見:湯姆總是個隨和的人。而弗雷澤卻傾向於做魔鬼代言人的角色。)「那麼,幾年之後,別的事情發生了,而且是更糟糕的事情。然後,媽媽幫助他掩蓋真相——」
「古博爾?」媽的,反正對於鄉下的狗來說,這名字和任何其他名字一樣好聽。
「還能有誰呢,苔絲·吉恩?她怎麼會是個好偵探呢?她來自過去的你。難道不是嗎?」
她扭頭看了看。若是放在如今她總忍不住去想的那些電影中的一部,她肯定會看到計程車正加速離開(讓我自生自滅),但它還在那裡。她向司機揮揮手,司機也舉手回禮。她是安全的。她的車在這裏,而巨人不在。巨人在他自己的家(他的獸穴)中,很可能因為前一晚的勞累正呼呼大睡呢。

43

「這是理查德·韋德馬克?」
他會問我出了什麼事,然後會問我是否要去醫院。
苔絲點了地址簿圖標,把屏幕往下翻到R字母欄,找到了紅鷹貨運。地址是科爾威奇市鎮路運輸廣場7號。接著,她又翻到了S字母欄,找到了巨人和他的弟弟萊斯特。大司機和小司機。他們都住在市鎮路上,離他們的公司很近,公司一定是從他們的父親那裡繼承過來的:阿爾維恩住在23號,萊斯特住在101號。
「哦,我的上帝,」苔絲話一出口,風便把話颳走了。
「我可以幫你少走十英里的路程,」
貓用滿腹狐疑的眼光打量著苔絲,然後說道:「不過,你在那一點上未必正確。」
那只是猜測。猜測是危險的。多林會為此怪罪你的。
苔絲從YouTube退出,她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雖然他在隨後的許多電影裏面的戲份越來越多,經常扮演男主角,但是,最有名的還是《死亡之吻》中扮演的那個咯咯大笑、精神錯亂的湯姆·烏多。
右眼睛被恰好打穿右眼上方頭顱的子彈斜著拽出來,向上朝月亮瞪著。左眼盯著苔絲。
她用捶肉的鎚子砸著拐彎腳柱,那會兒她已經疲憊不堪,就覺得自己像是別的女人頭腦里的夢幻一般。她看了看砸痕,覺得看上去有點假,於是又在砸痕周圍輕輕地擊打了幾下。當她覺得它看起來有點像臉部撞擊上去留下的痕迹時,她才緩緩地上樓,順著過道往裡走,手裡拿著槍。
「需要我幫你重新規劃一下路線嗎,苔絲?」湯姆問道,嚇了她一跳。
她反問起雷特羅·龐克先生,「人只活一次,不是嗎?」
「讓我理清一點,」蓓思·尼爾說,「你要殺死自己,然後某個幻影般的聲音卻叫你回到阿爾·斯特雷爾克的家。」
一個半小時后,苔絲站在廚房裡。她那隻盛麥片的碗還浸泡在洗碗池裡。她的第二杯咖啡在檯子上,已經有點涼了。她正在打電話。
不過安德里婭只問她,準備用現金還是用信用卡支付。
——或者與某個殭屍麵包師鬼混在一起,那又怎麼樣呢?可能是首席吉他手。
「不許抓東西,不許扔東西。」苔絲說道,從那個女人嘴角的扭動她看出抓東西、扔東西的念頭確實在拉莫娜的腦子裡出現過。
「車留在那兒了,是吧?經常有這樣的事情,尤其是在周末。不過,有時候晚上K歌之後也有人叫車。您叫的車將在十五分鐘之內到達。」
苔絲一直相信她會這麼乾的,也相信放在自己寬鬆褲左前袋子裏面的船繩會用不著。
羅威爾穿著件寬大的藍色家居服,看到她的衣服前襟猛然翹起時,苔絲立即舉起槍。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輛白色貨車倒到了裝貨月台上。斯塔格人酒館這一側沒有弧形鈉燈,不過,藉著月光,她足以看清擊打杯形蛋糕鼓的那個骷髏了。難怪貨車沒有停下來撿那些碎木片。殭屍麵包師裝貨遲到了,那不好,因為在周五夜裡,斯塔格人酒館蹦蹦跳跳,吵吵鬧鬧,狂歡一片。

17

「你也不戴戒指,是嗎,親愛的?」
「不管怎麼說,這傢伙過來的時候開的是輛藍色的舊輕,車前燈四周塗了防鏽膠。」
「哦,閉嘴吧。」苔絲說道,弗雷澤便默不作聲了。
她還意識到,她在尋找自己的越野車,可每次在店鋪後面都沒看見它,然後就以為自己忘記看了,於是就一圈一圈地兜起來。
或者埃德溫娜·尼爾。甚至是埃爾韋拉·尼爾。
「你的聲音有點沙啞。」
「周日晚上這麼遲了還出行?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他在家裡看《音樂之聲》,把所有啤酒喝光了才到這裏來買酒的。順便把油箱加滿。」
不像科幻電影里的計算機,湯姆的配置比較簡單,不能和人進行交談,儘管苔絲有時候會幫他,模仿他和自己進行對話。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你知道嗎?」
苔絲朝床下看看。什麼都沒有。她開始轉向柜子,停下,然後再轉回到那張床。她掀起床墊。看。過了五秒鐘——也許是十秒鐘——她冷冰冰地、沒精打采地說了幾個字。
她輕輕地拍打著棕色帽子的邊沿,問道:「這是你在公路上時戴的那頂帽子嗎?」
他手上正帶著那枚紅玻璃戒指。
她把越野車拉成四輪狀態,開始繞著平頭車猛衝,然後停下。草坪的那一側,草長得高高的。在那沒心沒肺的路燈下面,他肯定能看到她留下的車轍。即使燈光熄滅了,等他驅車過來的時候,燈還會再亮,到那時候他就會看到車轍。
在她左邊,苔絲能聽到小汽車在I-84號公路上賓士而過的聲音——如果不是因為得知一條回家的捷徑而高興過頭的話,她原本會走那條路的。那邊,在那條收費公路上,從來沒有遭到過強|奸或者被塞在涵洞里的人們正在開往不同的地方。苔絲心想,他們歡快的旅行之聲是她聽過的最孤獨的聲音了。
只有一輛車泊在油管旁邊,車朝外面對著馬路,油管噴嘴伸在車的汽油閥口裡。
「你只是解開了部分謎團。在你還沒能解開全部謎團之前——你,而不是那個滿嘴陳詞濫調的老太太偵探——不可否認,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風旋即包圍了她,吹打著皮夾克衣領和寬鬆褲的褲腿。樹葉在小龍捲風中盤旋起來。在康涅狄格郊外她那品位高雅的一小塊土地的上空,天空並不那麼漆黑,烏雲從月亮表面匆匆掠過。苔絲心想這樣的夜色對於恐怖電影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苔絲慢慢直起身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抓著桌子不放,然後打開了冰箱。沒有金槍魚色拉,倒是有帶草莓果醬的鄉村乳酪。她狼吞虎咽地吃著,用勺子刮著塑料盒,直到把最後一口乳酪都吃掉。乳酪在她受傷的喉嚨里感覺涼涼的,非常柔滑。不過,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吃肉。哪怕是罐子里的金槍魚。
苔絲坐在沙發上,笑了。沒有聽到這位尼爾女士的留言之前,她還打算要把越野車開到購物中心去呢,竟然忘了自己沒了包,沒了鑰匙,也沒了那輛該死的車。
「她從來就不是個好偵探,是嗎?」
朝嘴巴裏面開槍,那樣更有效。沒錯。
「你按照自己的意願殺了大司機。」
對於拉莫娜和另一個人渣,我不做任何道歉,他們死了更好。
苔絲閉上眼睛,收緊放在扳機上的手指頭,就在這時,湯姆說話了。他竟然說話了,奇怪了,因為湯姆在她的越野車裡,而越野車在另一個斯特雷爾克兄弟的屋子旁邊,距離這兒差不多有一英里的距離。
苔絲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正在她的周圍跳著舞,手從一邊擺到另一邊,還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唱著《紅糖情緣》。太陽正在落山,那家廢棄不用的店鋪里兩扇朝西的窗戶——玻璃雖然很臟,但完好無損——被夕陽染成了紅色。他的影子緊隨其後,也在跳舞,在地板和牆上忽上忽下地跳躍著。靴子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簡直能要了人的命。
然後,幹什麼呢?然後她會……她會……
「你這個騷|貨,」他說。標牌靠著門廊屋檐,還在滴答滴答地響著。
如果她要回家喂弗雷澤,就別無選擇。於是,她把那件髒兮兮的臨時披肩丟在電話旁,然後慢慢地朝轎車走去。在房子一側的陰影里待過一段時間之後,透過小店窗戶的燈光就顯得格外刺眼,什麼都看不清,不過她清楚自己的臉看起來是個什麼樣子。
什麼都沒了,她竟然還打算走到車道上,拉開車門,爬進去——她往後靠著墊子,一邊喊著,一邊用拳頭打著自己的大腿。在房間的另一端,弗雷澤趴在安樂椅下面,看著她,就好像她瘋了一樣。我們全瘋了,還是再來杯茶吧,她這麼想著,笑得比原來更厲害了。
「是你的嗎?」
「從門邊往後退。要是你想關門,我就斃了你。」
「蓓思·尼爾怎麼辦,湯姆?她怎麼辦?」
這是個錯誤,是的。今夜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誤的。
拉莫娜去年繳過九百一十三美元零六每分的財產稅;物業地址位於製鞋帶巷75號。
苔絲點擊了非正式記錄,開始翻頁搜尋。
湯姆一言不發。他不需要說什麼。多林也許不知道,不過苔絲認為她自己知道。
「我猜,他們拿著你的鑰匙?丟在酒吧招待那裡了?」
「沒問題。」他回答道。她注意到,他的肩膀上有一點腦漿已經有點幹了。
電話從很遠的地方響起來,在某個毗鄰的宇宙里,然後停了。苔絲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悅耳的不帶個人色彩的錄音,以「你已經接通……」開頭。接下來的錄音是來電者的留言。一個女人。等到苔絲好不容易使自己回到清醒狀態時,打電話的人已經掐斷了電話。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這裏幹什麼,不過——」
尼爾點點頭。
她為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早中飯,而且吃得精光。然後把DVD帶回到音像店,問他們是否有《死亡之吻》這部片子。他們說沒有,於是,她準備看看其他影片。搜尋了十分鐘之後,她確定要另一部片子,片名是《左邊最後一幢屋子》。她把片子拿回家全神貫注地看起來。片子里,幾個男人強|奸了一名少女之後,離開現場,任由她死去。這情景太像她所遭遇的情況了,苔絲禁不住放聲大哭,哭聲九-九-藏-書很大,引得弗雷澤從房間里跑過來。但是她還是堅持看了下去,總算有了回報,片子的結局不錯:少女的父母殺死了強|奸犯。
尼爾沒有講得很清楚,也沒這個必要。苔絲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尼爾小姐也知道苔絲知道。

5

「一個帶照片的身份證件就可以了,只要照片看起來像你就行。」

25

車朝離她家一英里半的I-84號公路出口匝道開的時候,她決定先調查一下拉莫娜·羅威爾。誰知道呢,她也許會發現,除了主持3B讀書會,拉莫娜還是奇科皮強|奸預防協會的主席。這貌似合情合理。若是那樣,羅威爾則顯然不僅是個女同性戀,而且還是個具有男性特徵的女同性戀,那類婦女一般都喜歡強|奸犯。
苔絲心想,我跪在這兒,用想象的聲音在對話。我瘋了。
她翻過身來,用胳膊肘撐著,想要爬出涵洞。這時,她看到了涵洞里的其他東西——屍體。其中一具屍體比骷髏好不了多少(伸出皮包骨頭的雙手,好像在乞求一般),不過它的頭上還有不少頭髮,這足以讓苔絲斷定,那是一具女屍。另一具屍體,要不是有鼓凸的眼睛和向外突出的牙齒,就可能會被當成變形得不像樣子的衣服模型。這具屍體沒有剛才那具時間長,不過也已經被動物啃食過了,即使在黑暗中,苔絲也能看到這個死亡女人的牙齒。
「非常感謝你所做的一切,拉莫娜。非常專業。」
「苔絲,你快到目的地了。」湯姆用他真實的聲音說道。
突然,她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多虧她抓住了廚房的桌子,要不然會整個人趴在地上。她驚叫了一聲,聲音聽起來非常虛弱。弗雷澤警覺地豎起耳朵,眯著眼,朝她看看,似乎斷定她倒不下來(起碼不會倒在它身上)后,就接著享用自己的第二頓晚餐了。
「拉莫娜,」她說,「現在我感到自己和理查德,韋德馬克有某種聯繫了。這就是我們給壞人的下場,親愛的。」
「我瘋了,」她實事求是地說道。
有些地方,人們在聽音樂,在網上購物,在午睡,在打電話;這裏,在這個屋子裡,一個女人正遭強|奸,而這個女人就是她。
「是的,而且我拿到了。內褲被撕碎了……哪怕沒被撕碎,我也再不想穿了……可它們是我的。」
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她躺了下來,心裏不曾期望睡個一分半秒,不過她正在療傷的身體倒有自己的日程安排。幾乎一刻工夫沒到,她就睡著了,聽到床頭鬧鐘嗒一嗒一嗒地響個不停時,她醒來了,慶幸自己定好了鬧鐘。外面,一陣陣十月的勁風把樹葉從樹枝上扯下,吹得它們飄過後院,五顏六色的,在滿地亂竄亂跳。陽光變得很奇怪,成了很淡很淡的金色,這似乎成了新英格蘭晚秋午後獨有的特徵了。
完成了刪除工作之後,苔絲就把全球定位系統關掉了。不是旅途,真的不是;她只不過是要回家。她心想,她相信自己可以獨自找到回家的路。
「你在這兒等我出來,我會再額外付你十美元,」苔絲邊說邊朝路邊的房子點點頭,「我想看看我的車能不能發動。」
「我會告訴你我所認為的事情的來龍去脈。」多林在月色下說道,「我認為拉莫娜知道,如果你弟弟被警察審訊,哪怕是被一個半吊子警察審訊,他就可能會坦白交代出一些比在校車上揩女生油或者朝停在當地情人車道上的汽車裡瞥幾眼要嚴重得多的事情。我認為她找你談過話,希望說服你承擔責任,而且她還說服她丈夫一聲不吭。或者嚇唬他,要他保持緘默,那倒更有可能。要麼是因為警察從來就沒要求那位姑娘主動指認,要麼是因為她不願指控,他們才得逞的。」
苔絲第三次恢復知覺時,世界已經變成了黑色和銀色,她就在裏面飄浮著。
如果人們不支持精神錯亂者,他們就不會拍這麼多這種類型的電影了。不過,出於禮節,弗雷澤沒有因為她的話而笑話她。
「那麼現在是你離開的時候了。我在這裏再稍微坐會兒。」
她說謀殺者總是無視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親愛的,你們可以利用這一點來破案。
她確信越野車能發動起來之後,便給了計程車司機二十美元的小費,而不是之前說的十美元。他有點動情地謝過她之後,便開車朝I-84公路駛去。苔絲把湯姆重新插上,給它通了電,然後也往I-84公路方向駛去。

