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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昔日的傷痕

第六章 昔日的傷痕

早奈|美又翻著日記本往下看了看,終於找出了像記述疑惑的內容的段落。
「我也得讀一讀。但是,在這裏讀很危險。」中澤把嘴湊近還緊緊地靠在牆壁上的早奈|美的耳朵上,用他那獨特的帶有恫嚇口氣的語調低語:「你不在我的身邊,不行!你剛才想到了要被先生殺死吧?」
「我明白了。明白到某種程度了。」中澤像窺視到早奈|美的眼底似地回答著,「還有幾個沒有理解的地方。」他沒有完全聽信早奈|美的話,是因為剛才講過的事情中有的事情過於誇張了,「可是,現在比起那些事情來,更需要解決當前的事態。」他毫不留情地讓早奈|美的意識回到當前。
「這件事嘛,因為他都寫在筆記本里了呀!」
「一號和你的交往,當然有過肉體關係了吧?」中澤以去掉了感情的語調問著,早奈|美也用同樣的語調回答著:「是啊!」
中澤雙手捧著早奈|美的臉頰,平靜、溫柔地接近兩個人的臉。
「那麼,當這個愛情冷卻下來的時候,你就能完全自由了吧?你不是還年輕嗎?和我沒有什麼不同。你就如實地把一切都告訴真淵先生吧!如果我們能爽快地離開這裏就好了!」
「——我記得:我曾經在這裏對你說過自己的一個自私的想法。就是:例如,假定我住在這裏的話,我不會修建這樣一座封閉的房子。我要修建一座在短暫的夏季也能獲得充足的陽光的大陽台,於是,你說我因為不知道這裏的冬季嚴寒,所以才說出了那的傻話,而後你笑了起來。接著,你又說:如果是我,早就不在這裏住了。萬一那時候,先生躲在岩石的後邊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就憑著聽到的那一點話胡亂地推測:我們要消滅他,我們要一起生活等等吧?」
早奈|美聽到那個人的話,也從房門那裡看了一下大海,果然今天沒有一絲絲海霧,小島和大黑島,還有那褐色夾雜著綠色的低低的岬角,都橫卧在隔著這片藍色海面的更遠的遠方。那片陸地的尖端就是厚岸灣西側的那個尾羽岬。大海上,風颳得很勐烈,白色的浪濤滾動著,海鷗的叫聲也比平時急促。出現海霧的日子,將一天比一天少,而海風和浪濤將越來越勐烈,秋天也這樣一天比一天地加深下去了。
這個答案,一定寫在他的日記中。
「……」
「我馬上就離開這裏。」中澤離開了早奈|美的嘴唇,平靜地囁嚅著,「可是,那怕至少,能不能讓我們再這樣地度過二三個小時呢?直到我把你的一切都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裏為止……」中澤再次吮吸起早奈|美的嘴唇,用幾乎要把她折斷的力氣緊緊地抱起來。
「那樣的事,根本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話題啊!我們不想讓我們的事情很顯眼,弄得大家都知道,而且真淵還在懷疑我能不能在這裏長期地住下去?可是,我在這裏恢復了健康,每天過得都很充實,已經這樣過了六年半……」
「我,你不愛了嗎?」
「我們兩人要把先生弄死……」中澤像在細細地品味這句話似地低聲說著。因為聲音壓得很低,所以早奈|美聽起來就像挑唆她這樣做似的。
「遺留到現在……?」
——中澤默默地低下了頭,繼續聽著她講。
早奈|美又回到起居室,把還放在那裡的茶杯等送回了廚房。在她做著掃尾的工作時,中澤從背後走過來,用兩隻手挾住了她的肩膀。在他要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脖子上之前,早奈|美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
「為什麼?」
早奈|美又站在那裡側耳靜聽了一會兒,真淵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變化。
「可是在第七年,一切都變了。」