11

「沒問題。」
「重新開始吧,」她說,「不過慢點說。我剛醒,現在還迷迷糊糊的。」
「現在好了,」苔絲說,「你的其他部位已經和眼睛融為一體了。」
「把這當成最後一次吧。」苔絲對弗雷澤說,「要是我回不來的話,佩西會來看你的,不過可能會是兩三天後。」她微笑著說,然後又補充道,「我愛你,你個邋遢的老夥計。」
當然,要是她能用手機,這個故事就太簡單了。
屏幕上出現了許多視頻片段。點擊量最高的是一段六分鐘的視頻,名為「他很壞,真的很壞」。瀏覽量已經有幾十萬了。
「哦,我親愛的上帝,我究竟幹了些什麼?」
還有那些在涵洞里的女屍:她是她們的代言人,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
還沒拿定主意,她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男人汗味。她轉過身子,看見他高高地聳立在那兒,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
責怪的聲音停止了,當聲音真的停止的那刻,苔絲忽然意識到,真實的世界也已經沉寂。路燈熄滅時,狗也停止了狂吠。
待她最後停下來不笑的時候(更像是笑得筋疲力盡了),她又把留言錄音放了一遍。這一回她注意的倒是那個叫尼爾的女人說他們還有她的其他物品這句話。她的包?也許甚至還有她的鑽石耳墜?可是哪有這麼好的事?難道不是嗎?乘坐皇家轎車租賃公司的黑色轎車到斯塔格人酒館也許有點兒太招搖了,於是她叫了輛計程車。調度員說他們很樂意把她載到他稱之為「斯塔格人」的地方,車費是五十美金。
「不錯。樂隊叫——」
不過,因為皎潔的月光和那個聖靈般的路燈光芒混雜在一起,她還能夠分辨得出車燈嗎?「那個燈是定時的,」湯姆說,「不過在燈熄滅之前,我會採取行動的,苔絲。如果燈熄滅之後你把車開走的話,它還會亮起來。」
「不會的。」苔絲想到當她坐在卡車裡把「檸檬擠壓機」手槍放在嘴裏的時候,夜晚的空氣聞起來多麼甜美。
她走進阿爾·斯特雷爾克的卧室(古博爾跟在後面),在那兒,她發現一張特別長的雙人床,整齊得像是在部隊里一樣。
「你是柳樹林女士!」
她坐在一塊石頭上,眼睛快要哭裂了。
這地方在周一到周五忙碌得像個蜂巢,但一到周日晚上就成了墳場,因為這一帶一無所有,就連像斯塔格人酒館這樣的路邊房子都沒有。
我要唱伯妮·泰勒的成名曲。我要唱《心痛的感覺》這首歌。我肯定記得歌詞,肯定記得……
四聲。
就在準備出門之前,她又把防盜警報器設置好。
如果是蓓思·尼爾的電話,她可能不在。
「那就把它帶走,你回家的時候,把它扔到河裡去。讓它和魚們一起睡覺去。」
「讓我看看你的身份證件。」
「而且還因為以前這樣做頻頻得手,」
對於這個問題,大司機沒有應答,也許是因為多林已經開始發出像弗雷澤一樣的聲音了。當然也像湯姆。
如果是一般情況——我的意思是,事態不像現在這麼嚴重的情況——我也許還會說,「這個失誤情有可原,他們兩個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快成雙胞胎了。」但現在的情況並不是一般情況。
「能,湯姆很能幹。」
苔絲起身離開長凳,然後又坐了下來。
趁你還沒朝自己開槍,你為什麼不自己想想呢?她駕駛著老輕卡沿著通往阿爾·斯特雷爾克家的道路往回開的時候,努力嘗試著那麼做。她開始考慮湯姆了,即使沒有跟她一起在卡車裡,比起多林·馬奎斯來說(在她狀態最好的時候),湯姆依然算是個更為出色的偵探。
震驚、慍怒和罪惡,幾種感情痛苦地交織在一起,羅威爾的嘴巴往下墜開。
她毫不猶豫地撥了那個號碼。她在出汗,心跳也加快了。
那天在尼爾的辦公室,苔絲沒有看見她手上的結婚戒指,就算苔絲可能沒注意到,但是辦公室里也沒有她家人的照片。她記得唯一見過的照片是帶有鏡框的巴拉克·奧巴馬的照片……而他已經結過婚了。因此,對,蓓思·尼爾可能離婚了或者是單身一人。
銀色拖車背後的地面坑坑窪窪,而且還光禿禿的——其他貨運箱子肯定隔三差五地堆在這兒——不過倒是相當穩固。她把越野車朝長箱子的陰影里儘可能開得深些,旋即熄掉引擎。她出了很多汗,渾身發出一股除臭劑都遮蓋不了的味道。
不能不能不能。現在她必須不停地走才行,車一來,就得躲。只要做好這兩件事,她肯定能走到47號公路,那裡也許有家商店。
「湯姆?有話要說嗎?」
把受害者送到自己兒子那裡這種做法看上去令人震驚,也不太可能……但並不是完全不可能……人心的邪惡有時候是沒有底線的。
「至於你……你不會回家在浴室割腕吧?或者用掉最後一顆子彈?」
拉莫娜·羅威爾,不是大司機,但肯定是大圖書管理員。她年紀太大,不能是他姐姐。而且,即使她現在是個女同性戀,她未必以前一直就是,因為兩人的模樣非常相像。
這棟路邊的房子是個又大又舊又嘈雜的夜總會,附帶一個巨大的停車場,看起來,所有車位都被停滿了。這個地方叫做斯塔格人酒館。她站在停車場照明燈刺眼的燈光下,皺著眉頭。為什麼有這麼多的汽車?然後,她想到今天是周五。顯然,要是你來自科爾威奇,或者周邊的某個小鎮,斯塔格人酒館是個歡度周五良宵的好地方。
「你肯定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開心綠巨人,是嗎?」只是他並不綠,而是被太陽晒成的深棕色。他的眼睛也是棕色的。就連他的帽子也是棕色的,儘管有好幾個地方顏色褪得發白,就像被漂白過一樣。
「一點也不信。」苔絲說道。
講完故事,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鍾了。
苔絲又回頭看了一眼計程車,看到它還在那裡。她提醒自己,包里還放著一把裝了子彈的手槍,然後走了進去。
電話接通了,苔絲立即在耳朵里辨認出了那個聲音。
今夜她累了,疼痛、恐懼到了靈魂的最深處。
多林?不,是她。多林不是真名。不過苔絲太困了,沒有辦法回過頭來改這個名字。而且,她快寫完了。
得查清。要是你能做到的話,一定要查清。
尼爾笑笑,就像聽到以前聽過很多次的笑話時的那種表情。
她不想喝醉,因為她今天必須保持清醒。
這個計劃看起來再合適不過了。
但是,苔絲不想那麼做。卡車加油站的正面都是玻璃。如果她把車開進來,他可能向外張望時正好看見她。即使油管高墩上的燈光明亮耀眼,他要看清她的臉龐有點困難,但是他可以辨認出她的車子。
到家之後,她把爆米花加熱了一下,把碟片塞好,然後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枕頭放在後背當墊子。弗雷澤跟她做伴,看起了朱迪,福斯特追趕那些殺了她男朋友的歹徒。一路上,福斯特遇到形形色|色的其他朋克,一一用手槍解決。《勇敢的人》恰恰就是典型的那種電影,可是苔絲還是喜歡。她覺得這部電影很有內涵。她還覺得,這些年來她錯失了一些好東西:就像《勇敢的人》這樣雖然低俗、但是讓人覺得過癮的電影。電影一結束,她便轉向弗雷澤,說道:「我希望理查德·韋德馬克遇到朱迪·福斯特,而不是坐在輪椅上的那位老太,難道你不希望這樣嗎?」
「嘿!」這一回,他直接抽她的臉,打在另一側上。苔絲順勢又把頭朝反方向滾回去。
她想,就算是這樣,但有可能每個人都是這樣。對吧?是的,而且這個想法太瘋狂了,你得承認它確實很瘋狂。
蓓思·尼爾笑了,這一笑使得她那原本冷冰冰的嚴肅面孔瞬間光芒四射。
「去看她兒子,」苔絲邊說邊點點頭,「去看這個擁有新款皮特牌平頭卡車的自豪爸爸。就我的判斷,給他拍那張照片的很可能就是她。」她有什麼理由不向那天的演講人推薦她喜歡走的線路呢?可是她為什麼不說,「我一直走那條路去看我兒子」呢?那樣說難道不是更自然嗎?「也許她不願對陌生人談起姓斯特雷爾克的那段生活。」苔絲說道。有可能是這樣,不過再想想路上散落的嵌著釘子的木片。是陷阱。羅威爾打發她走那條路,而陷阱事先已經埋好。因為她已經打過電話給他了?打電話告訴他說,我送個水嫩水嫩的女人給你,別錯過了?可這並不意味著這件事與她有干係……或者說,不能證明她存心預謀。自豪爸爸可以跟蹤她的演講嘉賓,那又有什麼難的?「根本不難。」弗雷澤跳到她的文件柜上說。接著他開始舔自己的爪子。
真是運氣好,她最近一直在吃口服避孕藥——運氣好,加上或許是樂觀主義吧,三年來她沒有做過一|夜|情之類的事情,除非你把今夜算上去——但是今天運氣一直不好,對於這麼一點點好運氣,她真是心懷感激之情。她相信馬努爾肯定能在沿途的某個地方找到一家藥店,轎車司機在這方面幾乎無所不通,可她覺得自己不可能走進藥店去買緊急避孕藥。再說,錢也是個問題。
苔絲再一次檢查了她的不要被逮住的備忘錄,一邊檢查,一邊在腦子裡盤點自備的器具,並溫習自己到達製鞋帶巷后需要實施的具體步驟。她認為必須牢記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事情不會按她預想的方式發生。拉莫娜也許不在家。或者她在家,但是和她的強|奸犯一謀殺犯兒子在一起,他們兩個在客廳里舒舒服服地待著,正在觀看電影里讓人情緒高漲的情節呢。《電鋸驚魂》,也許吧。那位弟弟——毫無疑問在科爾威奇喚作小司機——可能也在那裡。說不定,拉莫娜今晚會舉辦一場特百惠聚會或者讀書會呢。重要的是不要被意想不到的事態迷惑住。如果無法巧妙應對的話,苔絲認為她真的很有可能要和自己在斯托克村的房子永別了。
她搜索出十二條包含「尼爾」的條目。
在編織協會系列的一本書中,多林·馬奎斯說過,人的一生當中,最好的兩樣東西就是剛出爐的羊角麵包和回家的捷徑。苔絲正在用自己的親身實踐證實自己在小說里倡導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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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的天,我可能知道你說的是誰。」
「要是你早說,我可以給你留下——」
「謝謝。我的眼睛和其他部位不太相稱,是嗎?以前,我總覺得我的眼睛很怪,不過現在……」
膝蓋沒彎多少就撞到了一塊表面有波紋的金屬。
「我將會受到皇室般的禮遇。」苔絲說道。她努力想笑一笑,結果把她浮腫的嘴唇弄得生疼。
這時刻,到達店鋪費不了多少時間,可店鋪似乎還是太遙遠。她很累。她決定到阿爾·斯特雷爾克的老卡車裡去,就在那裡了結自己。但是,她不想把血噴濺在辛辛苦苦寫好的懺悔信上,鑒於信上已經包含了所有的流血細節,因此——她便把便箋紙拿到了客廳,電視機還開著(一個樣子像罪犯的年輕人正在兜售機器人擦地板機),然後把紙扔在了斯特雷爾克的大腿上。
「許多女人都這麼說,然後就沒行動了。而那些男人,干過一次就會——」
「對,馬努爾,沒錯,就是這個地址。」
「一般,我們是不從顧客的車裡拿任何東西的,之所以拿它是為了找到你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然後就把車鎖上了。不過我不想把這個東西留在車裡,小偷很可能砸壞車窗玻璃把它拿走,這東西就放在你的儀錶板上。」
現在他鐵定要殺我了。至少,我不用再聽他那難聽得要死的歌聲了。這一點還不錯,拉莫娜·羅威爾可能會這麼說。
佳麗·奧哈拉說得對,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警察必須知道涵洞里有屍體。因為,在某些地方,還有朋友和親戚一直在擔心她們的下落。還因為……
苔絲點點頭。
「我沒有腦震蕩,只是摔得鼻青臉腫。去看醫生我會很難堪的,因為我是因為喝高了,才摔成這樣的,起碼多喝了三杯。我整夜所乾的唯一明智的事情就是叫了輛轎車送我回家。」
她沒意識到,自己正在繞著廚房轉,正如剛從大司機為她準備的墳墓涵洞里爬出來之後在那廢棄的店鋪四周來回兜圈子一樣。
苔絲本想把她給佩西講過的故事重述一遍——嘀嘀叫的煙霧探測器,自己絆到了貓,撞在了拐彎腳柱上——不過,她沒講。這個女人看上去一本正經,很可能不常進斯塔格人酒館,但是,很明顯,對於晚上或者客人喝醉時這裡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從來沒有存過幻想。畢竟,她是個周六上午一大早到這裏來打客氣電話的人。她可能聽說過類似的故事,那些故事以半夜絆倒、浴室滑倒等等為主。
「那麼,在哪裡?」
「我想是這樣的。但是有時候,你知道嗎?順其自然就好。就像愛上了壞脾氣的男人。」
「——就這樣。」她有點笨嘴拙舌地說道。
倒不是她害怕坐飛機,也不是她不好意思讓邀請她演講的機構支付旅行費用,因為她住汽車旅館(一向都不錯,但也稱不上雅緻)的費用就是他們來支付的。她就是討厭坐飛機:熙熙攘攘的人群,讓人有失尊嚴的全身掃描,過去免費的東西現在都要收費,航班晚點……還有就是,飛機不在你的掌控之中。這一點是最要命的。
「好的,不過我現在不在那個地方,」
蓓思用左手把左眼的下眼瞼拉下,把右手彎成杯狀放在左眼下方,玻璃眼睛正好滾到右手掌上。空洞洞的眼眶有些發紅,向上斜著,好像怔怔地向外凝視著這個世界。
她說道,然後笑了起來。
槍裏面只剩下四顆子彈了,你不要忘記這一點,儘管朝他射。為什麼不多帶些子彈呢,苔絲·吉恩?你認為你籌劃好了,可我覺得你幹得不太好。
有一刻,她躺在那裡,尋思自己變成了什麼樣的人。她是作家協會的會員,不久前,開槍打中了一個女人的頭。在捅了她的肚子之後。我已經完全背離常規了。接著,她又想到他叫她騷|貨,後來便再也不顧及自己是恪守常規還是失控了。不管怎麼說,那是個愚蠢的說法,而且還有種族分子的嫌疑。
「我,」苔絲說,「我肯定。我剛才累了,就是那樣。而且驚呆了,我想。」
「沒人敢在你身上動手,」佩西說,「你很厲害的,姑娘。」
「好的,女士,我知道的,」安德里婭說,「你在加油站。有時候我們也去那裡。人們經常走到那兒打電話,如果喝得有點高的話。車可能四十五分鐘左右能到,或許一個小時吧。」
羅威爾的辦公室在樓上,位於一間原先打算做客卧用的房間里。這裏的愛心熊和喜姆人更多。還有六張帶鏡框的照片,不過沒有一張是她兒子的,或者是她過世的、不凡的羅斯科·斯特雷爾克的照片;這些都是曾經給3B做過報告的作家簽過名的照片。這房間令苔絲想起斯塔格人酒館貼有樂隊照片的門廳。
「去你媽的,別騙人了。你開門的時候一切都寫在你臉上了。一切的一切。你以為我死了,對嗎?」
要是她在家裡的話,她可能會模仿弗雷澤說這樣的話。從孩提時代起,她就喜歡捏著嗓子,自己跟自己對話,雖然在八歲或九歲的時候,她就不這麼幹了,除非是為了製造戲劇效果。
「等你上了47號公路,就會看到一個標牌指向I-84號公路,不過,你只需要在收費公路上走大約十二英里,正是風景好的那一段。而且你會節約很多時間,免去無數煩惱。」
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坐在那輛舊福特輕卡里的男人形象。他一開始看上去多麼友好啊。你肯定沒想到,你會在這裏遇到開心綠巨人,是嗎?可他不是綠的,他是黑黝黝的、身材巨大而又笨重的男人,他不是坐在輕卡裏面開車,而是穿著輕卡。
苔絲餵了他一塊漢堡,然後進來,關上門,開燈。為什麼不呢?畢竟,這裏只有她和古博爾。
苔絲打開包,在點38手槍邊上摸索著,拿出了護照和作家協會的證件。尼爾隨意瞟了一下護照上的照片,不過當她看到作協證時,眼睛變大了。
「別忘了他還有個弟弟,」弗雷澤說,「萊斯特。也許他與那事兒也有干係。」
電話線上咔嚓一聲,然後,蓓思,尼爾本人的聲音就傳到苔絲的耳朵里了。

42

至於佩西,她可以說夜裡她從樓梯上摔下來了,撞破了臉。說——「我聽到樓下有響動,要下樓去查看,結果被弗雷澤給絆倒了。」
電視機上面是幅裱有鏡框的拉莫娜和另外一個女人的照片,她們彼此雙臂摟著,面頰緊貼在一起。看起來照片好像是在一個遊樂園或者鄉下集市上拍攝的。照片前面是只玻璃糖果碟子,碟子星星點點地閃爍著光芒。
他沒回答。
當然是他。她鬆了口氣。
信的抬頭是致有關機構,前四頁用一個段落寫成。在她腦子裡,這封信像是在吶喊尖叫。手寫得有點酸了,在廚房抽屜里找到的圓珠筆馬上快寫不出來了,不過,謝天謝地,也快寫好了。她終於在第五頁紙的頂端開始寫下新的一段。
「只要你是這麼想的。」苔絲說,她腦袋裡有種像是牙醫給打了一針奴佛卡因麻醉之後的那種感覺。
這就是死的感覺吧。
「你在另外一個斯特雷爾克兄弟的家裡找到了內褲,對嗎?」
在不到七個小時的時間內她洗了兩次澡,可還是覺得身上骯髒不堪。她已經洗過下身了,但是依舊認為他還在那裡,他的……
這是《每周提示》八月三號登載的報道。
「沒有。我的天,沒有。我到家的時候,他的精|液還在我的大腿上。裏面也有。」
「那就好。因為,即使你搞定了我以及電話里的錄音,遲早會有人找到周六上午把你帶到斯塔格人酒館的那個計程車司機。等到警察找到你,他們會發現你臉上的傷痕。」
她真想咳嗽幾聲,讓味道散一散。她能感覺到一層潮濕的樹葉在她背上堆積起來,像只被水浸透的小枕頭。
「托托,」獨行俠說道,「我們在這兒的任務已經完成。」
「也許他在準備出行呢。」
「沒關係的。我就在付費電話附近。我會留意看著車的。」
「你不懂。」羅威爾低沉地說,「你不能這麼干。這是個錯誤。把我送到……醫院去。」
這一回,沒有應答。苔絲站起來,身子不穩,走到帶漂白斑點的帽子那裡,帽子已經被風吹過了車道,落在草坪上。就在她撿起帽子的那一刻,路燈又熄了。屋內,狗停止了吠叫。這讓她想起了歇洛克·福爾摩斯。站在狂風勁吹的月色下,苔絲聽見自己從喉管內發出從沒聽過的最為悲慟的輕笑聲。她摘下自己的帽子,把它塞進夾克衫口袋裡,然後戴上他的那頂。對她來說這帽子太大了,於是她又摘了,花了好長時間調節帽子後面的帶子。她重又回到被她槍殺的男人身邊,她覺得這個人也並不是無辜的……但是即使有罪,也還不至於要被槍斃。
「不是怕他,」阿爾·斯特雷爾克說,「是怕她。」
她本來以為會聽到自助語音服務,或某個心不在焉的人告訴她他們沒車,他們當然沒有啦,現在是周五晚上,女士,你是天生就白痴呢,還是越長越笨了呢?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電話剛響了兩聲,就有人接了,是個聽上去比較專業的女士,自稱是安德里婭。她聽苔絲說完話后,說他們會馬上派輛車過來,司機叫馬努爾。是的,她知道苔絲從哪裡打出電話的,因為他們經常派車到斯塔格人酒館。
羅威爾從架子上抓起漢塞爾與格雷特的糖果屋,朝苔絲砸了過去。苔絲躲過了,糖果屋飛過她的頭頂,砸在她身後的牆上。
趕快想辦法,苔絲·吉恩!是的,她要試試。不過,她在思考的同時,還要走路。只是,不要再唱了。她變調的聲音現在聽起來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不!」她用伯妮·泰勒的調子號叫道,「不!」
不,不是每一件事。她熟悉內情。她知道。
「假如我沒錯的話,」苔絲說,「或許我會走得很遠。」
「我們兩個女人在公園閑聊,倒也不錯。但是過了今天,我們就再不會見面了,對吧?」
托盤上面是個裝乳酪零食的袋子、一大瓶健怡可樂、遙控器和《電視收視指南》。
「在強|奸你之前,他戴套子了嗎?」
愚蠢、偏執的想法。不過,從路邊到斯塔格人酒館門口這段路似乎很長,踏在硬實的路面上,她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喀啷一喀嗒一喀啷。停車場昨晚還是一片車的海洋,現在已經空空落落,只有四輛汽車,她的福特越野車便在其中。她的車在停車場最後面——他肯定不想被人注意到是他把車停在了這裏——她還看到了左前方的汽車輪胎。她的越野車與其他三輛車格格不入,看上去很不般配,不過在其他方面,越野車看起來還算不錯。他已經給她換了輪胎。無疑,他換過了。不然,他怎麼能把車開過來?離開他的……
「從法律的角度來說?」
「是的,我的朋友。」苔絲身子前傾,把製鞋帶巷75號的地址輸了進去。
最後一幕是簽名時間。她盡職盡責地滿足他們的要求,題寫生日快樂祝詞和紀念日快樂祝願,獻給吉恩,我全部作品的粉絲,還有獻給莉亞——盼望今夏在托克薩維湖畔與你再會!(一個稍微有點奇怪的要求,因為她從來沒有去過那裡,但很可能要求籤名的人自己去過)。
我就是那個勇敢的女人。
「現在你可以四下里滾一陣子了,想一想自己做過的事——怎麼樣?」
接下來,她就到布魯斯特市鎮稅務記錄里搜索,往下翻,直到找到拉莫娜的名字。
他就像看見了鬼,她心想,她邊朝他走,邊舉起槍。很好。
她發動了車子。湯姆的燈亮了,說道:「你好,苔絲。我想旅途開始了。」
弗雷澤完全贊同。
這是個涵洞,一直在路下面延伸,因為她能夠感覺到水在她身子下面流淌,這說明它沒被堵上。她可以爬過這一段,看看那家廢棄店鋪的停車場,以確保他的舊卡車不在那兒。可要是他有同夥,她還是不安全。不過,理智告訴她,他沒有同夥,不然,同夥肯定也要上她。再說,巨人一般都是單獨行事的。
「嘿,弗雷澤,」苔絲說道,弓腰去撫摸他。
恐怖故事和懸疑小說的情節經常都是驚人得相似,她打開手機時,心裏還在想,在故事里,手機肯定用不成。現在,故事里的情節成真了,因為,在她打開諾基亞手機時,屏幕上赫然寫著無信號這幾個字。
「就我們倆,所以你還是坦白交代吧!」