無論如何,我已經預測到了在燒窯之後,在出窯結束,在這次龍窯的成果出現之前,中澤會若無其事地甘作我的徒弟。他也想看看自己的作品燒得怎麼樣吧?搞陶瓷器的人,在燒窯之後,一心惦念著的就是:是否已經燒成了自己滿意的作品?已經無法把精神集中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他也一定是這樣。我自己也必須承認他也會那樣認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且,在出窯的那一天,正在籌備11月舉行個人作品展覽會的那個東京的百貨公司的美術部長及許多的同行們都會來看我的這次成果。
他們預定下手的那一天,或者也許是10月25日。如果在那天以前,中澤提出了要在這裏住下去的借口,那麼只能加深我對他們的懷疑。從那個時候到這一天為止剛好過去了整整的七個年頭。他們選擇了這一天,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告訴我:我有可能自殺。真好像從遊戲開始的時侯起就想得分。
「究竟出什麼事了呢?」
「喔……我馬上就說呀!」早奈|美走近他,坐在了床邊上。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就感到他進一步產生了疑惑是不可理解的了。喂,他在懷疑自己的這個撓骨神經麻痹也許是不治之症,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認為呢?」
「這根本辦不到!」早奈|美重複著剛才說過的話,恐懼地瞅著中澤。而中澤也在用銳利的大眼睛注視著她。雖然他那奇妙的微笑消失了,但是他的那種不順從的帶有強大力量的眼神——
「送信的人,只在往我們家送郵件的時候,才會沿著沼澤旁邊的那條路走來。送來的郵件,一般都是東京、札幌等地的畫廊的展覽日程表啦,還有真淵的朋友們寄來的信啦,這些郵件,我當然不會隨便拆開,因為都原封不動地交給他,所以這些郵件的內容,我就不知道了……」
在二樓上,中澤正在檯燈下全神貫注地讀著日記。也許是因為緊張,他用閃著奇異光芒的眼睛看了一下開門進來的早奈|美。
她立刻掃視起這篇最新的9月16日的日記。
這樣說起來,就是早奈|美,又知道多少所謂中澤一弘的出身和經歷呢?她所知道的幾乎也都是從中澤的嘴裏聽說的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斷事情。就是這些事情也不能保證全部都是事實……
可能因為受到了驚嚇,所以中澤的措詞也與平時不一樣了,變得粗俗了。他的鼻子因為緊張而有些抽|動,旁邊的那顆黑痞子,在這幽暗的晨曦中也顯得很大。
「若不然,我們就老老實實地等著被先生殺死嗎?」
「說不定,是你的事……?」
她像把話拋出去似地說:「在9月13日的日記中,說得很清楚啊!『等待的東西終於到了。明白了整個的情況。果然是這麼回事嗎?我將要和給我的這張結算單鬥爭了——』」早奈|美讀到這裏,突然停住。她想象著:真淵實際上接受了一張癌症宣告書,而才下定了這個最後的決心。這個想象使她的喉嚨收緊了。她自己也未必就相信這個解釋。
「剛才,你說:恢復我們原來的那種平靜的生活的道路,只有我從你們的家裡走出去。那麼,為什麼只能決定我煺出去呢?為什麼你說的『我們』,是先生和你呢?為了你和我的我們,難道真淵先生就不能離開這裏嗎?」
「我曾經問過自己多少次:你成為了一號的妻子,就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嗎?有時自己也讓自己接受他的求婚,可是卻總是聽到來自內心的不同的聲音。這相愛不一樣。如果選擇了沒有愛的結婚,早晚總要破裂吧!而且我,還沒有到那樣的年齡……」
「我們要把真淵消滅,這樣的事,我根本一點也沒有考慮嘛!所以……」
「啊?」真淵不耐煩地回應著。
六點二十分,真淵醒來,轉動著身體的時候,她裝作自己也剛起來的樣子,坐在床上。

3

傍晚,回到家裡,在吃晚飯時候,我感到早奈|美注視我右手的時間奇長。在日常中,右手幾乎沒有什麼障礙,可是隨著撓骨神經麻痹緩慢進展,也許別人看起來會覺得奇怪。或者中澤對早奈|美說了什麼?