41

「我希望不是在這裏弄的。」
接著她下了車,朝還能用的那個付費電話走過去。
「你是他下手的絕妙對象,他當時打算對某個人下手,我知道那些信號。於是,我就把你送過去了,真靈驗,他操了你。我不知道你到這裏來的目的,不過,現在這就是你的下場。」
「考慮得很周到。」
「要考慮什麼呢?」湯姆問,「如果你殺了他,然後被抓住,你就要坐牢。不管你有沒有被姦汙。」
「不,對不起。也許你把包塞到座椅下面了,或者其他什麼地方?我們只在儲物箱里看了看,當然如果汽車鎖著的話,我們就不可能那麼做了。車沒有上鎖,你的電話號碼就在保險卡上。不過你可能知道這些。也許你會在家裡找到包。」尼爾說這話時的聲音暗示著她覺得這不可能。
「對不起,我剛才叫你騷|貨。」他說道,依然很友好。
「哇哦,還會叫名字啊!」羅威爾說道,然後笑笑,就是人們看到了某種可愛而又怪異的東西時的那種微笑。
但是屋子裡沒有電腦。
「嘿,你好,」他說,「是你把路上那些垃圾撿掉了?」
可是,等她到了辦公室打開電腦之後,她盯著蘋果機的歡迎屏幕足足愣了五分鐘,心裏納悶,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考慮找到巨人,用槍把他幹掉,或者那個想法只是幻覺——像她這樣靠編故事謀生的人容易產生的那種幻覺。在目前的情況下,它是一個復讎的幻覺。她也不看那種類型的電影,儘管她知道有那種電影;人無法迴避他所在的文化氛圍,除非他是徹底的隱士,而苔絲根本就不是。在那些復讎的電影裏面,像查爾斯,布龍松和思爾韋斯特,史泰龍他們這樣肌肉發達得讓人羡慕的傢伙,用不著麻煩警察,就可以孤身獨膽,逮住壞蛋。她記得,就連朱迪·福斯特,耶魯大學的著名畢業生,也拍過這類電影。苔絲不大記得片名了。《勇敢的女人》,也許吧?總之,和這個名字差不多的一個。

18

「哇,別緊張。」
「至少那一側的草修整過了。你知道,大多數人不是那麼善於觀察的。多林·馬奎斯一直那麼說。」
她還是軟塌塌地躺著。
「你在開玩笑吧?我會免費幫你換。你把廢木片撿掉,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你怎麼知道的?」苔絲問道,一臉困惑。
好啊。我是個詩人,我竟然還不知道。
「是的。」斯特雷爾克說道。
那就好。就待在那裡等著拿你的十美金。如果我出不來,你也不要進來。只管報警。
呀咳!呀咳!呀咳呀咳呀咳!狂吠聲聽起來就像是狗在那裡拉鋼鍘兒。
「不用啦,謝謝,」苔絲高興地說,「你已經幫了我大忙啦,我的計程車司機還在等我呢。」

16

聽起來不錯,不過她相信吃金槍魚色拉——或者,糟糕的路邊便利店的花生醬餅乾——的日子已經結束了。開來一輛轎車帶她駛出這個夢魘的想法本身就是一個不理性的幻覺。
在樓下,她按了一下電話機上的播放鍵,心想那個電話可能是拉莫娜·羅威爾打過來的,例行公事的事後致電吧:我們對活動很滿意,希望你也能滿意,反饋很好,請下次再來(可能性不大),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可是電話不是拉莫娜打的。留言來自一個自稱是蓓思·尼爾的女人。她說她是從斯塔格人酒館打過來的。
她看看床頭柜上的鬧鐘,發現時間是十點差一刻。她已經又睡了兩個小時。她驚了一下:也許她真有腦震蕩或者骨折吧。
在科爾威奇鎮的公園裡,她們碰了頭,吃了午飯。她們坐在靠近樂隊站台的長凳上。苔絲覺得自己不餓,不過蓓思·尼爾還是強塞給她一塊三明治,苔絲竟然不知不覺地開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這使她想起了古博爾在吞食萊斯特·斯特雷爾克的漢堡包的情形。
苔絲說,「我在離那裡半英里的交叉路口——」
狗還是沒叫。也許只有路燈才能讓它叫。或者一位漂亮的女盜賊。苔絲先試了一把鑰匙,然後另外一把。沒用。那兩把鑰匙可能是貨運公司辦公室的。第三把,在鎖眼裡轉了一下,趁身上還有勇氣的時候,她把門打開了。她一直在想象一條牛頭狗,或者羅特韋爾犬,或者是長著紅眼睛、下巴流口水的鬥牛狗。然而,她見到的卻是一條傑克羅素獵犬,正充滿希望地朝她看,還不住地甩打著尾巴。
好像經過強|奸,這個巨人創造出了一個新女人。她可不想做個新女人。她喜歡原來的她。
轎車來了。是一輛林肯城市。方向盤後面的男人從車子里出來,朝四處張望。
在標牌底端,字拼寫得不成樣子,內容卻充滿激|情:支持我們的軍隊!在阿富汗贏得勝利貨車穿梭往來,給車加油,也給司機自己加油(即使這些飯店現在沒營業,苔絲也能猜的出營業的時候,菜單上肯定有炸雞排、肉塊、麵包布丁之類的食物)。
她搞清了我居住的地方;我倒要看看我能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38

可這張臉並不是苔絲周五下午見過的那張。
「那好。別忘啦,離你那個男友遠點。離斯塔格人酒館遠點。不過,千萬別跟別人說我跟你說過這話,要是你說了,我饒不了你。」
他還殺了其他人!她們在涵洞里!臭蟲在她們身上爬,可她們不在乎!「是的,是的。」她用伯妮·泰勒式的沙啞嗓音說道,然後再次昏了過去。
「該死的拉莫娜。」她罵道。其實,她知道這並不是那點陣圖書管理員的過錯;理查德,韋德馬克之粉絲協會奇科皮分會的頭頭(可能是唯一的會員)只是想試著幫她,但是,由於苔絲不知道那位把嵌滿釘子的木片掉在公路上然後揚長而去的人姓甚名誰,所以也只能怪罪于拉莫娜了。
「喂?」苔絲喊道,「先生,打攪一下?」
「再幫個小忙?」
不不不。
苔絲依舊保持著軟塌塌的狀態,即使有東西——一根樹枝——在她後背中央劃了一道傷口,她也一動不動。她的膝蓋一直頂著上面的波紋。她的屁股抵著一塊軟綿綿的東西,腐爛的植物臭味越來越濃。
「這勾當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當時多大?十五歲嗎?他聲明過他只是『鬧著玩』的嗎?許多人初犯的時候都這麼說。」
「你已經死了。」他低語道。
「我知道樂隊的名字。」苔絲說。也許,奴佛卡因麻|醉|葯的藥效正在消失。
她朝後視鏡里瞥了一下,咬咬至今還腫脹的下唇。還沒看到駛近的車的前燈。
是的,苔絲知道在這方面她並非獨一無二,但是知道這一點並不會絲毫減輕她的傷痛和屈辱。也不會緩解她的焦慮,尤其是她在等馬上要進行的艾滋病測試結果的時候。
「他隨時都會回來,而你卻不知道那個玩意兒上面的定時器定的是多長時間。你幹掉他母親的時候就不太順利,而他可比他母親的塊頭大多了。」
「我希望你確保事情不會搞到我的頭上,因為這與我無關。」
她就這麼走著。在月光下走,影子也在她身邊的馬路上走。什麼路?斯塔格公路。按照湯姆的說法,她https://read.99csw•com衝進巨人的陷阱時,離斯塔格公路和47號公路交叉口還有不到四英里的路。這個距離不算糟;每天,她起碼走三英里的路來保持體形,碰上雨天或者雪天,就騎健身車。當然,作為新苔絲,這是她第一回走路。不過走路也有好的一面:她的身體開始發熱,上半身幹了,幸好她穿著平底鞋。本來她想穿那雙中跟鞋的,幸虧沒穿,不然現在就慘了。漫步並不是在什麼情況下都是件有趣的事,不,不——想正事!然而,她還沒開始想,前面的路就又亮了。苔絲又一次衝進樹叢中,這一回,毯子沒掉下來。是另外一輛汽車,謝天謝地,不是他的卡車,車也沒有減速。
「該死。」他說道。接著,又開始推她。
「肯定是他!」
「是的,他沒有。」
「我要給他來點驚喜。給他一個小禮物或者什麼的。」
苔絲舉槍。

46

「尼爾小姐……蓓思……你相信我嗎?」
你這蠢貨,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能像讀一本書一樣看透你。我在這兒還會有什麼別的原因嗎?繼續往後退。一直退到客廳。」
可能還是他。也許他挨了輛車。可能他開回了他的窩,又換了輛車。他想,她看到是輛小車,就會從她藏身的地方出來。
苔絲走到平頭車後面,接著沿著車左側往前走,然後在高及下頜的前輪旁邊跪下。她從口袋裡掏出「檸檬擠壓機」手槍。
「我們還有您的其他物品,因此請您到辦公室來。請注意,我需要看看您的身份證件。謝謝您,祝您愉快。」
「你去死吧。」
「我被強|奸了,很糟糕,不過後來我想自己把事情擺平……我……關於那事,我必須要和你談談,因為——」
來吃午飯的幾個人都走了。還有兩個女人推著嬰兒車在裏面走著,不過離她們很遠。
接著,當兩個說說笑笑、穿著中學生夾克衫的男孩下車,快速走進這家商店的時候,她才鬆了口氣。這時候,她很慶幸車停在了那裡,要是再開得近一點,她肯定尖叫起來了。
「有人嗎?」她的聲音在回蕩。
那天夜裡,苔絲躺在床上,十月的風著魔似的在屋子四周狂吹,弗雷澤在她身邊蜷起身子,鼻子挨著尾巴,苔絲在心裏與自己達成協定:如果明天醒來感覺和現在一樣,她就去找拉莫娜·羅威爾,也許在見過拉莫娜之後——這要取決於製鞋帶巷的事態如何發展——她會去拜訪阿爾,「大司機」,斯特雷爾克。更有可能,她醒來時,神志恢復了清醒,會報警。而且不是匿名報警;她會面對現實,坦然接受一切。要想在遭到強|奸四十小時以及洗過無數次澡之後證明自己被強|奸也許很難,但是遍布她全身的性侵痕迹可以證明一切。
「我奶奶很喜歡你的書!」
「托馬斯,多謝你的許可。」她說道。
輕鬆?恐怖?「我想我確信。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們兩個都參与其中了?」

44

苔絲嘶啞地喊叫著,從涵洞裏面退了出來,然後迅速站起身來。她的衣服濕透了,緊貼著上身,從腰往下,身子是裸著的。
她猛地站起來,眼角的餘光瞥著她受驚的貓,它正沿著前廳在跑。她的咖啡和乳酪已經濃縮成堅硬的一塊東西。等她確定自己做好了一切,她便收起手槍,上樓又去沖了個澡。
住在這間屋子裡的小豬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的狗屁屋子被吹走。可他不是頭小豬,苔絲心想,他是只大壞狼。
羅威爾女士說,「你有全球定位系統嗎?比起寫在標牌上的方向指示,那傢伙用起來更方便。是個好玩意兒。」
「沒有。他在路上的時候,我就在辦公室打理。我在路上的時候,他……好了,我想你知道我在外面的時候,他在幹什麼。」
苔絲把咖啡端到廚房的桌子上。槍在那裡放著,緊挨著糖碗:這情景雖不完全是達利畫中會出現的場景,但倒也他媽的夠接近了。待她放聲大哭的時候,這一意象變成了兩個。是她記起了自己以前愉快的嗓音才導致她放聲大哭的。以後,她不得不一直活在剛才那個謊言里。
被引誘回來了,苔絲憂鬱地想著,被巨人女朋友的一個電話引誘回來了,那個女朋友簡直和他一樣瘋狂。
苔絲笑了笑,雖然她心裏想,讓全球定位系統叫你的名字沒什麼奇怪的,和在辦公室牆上掛一張已故男演員的照片沒多大區別。
聽到這句話,苔絲選擇逃跑,不過只是在腦子裡面這麼想。她緊貼著他的卡車站著,抬頭望著他,他高大的身體遮住了太陽,把她包在自己的影子里。她在想,一兩個小時以前,還有四百來號人——大多數是戴帽子的女士——在一間不大但還算寬敞的報告廳里為她鼓掌。而且,從這兒往南的某個地方,弗雷澤還在等著她。
苔絲從便利店的一個角落近距離地觀察他。
苔絲確實在車上裝了一個全球定位系統,所以,她說,要是返程能少走十英里路,確實挺好的。
她開始關電腦,可隨後就想到了還有一件事要查一查,雖然她知道結果也許會一無所獲。於是她上了《每周提示》的網頁,點擊了訃告欄目。上面有個地方可以輸入你想查詢的人的姓名,苔絲鍵入了斯特雷爾克。根據一九九九年的訃告,該男子猝死於家中,年僅四十八歲。倖存者有妻子拉莫娜,還有兩個兒子:阿爾維恩(二十三歲)和萊斯特(十七歲)。作為一個專寫懸疑故事的作家,即使是只寫那種被稱為「溫馨故事」的毫無血腥味的懸疑故事的作家,猝死也是很蹊蹺的。她搜索了《每周提示》的總資料庫,沒有發現更多內容。
「我說了閉嘴!」
苔絲把手槍放到夾克衫的口袋裡,摸摸狗的頭。
「嘿。」他用手拍打著她的面頰。她順勢把頭滾到了一邊。
可是當她在星期天醒來時,還是完全處於新苔絲的思維狀態。她看著床頭柜上的手槍,心想,我要用槍。我要親自了結這事,鑒於我所經歷的磨難,我應該親自了結這事。
「把內褲脫掉。」她喃喃道,說完立馬捂住了嘴。要是他聽到的話怎麼辦?五分鐘過去了。可能是五分鐘吧。水涼颼颼的,她開始打顫。很快,她的牙齒開始「咯吱咯吱」地響了。如果他在那兒,會聽到的。
在類似這樣的故事里,人們從來都聽不見呼救聲。他會殺了她,不過,在殺她之前,可能還要強|奸幾次。
如果看到柳樹林作家返回……到拉莫娜家,而不是她的圖書館……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只有驚訝、好奇,那是一回事。但是如果眼神里還流露出恐懼,那種被你為什麼在這兒、你不是應該在斯塔格公路上的一個涵洞里嗎這種想法激發出來的恐懼的話,那麼……
因為路燈可怕的炫目光亮不見了,長箱子倒是提供了很好的庇護,不過她還是不能留在這兒。要是她打算完成來這裏的使命,那就不能留在這兒。苔絲繞著屋后疾跑,生怕弄亮另一盞感應燈,可又別無選擇。沒其他燈了,可是月亮躲到了一團雲層後面,她絆到了地窖的斜平頂,快要跪倒的時候,頭又差點兒撞到手推車上。
他把手叉在腰上,對著天空噓了口氣。
她穿上黑色高領毛衣和帶大翻蓋口袋的黑色帶褶褲子,把頭髮盤在後面紮成圓髮髻,然後使勁朝頭上壓上一頂又大又黑的鴨舌帽。圓髮髻弄得帽子後面鼓出一塊,但至少,可能看到她的人不會說,我沒看清她的臉,不過她有一頭漂亮的金髮,用發圈扎著。你知道的,就是那種你可以在傑西潘尼店裡買到的那種發圈。
突然之間,她有點記不清了;她把電話卡號碼輸進付費電話的時候,想都沒想,但說到自己的地址,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到十點鐘的時候,她已經飢腸轆轆了。
屋裡,狗又開始狂吠了。
輸油管——超過十二根——被同樣高強度的弧形燈照亮。明亮潔白的燈光從主樓的右側向外流溢,左側則漆黑一片。還有幢建築,呈U形,就在後面。一排汽車和卡車就停在那兒。路邊的標牌是個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面滿是鮮紅的字體。
電視還開著,節目從《宋飛正傳》到《歡樂一家親》,又從《歡樂一家親》變成了本地新聞,與此同時,苔絲在寫一封書信體的懺悔書。她寫到第五頁的時候,電視新聞播完了,接著是一個沒完沒了的全無敵清腸劑的廣告。達尼·維愛納說道,「有些美國人每兩三天才大便一次,而且因為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多年,他們便認為這是正常情況!稱職的醫生會告訴你這不正常!」
她走回到電腦旁。她的手顫抖得厲害,敲了三次才把科爾威奇貨運公司這幾個宇輸入到谷歌的搜索欄里。終於弄成了,點擊「搜索」之後,在條目的最上方出現了紅鷹貨運。她點擊詞條進入了紅鷹的網站,網頁上有個蹩腳的動畫卡車,車身上畫著一隻紅鷹,還有個古里古怪、坐在方向盤後面笑嘻嘻的男人。屏幕上,卡車從右往左開過,一閃一閃的,然後又開回來,從左往右,一閃一閃的。無休無止的往複。
「斯特雷爾克可不是編織協會的女土,他是個狗日的瘋子。」
自豪的爸爸。她的眼睛不停地返回到這幾個宇上。自豪的爸爸。怒火擴散得越來越快,在她的體內循環,就像是她在自己的廚房裡走來走去一樣。也像是昨晚她繞著那家店鋪轉圈子一樣,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宛如女演員一會在聚光燈下,一會在黑暗裡。
她閉上眼。歌聲停止了,她聞到了男人的汗味,越來越近。此刻,這味道更加刺鼻了。
我就踢他踢他踢他——不過,什麼也沒發生。有好長時間,她不敢把眼睛稍微睜大一點,或者動一動。
我何止是聽了,苔絲一邊望著鏡子中被放大的、挨過揍的自己,一邊想,我立馬就把聽到的傳播給別人了。
當然,她開車出行時,同樣也會面臨這種風險:某個醉漢可能開車失控,越過路中間的界線,與你迎面相撞(他們能活下來;醉鬼好像總能活下來),要了你的性命。不過,即便如此,自己開車時,她會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錯覺。而且,她喜歡開車。開車讓人平靜。她有很多好的想法都是在靜靜地勻速開車時想到的。
「你好像沒覺得驚訝嘛,苔絲。」就在她把車慢慢停在路肩、眯眼朝商店打量的時候,湯姆說道。儘管外面的光線刺眼,她還是可以看到有兩三個人在那裡,而且她也可以看清其中一個人就是大司機。他是不是塊頭很大,或者說是不是塊頭大得像巨人一樣?蓓思·尼爾曾經問過她。
苔絲懷疑,感激持續的時間最多也就一兩天,而且,十月份她已經安排了一場演講,不過,I-84號公路和I-90號公路順路,而奇科皮距離I-90號公路很近,來去都很方便,弗雷澤估計都意識不到她出門。
「是的,是古博爾的。」
苔絲覺得那倒是真的。