「你說的他是誰?」
九月十五日晴
「我在愛著你啊!你,不是把一切都奉獻給我了嗎?……」他一邊親吻著早奈|美,一邊把她仰面朝上地放到了床上。他從早奈|美的臉頰親吻到耳朵,又從眼角吸幹了流出的淚水,「我不能拋棄你啊!如果與你分離了,那麼我就想把真淵先生和你殺死。就是我,現在已經不能再回到過去了……」
「我也不明白啊!還是,好像是不是他懷疑在你和我之間產生了過錯那樣的……」
當沉寂降臨的時候,早奈|美沒有像昨天晚上那樣啜泣,而是在低光燈的微弱的光亮中一直睜開著明亮的眼睛。在她的身體里刮過的那一陣狂風暴雨給她帶來了至高的充實感,也許讓她一度像少女似地忘情恍惚了。
「我心裏產生的疑惑,也是相當淡漠的……他的撓骨神經麻痹的診斷,不是以前就已經下來了嗎?」
「中澤……」
他從懷疑早奈|美和中澤的關係的那一瞬間起就開始把自己的耳目集中到這兩個人的言行上來了。於是,他回到卧室,只作出一副睡著的樣子。在他們兩人下到沙灘的海邊相互擁抱時,或相互傾談時,他一定躲在暗處在偷看偷聽。早奈|美每當想到真淵的這樣的作為時就想死在他的面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中澤說話的語調,帶上了父母向把東西藏起來的孩子詢問,或教師向成績不好的學生責問那樣的口氣。
「你說的誤解?」
早奈|美又前後地看了一遍這段文章,可是卻想不出明確的答案,因此歪著頭思考著。中澤依然把那像刺向早奈|美的銳利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催促著她答覆。
「9月14日的日記……」
「這不是開玩笑!不認真地對待怎麼行呢?」中澤煩躁起來,發怒地說,「這篇日記,記述了先生一個人札幌前的心情。關於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他沒有否定自己的粗心大意,而且還認為自己的疑惑是淡漠的。因此他不想告訴你,不想給予你不安。下邊他寫道:『我不得不一個人去了札幌』。是不是能這樣認為呢?他為了消除自己的那個疑惑,竟然一個人去了禮幌。所謂的這個疑惑,究竟是什麼呢?」
「什麼時候可以說呢?」
「在大約和他交往的這兩年中,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情。說實話……」
「是啊!」
「你放心吧!讓情緒鎮靜一下。照你這樣一說,我真的是闖進這個家庭的一個瘟神那樣的東西啊!可是,這裏的每一天的生活,對我來說,不論是過去或是將來都是那種決不會獲得第二次的幸福生活。我確實是為了邂逅你而旅行了很多地方才來到了這裏的,從今以後……肯定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忍耐見不到你的痛苦,也許就是我的未來的工作……」他一邊繼續溫柔地說著,一邊用手指尖擦拭著流在早奈|美臉上的淚水。而後他一邊摩挲著早奈|美的前額的髮際,一邊把手伸到了兩隻耳朵的後邊。他瞪著那兩隻突出的眼睛凝視著早奈|美的臉,把自己的臉慢慢地靠過去,像從下邊接什麼似地吮吸起早奈|美的嘴唇。
「說是信,考慮得單純一點read.99csw•com,那麼就應該是郵件。從先生去了札幌那天算起的五天後,也就是8月28日,來過什麼不尋常的信件嗎?」
「是你讓我背叛了先生的啊!」
「喂,說不定,是他的那個手指的事。8月23日,真淵去札幌拜見了教授,向教授詳細地講了自己的病情。最近,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可是他對我卻隻字未提。」
大概是因為今天他在工作間呆到很晚才回來,所以特別疲勞而才睡成這個樣子吧?早奈|美半信半疑地關上了門。縱然知道他沒有睡覺,可是現在無論如何也沒有情緒再裝模作樣地躺在他的身邊了。
不論是今天早晨四點多早奈|美從床上抽身起來的時候,還是五點四十分回到這裏的時候,真淵都發著同樣的唿吸聲。就好像完全睡著了那樣。然而,早奈|美對真淵是否真的在睡覺,只有五成的把握。如果他能在10月16日的日記中作出一個他是否發覺了早奈|美的行動的回答,那麼根據這個記述就能判斷他在那樣唿吸的時候是真的熟睡著呢,還是在裝睡?可是只從記述來看,也只能知道其中五分。真淵的決心,是因早奈|美的不貞而產生的呢?還是因為疑心生暗鬼而自然得出的結論呢?
中澤像在頭腦中整理著這個事情的經過似地沉默了一會兒:「警方也到你那裡詢問情況了吧?」
「自殺?」中澤的語調顯示他十分意外。
「不,我不知道。總之,因為從那以後他就失蹤了。」
「不可能帶到這裏來啊!先生總是把這個日記本放在自己的身邊。」
早奈|美一邊慢慢地搖著頭,一邊反問著,好像要把已經回到現在的話題再繼續伸延下去。
有一種令她感到冰冷的恐懼在她的心中擴散著,就像她自己受到了追究和譴責一樣。
要說到從前,那時,為了不讓早奈|美擔心,為了不把我生病的陰影投到我們兩人的生活中,並讓我們兩人的平靜生活延續下去,對她隱瞞了撓骨神經麻痹重犯的事實,現在,卻是在另一種意義上絕對不能被他們知道。就是對中澤當然也是這樣,已經到了需要警惕的時候。中澤和早奈|美,是勾結在一起傷害我性命的敵人。
正因為如此,早奈|美僅想象一下自己將要讀到的9月16日的日記,就嚇得兩腿發抖。
可是,早奈|美也不能等到深夜。現在想一想,發生在今天黎明的事,有一半是自己上了中澤的圈套而跟著他去了二樓他的寢室,最後終於成了他這個男人的女人。真淵已經覺察了這件事嗎?還是他已經知道了而仍然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呢?
「所以你說要怎麼做呢?我們相愛著,而且已經有了關係,我對你沒有一點敵意。所以我還要求你:讓我們就這樣地繼續生活下去吧!那麼,你認為:他能諒解嗎?不,越把事情弄清楚,那麼就越讓他頭腦發昏,越讓他發狂吧?與其這樣做,不如我們什麼都不說,兩個人悄悄地消聲匿跡,這樣做,也許算體諒了他吧?」
「從札幌回來的那天晚上,他立刻就發覺了我和你的樣子有了變化啊!他決定一邊要看透在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觀察我們的發展。在日記中,也寫了一些沒有什麼抵觸的事情……啊,我完全被他矇騙了。我確實沒有想到他是一個那樣會裝模作樣的人。那麼,你對他的看法呢?」早奈|美像責問似地突然抬起眼睛看了一下中澤,「你沒有注意到嗎?每天你和真淵在工作房裡一起幹活,就不知道他一直在觀察著你嗎?」
「沒有。他這個人,什麼都不說啊!他發覺了,可是,他又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他就是一個能幹出這樣事情的人啊!……」
「真淵先生,他和一號這個人的關係怎麼樣呢?」
問題是在這之後,在參觀的人們都走了之後,從家裡只剩下了我們三個人的那一瞬間開始,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是不奇怪的。
早奈|美希望恢復自己與丈夫的原來的那種親密關係。儘管有困難,但是她已經在自己的人生中準備好了這份正確的答案。好像她的本能在這樣吶喊著。
——早奈|美感到他的聲音中包含著恫嚇。
早奈|美在毛毯的下邊挪動了一下身子,看了看睡在旁邊的真淵。他把穿著睡衣的寬闊的後背對著早奈|美,均勻地唿吸著。每當他從鼻子唿出空氣的時候,都發出一種特別的響聲,這也正是他熟睡的特徵。
「消除真淵的誤解,我感到只用語言是沒有用的。實際上,他已經多次看到我背叛了他的行為吧?不論對他怎麼說:我和你從來就沒有,而且一點都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可是越這樣解釋,他就越會提高警惕,會走得更遠更遠的……」
九月十六日晴
「那是因為你的心被真淵先生吸引過去了嗎?」
早奈|美進一步感到自己像一個隱瞞了什麼事情而被發現了的小孩子那樣又欠下了一筆債。
「喂,你也注意到了嘛!是說真淵的右手活動不正常吧?」
「那麼,關於這件事,他是怎麼寫的呢?」
「而且還加上了重點號。你真的猜不出來嗎?」
早奈|美從橋口那裡問出這個暗格的位置,是在9月14日。9月14日,她沒有機會接近日記本。她把日記本弄到手讀了日記,是15日早晨兩個男人去了工作房以後。