40

他又開始走動。她能聽到他走在斯塔格柏油路上的聲音:咯噔—咯嘭—咯噔。
吹乾頭髮后,她在鏡子上擦出一塊能照人的地方,然後盯著鏡子里的那個女人看,她的眼中充滿憤怒卻不失理性。鏡子保持清晰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足以讓苔絲意識到,無論後果如何,她真的決意這麼幹了。
即使不是,她也不能一整夜待在這裏。
「我在沿路的小店裡見過他。」
在內心深處(在她恐懼的靈魂中),她對那個造成眼下這一切的男人的怒火又重新燃起。那個使她處於目前這個境地的男人。她看看放在臉盆旁邊的左輪手槍,心想要是他就在面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朝他開槍的。這讓苔絲對自己有點茫然不解,但是也讓她覺得自己更加堅強。
「我可以說我的臉撞在了在最下面的拐彎腳柱上。我甚至可以……」
弗雷澤說,「還要考慮一下你打算走多遠。」
特拉普一家又在唱歌了。鑒於苔絲目前的處境——她自找的——所有愉快的合唱歌曲都讓人覺得極為惱怒。苔絲右手拿槍對準羅威爾,左手撿起了電視遙控器,把電視調到靜音,又把遙控器放下,然後站著一動也不動。電視機頂端有兩樣東西,但是,剛開始她只看到了拉莫娜和她女朋友的照片;現在,她終於看清那隻糖果碟子。
此類活動通常有四幕戲,苔絲在3B讀書會每月舉辦的集會上露面的情況,正好符合這個標準模板。與這個標準模式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拉莫娜·羅威爾的嘉賓介紹簡明扼要到了精鍊的程度。她沒有把令人掃興的一堆資料卡片拿到講台上,因為她認為無需再贅述苔絲在內布拉斯加州某農場度過的童年時光,也懶得就以柳樹林編織協會為主角的書發表一大通褒獎評論。
他不可能把車開到車庫裡,因為平頭車攔在路上。即使它沒有擋道,車庫裡也大概滿是單身漢才有的七七八八的東西:五花八門的工具、漁具、野營設備、卡車零件和促銷裝的蘇打盒子等等。
她認為抗熱手套未必能夠蓋住另一聲槍響,因為裏面有個洞;她得靠小山頂上的屋子與世隔離這個地理優勢了。把刀留在拉莫娜的肚子里沒有問題;如果她到了得用切肉刀對付巨人的地步,那麼她的處境肯定凶多吉少了。
「嬌小的女作家,我的天。你就是個壞婊子。」接著她看到苔絲臉上出現了受到驚嚇的表情。
「你這個煩人的婊子。來操吧。」
冷冰冰的。而她——她的槍在嘴裏。她無法開口說話。
並不需要湯姆來回答這個問題。問題不在於她發現了什麼,而是她沒有發現什麼:沒有包,沒有鑰匙。萊塞特,斯特雷爾克可能已經把鑰匙扔到樹林里了。要是苔絲本人也會那麼乾的。不過,包是另外一回事。那個包是凱特·絲蓓品牌的,很貴,裏面縫著一條絲綢帶子,上面寫著她的名字。要是包——包里的東西——不在萊斯的屋裡頭,而且,他也沒有把包和鑰匙一同扔到樹林裏面,那它會在哪兒呢?「肯定在這裏」,湯姆說,「我們找找看吧。」
她已經在谷歌地圖上查過拉莫娜的街坊鄰里了,等她到達那裡的時候,情況看起來和網上的一模一樣。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布魯斯特是新英格蘭的一座小鎮,製鞋帶巷位於郊區,那裡的房子彼此相隔很遠。苔絲以每小時二十英里的速度,慢悠悠地駛過75號,確定燈還亮著,車道上只有一輛車——一輛幾乎喊著此車屬於圖書管理員的新款斯巴車。沒有任何皮特平頭卡車或者別的大型鉸鏈式運貨卡車的跡象。也沒有老舊的福特輕卡。
在她目前的精神狀態下,車道好像在永無盡頭地向前延伸。可是,開了可能還不到八分之一英里的路,她就看到斯特雷爾克屋裡的燈光了。屋子坐落在山頂,外表整潔,比小村舍要大,但比農舍要小。
踢打這個巨人有什麼用呢?他會用一隻手抓住她的兩隻腳,把她拽出來,重新掐她。只是這一回,不掐死她他是不會罷手了。
「那你就不想要證據了,是嗎?」
本來這樣就完了,可尼爾突然問苔絲是否介意為她奶奶簽個名。苔絲說,當然不介意,雖然發生了這些事,但她還是很開心地看著尼爾找到一張紙,用尺子把頁眉處的斯塔格人酒館的商標撕下來,然後遞給苔絲。
現在,她沿著斯塔格公路的中央走著,邊走邊唱著《心痛的感覺》,就在此時,她聽到身後傳來越來越近的馬達聲。她急忙轉過身,差點摔倒,她看到剛剛爬過的小山坡的山頂被車前燈照亮了。是他。是那個巨人。肯定是他回來了,發現她的衣服不見了,便勘查了涵洞,發現她不在裏面,所以過來找她。
這樣的路邊便利店裡,燈光是什麼樣的,那些明亮的、沒有燈芯的熒光燈能讓身體健康的人看上去都像是得了絕症一樣,更不用說她了。櫃檯後面的店員會打量她滿是淤傷的面頰和前額、斷了鼻樑的鼻子和浮腫的嘴唇,而他也許什麼也不會說,不過苔絲會看到他瞪得大大的眼睛。也許還能看到嘴唇在輕微扭動,想笑又不敢笑。

7

阿爾·斯特雷爾克的房間收拾得比他弟弟的要整潔。地板和牆上都很乾凈,書架上還有幾本書。牆上也有幾個小人像和一幅帶鏡框的拉莫娜的大照片。苔絲覺得那照片似乎能說明什麼,但那幾乎算不上是什麼證據。不能說明任何問題。要是有一張理查德·韋德馬克扮演著名的湯姆·烏多的劇照,情況也許就不同了。
「為了你那殺人強|奸犯兒子,你幹了多久了?」
「我沒事,」她說,「只是本來我今天上午不打算回到這兒來。」
她下了車,關車門的時候,路燈熄滅了。有一會兒,她倒是迷信起來,認為是自己把路燈熄掉的,然後又意識到,那個嚇人的鬼東西只是正好到了熄滅的時間。
她們兩人都去爭槍,羅威爾雙膝著地,用自己的肩頭擋住苔絲的胳膊和肩,像個橄欖球阻截隊員在拚命擒抱樞紐前衛。她抓到了手槍,然後把它握緊。苔絲把手伸到自己的皮夾克里,握住她的備用武器切肉刀的把手,意識到她可能沒有反擊的機會了。羅威爾的身體太碩大了……而且母性十足。是的,確實就是這樣。她多年來一直保護著自己的流氓兒子,現在還一心想要保護他。苔絲本該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就朝她開槍的。
裝死吧。這是你唯一活命的機會。
他把她放到了四五英寸深的水中。水很涼,她差點兒叫出來。他用手推她的腳;她就順勢把膝蓋彎了起來,就像沒骨頭一樣,她心想,必須保持這種沒有骨頭的狀態。
「那意味著,你不應該根據他們所供職的機構就排除他們犯罪的可能。編織協會的女士們永遠不會那麼干。可是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查查她再說吧。」湯姆用一種出乎她意料、「你是我的客人」的口吻在說話。這有點讓人心煩。
洗澡往往是她思路最活躍的時候,一種類似於子宮的環境,現在她需要努力、好好地想想了。
「那種疼痛是……嘿,真是沒法形容那樣的疼痛啊,真的沒法形容。對我來說,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還有血。很多血。母親帶我去看醫生。她說,我要告訴醫生我穿著長筒襪跑著,滑倒在廚房的油地氈上,因為她剛剛打過蠟。她說,醫生一定會單獨和我談話,她全靠我了。『我知道他對你幹了件天殺的事』,她說,『可要是人們知道真相的話,他們會怪罪我的。求求你,孩子,為了我,行行好,別說,我保證從此再也不會有壞事發生在你身上了。』於是,我就照做了。」
「是的,」她認同道,「拉莫娜·羅威爾出的點子。」她細想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那太牽強附會了,我的朋友。」
考慮到他頭上和喉嚨里的洞,那個人的話說得當然有道理。
她對著瓶子喝了些蘋果汁,打了個嗝,然後便拖著步子走到樓下的浴室。她隨身帶著手槍,手指放在扳機護罩外面,按照人家教她的那樣。
「你殺了我,苔絲,」地上的人說道。
「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全世界很多女人正在遭遇強|奸。還有小女孩們。有些遭到姦殺,還有些僥倖活了下來。在這些倖存者中,你認為有多少人會報警?」
他們可能在交媾之後一起沖澡,還唱著《你的屄能否讓狗操》。
雖然她沒暈過去(起碼,她自己認為沒有暈過去),但有一陣子,她的意識有點破碎不全。回想起這個時刻,她總會把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當成是偶爾被聚光燈照亮的漆黑舞台。時不時地,一個遍體鱗傷的女人會走到聚光燈下。然後,她又消失了,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遠遠不夠。
「這不好,苔絲。」
「是的,」苔絲答道,「在那裡,我發現了我的包。還有上面有血跡的鴨子。」
他認為我死了?他不可能認為我死了。

37

接下來,她會問我是否有點喝高了,因為我可能聽起來像是喝多的樣子。
「阿爾卷進了什麼樣的不幸讓你如此難受呢?」苔絲對著電腦屏幕問道,「是否與某個女孩有關呢?謀殺,也許?性侵犯?如果你上弔就是為了這個原因,那麼你就是懦夫爸爸了。」
在無聲無息的寂靜之中,她又開始意識到那個細微的滴答滴答聲了。廢棄不用的舊店鋪風格古老,這種建築現在已經基本上見不到了:它有個門廊。雖然左邊的角落已經倒塌,一兩處的扶手也已經斷裂,但是,它是名副其實的門廊,而且它之所以在這破敗的景象中顯得很迷人,也許恰恰是因為它的破敗吧。苔絲認為,對一般的店鋪而言,門廊早巳過時不用,因為它們要你在那裡坐上一段時間,聊聊棒球或者天氣,而不僅僅是付了錢,匆匆忙忙地拿了信用卡就順著這條路往別的地方去。
「從頭開始,把一切都告訴我。」
「他是不是塊頭很大,或者說是不是塊頭大得像巨人一樣?」
「給我抓著,萊斯特。」
「他害怕,」多林用友好的口吻說道,「難道不是嗎,親愛的?」
羅威爾的臉上掠過一種近乎喜劇般的驚訝表情。這種表情使她看起來年輕了一些。她低下頭看看手槍,就在她往下看的那當兒,苔絲從皮夾克里的口袋中抽出切肉刀,顫巍巍地向前奔去,使勁把刀捅進了羅威爾的肚子里。
她走進一間門廊,門廊有停車場一側的建築物那麼長。門廊的牆上裝飾的都是宣傳劇照:穿著皮裝的樂隊,穿著牛仔服的樂隊,穿著迷你裙的清一色由姑娘組成的樂隊。一個備用的吧台越過大衣架子向外伸出;沒有凳子,只有一個欄杆,你在等人的時候,或者因為裏面的吧台人太滿,就可以在那裡喝上一杯。在分成等級的酒瓶上方,一塊紅色標牌在閃閃發光:百威。
「我會說拉莫娜·羅威爾告訴了我有關斯塔格公路捷徑的事情——這是真的——還會說當我驅車路過的時候,我看到了斯塔格人酒館。我會說,我又往前開了一段,然後停下來吃晚飯,然後又決定回頭喝上幾杯,聽聽樂隊的表演。」
苔絲走了出來,走進風嗖嗖的黑暗之中,慢慢地爬上車,在輕卡方向盤後面趴著。
他穿著一套黑色西服。個頭不大,戴副眼鏡,看起來不像是個強|奸犯……不過,肯定不是所有的巨人都是強|奸犯,也不是所有的強|奸犯都是巨人。但是,她必須信任他。
「你不會的,」羅威爾說道。她沒有後退,但也沒關門。
有了湯姆的導航,苔絲髮現自己剛過九點就接近目的地了。月亮依舊低低地掛在天空。風比原先刮的更猛了。
她發顫了。
「沒有。」苔絲回答道。她用「檸檬擠壓機」手槍抵著他的頭。他想抓住她的手腕,但是力量不夠,而且也太晚了。
一旦你通過了無休無止的安檢,被允許登機,你其實就等於把自己最值錢的財產——你的性命——交到了陌生人手中。
「再來點肉!」古博爾說道,於是苔絲又給了他一些。
「讓我試試。」多林說道。然後就用她那最友好、「你會告訴我一切」的長輩的聲音,那種在書上總是靈驗有效的聲音,問道,「司機先生,你知道多少情況?」
「我不想在他後面,」她說,「我想在他前面。我想等著他。」
「我也是。」苔絲說道。
聲音來自空中,不是來自地面,而且是她熟悉的聲音:低音吉他。接著,樂隊的其他人開始圍繞著這個聲音聚攏。她看到了地平線上的燈光,不是車的前燈,而是電弧鈉燈的白色光芒,還有霓虹燈的紅色光亮。樂隊在演奏《野馬薩莉》,她能聽見笑聲。曲子優美,令人沉醉,中間夾雜著聚會終了人皆散的歡呼聲。樂曲聲讓她想要再哭上幾回。
中間的那個是奶油色的手包,苔絲無論在哪裡都能認得出來。她把包拉開。裏面什麼也沒有,除了一些紙巾和一支眉筆,筆的上半端藏著一把小巧玲瓏的睫毛梳。她尋找上面有她名字的絲綢帶子,可是已經不見了。絲綢帶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拆掉了,不過,在精緻的義大利皮革上,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划口,縫線在那裡被拆開了。
對此,湯姆沒做任何反應。
有一會兒,她站在卧室門外猶豫不決,卧室房門半敞著。要是他在裏面怎麼辦?要是他拿著她的包,他就會知道她的住址。而防盜警報是等到她回來之後才設置的。
「哦,我可給你買不起那種車,不過,要是你把我的輪胎換了,我倒樂意付你五十美元。」
憤怒——她成年以來最大的、最真實的憤怒——已經像高燒一樣侵入了她的全身,然而這個高燒跟她以前所了解的高燒不同。它像奇怪的血清一樣在周身循環,先是身體的右側發冷,然後是心臟所在的左側發熱。但頭腦依舊清醒。實際上,喝了龍舌蘭酒之後,她的頭腦更清醒了。
「求求你,」她說,「求求你,停下來吧。」
「我知道,我知道,多謝,團結,永遠的姐妹情,等等等等。我不喜歡被人擁抱,僅此而已。我們說完了,還是沒說完?」
她渾身的肌肉全然沒了力氣。她跪倒在他旁邊。頭頂上,月光從風聲怒號的天宇照射下來。
路燈還亮著。狗突然叫了起來:呀咔—呀咔,呀咔呀咔呀咔。苔絲等待路燈熄滅,等待狗安靜下來。
即使醫生和醫院的工作人員對她在公開演講之後回家的途中遭到暴打、強|奸和搶劫的遭遇守口如瓶,候診室里看到她的其他病人會怎麼樣?對於他們當中的某些人,她不僅僅是另外一個臉上有淤傷、挨了打的女人;她還是斯托克村的小說家。
停在屋子左側的是輛長長的拖車,拖車側面寫著紅鷹貨運幾個字。泊在車道盡頭、車庫前面的,是網站上的那輛車。在月光下,平頭卡車看起來像個鬼魂。快靠近它的時候,苔絲放慢車速,旋即,一道白色的耀眼光芒照來,照亮了草坪和車道那光芒刺得她雙眼難睜。那是活動感應燈,如果斯特雷爾克回家時,燈還亮著,他在車道那頭就能看見。或許,他在市鎮公路離家不遠的時候就能看見。
「還有些事我需要知道。你為什麼要為一個你不太認識的女人這麼做?一個你只見過一面的女人?」
「噢……如果你今晚需要什麼……雞湯……鎮痛片……約翰尼·德普的DVD光碟……」
總之,她毫無意識。
「你?你在這兒——幹什麼?」
「當你用鸕鶿貨運公司發貨的時候,你會覺得你在飛翔。」苔絲用那低沉的、模仿湯姆的聲音說道。然後,她輕擊一個鍵,屏保就消失了。她上線了,但是沒用任何搜索引擎,起碼一開始沒用。她登錄了YouTube,輸入「理查德,韋德馬克」
「很好。」
「他為什麼要那麼干?」苔絲問這個死人,「你是他的哥哥。」
「那你就走吧。在回家的路上,把你的手槍扔到河裡去。你燒掉那份供詞了嗎?」
她清醒了一點,想就這麼窩在樹叢里,不過那麼做可不明智。現在離天亮還早著呢,可能離子夜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月亮低低的,懸在天空。不能再待在這裏,不能再迷迷糊糊。她得想一想。
「不,」湯姆答道,「我是說,要是那天的事情由你決定,你會按照你來時的路回去。這條路。I-84。但是某人出了個更妙的點子,是嗎?某人知道一條捷徑。」
「你知道是我的。」
她暈了過去。
她把火爐手套——此時裏面炸了個洞——放回到自己的口袋裡。那把刀是全美百貨商店出售的普通刀具。說不定,它還與拉莫娜自己的那套刀具吻合呢。到目前為止她乾淨利落,不過艱難的部分也許還在後面。她離開屋子,上了車,驅車離開。
她走進廚房,喝了杯水,可是水沒法讓她鎮靜下來。那個只剩一半龍舌蘭酒的舊瓶子一直存放在櫥櫃的角落裡,不知道多少年了。她把它拿出來,本來想拿酒杯,後來就直接對著瓶子抿了起來。雖然酒辣得她嘴巴和嗓子疼,但還挺管用。她不由得多喝了幾口——不是抿,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然後,她把瓶子放回原處。
前面就是美國47號公路的交叉口了,那家「極速加油」店就在那裡。她打了信號燈,向裏面拐,然後停下,越野車的車頭正好在兩個付費電話的中間,她看到電話中間積滿灰塵的牆上寫著皇家轎車的電話,字跡歪歪扭扭的。她的後背突然冷颼颼的,她用雙臂抱住自己,並用力抱緊。
她步履沉重地爬上台階的時候,狗沒叫,不過,她可以想象得出狗站在門內,低著頭、露出牙齒的樣子。
「我也許問過。」他說道。苔絲覺得他那怪兮兮的右眼躲躲閃閃的。不過在這狂風怒嚎的月夜,誰又能說得准呢?「姑娘們失蹤的時候?你是那時候問的嗎?」
「是的。」這些問題不知為何讓苔絲有些不舒服。之後,那巨人笑了起來,苔絲心想剛才自己可能想多了。
老苔絲不會認同這樣的笑話,不過新苔絲覺得,這真是他媽的滑稽。她吼了吼,發出沙啞的笑聲,又繼續走路,她轉向馬路的另一邊,這樣,停車場的燈就基本上照不到了。
「後來又發生過那樣的事嗎?」
「寧可從羅賓漢的牛棚里走直路,也比繞著它走要好。」羅威爾女士邊說邊在她背上輕輕地拍了拍,「我說得沒錯吧?」
我已經度過美好的一生了——不管怎麼說,非常美好的一生——雖然我在生命的盡頭犯下了可怕的錯誤,如果在這之後,還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話,也許就怪不得我了。
沒錯,沒錯,恐怖電影里就是這樣的。
不過,事實是,上車的確實是馬努爾。
她慢慢地脫掉衣服,當她拉開褲子、看到陰|毛上千結的血污時,痛苦地抽泣了一聲。