早奈|美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一邊繼續說著;「當然,我尊敬一號,也對他懷有好意。我接受他的邀請,和他一起外出,或把他請到我住的公寓里來,與其說是出於對他的愛,不如說我能在他的懷抱里獲得安全感,何況他又是一位有地位有財力的實業家啊!說得更實在一點,他為我買了很多觀看演出的入場券,還買給我許多東西,我非常感謝他,也是出於對他的回報……如果他能買去很多我演出的入場券,那麼劇團也就會對我作出很高的評價了……」
「在工作間聽先生說的。他說什麼佐久間先生已經七十多歲的高齡了,可是他說話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有力。好像身體也很健康啊!因此,我的事,他不是也應該知道很多嗎?」
「那麼,以後呢?」
早奈|美抬起了上半身,細細地觀察了一下真淵的睡臉。他緊閉著雙眼,好像睡得很實。早奈|美看到他那額頭上和眼角上都刻有深深的皺紋的臉,突然在心底湧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憐憫真淵的感情,在要湧出淚水之前,轉身下了床。她把毛毯重新給真淵蓋好,熄滅了檯燈,房間又變得漆黑一片了。她不出聲音地開了房門,悄悄地走出去。
「也說不定是這樣說吧!例如你是在什麼樣的家庭里長大的?在來到這裏之前你是怎麼生活的?等等,他當然不僅要從你的嘴裏知道這些,也許還想了解更詳細的情況吧!」
早奈|美感到了心臟深處產生的生理性的疼痛和悸動。
「你怎麼又說這句話了呢?」
「那麼,14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呢?」中澤打斷了她的想象。
早奈|美感到自己的俯下去的臉正在逐漸地變得蒼白。由於難以名狀的恐懼與絕望而心也變得僵硬了,這兩者的變化速度幾乎是一樣的。突然產生了一個想立刻就死在這裏的念頭,這也是過去曾經多次經歷過的情緒。
「這封信是?」
「我求你啦!中澤。你快點從這裏走開吧!」早奈|美在用向敵人挑戰似的語調對中澤說著,「你從明天起就從這個家庭消失吧!不要再來啦!道路,只有這一條啊!」
「首先,從第一頁開始吧!」中澤把白色封面的日記本放在了早奈|美前邊的床上。這一頁正好是9月8日那一天的日記,「你看一看,這一段寫著:『在我的內心產生了疑惑,可是這疑惑卻是非常淡漠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不想把這無益的不安給予早奈|美。』這是關於什麼的不安呢?」
於是,在他睡著——或在看起來他已經睡著那樣——之後,早奈|美將和中澤在房屋的周圍散步,或在陽台上擁抱。如果真淵偷偷地看到了他們的這些行為,那麼真淵就將會在第二天的日記中把對他們的反應表達出來。
他們出去散步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們走過那塊大岩石就到了沙灘。按照他們的二貫作法,中澤緊緊地擁抱住早奈|美,而早奈|美也竟然讓他這樣抱著,結果,當身體被抱熱以後,就答應了中澤的要求。
「雖然說是個人之間的交往,可是也只不過是真淵有時來看我的演出;我去看一看他的個人作品展覽會等,有時,在看他的展覽會回來的時候,邀請我去一起吃飯,或喝點酒什麼的……通常一號也和我們在一起吃吃喝喝,偶爾只有真淵和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真淵當然知道一號和我的關係了,因此他也在避忌著一號吧!」
「……」
真淵讓橋口做了那個暗格,把那本只屬於他自己的日記本放在了裡邊。他開始懷疑中澤和早奈|美之間的關係,是從札幌回來以後。於是,那封「信」,讓真淵逐漸加強了對他們兩人的警惕吧?
「是……這樣的話,那麼就往後推一推吧!」
早奈|美轉過臉,無力地搖著頭,說:「這樣的事情,我不能做啊!」
早奈|美把夾克衫的袖子捲起來把左手腕伸到了燈光下讓中澤看。仔細地看一看,確也能看出刀割的傷痕。
九點,吃過晚飯後,真淵徑直走進了書齋。他過了三十多分鐘才出來,表情很難看,接著進了卧室。
又過了一會兒,他把還在抽泣的早奈|美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要消除誤解啊!」
早奈|美的表情似乎在告訴中澤:因為天已經亮了,所以請你做出發的準備吧!