30

她開始逼著自己幻想,回到家后如何感謝送她回來的司機,並在信用卡表格上加上小費。她想象著自己把信箱向上傾斜了一下,從郵箱背後的鉤子上面拿出了備用鑰匙,還聽到弗雷澤在焦急地「喵喵」
「不要殺我。」她用非常細小的聲音低聲下氣地說道。
無疑,果真是那樣。想得好,弗雷澤。
此刻她才明白,閃閃發亮的根本不是碟子邊緣的玻璃切面,而是碟子裏面的某樣東西。她的鑽石耳墜就在碟子裏面。她的鑽石耳墜。
「阿爾的房門鑰匙和汽車鑰匙在一起,」湯姆說,「不過有狗。你不要忘了狗。」
電腦屏幕上變成了今日之詞的屏保。
「真的嗎?」湯姆的聲音很低,苔絲幾乎聽不清楚。
苔絲從溝里把那塊破毯子撿起來,裹在肩頭,然後摸摸耳朵,想看看耳墜還在不在,結果發現,她僅有的幾件奢侈品之一——鑽石耳墜不見了。她又放聲大哭起來,不過,這次哭得時間不長,哭完之後,她才真正感到回過神來。
視頻里包含三部電影中的鏡頭,不過,令她震驚的還是第一部。黑白的,看起來比較低廉的那種……不過,確實是那類電影裏面的一部。就連片名也能證明這一點:《死亡之吻》。
「可是——」
是的,還有狗,那會比較糟糕。苔絲走到萊斯特的冰箱邊。稍稍翻了一遍,在最下面的架子上找到一個漢堡包。她用一期《亨利叔叔》雜誌把漢堡包裹了兩層,然後返回到客廳。她從斯特雷爾克的大腿上抽走了懺悔書,小心翼翼地,清楚地意識到傷害她的那個身體器官——導致今夜三個人被殺的那個身體器官——正好躺在紙頁下面。
蓓思笑了,但笑得很苦澀。
「不是在這兒弄的,」苔絲說,「別擔心。」
市鎮公路101號路上的汽車道並不長,也沒有鋪過。只是一對車轍,雜草挨車轍長得很近,她驅車朝小屋駛去的時候,兩邊的雜草剛好刮到這輛藍色F-150輕型卡車的兩側。這棟房子周圍的一切都是亂糟糟的,就像《德州電鋸殺人狂》里的畫面一樣。有時候,生活與藝術多麼相似啊。
「你最好別笑,」苔絲說,「如果你實在憋不住,只要記住是誰餵飽你的就行了。」
就在弗雷澤吃大餐的時候,她檢查了通向後院和廂房天井的兩扇門,確信都上了鎖。然後是窗戶。如果什麼地方沒關好,警報器的指令盒子會發出提醒的,不過,她還是不放心,非要自己親自確認一遍。
「你這個狗日的!」她大喊道,「操你媽的混蛋!我恨你!」
苔絲沿著房子的一側走著,然後繞過房子的背面。在那兒,她站在一個散發著臭味的垃圾箱旁邊(不,她心想,我不是站著,我是潛伏著),等著年輕人小便后離開。他走了之後,她便返回到付費電話那裡觀望馬路。儘管渾身都有傷,但現在最難挨的是咕咕作響的肚子。她錯過了晚餐,因為遭到了強|奸,還差點被謀殺,根本顧不上吃飯。現在,這種路邊便利店裡賣的任何一種零食,她都想吃,哪怕是那種劣質的花生醬餅乾,雖然花生醬的顏色黃得離譜,但飢腸轆轆的時候,這也算得上美味了。然而她身無分文。即使有,她也不會去買。她清楚,在像「極速加油」
她回到客廳,把帽子戴在他頭上,戒指套在他手指上,物歸原主。電視上面有個帶鏡框的照片。照片里,萊斯特和他母親一起站著,互相摟著腰。他們在笑。就是個孩子和他媽媽。她朝照片看了會兒,然後就離開了。
她摘下墨鏡,這樣才不會撞到東西。
她喃喃道。
斯特雷爾克是在車庫裡被發現的,吊在一根樑上。沒有留言,也沒有提及拉莫娜,但是鄰居說,斯特雷爾克先生之前已經因為「大兒子卷進某種不幸」而精神錯亂了。
她走回那問廢棄商店長滿雜草的停車場,有點傷感地看看自己傾斜的車。價值三萬美金,四輪驅動,獨立圓盤剎車,會說話的湯姆……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只消一塊帶釘子的木片就能讓你束手無策。
這很好。
射擊教練曾告訴她,只能在十英尺或者不到十英尺的範圍內,她才可以信賴「檸檬擠壓機」手槍的性能。他曾建議她買把性能更加可靠的手槍,不過她一直沒買。要距離靠得足夠近才有把握打死他並不是所有要考慮的問題。她還要搞清楚,卡車裡面的人就是斯特雷爾克,而不是他的弟弟或者他的某個朋友。
關於那一點,似乎沒什麼要說的了。
等她洗完澡、用舒適的睡袍把自己裹好之後,她便躺在床上考慮自己究竟該到哪裡去打那個匿名報警電話。人多的地方最好。帶有停車場的地方,這樣,打完之後她就可以掛起電話,立即走人。斯托克村購物中心倒是個合適的地方。還有個問題,就是該給哪個機構打電話。科爾維奇,那地方是不是有點不專業?也許州警署更好些。而且她該把自己要說的話寫下來……
「弗雷澤還好吧?」
湯姆告訴她在前方四百碼處九_九_藏_書右拐,然後在第一個拐彎處左拐。湯姆顯示屏上的地圖能顯示出綠色箭頭和街道名稱,從某個高高在上、旋轉的高科技金屬球上接收信息。
想到弗雷澤,倒是挺管用的。她從樹叢里吃力地爬了出來,繼續往前走,並時刻保持警惕,一看到有車燈,就立即躲回去藏起來,一秒鐘都不耽擱。因為他就很可能在附近的某個地方。她意識到,從現在起,她要一直提防著他,除非警察逮住他,把他送進監獄。但是,要想做到這一點,她就得向警察報案,剛想到這裏,她的腦子裡就出現了《紐約郵報》上一行格外醒目的黑色大標題:「柳樹林」作家演講后慘遭強|暴像《紐約郵報》那樣的街頭小報,無疑會登出一張她十年前的照片,那個時候,剛好她出版編織協會系列的第一本。那時,她二十來歲,長長的金髮,瀑布一樣從肩頭瀉下,還有雙她喜歡穿短裙來展示的美|腿。還有——在晚上——穿那種高跟的露跟鞋,有些男人把它們稱為「操|我鞋」。
你要在這條路上開十六英里左右,拉莫娜·羅威爾說過。不過,苔絲只開了十二英里。她拐過一個彎道,發現左前方有一幢廢棄失修的建築(一個褪色的標牌上寫著ESSO幾個字母),接著,就看到幾大塊木片散落在道路上,不過已經為時已晚。木片上有很多生鏽的釘子冒出來。
「我得到的地址是斯托克村普利姆羅斯巷19號。對嗎?」
蓓思一言不發,沉默了一會。她撿起布朗博士的罐子,然後又把它放回到地上。
「我知道時間有些倉促,」拉莫娜·羅威爾女士在信的最後一段里寫道,語氣稍稍有點慫恿的味道。
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低沉的金屬哐當聲。她想,是她的頭撞到了輕卡駕駛室的一側。這一刻,苔絲的腦子裡只閃過一個念頭:殭屍麵包師。過了一會兒,她的眼前就黑了。

6

「難道你不怕我?你是有可能對我不利的證人。不管怎麼說,是我現在唯一能想得到的一個。」
「不過首先我得確定,而且我不想被逮到。」她對弗雷澤說,他現在已經站起來了,伸著懶腰,準備度過又一個「勞神費力」的日子。
一個錫制標牌從門廊頂上斜掛下來。它比ESSO標牌還要黯淡。她走近了幾步,把一隻手搭到前額,想看看上面寫了什麼: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這是什麼東西的標語來著?就在她快要找到答案時,思緒被引擎聲打斷了。轉身時,她心想殭屍麵包師還是回來了。不過,來的並不是那輛白色麵包車,而是一輛老式福特F-150輕卡,車身和前燈四周的藍色油漆刷得很蹩腳,還有塗著霸道防鏽膠。一個穿著工作服、戴著卡車司機帽的男人坐在車裡,正看著溝里七零八落的碎木片。

10

「小司機家,是的。內褲現在就在我的越野車裡。還有包。你想看嗎?」
「這一點也很棒。」苔絲說道,然後兩個人在微笑著的理查德·韋德馬克的注視之下哈哈地笑了起來。這時,那家廢棄不用、掛著「滴答滴答」作響的標牌的商店,正在九十分鐘的車程之外等著苔絲,像一條蛇在自己的洞里等待著獵物。當然,還有那個涵洞。
「你去谷歌上搜搜他,」弗雷澤說,「也許他搜過你。就像她那樣。如今一切都在互聯網上,你自己這麼說過的。」
她沒有回應他,不過,她能看到他朝她彎下身來,盯著她半睜半閉的眼睛在看。
「你有沒有碰巧看到他小拇指上的戒指?鑲著紅石頭?」
她鑽進車後座,挪動的時候像個到了骨質疏鬆晚期的老太。等她坐定、他關好門之後,她就緊緊地抓著車門把手,密切注視著車外的情況,想確定坐在方向盤後面的人就是馬努爾,而不是那個穿著工裝褲的巨人。要是在《斯塔格公路恐怖故事(2)》中,上車的肯定是那個巨人了:在片子結束前,再讓觀眾緊張一把。有點諷刺意味的是,緊張有利於人體的血液循環。
太荒唐了,就是照目前的狀態,她也知道那很荒唐……不過她清楚,如果真發生那樣的事,會有人舉手問她:「你打算把這個經歷寫出來嗎?」
「要是他結婚了怎麼辦,苔絲?」湯姆問,「要是他老婆在等他怎麼辦?」
她在每本書里都有這樣一句話:謀殺者總是無視顯而易見的東西。多林還有一次從多蘿西·塞耶斯的書中撕下一頁,給一名謀殺者留下一把子彈上膛的槍,命令他體面地離去。我也有把槍。我哥哥邁克是我唯一倖存的親戚。他住在新墨西哥的陶斯。他可以繼承我的產業。這取決於我罪行的法律後果。要是他繼承了,我希望發現這封信的機構把信拿給他看看,向他傳遞我的願望,那就是把大部分錢捐給某個專門幫助受到性侵犯的婦女的慈善組織。
「不想。槍呢?」
「你為什麼要自尋煩惱?」弗雷澤從窗沿那裡說道,「起碼先查一下科爾威奇的電話簿。你身上是什麼味道?是那條狗的?」
「你在涵洞里見到的屍體……其中會不會有一個是孩子的?」
「如果我說,因為我奶奶喜歡你的書,如果你為了一個三重謀殺罪去坐牢,她會非常失望的,你會相信嗎?」
「你來幹什麼?」萊斯特·斯特雷爾克從裏面喊道,「要是你來是為了拿酒的話,我可只有一罐半了。我一會喝完就要上床睡覺了。」她循著他的聲音走去。
說著她把火爐手套抵著羅威爾的太陽穴,稍微把她的頭轉向一側,然後扣動扳機。
我坐在這裏,一邊在這些紙頁上寫字,一邊聽著他的電視聲和風聲,我想到了償還贖罪——倒不是因為我希望獲得寬恕,而是因為我覺得做了錯事卻不想著做些好事來彌補,這種做法是不對的。我想到了去非洲,和那些艾滋病患者一道工作。我考慮過到新奧爾良去,在無家可歸者的帳篷或者糧庫里做志願者工作。我考慮過到海灣去清理鳥兒身上的油污。我還想把我為退休存好的約一百萬美金捐給某個公益團體,以呼籲人們終止對女性實施暴力。
如果她有意報警的話?她當然有意了。
「你操起來挺過癮。我喜歡年紀大一點的。」
「你好,我是蓓思,但是我現在不能來接電話。一會兒會有嘀的一聲,你知道聽到這個聲音該幹什麼。祝你度過愉快的一天。」
她繞著廚房快速地來回踱了好幾個圈子,頭向下,一隻手按摩著喉嚨四周的淤傷。
「就寫『給瑪麗,一名真誠的書迷』。可以嗎?」
苔絲不僅有一個全球定位系統,她還額外花錢買了個量身定製的。她喜歡玩具。
他可能還在等。比如,他讓自己的同夥把他的車子開走,然後耐心地蹲在涵洞口外面等著。
「壞男友要比蛇牙還要鋒利。我想《聖經》上是那麼說的。或者也許是菲爾醫生說的。不管怎麼說吧,我已經和他分手了。」
「那麼你和你弟弟從來沒有同時為這家公司開過車,是嗎?親愛的?」
放鬆,她心想,一切都結束了。這不是恐怖電影,這是你的生活。你經歷了一場恐怖遭遇,但是一切都結束了。因此,你要放鬆。
她的女東道主一看就是那種喝黑咖啡的類型。辦公室裡頭,唯一讓人驚奇的東西就是牆上那張帶鏡框和簽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看著很眼熟,過了一會兒,苔絲終於想起來了。
阿爾一言不發。
畢竟,她的鼻子沒破。很難相信居然有東西遭到如此傷害卻沒有斷。但是確實如此。她的鼻子腫了(肯定的,可憐的鼻子),而且很疼,不過她還能呼吸,樓上有些維柯丁,今晚可以用它來止疼。但是,她眼睛青腫,面頰腫脹有淤傷,脖子上也有一圈淤傷。這一點最糟糕,因為脖子有淤傷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人掐過。她的背上、腿上和臀部還有一些腫塊、淤傷、划痕。但是,身上的衣服和長筒襪會遮住這些最嚴重的傷痕。
不過,嘉賓介紹更像是序幕。正式的第一幕是十一點鐘的接待活動,級別更高的會員可以與苔絲面談,邊聊邊吃點乳酪、餅乾,喝點劣質咖啡(晚上的活動一般喝用塑料杯盛的劣質葡萄酒)。她們當中,有些要她簽名;更多的人請她合影,通常是用手機拍。她們問她從哪裡獲得這些靈感,她通常胡扯些禮貌且幽默的話語來應答。有幾個人間她,你是如何搞到經紀人的,她們眼睛里的火花表明她們就是為了提這個問題才特地多花了二十美金。苔絲說,你就不停地給他們寫信,直到有人願意看你的作品。實情並非完全如此——說到經紀人的問題,一般都不會有百分之百的實情——不過,差也差不了多少。
「哦,那倒沒有,」她輕快地答道,「但是他們還有我的其他物品——那位打電話的女士不願意跟我說具體是什麼物品,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天哪,我聽上去怎麼像是我書里的某位老太太偵探。
要是他發現我沒死,我就跟他搏鬥。
「我有點感冒了。」
她給槍上了子彈,感覺好了些——更加安全了。她把槍放在廚房檯面上,然後查看了錄音電話留言。有一個留言,是鄰居佩西·麥克蘭的。
苔絲從收到邀請函開始。蓓思·尼爾很少說話,只是偶爾插上一個「哦」或者「好」,讓苔絲知道她還在聽。講述這個故事是件費口舌的活兒。幸運的是,蓓思早就備好了兩聽布朗博士奶油蘇打。苔絲拿了一聽,急不可待地喝起來。
不過,他沒有朝老太腹部開槍,而是用一根電線把她綁到輪椅上,推到樓下。
經過科爾威奇標牌后一英里左右,苔絲開始聽到低低的、富有節奏的噠噠聲,好像是從她腳下的馬路上傳來的。她的第一個念頭是,H.G.威爾斯的變異莫洛克人,他們喜歡把機械放到地球的深處,但是,又過了五分鐘,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不過現在再計劃已經太遲了,因為來的是那輛卡車。路燈亮了,她看到那頂上面有漂白斑點的棕色帽子了。她還看到他,像她一樣,對著刺眼的燈光眯著眼,她知道他這會兒什麼也看不見。現在正是下手的時候,否則就沒機會了。
門上掛了個歇業的牌子。苔絲敲了敲門,無人回應。她轉動了門把。門打開時,恐怖電影的情節又回到了她的腦中。在那些愚蠢的情節中,門把總是能轉動的,女主人公(用顫抖的語調)叫道:「裏面有人嗎?」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該進去,可她偏偏執意上前。
接著她感到了身下的手——他的大手——以及喉嚨四周像被鐵絲網圈住一般的疼痛。他沒有把她掐死,可她脖子上還留著他的手印,像戴了根項圈,手掌在前面,手指在兩側和後頸上。
她沒有立即回答。剛才她搞錯了,並不能用高大來形容這傢伙,他簡直就是個巨人,身高應該有兩米。他不光個子高,腹肌發達,大腿也很粗壯,身板寬得像道門。她知道盯著人看不禮貌(她母親教給她的又一個關於這個世道的事實),但是,想不看卻很難。拉莫娜·羅威爾算得上人高馬大,可是,和這個傢伙比起來,她就像個跳芭蕾的苗條少女。
她繞著輕卡的前端奔跑,失去了平衡,一條腿跪倒在地,然後站起來,用力拉開駕駛室的側門。斯特雷爾克倒在外面,頭撞在他那平坦的柏油車道上。帽子墜落了。
即使她的主流讀者,比如女士讀書會什麼的,還在讀她的書(她們很可能會讀),也不行。絕對不行。
在門口,苔絲把剩下的漢堡包全餵給了古博爾。他可能會把所有的漢堡嘔吐在地毯上,不過那樣也不會惹惱大司機。
這是輛老式福特F-150輕卡,前燈四周塗有霸道防鏽膠。在刺眼的燈光下無法分辨清楚顏色,不過苔絲也不必分辨。她已經近距離地看過那輛卡車了,知道它的顏色。
照片下面寫著這樣的說明文字:照片中所見到的、坐在公司最新購置的二零零八年皮特比爾特389型貨車方向盤後面的人是阿爾·斯特雷爾克,紅鷹貨運公司董事長。這輛大貨車現在可以服務全國,我們的客戶是全國最棒的!嘿!阿爾看起來難道不像個自豪的爸爸?她聽到他在喊她騷|貨,一個愛發牢騷的騷|貨,然後把手攥成拳頭。她感到指甲正掐進自己的手掌,然後把手掌握得更緊了,疼,但是痛快。
每當她自言自語的時候,聲音聽起來都不像是她發出來的。她望著弗雷澤,吃了一驚。弗雷澤回頭望著她,綠眼睛像是在:問誰,我?苔絲想做的是,把手槍放在包里,直接開車到製鞋帶巷去。但是她應該做的卻是,停止扮演偵探角色,打電話報警。由他們去處理。這是過去的苔絲會做的事,可她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女人了。那個女人現在好像是個遠房親戚,是那種在聖誕節你寄去賀卡、然後全年其他時間都被你遺忘的那種遠房親戚。
「那是我認為的東西吧?」湯姆問。
使用說明的牌子已經面目全非了,也許是某個醉鬼用車鑰匙刮壞的,不過有一行字依然醒目:撥打911電話免費,只要拿起話筒,鍵入電話號碼。非常簡單。
「難道你就不能幫我連一下嗎?」她間接線員。
「不幸?你這麼認為嗎?」從老遠的地方,苔絲聽到自己在笑。不知在什麼地方,風使松垮垮的檐溝頂撞到屋檐,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聽起來像是那間廢棄不用的店鋪里七喜標牌的聲音。
那樣的話,她就不需要在公開露面前精心搭配服飾,只要穿褪色的牛仔褲和兩側扣帶子的靴子就行了。她喜歡寫作,也不介意公共演講,不過,她真正鍾愛的還是開車。
「可能要到天亮才能把整個屋子搜一遍,」湯姆說,「不過你可以仔細搜一下這個房間的其他地方,苔絲·吉恩。他有可能把包里的所有東西都毀了——剪碎了信用卡,然後把它們扔到科爾威奇河裡,這是我的猜測——不過你得確定,因為任何上面有你名字的東西都會把警察引到你的家門口。從柜子開始搜。」
雖然苔絲沒有感到絲毫的自責和後悔,但她還是發現,自己話雖說得大,終究還是不能像湯姆·烏多那樣;她不想看著羅威爾痛苦或者延長她的痛苦。她躬下身來撿起點38手槍。從寬鬆褲子的右前口袋裡,拿出從火爐旁邊廚房抽屜裡帶來的那個東西。那是只火爐專用手套。它能非常有效地蓋住左輪手槍的單聲槍響,只要槍的口徑不是太大。她是在寫《柳樹林編織協會進行神秘巡遊》這本書時學到這個知識的。
「帶了,兩樣,不過只有一樣上面有照片。我的護照。其他東西都在我的包里。我的另一個包。我想那個包應該在你這兒吧。」
「是你的嗎?」湯姆問道。
他是不是塊頭很大,或者說是不是塊頭大得像巨人一樣?蓓思·尼爾曾經問過。
對於演講,除了至少一千二百美元的酬金之外,她還有另外一個要求:她必須能夠開車抵達她的演講地點,而且,在往返的路上,最多只能過一夜。這就意味著,向南,她很少去路程遠過里士滿的地方,往西;她很少超出克里夫蘭。在汽車旅館住上一夜雖然累人,但還是可以接受的;住上兩夜,會讓她整整一周都打不起精神。
那車——是輛小汽車,不是載貨輕卡——開走了,沒有放慢速度。從車裡傳來震耳欲聾的歌聲:「寶一寶寶一寶貝,你只是什一什什麼還沒看見。」她望著車尾燈閃爍著從視野中消失。她覺得自己又要昏過去了,就趕緊用手拍打自己的臉頰。
他又把她抱起來,汗味兒頓時讓她受不了。他的鬍鬚在她面頰上搔得有些癢,但她不能躲。他還吻了吻她的嘴角。
「要是你在鎮上見到那個阿爾什麼的,別跟他說你和我聊過。」她笑得更加燦爛。
「我想他沒看到我吧。」
她還沒開始撥電話,就聽見一輛卡車駛進停車場。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除了一些內衣之外,你還發現了別的什麼嗎?」
「前方一英里,右拐。」
不論哪種情況,電腦搜索根本沒有什麼作用。苔絲覺得她不妨到斯塔格人酒館去找她……可她又確實不想回到那個鬼地方。

8

「嗯,應該在那兒。你只要——」
「要是斯特雷爾克有電腦的話,」苔絲說,「電腦肯定有密碼。他的電腦可能不會開著任我進去。」
有時候她這麼說會把別人逗樂,但尼爾小姐沒笑。
他抱著她,穿過那家廢棄店鋪的停車場。
所以,一千五百美元已經很公道了。不過,當她躺在涵洞裏面,腫脹的嘴巴和鼻子流出鮮血的時候,又覺得一千五百美元一點兒都不公道。可是,難道兩千美元就公道了嗎?或者,兩百萬美元?你能否給疼痛、強|奸、恐怖明碼標價,這是編織協會的女士們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問題。她們所謂解決了的犯罪問題,實際上只不過是對犯罪的看法而已。不過,當苔絲被迫思考這個問題時,她認為答案是不能。在她看來,好像只有一樣東西才可以構成對此類罪惡的懲罰。湯姆和弗雷澤都贊成。
苔絲抱怨了一聲,然後從座椅之間的儲物盒裡拿出了手機。看現在這個樣子,能在天黑前趕到家就已經算是萬幸了,弗雷澤只好將就一下,吃放在廚房的一碗乾糧。
她頓了頓,手放在門把上,望著在洗手盆上方沾滿水珠的金屬鏡子里滿臉淤傷、眼睛睜得老大的那個女人。然後,她就出去了。
的叫聲。接著,她就進屋,弗雷澤在她的腳邊扭扭纏纏,希望苔絲能抱起它,撫摸撫摸,然後給它餵食。這些苔絲都照做了,不過,在此之前,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前門鎖好,然後設置好防盜警報,這是幾個月以來她第一次用這個。當她看到袖珍鍵盤上方小小的綠色視窗閃耀時,才終於開始感到自己有點兒真正回過神了。她看了看廚房裡的時鐘,驚訝地發現現在才十一點一刻。
第二幕是演講本身,持續四十五分鐘左右,主要講一些軼事(都不是特別私人化)以及她是如何創作小說的。講述的過程中,最好要提到目前正在創作的書的題目,起碼要提三次。那年秋天,正在創作的書剛好就是《柳樹林編織協會去探索洞穴》(她向那些還不知道的人解釋這個題目是什麼意思)。
她把全球定位系統關了,發動機也熄了火。這會兒,她哪兒都不想去。這裏非常寂靜,她能聽到鳥叫,還有一種富有磁性的滴滴答答的聲音,像只老式的上發條的鍾,除此之外,再沒別的聲音了。值得慶幸的一點是,越野車好像只偏向了左前方,而不是整個車身往左偏。這就意味著可能只有一個輪胎壞了。如果情況屬實,她就不需要拖車來拖,只要一點點援助就可以了。
「周六上午嚴格來說是可上可不上的,你得去看看醫生,要是腦震蕩了或其他一些毛病怎麼辦?」
也許是腦震蕩,輕微腦震蕩,但是——好像我會知道似的。我從康涅狄格大學拿到文學學士學位,還有老太太偵探的高級學位,這些老太太偵探用每本書至少四分之一的篇幅來介紹我的偵探秘笈,這些秘笈都是我從互聯網上抄來的,再做一定的改編,這樣才不至於被告剽竊。我可能會在夜裡暈過去,或者死於腦溢血。下次,佩西進來喂貓的時候會發現我。你需要看醫生了,苔絲·吉恩。你必須去看醫生。
「這麼做我會得到什麼呢?」
那是真的嗎,或許,只是因為遭受了屈辱和嚴重摧殘而想象出來的最壞的情景?或者,即使她設法走出了這條害人不淺的公路,走出了這個倒霉的麻省,回到位於斯托克村的家裡,可能她內心還是有點想要繼續躲在樹叢中?她不清楚。她想,真正的答案大概是在兩者之間吧。她能確定的是,她會得到全國範圍的廣泛關注,但這種關注如果是關於新書出版的,那麼哪個作家都會高興,可是,如果是關於作家被強|奸、搶劫,甚至差點被拋屍,那誰都不會喜歡。她能想象到,下次演講時,可能有人在提問階段問她:「你是不是在某些方面引誘了他強|奸你呢?」
也許我想搞明白,這傢伙是否真的值得崇拜,她心裏想,拉莫娜肯定覺得值得。
蓓思點點頭。
可接著我想到了來自編織協會的多林·馬奎斯,想到了她在每本書里都說的一句話……
「如果你打算待在這兒,你就得隱蔽起來,」湯姆說道……不,那聲音聽起來可不像她的。或者不完全像她的。也許,那聲音屬於她最深層的自我,眼下這個倖存者。那個殺人犯——也是她。一個人會擁有多少個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我呢?她覺得可能有無數個。
「正是。」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清晰,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樣。
見了面,苔絲髮現拉莫娜·羅威爾原來是個肩頭寬、奶|子大、樂呵呵的六十來歲的婦女,面頰紅紅的,剪著個海軍髮型,握手強勁有力。她站在圖書館外頭、專為演講嘉賓預留的泊車場中間等候苔絲。出人意料的是,一見面,她說的不是早上好(當時是上午十點四十五分),也沒有對她的耳墜說幾句恭維話(這副鑽石耳墜是她專門為在外用餐和類似這樣的場合準備的奢侈品),而是問了一個男性常問的問題:苔絲,你走的是84號公路嗎?當聽到苔絲說走的就是84號公路時,羅威爾女士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瘋了。」拉莫娜說道,不過她重新開始往後退了。她穿著鞋。即使身上穿著家居服,她還是穿著又大又丑的鞋子。
苔絲一下子笑了起來,是發自內心的大笑。
在他雙手深深地插在口袋裡、慢慢繞到她越野車後面的時候,苔絲髮現他的車門沒有關好,而且頂燈也亮著。她認為那輛F-15的電池也許跟它支持的車身一樣破,便拉開車門(門軸吱嘎一聲,差不多和剎車聲音一樣響亮),再嘭地關緊。就在這開門關門的瞬間,她透過駕駛室的後窗,看見車斗里散落著好些木片,木片漆成白色,上面嵌著釘子。
趕快想,苔絲,趕快想!哦,天哪!讓事情更糟的是,有條狗開始狂吠了。這屋子裡養著條狗。她想象著一條滿嘴尖牙的比特犬。
「我不知道你要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圖書館,做了一場完全可以接受的報告——並不算精彩,顯然,你來演講純粹是為了掙錢,不過你的報告至少填補了我們日曆上的空白期——可接下來,你就站在我的門口,用槍指著我,發出各種各樣瘋狂的——」
等苔絲給所有的書都簽好了名,並和最後幾個戀戀不捨的人合完影之後,拉莫娜·羅威爾帶苔絲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喝了杯真正的咖啡。羅威爾女士自己喝的是黑咖啡,對於這一點,苔絲一點也不驚訝。

19

「我的意思是,拉莫娜很可能是在看過他所扮演的具有英雄氣概的法官或者勇敢無畏的戰艦指揮,或者類似的角色之後,愛上他的。」
「你覺得有負罪感的人能做出好的推斷嗎?」
「現在,我給你指指那條近路吧。」
苔絲喃喃道,「祝賀苔絲·吉恩。現在讓我們看看拉莫娜。」可是當苔絲把屏幕往下拉的時候,只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是她的裸肩宣傳照片,業餘助理例行公事地傳上去的。她皺皺鼻子,又回到谷歌的搜索結果,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麼還要再看拉莫娜,只知道自己想看。當她終於找到一張這點陣圖書管理員的照片時,她看到了自己潛意識也許已經懷疑過的東西。
「我會把你留在我家電話上的留言抹掉的。」
「時刻歡迎」
苔絲躺在床上,一柱陽光罩著她,進入了夢鄉。
「閉嘴,湯姆。」

45

那一刻,苔絲還以為羅威爾女士說的是那張帶簽名的照片。接著,她才看到羅威爾女士手裡的信封。信封帶有開窗,露出了裏面的支票。
她到了店鋪裏面,那個又大又空的大廳曾被隔成一個過道,後面放著個食品冷藏櫃(也許吧),還有個啤酒冷櫃(肯定)。房間里充滿了舊咖啡和腌菜的味道。
多林,馬奎斯說道,「在他們更小的時候,以及在萊斯特與警察有麻煩的時候。問題是,羅斯科·斯特雷爾克自殺是因為第一次麻煩,還是因為拉莫娜讓大哥阿爾為此承擔責任。或者,也許因為羅斯科會把事情說出去,拉莫娜便殺了他。但她把事情弄成像是自殺的樣子。究竟是哪一種情況,阿爾?」
弗雷澤用他狡黠的綠眼睛打量著她,依舊舔著自己的爪子。那爪子看起來並不會傷人,但是裏面藏著利爪。苔絲見過,偶爾還摸摸它們。
「我看得出確實嚇了你一大跳。」女人精緻的小臉蛋被一團倒梳的黑髮包圍著,頭髮上插著一枝鉛筆。她有一雙動人的藍眼睛,但顯得和她不太般配。一位畢加索筆下的姑娘啊,苔絲心想。
因為他一直在運動,她心想。她忘了裝死,想要大喊。可她還沒有喊出來,就被他的大手扼住了喉嚨,然後,他就開始掐她的脖子。她心想:這下完了。我完了。
苔絲按了門鈴。裏面傳來一連串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迪克西》的開頭曲調——對於新英格蘭來說是首奇怪的樂曲,不過,要是苔絲判斷正確的話,拉莫娜·羅威爾本來就是個怪女人。
「如果你有備用輪胎,我來給你換吧。」
「我離開這兒以後才發生的。」
苔絲轉過身去。從敞開的門裡透出的光亮落在她的臉上。她看到羅威爾臉上驚愕的表情,這向苔絲表明了她需要了解的一切。
「小偷,殺人犯,」小司機用嗡嗡的、死氣沉沉的聲音說,「不賴嘛,小姐。」
別擔心啦,拉莫娜,你會開門的,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我對別人是不會造成傷害的,我是那種非常害羞的女人。
「對不起,」她說,「我剛剛在想,我覺得你不是駕著你那輛卡車過來,而是穿著它過來的。」
「該死的殭屍麵包師!」苔絲大聲喊了起來,然後,就開始放聲大笑。有時候,你也就只能這樣了。
沒有籌劃,甚至考慮都沒考慮,她就繞著平頭車的背後開始走了,沒有跑,只是大步流星鎮定地走著。風在她四周猛刮,拍打著她寬大的褲子。她打開客座的車門,看到他一隻手上戴著嵌有紅寶石的戒指,另一隻手抓著一隻紙袋,裏面有隻正方形的盒子。啤酒,可能是十二聽一紮的。他朝她轉過身來,恐怖的事情便發生了:她分成了兩半。勇敢的女人見到了強|奸她、窒息她、把她扔到涵洞的禽獸;苔絲見到了一張稍微寬大的臉龐以及嘴角和眼角四周的皺紋,那些皺紋周五下午還沒有。不過就在她記起這些特徵的那刻,「檸檬擠壓機」手槍在她手裡叭叭響了兩下。第一顆子彈打斷了斯特雷爾克的喉嚨,正巧就在頜下。第二顆子彈在他右眼眉毛的上方炸開了一個黑洞,還擊碎了駕駛室的邊窗。
他向後倒下,倚著車門,一直抓著紙袋上端的那隻手垂了下去。他的整個身體猙獰地扭動了一下,戴著戒指的那隻手「啪」
「他媽的狗屁,弗雷澤,」她說,「看看這個。」弗雷澤既沒過來看,也沒有接她的話——當她太不安而裝不出他的聲音的時候,他怎麼能說話呢?把你見到的搞搞清楚,她告誡自己,你已經經歷過一次可怕的驚嚇了,苔絲。
拉莫娜·羅威爾的捷徑到此結束……平心而論,苔絲覺得就是在州際公路上,她也可能遇到同樣的事。實際上,在很多高速路上,她已經避免了不少可能損壞車輛的討厭事情,不僅僅是在I-84號公路上。
「我們現在在公園,苔絲。而且,我家裡的電話上還有你的供詞。」
「嘿,姑娘。」他友好地說道。
不過它們肯定都有釘子,她心想,在懸疑小說——或者恐怖電影裏面——這些帶釘子的木片不是因為粗心大意造成的;而是一個陰謀。更確切地說,是一個陷阱。
她來到網上好評率第一的哈特福特槍支專賣店,櫃檯服務員推薦了一把史密斯&韋森點38,他管它叫檸檬擠壓機。她買了一把,主要是因為她喜歡那名字。店員還告訴她在斯托克郊外有一個不錯的射擊場地。四十八小時的等待時間一過,苔絲就去了那個射擊場。短短一個星期之內,她就開了大約四百發。一開始,砰地把子彈射出去時她感到非常興奮,但是很快,她就感到乏味了。從那以後,槍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槍盒裡除了槍,還有五十發子彈以及持槍許可證。
尼爾會在電視上看到這個故事,或者在報紙上讀到這個故事——一家三口死了,她怎麼能看不到?——而她會到警察那裡報告。警察會來到苔絲家。他們會理所當然地檢查康涅狄格州的槍支註冊記錄,發現苔絲擁有一把點38式的名叫檸檬擠壓機的史密斯&維森左輪手槍。他們會要求她拿出手槍,開槍檢驗,與在三個受害者家裡發現的子彈進行比較。她還有什麼能說的呢?她會用鐵青的眼睛看著他們,然後說(聲音依舊沙啞,因為萊斯特·斯特雷爾克掐她的脖子導致)她精神失常?甚至在涵洞里死去的那些女人被發現之後,她還會繼續堅持這個說法嗎?苔絲重新拿起筆,又開始寫了。
湯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用不著回答。他的意思是說,「把那個該死的懺悔書隨手帶走吧。」
她的發圈不見了。她記得(模模糊糊地,像是一個人記得童年時代的某些事那樣),今天早些時候,有人間她發圈是在哪裡買的,當她說出傑西潘尼時,傳來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掌聲。她想起他唱《紅糖情緣》的聲音——那個令人心驚肉跳、單調的孩子氣的聲音——接著,她又暈過去了。
也許,她不一定要怎麼進來,怎麼出去。
他轉過頭來,看到她站在荒涼的停車場上,便舉起一隻手,做了個敬禮姿勢,然後把車開到了她的越野車旁邊,熄掉引擎。引擎發出的痛苦聲音讓苔絲覺得,熄火就像給它實施了安樂死一樣。
他捏她的奶頭,不過,他沒費周折去脫她的襯衫和胸罩,他捏得也不那麼厲害。
「還有我的鑽石耳墜,」她說,「操他媽的狗雜種偷了我的耳墜。」
當她看到苔絲的時候,盯著她的眼睛看。
「要是你叫喊,我就開槍。最好相信我,婊子,我可不是開玩笑。」
我到家了,她心想,我到家了,我到家了,我到家了。
「進去。」
羅威爾開始滑動。鞋子在血灘里發出嘎披嘎啦的聲響。她摸索著尋找另外一隻架子,把它從牆上拉了下來。一排愛心熊寶貝向前傾去,全都自殺了。
「你會跟警察講什麼故事呢,嗯?我是說不會提到我,但是卻令人信服的故事。說吧,你是作家嘛!」
「別忘了做艾滋病檢查。」她說道。
她認為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搞個水落石出,那就是給羅威爾小姐來個貿然造訪。
「我不想他的電池耗盡。」
「他也沒停下為後面的人撿掉那些垃圾,是嗎?」
她扣動扳機,沒有槍響,只有空槍的咔嚓聲。苔絲買槍時已經學到了教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把子彈裝進槍膛里,以避免因不小心扣動扳機而發生意外。
你要付出代價,阿爾。而且不是警察,收拾你的人是我。
死亡的沉默。
「去看看吧。」
他要麼忘記了她的褲子,要麼打算回頭再來取——也許是在他撿好嵌著釘子的廢木頭的時候吧。她從櫃檯下面摸索著拽出了衣服。衣服下面是她的鞋子和手機——已經被摔得粉碎了。沒錯,他遲早會回來的。
「你嚇了我一大跳。」苔絲說道。
「像他這樣的傢伙沒有老婆,」她說,「至少不是待在身邊的那種。在阿爾的生活中只有一個女人,而她已經死了。」
這樣電話打起來更快……她也不會忘掉什麼內容……
如果那是男人的聲音,苔絲就會高聲尖叫了。她努力讓自己鎮靜,但還是迅速轉過身來,轉得太快,她有點踉蹌。站在衣帽間里的這個女人——瘦得皮包骨頭,不到一米六——驚訝地眨巴著眼睛,往後退了一步。
而且,她聽到的聲音,根本就不像她平時模仿湯姆的那種。也不像她自己的聲音。
這些想法倒是令她鎮定,甚至內心充滿了輕鬆感。起碼,再也沒有痛苦了,再也不會醒來看到這個巨人在夕陽中跳舞了。
接著,他又把她抱起來。流水聲越來越大。月光被黑暗遮住。有一股氣味——不,一股臭味——正在腐爛的樹葉的臭味。
「我知道,我知道,」他說,聽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因為這隻鴨子說,可能會有更多受害者。」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里奇鎮公路卡車加油站「你們駕駛,我們加油」
要做到這點的唯一辦法就是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想,她以多林的口吻講述的故事要麼是事實,要麼接近事實。這故事基於猜測和過分大胆的推理,不過倒也有道理,與拉莫娜在最後時刻所講的吻合。
羅威爾女土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她猛踩剎車,感覺就像十幾歲時夢見自己在學校里身上一|絲|不|掛一樣。她聽到一個女人在呻|吟。她心想是自己,可聽起來和感覺起來都不像是她。
苔絲眨著眼。她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那是犯罪后的自說白話,沒有邏輯,」
「我敢說,你上輩子肯定是個長途貨運卡車司機。」佩西·麥克蘭有一回這麼對她說。
的確如此,不過,它忽視了就在眼前的事實:像電影里的復讎者一樣,在追尋強|奸她的罪犯的過程中,她其實已經把自己送往了地獄。
那個顯而易見的大山有個名字:蓓思·尼爾。一個長著瓜子臉的漂亮女人,生著一雙不協調的畢加索的眼睛,還有一團烏髮。她已經認出了苔絲,甚至還有她的簽名,不過那還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將是她臉上的淤傷,還有苔絲問過她阿爾·斯特雷爾克的相關情況,描述過他的卡車,當尼爾提到戒指的時候,她還描述過那枚戒指。像顆紅寶石。