「為什麼你不能離開真淵先生呢?」中澤像要把自己的一字一詞都深深地刻在早奈|美的心上似地在她的耳邊問著,「因為有什麼事情吧?七年前,因為真淵先生果斷地做了一件什麼事吧?那恐怕,一定和10月25日這個日期有關。」
那一天,他們三個人之間沒有發生什麼大的變化平安地度過了。傍晚,經常來往的燃料商店的營業員駕駛著汽車送來了木柴。把木柴卸下運進了工作房旁邊的燃料倉庫后,中澤把那兩個駕駛汽車來的男人帶到了家裡,早奈|美請他們喝了茶。他們從起居室走到陽台,觀看了一會兒大海,休息了三十分鐘左右就走了。

4

「不行啊!今天晚上,先生還沒有睡覺呢!而且……」
「是這樣嗎?我根本就沒有想到那樣抽象的事情啊!例如,一直遺留到現在的那樣的……」
「喔,可是,真淵原來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我想一號也是一個從不介入陶瓷作家的個人生活的人吧!當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也只談一些關於陶瓷作品的事吧?」
「你甚至也向他們講了他向你求婚,遭到了你拒絕的事嗎?」
「是的,27日的晚上,警方用電話問過我。大概他們在公司聽說了副總經理和我有著親密的交情吧?在八重洲發現read.99csw.com了他的汽車以後,刑警又來我這裏……我只能如實地回答了。」
「我不懂你說的意思。」
早奈|美感到他的這句冷冰冰的話把自己推了一下。她接著說:「一號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有社會地位和面子。他還當著一個擁有很多員工的公司的副總經理,家裡又有要戀愛結婚的女兒,處在這樣位置的人,因為女性的問題而就自殺了,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讓社會知道的啊!因此,他把汽車留在了車站前,自己去了隨便一個什麼地方,在那裡遇上了事故,或者發生了其他的什麼可能的事情,就這樣地去向不明嗎?特別是到了現在,只能這樣考慮了……」
「你是說:我被懷疑?」
傍晚,在真淵回來以後,也許他的右手動作終於引起了早奈|美的注意。真淵一定察覺了她在讀過日記以後才顯露出來的微小的反應。
「最初,他時常來公寓,問問我的情況,可是後來,他發覺我的病情有些加重,所以就常帶我去醫院啊!他讓我坐他的汽車,把我拉到有他的工作房的東大和那邊的一家朋友的神經科醫院看病。診斷為神經衰弱,還拿了葯。」
早奈|美動作呆鈍地坐在了中澤的床上。讀完了日記的中澤,把自己坐的椅子轉向了早奈|美。現在他們坐的位置與今天早晨天亮時兩人坐的位置正好相反。他們屏住氣息,相互地凝視著。
於是,正在用兩隻手揉著眼的真淵把手抬起了一點,說:「對不起,你能再稍等一等嗎?關於展覽會的作品集和拍照片的事,美術部長又提出了和以前不同的意見。這些事情,怎麼辦呢?要考慮好,必須在明天給他一個答覆。」
早奈|美的眼睛已經稍許適應了黑暗,把手伸到了床頭柜上,拉了一下檯燈的鎖鏈。拉了兩次后,點著了夜間使用的低光燈。
「他已經生病了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撓骨神經麻痹正在發展著。這件事,他也一直瞞著我啊!這次燒窯,也許是他的最後一次工作了,他最近常常這樣想,可是他卻有些想不通,也許就是這件事使他的心失常了。一定是這樣啊!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會引起這樣可怕的誤解呢?……」
「那麼,和他結婚的事呢?」
中澤用手指頭指著9月11日的那段記述:
為此,我必須正確地探明敵人的詭計。
「他說什麼了嗎?」
「為什麼到了第二天,先生會突然開始產生我們企圖要把他殺害的妄想呢?」
可是,早奈|美抬起了她那佯裝暖昧的臉,說:「沒有特別指什麼啊!也就是……不論是真淵,還是我,完全放棄東京的生活,搬遷到這樣遠的地方來,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很複雜的啊!工作上的失敗啦,給別人添了麻煩啦,辜負了人家的好意啦,或得罪了人啦,包含著所有這些……」
「你不是已經那樣……答應我了嗎?剛才。」
「這麼說,理由仍然只是愛情嗎?」
「這裏邊,有很多讀不懂的事。」他眼神柔和地說,「需要我們兩個人研究一下。不,大概,也許你都明白。」
「這是我後來聽說的,那天晚上,他沒有回濱田山的自己的家。第二天晚上,他也一點沒有和公司聯繫……聽說10月27日的中午,太太向警方提出了尋人的申請。警方向各處詢問的結果:28日的下午,發現了他的那輛雪鐵龍汽車停在東京車站八重洲地下停車場。可是,汽車已經被鎖上了,弄不清是從什麼時候放在那裡的。從那以後,他終於去向不明,在遺體也沒有被發現的情況下,就這樣過去了七年。」
燒容的日子是10月6日和7日兩天。冷卻也需要兩天,然後是出窯,選擇作品,登記箱子號碼,拍攝作品照片等等,在這些工作結束,客人們都回去,整個的工作告一段落要在10月15日前後吧?