24

她看著鏡子中這個鼻子歪斜、嘴唇浮腫的女人喃喃自語道,「不是那樣。」可是暴露給公眾會使她蒙羞。人們會知道她曾被人扒光了衣服。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受害者。
哦,上帝,她覺得很疼。她的臉、胸口,還有下肢的大部分地方都在疼,就像被撕裂了一樣。
「肯定的,我瘋了,」她答道,「我知道我殺錯人了,可我卻努力說服自己,我沒殺錯,不就是因為我瘋了嗎?」
「你的厭能讓狗操嗎?」苔絲問道,同時,她把髒兮兮的破毯子裹得更緊了一點。這毯子雖不是什麼貂皮披肩,但是,在十月涼颼颼的夜裡,有它總比沒有好。
不過關於這個話題,阿爾卻沉默了。
苔絲穿上法蘭絨睡衣,慢慢地挪到了床上。她躺在床上,所有的燈都開著,「檸檬擠壓機」點38手槍就放在床頭柜上,她心想,自己肯定睡不著,她那被激發的想象力read.99csw.com會把街上傳來的每一聲響動都變成巨人靠近的腳步聲。不過,過了一會,弗雷澤跳了上來,蜷著身子卧在她身邊,喉嚨地發生呼嚕呼嚕的聲音。那讓她感覺好多了。
那條破毯子還裹在她的肩頭。她下體疼痛,火燒火燎。嘴裏的酸味兒提醒她,她嘔吐過,只是記不起來了。她唯一記得的就是——我被強|奸了,我被強|奸了,我被強|奸了!「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手提袋裡裝著一團女人內褲。苔絲自己的內褲就放在最上面。苔絲把內褲放到口袋,然後,像小偷一樣,把那圈黃色的系艇繩纜丟進了手提包里。在強|奸犯裝戰利品的包里發現繩子,沒有人會感到驚訝的。而且,她也用不著繩子了。
「很少有人這麼做。」計程車司機說道,他正啜著根牙籤,牙籤從嘴巴的一側慢慢地移到另一側。
他的遊樂園,他的修羅場。他把福特越野車開到這裏,停好,又走回廢棄的商店,駕著他的F-150離開。還好我沒有早點過來;他會發現我迷迷糊糊地在這裏晃蕩,那樣我也不會活到今天了。
其實,就這類緊急邀約來說,酬勞給兩千美金還差不多,苔絲的腦子裡劃過了這個念頭,但還是打消了。這等於坐地起價了。她也懷疑,就是把編織協會題材的所有書(竟有十二本之多)加在一起,其銷量也抵不過斯蒂芬妮,普拉姆探險叢書當中的一本。不管樂不樂意——其實,苔絲對此並不太在意——她只是拉莫娜·羅威爾的備選項。要價過高的話,她肯定不幹。
與製鞋帶巷不一樣的是,市鎮路的四周沒有任何郊區特徵;跟特拉維斯,特里特一樣,它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月亮正在升起,月色下,這裏的一座座房子成了閃爍著電燈光芒的島嶼。
從這一點來看,她其實算得上是只過得舒適愜意的小松鼠,靠著寫書賺來的錢活得有滋有味,同時還未雨綢繆,把冬天要吃的橡樹果子準備好。最近十年來,每年她都會往自己的貨幣市場基金里投上一萬兩千到一萬六千美元。由於股市的漲跌起伏,收益並沒有她期望的那麼高,不過,她安慰自己,只要她不斷往裡面存錢,她就不太會有什麼大問題。她就是一台小小的、可以不斷地把錢往裡頭填塞的發動機。
她斜靠著越野車暖烘烘的蓋子,深深地吸氣,然後像個馬拉松長跑運動員一樣,在最後四分之一英里的路段把氣呼出來。也許搞清楚路燈亮多長時間很容易,但是那個時候她沒心思管這個問題。她太害怕了,感覺它似乎亮了幾個小時。
「沒必要怕。」古博爾說,「嘿,阿爾在那裡?」
坐在越野車裡,苔絲忽然意識到,她應該把最近的幾次旅程從全球定位系統裏面刪除掉。她按下了電源鍵,屏幕立刻亮了。
「別那樣。」蓓思說。
布朗芭格斯讀書會的邀請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奇科皮,距離斯托克村不足六十英里,演講在白天舉行,而且三B讀書會將支付她一千五百美元的演講酬勞。當然,他們還負責其他相關開銷,不過,這部分的費用很少,因為連住宿都不用。邀請函發自一位名叫拉莫娜·羅威爾的女土,她解釋說,她雖然是奇科皮公共圖書館的首席管理員,但是,她是以三B讀書會會長的身份發出這封邀請的,該機構每月舉辦一次午餐演講,提倡大家自帶午餐,活動備受歡迎。珍妮,伊萬諾維奇原本是排在十月十二日的,但是她家裡突然有事,所以被迫取消了,具體是婚禮還是葬禮,拉莫娜·羅威爾也記不清了。
「誰強|奸了你?」苔絲問道。
不過,旋即,她又昏了過去。
「想象力太豐富了吧,苔絲·吉恩。」
苔絲足足想了一分鐘。蓓思給時間讓她想。
「我剛才在辦公室里。你是那位越野車女士還是那位本田車女士?」
奇科皮離科爾威奇不太遠,每次去科爾威奇,拉莫娜都會抄近道,走斯塔格公路。
湯姆說道。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苔絲,不過,你應當小心才是。」
翌日早晨七點半,睡了不到三個小時斷斷續續、夢魘不斷的覺之後,苔絲打開了她的電腦。但不是為了寫東西。寫作成了離她思想最為遙遠的事了。
「是的,是我的。」
「什麼意思?」弗雷澤從窗檯那兒問道,它正在那兒曬太陽。
「閉嘴,」她喃喃道,「不管你是湯姆、弗雷澤還是其他什麼人,都給我閉嘴!」
「只要我能幫得上。」
苔絲把手機別到褲帶上,然後走過去開始撿拾那些雜物。她撿得很慢,但是很細心。由於靠得近,苔絲髮現所有木片(用油漆漆成白色,看起來好像是誰家翻修時拆下來的)上都有釘子,又大又難看。她慢慢地撿著,因為她不想劃破自己的手,而且,她也希望當下一輛車從這裏經過時,還可以看到她在做善事。最後,除了一些不礙事的雜碎物之外,她差不多把所有帶釘子的木片都撿完了,扔到了路邊的溝里,可是,直到這時還是沒有別的車輛打這兒經過。她想,也許殭屍麵包師們把附近的人都吃光了,此刻他們正要趕回廚房把剩下的東西放進一向受歡迎的人肉餡餅里。
本來,她可以再拿一沓紙疊好放進內褲的,但是,現在,沒辦法了,因為巨人已經把她的內褲當成紀念品了。
「到我出場了,明星一般地引人注目,」
「那麼請輸入斯塔格公路和美國47號公路。斯塔格公路現在很少有人走——自從那個該死的84號公路建成以來,它幾乎被遺忘了——不過沿途的風景很好。你要在這條路上開大約十六英里。修修補補的柏油路,但不太顛簸,至少我上次走那條路的時候還好,而且,上一次還是在路況最差的春天,所以,現在應該沒什麼問題。至少以我的經驗來看是這樣。」
啊,可是,夜風非常甜美。夜風裹挾而來的淡淡香氣,也非常甜美。離世而去真是恥辱,可還有什麼選擇呢?是告別人世的時候了。
床墊下面的盒子里有三個女士手提包。
屋子雖不是用磚頭砌成的,但也不是用茅草搭建的寒舍。要是在三隻小豬和大壞狼的故事里,苔絲想,這房子應該是木頭的。
我也不會說,我干這事是因為心智不夠成熟健全。我憤怒,所以才犯錯。就那麼簡單。
明天所有這些復讎的想法對我來說都將顯得愚蠢。這些想法就像是生病友高燒的病人產生的幻覺一樣。
樂器還在樂台上放著,讓人想起殭屍麵包師會在今夜回來再來搖滾一把。
「七喜,」她說道,嗓音雖然嘶啞,但是還能發出聲來。
佩西。麥克蘭知道了那個在黑暗中絆倒在弗雷澤身上的故事全是因為羞恥而編造的謊言……而且還知道苔絲對她的信任有限,連事情的真相都不願告訴她。但確實,那些都不重要。她想,她可以面對公眾的質詢,尤其是,如果質詢可以使蓓思·尼爾稱為大司機的那個男人不再姦汙、殺害別的女人。苔絲意識到,她可能會被人們當成女英雄,這在昨夜簡直是件連想都不敢想的事,那時候小便都能疼得讓她喊出來,而且腦子裡總想著巨人衣服口袋裡放著她內褲的情景。
可是,我不能啊。她心想,甚至就在此刻,確認了事實真相仍然給她帶來些許安慰。她站起身來,手依舊放在皮夾克里,直面拉莫娜·羅威爾。
駕駛室的門關上的時候,門鉸鏈發出的尖叫聲竟然有點耳熟。不過,沒什麼奇怪的。
在外面打付費電話也不行,因為她可以看到那邊也有人。很多人。現在,要是你想抽煙的話,你就非得到外面去。而且……
我不會為我的所作所為尋找任何借口。
「要是你開槍,所有街坊鄰里就會聽到。」
她把點38式手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然後又猶豫了。那樣子開上一槍不見得有效。她想用自己的錢來幫助那些受到傷害的女人,而不是一個治療毫無意識地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

23

這個想法讓她吃了一驚。接著她就笑了,倒不是僅僅因為他戴的那顆戒指太大了,不可能是紅寶石的。
「是的……」
不過,那輛機動車沒有規律的「砰砰」
她說道。
「還早著呢。」他說道,隨即,拳頭再次揮來,填滿了她的整個視野。被打的那邊臉火辣辣地疼,頭中央傳來「咔嚓」
報紙不會提及,她現在老了十歲,體重增加了二十鎊,遭到強|暴時,她穿著穩重端莊的職業裝;這些細節與街頭小報偏愛講述的故事不大吻合。報道的內容對她還算尊重,不過,她年輕時候的照片可能會讓人覺得,她被強|奸絕對是自找的。
苔絲出現在阿爾·斯特雷爾克那鋪得平平整整的汽車道上了。苔絲覺得湯姆可能說得對。有件事她明白:多林和她編織協會的朋友們從來沒有見過像拉莫娜·羅威爾那樣的女人。
點38手槍。行駛在離開斯托克村的車道上時,她想象過槍可能會在那裡卡住,不過結果還算順利。
「在三B,我們每個人都儘力做到最好。好了,你上路吧。多謝。」
「真的?」
「有意思啊,」苔絲說道。
「你好,尼爾小姐。我是苔絲·吉恩——還記得那位柳樹林女士?我們在斯塔格人酒館見過面。你替我保管了我的GPS,我還為你的奶奶簽過名。你當時看到了我的慘狀,可我對你撒了謊。不是男朋友弄的,尼爾小姐。」苔絲開始語速加快,擔心自己話還沒說完,電話留言磁帶就用完了……但是她發現自己非常想把話說完。

4

她知道,如果去看醫生,她的不幸就會傳開。醫生們保證為病人保密,這是他們的職業道德要求之一。一個女人,不管她是律師、清潔工,還是房產經紀人,都很可能讓醫生髮誓保密。苔絲自己也有可能做到,甚至是很有可能。不過,看看法拉,弗賽特的例子吧:某個醫院員工不慎泄露了消息,通俗小報就有了渲染素材。苔絲本人就聽過關於一名男性小說家精神錯亂的謠言,多年來他成了人們改編故事的素材。一個多月前,苔絲自己的經紀人就曾在午餐時把這些謠言中最刺|激的部分告訴了苔絲……苔絲居然聽下去了。
她把不要被逮住的備忘錄在火爐上燒了,用撥火棍把灰燼打散,然後穿上皮夾克,戴上一副單薄的皮手套。皮夾克的裡子裏面有隻深口袋。苔絲把一隻切肉刀塞到裏面,純粹是圖個好運,她告誡自己不要忘了那裡還有把刀。她可不想做一場意外的乳|房切除手術。
她正在掛電話,這時,一個男人——他,是他——繞過商店的角落,徑直朝她跑過來。這回沒機會高聲尖叫;她嚇得癱倒了。
第三幕是提問環節。這期間,有人間她是從哪裡獲得靈感的(幽默含糊的回答),她是不是從現實生活(比如「我的阿姨」)中提取人物形象的,如何找經紀人包裝自己的作品。今天,有人間了她從哪裡買的發圈(當她回答傑西潘尼時,引來一陣莫名其妙的掌聲)。
「說完了。」
我不想看赫德斯托姆醫生,我也不需要看赫德斯托姆醫生。就這麼定了,不過,過一陣子,兩三周后,等我的臉看起來多少正常點了,我會去做一下性病方面的檢查……
她懂得屠殺是生活的一部分——對於拍死蚊子,她沒有絲毫良心上的譴責;每當看到老鼠,她也會放下捕鼠夾子——不過,那時候她還相信,自己今後再也不能那樣毫不自責或者毫無悔意地去傷害生靈了。
「備用輪胎是在貨廂底下吧?」
「是你自己的錯。」苔絲把火爐手套蓋在右手的左輪手槍上面,「誰讓你在弄清了你兒子是什麼人之後不把他閹割了。」
「是的,女士,電腦里有您的信息。感謝您致電皇家轎車,我們會讓每個客戶都享受到皇家禮遇。」苔絲還沒有來得及說一聲不客氣,安德里婭就掛掉了電話。
他經過時看都沒看她一眼,朝左一閃就進了男廁所。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過了一會,她就聽到年輕人急吼吼地排空膀胱、像馬叫一樣的聲音。
「因為他瘋了。」大司機耐心地說。
他可能在那裡。他不是之前在她四周跳來跳去,一邊跳,還一邊用五音不全的、聲嘶力竭的嗓子唱著滾石推出的某首歌嗎?苔絲覺得,也許那個場景是在夢裡——或者是在幻覺中見過——不過,她並不這樣認為。有沒有這種可能,等把她的車藏起來之後,他正好來到斯塔格人酒館,清清嗓子,準備參加聚會打發今宵?樂隊開始演奏,酷似克蘭普樂隊的一首老歌:《你的屄能否讓狗操》。不能,苔絲心想,不過今天狗無疑操了我的厭。
弗雷澤聽到自己的名字,在浴室門邊喵喵地叫了起來。
尼爾聳了聳肩,笑了。
「是的,有負罪感。」
尼爾小姐轉了過去(陽光掠過她的臉頰,剎那間凸顯出那雙非同尋常的藍眼睛),打開一個文檔柜子,拿出苔絲的全球定位系統。看到自己的老旅伴,苔絲很高興。
蓓思·尼爾是單身一人?苔絲認為是。
「害怕你弟弟?」苔絲問道。
「這麼做我會得到什麼呢?」她問弗雷澤,它坐在門口,閃著亮晶晶的綠眼睛,望著她。
「即使他知道,他也不是強|奸我的那個人。」
「我不知道,」古博爾說,「我只是一條狗。再來點可口的牛肉怎麼樣?」
「當我和我的男友……你知道的,在拉拉扯扯的時候,一個男人幫了我。要不是他,我也許會被打得更慘。」
這一回,這個想法更強烈了。發現涵洞入口處什麼都沒有愈加堅定了她的想法。
「是的!像是紅寶石!只是太大了,不像真的。而且還戴著頂棕色帽子——」
他把右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手很大,粉紅色的手指上帶個戒指,戒指上嵌著塊紅石頭。看起來像紅寶石,不過,這石頭實在太大,不可能是真的。苔絲想,可能就是塊玻璃。標牌還在響著。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接著,那隻手變成了拳頭,迅速朝她揮了過來,越來越大,終於,一切都消失了。
她能看到自己的褲子被皺巴巴地塞在櫃檯下面,收款機之前肯定就在那兒放著(也許緊挨著一隻盛煮雞蛋的罐子和一隻盛腌豬蹄的罐子)。她能聞到發霉的味道。
「這建議不錯。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之前不太確定能不能把我的車開走,所以我告訴計程車司機等我的。」
實際情況是,她壓根就不會露面。因為她知道,他可能會在那裡出現,在後排沖她笑,她還怎麼能再讀下去、演講、簽名呢?他會戴著那頂上面有些白斑、怪兮兮的棕色帽子,衝著她笑,也許她的耳墜還在他的口袋裡,也許他正在撫摸她的耳墜呢。
「不用了,直接回家吧。」
這麼開車的時候,她把屁股略微抬高,離開了座位,好像這麼做了,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越野車經過草坪時留下的車轍弄得不那麼明顯。
「是的,女士。」然後,他就沒再說什麼了。謝天謝地,馬努爾,他也許看到過更糟糕的情形——也許是在他出生的地方,也許就在這輛車的後座上。誰知道轎車司機會有什麼秘密呢?光這個問題就能寫成一本書了。當然,不是她寫的那種書……但是誰知道在這件事過後她會寫什麼樣的書呢?或者,她是否還會再寫任何東西?今夜的歷險也許會讓她暫時停筆;也許永遠。到底會怎樣,誰也不知道。
如果他翻了她的包,他肯定翻了,他就能知道她的地址。
「湯姆,我沒有辦法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要是他在裏面,我應該能聞到他的氣味。那種男人的汗味。我會幹掉他。我不會說「躺在地板上別動」,或者「舉起手來,我要拔打911」,我不會說恐怖電影中經常出現的這種狗屁廢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幹掉他。不過,你知道我在幹掉他之前會說什麼呢?「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她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是的。的確如此。他不會明白,可是她懂。
「七喜味道不錯……就像抽煙一樣!」她意識到唱得不太對勁,但即使唱的沒錯,也應該趁著這悅耳的沙啞嗓音唱點別的歌,而不是這個傻逼廣告詞;要是你被強|奸了,扔在涵洞里,與兩個腐爛的屍體放在一塊兒等死,是應該唱個好點的歌兒。
「我會儘力。」她抓起黃色便箋紙(目前上面什麼也沒寫)便下了車。朝拉莫娜·羅威爾的大門走的時候,她把便箋抱在胸前。
若是現在報警,我必須匿名,如果我有意報警的話。因為我在撒謊,她會記住的。
她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然後又放下。不能,現在不能。她還有義務要幫助涵洞里的那些婦女,還有其他可能會加入到她們行列中的婦女,如果萊斯特,斯特雷爾克逃脫的話。在經歷了剛才的風波之後,她絕不能讓他逃脫。
「多林認為,大司機沒有強|奸和殺害那些女人。那難道不是你寫的嗎?」
苔絲證實自己就住在斯托克村,不過她也不確定自己希不希望陌生人——即使是討人喜歡的圖書管理員——知道自己住在哪兒。但抱怨也沒什麼用,如今一切都在互聯網上。
她該從哪兒開始呢?「嘿,」湯姆說,「男人一般都把秘密藏在兩個地方:書房或者卧室。多林也許不知道這一點,可你知道啊。這屋子沒有書房。」
他也許就把他的老式F-150車停在附近。他也許強行把廚房門鎖撬開了。這並不難,只需要一把鑿子就夠了。
「那就說明他跟別人也沒有戴。反正有很多證據。他們會把證據彙集起來。只要那些壞傢伙真的銷毀了與你相關的東西,你就不會有事。擔心那些你無法控制的事情沒意義,不是嗎?」
她覺得她應該回到那個廢棄不用的店鋪去,事情是在那裡發生的,也該在那裡結束。她可以在長滿雜草的地方坐一會兒,聽風把那陳舊的標牌(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弄得「滴滴答答」地響,想想人們在生命的最後一瞬間會想到的事情。就她而言,可能就是弗雷澤了。她想,佩西會把他帶走的,那樣就好了。貓是倖存者。
「我覺得明智一點的話,你最好避一避,先把你臉上的傷養好。」
隨後,她聽到有車朝這邊開了過來,轉過身時,她看到一輛老舊的白色麵包車,從那個差點兒要了她命的公路拐彎處繞了過來。車身一側是卡通骷髏擊打一個像是用杯形蛋糕做成的鼓具。骷髏上方,是用濕淋淋的恐怖電影筆跡寫的這樣幾個字:殭屍麵包師。看到這個時,苔絲覺得很好笑,全然忘了朝司機揮手。當她想起來時,那輛殭屍麵包師的司機正忙著避讓馬路上的雜物,根本沒留意到她。那一刻,她覺得這車肯定會側翻到旁邊的溝里。可它竟然穩住了——勉勉強強地——重新爬上了路面。接著,麵包車順著下一個拐彎一溜煙就不見了,只剩下一團藍色廢氣和一股熱油的氣味。
「只管走自己的路?」
五年前,在康涅狄格北部和麻省南部,人室盜竊和搶劫一度十分猖獗,案犯大都是癮君子。居民們得到警告要特別當心,並「採取適當的預防措施」。苔絲對持手槍的好處和弊端沒有強烈的感受,對陌生男人夜間破門而人也沒感到特別的憂慮,不過,手槍似乎算是一種正當的防衛措施,而且她也想了解一些關於左輪手槍的知識,好為她的下一本書做準備,所以當時正是買槍的好時機。
她把槍從嘴裏抽了出來。
「從頭開始吧,」蓓思說道。她鎮定自若,苔絲心想,簡直鎮定得異乎尋常。
他會把車開進來,滿懷希望地正好開到她躲藏的平頭車背後。他會把輕卡燈熄掉。乘他眼睛還沒能適應——這一回可不是風。連車的前燈還沒照亮車道的彎道,她就分辨出那種調試不好的引擎發出的嘭嘭聲了。苔絲單腿跪著,使勁把帽檐往下壓,這樣風就不會把帽子吹掉。她還得靠近一點,那就意味著她要把時間算得很精準。如果她在草叢中朝他開槍,很有可能會射偏,即使離得很近。
「不,只是回家,湯姆乖乖。」她說道,邊說邊把車開出泊車點,她很清楚她正在開的這輛車上的一個輪胎是那個差點兒要了她命的男人安裝的。阿爾·什麼的。

20

「你能在你的全球定位系統中輸入交叉路口嗎?」

3

「而且還有負罪感。」
勁風刮來的時候,萊斯特·斯特雷爾克的屋子在搖晃,每次苔絲都會想到那頭用樹枝建造自己屋子的小豬。
市鎮路從47號公路分叉出來,不過距離斯塔格人酒館起碼還有七英里遠,而距離科爾威奇的鎮中心就更遠了。運輸廣場位於兩條道路的交匯口上。根據標牌指示,三家卡車貨運公司和一家搬家公司就設在此地。這些公司所在的幾幢大樓有點像組裝房屋,樣子醜陋不堪。最小的那棟屬於紅鷹貨運公司。在這周日的夜裡,整幢大樓黑咕隆咚的。大樓外面是幾英畝的停車場地,四周用柵欄圍著,高強度的弧形燈把它照得亮亮的。倉庫那塊停滿了計程車和拉貨的車輛。至少其中一輛平頭車的車身一側印有紅鷹貨運字樣。不過苔絲覺得這輛車不是網站照片上出現的那輛。
因為拉莫娜把他們倆都毀了。那是心理醫生會說的話。萊斯特是個強|奸犯;阿爾是個戀物癖,心理上間接地參与強|奸。也許他還參与過殺害涵洞里的一兩個女人。但是事實究竟如何,她永遠無法確認。
在柜子里,苔絲沒有找到信用卡或者其他任何屬於自己的物品,然而,她確實找到了一樣東西。在最上面的架子上。她從剛才站過的椅子上下來,仔細看著這個東西,越看越鬱悶:一隻肚子里塞得滿滿的鴨子,也許是哪個孩子鍾愛的玩具。鴨子的一隻眼睛已經不見了,人工合成的鴨毛已經糾纏成塊。很多地方的毛都已經掉了,似乎鴨子被人寵愛得半死不活似的。
她扣動扳機。血從他的耳朵里冒出來,頭啪地側到了一邊。電視上,喬治·科斯坦扎說:「我在池子里,我在池子里。」觀眾大笑。
「把它放回到架子上,交給警察來查。你需要確定他電腦裏面沒有關於你的情況,然後你需要從這鬼地方離開。」
苔絲意識到,他也許真的以為她死了。
「看來,你今晚吃了雙份。多精明啊你——」
「閉嘴,萊斯特。」她說完便離開了。
「他的精|液。」
「他們一定能把涵洞里的女人和斯特雷爾克一家聯繫在一起吧,對嗎?起碼聯繫到萊斯特身上?」
尼爾走到角落的桌子旁邊,坐下來。
苔絲下了車,重新回到萊斯特·斯特雷爾克的屋子裡。她站在死人的廚房裡,思忖著。她在用湯姆的聲音說話(聽起來一直像她本人的聲音),並通過這種方式思考,多林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疲憊,好像進行了一次遠足。
因為她無法決定——而且,因為她渾身受傷——於是她上了樓,回到床上。睡了四個小時之後,她起來,幾乎渾身僵硬,無法行走。她服了兩片超強泰諾,等到藥效來了、自己的狀況好了些,就開車去音像店。她把手槍放在包里,隨身帶著。她覺得,從現在起,單獨開車的時候就要一直把槍隨身帶著。
車裡面空無一人。
她引用了母親的話,自言自語道……有點諷刺意味的是,恰恰是她的想象力讓她得以維持生計,還讓她有能力買下了那棟位於戴屯納海灘的房子,在那裡,她的母親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後六年時光。
「我會說我遇到了一幫傢伙,喝得不少,斷定我自己喝高了不能開車。你不在這個故事裡頭,因為你不上夜班。我還可以說——」
「沒關係。」苔絲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這回是感激的淚水,雖然她告訴自己不要鬆懈,因為在這種故事裡頭,女主人公的希望最後落空的事太多了。
「戒指,」她喃喃道,「帽子,卡車。」
「叛徒。」弗雷澤鄙夷不屑地說道。
她說道。
「——要麼跟周六上午送你到斯塔格人酒館的計程車司機談話。我認為沒有人會把你和斯特雷爾克一家的事情聯繫起來,只要現場沒有任何可能暴露你的身份的線索,不過一旦故事出現紕漏,這將會是不小的新聞,誰也不能保證不會調查到你身上。」她身子往前傾了傾,輕輕地在苔絲的左胸部拍了一下。

29

「越野車。」
那倒是合情合理,哪怕只有一點點邏輯。
「你得把車藏在什麼地方。」湯姆回答道。他的口氣雖然客氣,卻很堅定。
苔絲頓了頓。
「放心,要是我說了,」苔絲笑著說,「我就不配活著。」走到門口,她轉過身。
「叫輛豪華轎車。」她說。這個想法像日出一樣照亮了她。是的,這就是她要做的。如果這裡是科爾威奇,那麼,她居住的康涅狄格小鎮離這裏就只有三十英里,也許還不到。想去布拉德利國際機場,或者哈特福特,或者紐約的時候,她都會叫車(能避免的時候,她不願意在城市裡開車),服務站就在旁邊的伍德菲爾德小鎮上。
關掉了淋浴器后,苔絲意識到也許下一次遇害的還是她,如果他回頭檢查涵洞發現她不見了,而且還發現她的衣服也不見了。
她差點兒叫出來。是古博爾,眼睛亮亮的,抬頭看著她。
「如果不看看的話,你也不能確定搞不搞得清楚。」
「乘你還沒朝自己開槍,」這個新的、陌生的湯姆說道(他聽起來越來越像個女人),「你為什麼不自己想想呢?不過,不是在這裏。」
「馬努爾。他的名字叫馬努爾。」
她把車泊在後門旁邊,然後把引擎熄火,下了車,一手拿著槍。門沒上鎖。她步入一個工棚,那裡散發著啤酒和變質飯食的餿味。一隻六十瓦的燈泡吊在一根髒兮兮的繩子上,從天花板上懸下。正前方是四個塑料垃圾桶,裏面的東西正流溢出來,是那種三十二加侖、可以在沃爾瑪買到的桶。桶後面,挨著工棚牆壁,摞著一堆書,書堆的左側是另一扇門,前面有一個台階。台階通往廚房。這門上,有個老式門閂,不是門把。門支在沒有上油的鉸鏈上,她一壓門閂,門便嘎嘎嘎地響了起來,她把門推開。一小時以前,這樣的嘎嘎聲會嚇得她紋絲不動。可現在,這聲音絲毫也算不上什麼。她有正經事要做。她走了進去,裏面一股油膩的炸肉的味道,還可以聽到電視里傳出來的笑聲。是某個情景劇,《宋飛正傳》,她心想。
瞅著照片,她體內憤怒的血清循環得更快了。她的太陽穴里有砰砰的撞擊聲,不過,不是頭疼;幾乎是痛快。
她顛簸著,越過路上的坑窪(這些木頭很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坑才從不知哪個鄉下佬馬馬虎虎摞起來的貨車上掉了下來),然後,把車側向鬆軟的路肩,試圖繞過七零八落的木片。她知道自己很可能繞不過去,不然,怎麼會聽到自己哦一哦地叫呢?接著就聽見汽車底盤因為碰到飛濺的木片發出喀一砰啪的響聲,然後,她牢靠結實的越野車開始上上下下顛簸,最後慢慢偏到了左側,像匹瘸了腿的馬一樣。她拚命想把車開進那個廢棄不用、雜草叢生的店鋪院子里,這樣,車就不會被碰巧拐彎的車撞上。雖然斯塔格公路上車不多,但多少也有一些,有時候可能是兩三輛大卡車。

39

「也許羅斯科的死與他人有關,」弗雷澤說,「拉莫娜可能參与其中。像她那樣體格巨大又強壯的女人,你知道的。你當然知道了;你見過她。」
她掛起電話,返回自己的車裡。她看看湯姆的屏幕,上面正顯示斯塔格公路和47路的交叉口。
只是……
她抬起頭(喉嚨上的傷口讓她疼得皺眉),朝水管口那裡看的時候,見到的只是一輪無遮無隱的明月。苔絲朝那個方向蠕動身子,然後停下了。
這話有道理(聽起來又像是她特別設定的湯姆的聲音了),但是沒讓她寬慰多少。
差不多已是子夜時分,風吹得更猛了。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這話真蠢。
「帽子上面還有白色斑點。這頂破帽子他帶了十年了。你說的那個人就是『大司機』。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不過他是本地人,要麼是科爾威奇,要麼是奈斯特弗爾斯。我在周邊見過他——超市、五金店、沃爾瑪什麼的,類似的地方。而且一旦你見過他,你就不會忘記。他的真名叫阿爾·什麼的,一個波蘭姓,你知道,那種很難發音的。斯特萊科維奇,斯坦科維奇,類似這樣的某個名字。我打賭我能在電話簿里找到他,因為他和他兄弟擁有一家貨運公司。老鷹貨運,好像是叫這個名字。要麼就是雄鷹貨運。總之,裏面有個鳥的名字。我幫你查查?」
她的手在黑暗中四處摸索,費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卧室里的電燈開關,自然,她本以為在摸索的時候,手指頭會被人抓住。
剎那間,苔絲突然有種魂不附體的感覺。那個滴滴答答的標牌,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此刻聽起來不像是老式的發條鍾,而是一顆定時炸彈。
她很快就在奇科皮郊外了,不過,湯姆在I-84號公路拐彎的地方沒有提醒她,於是,苔絲把車開進了鄉村。十月的鄉村,一片火紅,煙霧瀰漫,四處是燃燒的樹葉的味道。在有條叫做鄉村老道的路上開了約摸十英里之後,就在她納悶是不是她的全球定位系統出差錯的時候,湯姆又大聲說話了。
「媽的,為什麼不呢?」
「霸道防鏽膠?」
而且,藝術越粗獷,模仿就越像。
她又下了樓,從玻璃碟子里拿起她的耳墜,放進大衣口袋,邊放邊看看靠牆坐著的死女人,目光里沒有絲毫的憐憫。沒必要擔心留下蛛絲馬跡的證據;苔絲自信自己什麼都沒留下,哪怕是一根頭髮絲。
在康涅狄格州肯定有這樣的團體,或許還不止一個。
很可能不是她。可能是伊迪絲·尼爾。
「有人從這兒路過,但是沒有幫你的忙?」
3B公布秋季演講日程安排,標題是這麼寫的。標題下面,拉莫娜·羅威爾站在圖書館的台階上,微笑著,眼睛因為陽光而眯了起來。一張很糟糕的照片,一看就是沒有攝影天賦的業餘愛好者拍攝的;就羅威爾而言,衣服選得不當。那件為男人裁剪的輕便上裝使她看上去胸部寬闊,就像一位專業橄欖球阻截隊員。鞋子是醜陋的棕色平底鞋。過於緊身的灰色褲子展示了她「渾圓粗壯的大腿」。
她費了很大力氣,保持眼睛不動,要是他看到她的眼睛動的話,哪怕一點點,或者一滴淚珠……
她承認,的確是這樣,不過,她在紀實類犯罪節目里(她確實看了)曾見過更瘋狂的事。舊金山的女房東弄死上了年歲的房客,把他們埋到後院,就是為了圖謀他們的養老金。某個飛行員謀殺妻子,然後把屍體冷凍起來,這樣他就能在車庫後面把她肢解了。那個把自己孩子浸泡在汽油里然後把他們燒掉的男人,就是為了保證妻子拿不到法院判給她的孩子的監護權。
「不,不,我沒事,佩西。那樣你上班會遲到的。」
一個開卡車的流氓。
我這一天過得非常糟糕,唉,昨晚簡直糟——傳來了嘀的一聲。苔絲還沒意識到自己想要說話,就聽到自己說開了。
他邊說邊從卡車裡面下來,「有備用的嗎?」
「親愛的,不——」
其中一個是E.尼爾。E代表伊麗莎白?有個辦法能搞清楚。
苔絲不相信上輩子或者下輩子,她認為,只有看得見的,才是實實在在的——不過,她倒挺希望前世或者來生,自己不是個古靈精怪、面帶靦腆微笑、靠寫書謀生的弱女子,而是一個大塊頭,頭上戴頂大帽子,遮住他被太陽晒黑的前額和淺灰色的面頰,坐在一輛引擎蓋上貼著鬥牛狗圖案的車上,在橫跨全國的公路上飛馳。
「好了,這麼說就行了。你很擅長這個。只是不要太過了。」
她在月光中的影子——也許那是老苔絲所剩下的一切了——在她身旁隨行。
在康涅狄格州郊外一個和煦而寧靜的早晨,這個答案簡單得有點滑稽:給警察打個匿名電話。有著十年寫作經驗的職業小說家居然沒有立刻想到這個辦法,真是有點不像話了。她可以把地址報給警察——那家位於斯塔格公路廢棄不用的「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的店鋪——她還要描述巨人的體貌特徵。鎖定像他那樣的人會有多困難?或者鎖定一輛藍色的、車前燈四周有霸道防鏽膠的福特F-150載貨輕卡會有多難?要多容易有多容易。
「很多老奶奶都喜歡,」苔絲說道,「等到老奶奶們的下一代——那些不靠固定工資過活的人——也愛看這些書的時候,我要在法國給自己買座城堡。」
「是的。對客戶來說戴戒指太俗氣了,不像是做生意的樣子。要是卡車加油站那裡——有人喝得太高或者醉得不省人事——看到了戒指,以為是真的,怎麼辦呢?沒有人會冒險從背後襲擊我,因為我體格太強壯,身材太高大——起碼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但是今夜,有人朝我開槍了。我覺得自己不該被人槍殺。為了枚假戒指不該殺我,為了也許是我弟弟干過的壞事也不該殺我。」
「不過,你可能猜得不對。你把車開到商店後面,等他離開的時候,緊跟其後,這樣不是更好嗎?」
十五分鐘后,她把車開進一間廢棄不用的帶狀商場的停車地帶,這帶狀商場很長,長得她有足夠時間把科爾威奇市鎮路23號這些信息輸進她的全球定位系統裏面。
很快,他們就上了I-84號公路,因為是周五夜裡,交通繁忙。斯塔格公路和那家廢棄的店鋪已經甩在身後。前面就是她家了,家裡的每扇門都帶有安全裝置和鎖。
「即使我錯了,」苔絲說道,「也沒有人支持精神錯亂的壞蛋。」
苔絲表示贊同。因為她會把理由編得讓人信服(畢竟,她就是靠這個謀生的),所以,她表示贊同。
「帶證件了?」
「可是從來都沒有證據,是嗎?」這一回問話的倒是苔絲自己了。她不確定他是否會對她的聲音做出回應,不過他倒是搭腔了。
還有其他事。更為重要的事。她發動了車子,移動了一下車的位置,把加油站置入後視鏡的視野範圍之內。
當確信一切妥當之後,她走到前門過道的柜子那裡,取下放在頂層架子上的一隻盒子,盒子擱在那裡太久了,上面積了一層灰。
沒有,裏面哪個屍體也沒有那麼小。
「你是個狗屎作家,也是個狗屎客座報告人。」羅威爾說道。她笑著,話說得越來越快。聲音里透著拍賣人節奏輕快的鼻音。
湯姆沉默了一會兒。她以為他已經放棄了,然後接著他又說話了,「假如一個人做了壞事,另一個人知道了但是沒有阻止,那麼他同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