「是呀!可是,他對外人只說得了很輕的腱鞘炎啊!」
「那麼後來呢?」
這是很可能的。今後,我要在那個女人的面前極力避免使用我的右手。
「因此,你就拒絕了他的求婚吧?」
——早奈|美因為感到羞恥,所以全身熱得像著了燒似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了。
「天亮的時候,氣溫變冷了。今天早晨,把我凍得早早地就醒了。」
「你一直沒有睡著吧?」
「是因為愛他嗎?」
「——到今年的10月25日,整整七年。不,這就必須從以前的事情說起吧?」早奈|美合著夾克衫的前襟,整理著衣服,又像先前那樣坐在床上。
從窗帘的縫隙能看到外面漆黑一片。中澤凝視著窗帘的縫隙。他小鼻子旁邊的那顆黑痞子帶著一點光亮。他的神情顯得異常的冷酷和刻薄。他又說:「那麼還是……可供選擇的道路,最後還有一條。」
早奈|美把中澤推進了起居室,下定決心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他。可是,進了起居室后,他用身體告訴早奈|美站在那裡不要動,而後自己走過去把那一盞電燈熄滅,又走回來。
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一個想法,突然出現在早奈|美的腦海中。她感到這個想法很可怕,像詢問中澤似地瞅了他一眼說:
「是的。住在一套只有一個房間的套房裡。別的人幾乎都從父母那裡得到生活費,可是我卻不能從父母那裡得到一分錢。原來父母都反對我報考文藝座話劇團,當時,弟弟還是學生,他也需要錢……」
「萬萬沒有想到!」中澤笑著把頭轉向了另一邊,說,「先生在我來到這裏的第二天,就給多治見市的佐久間先生打了電話,問過我的事吧?」
「他們大致地問了一號失蹤前後的我的行動。25日的晚上,一號回去以後,我一直一個人呆在公寓里,十二點睡下的。我只能回答這些。可是,那段時間,同一個劇團的朋友,電視台的人,都先後給我打來過電話,我都去接過。他們都能為我作證吧!26日,從早上十點,我去了排練場……警方已經認定:我既沒有殺害一號的動機,也沒有處理他的屍體的跡象。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實,一號的屍體也一直沒有出來。也許那個人現在還在什麼地方生活著吧?」
「啊,真的變冷了。也許從今天晚上起再加上一條毛毯,就會睡得好了。」真淵伸著熟睡以後的懶腰回答說。
中澤也像平時那樣在六點四十分出現在餐廳,在早飯的八點左右,他們兩人同以往一樣去了工作房。
——當早奈|美說到這天的事情的時候,中澤好像全身都緊張起來了。
「喔……可是,現在,還不能說啊!」
「已經到五點十分了……」中澤說著從床上起來了。早奈|美也穿上衣服,看了一眼中澤。他裸|露著上半身,正坐在床邊上凝視著早奈|美。
「你仍然想把我趕出去嗎?」
「看他那樣子,好像剛剛出席了一個什麼酒會,因為他來的時候已經喝過了酒。他在我這裏也沒有吃什麼飯,又開始喝起了白蘭地酒。然後他提出了結婚的事,並且一本正經地說:就在今天晚上,你一定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以往,他從來沒有這樣逼迫過我。好像他多半認為我要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他在自己的地位、財產、教養等所有方面,都是一個有自信的人。而且,直到那時他都為我做了許多使我不能說個不字的事情,當然也要從我這裏得到回報啊!他給我的恩惠真不少,我受不了,我厭煩了。而他卻引以自豪。就是在這樣的時候,我很不高興,我發火了。正在我想一個人好好地放鬆一下,好好地休息休息的時候,他湊到這裏來了,還搬出了那個結婚的事……我自己也知道:受到了他的關照,得到了他贈給的那麼多值錢的東西,卻不知回報,不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嗎?正因為我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也許自己就更受不了啦!」
他大概已經知道了十之八九了吧?因為在這最近的二十多天里,他一定在滴水不漏地毫不鬆懈地監視著中澤和早奈|美行動,而且他還採取了連他自己都吃驚地認為是可恥之極的大胆的行動。
真的,也許今天晚上是最後的機會。早奈|美希望能在今天晚上解開真淵的出乎意料的誤解,接受她的願望——重新過他們從前的那種只有兩個人的生活。就是昨天晚上的過錯,即使最後真淵知道了,那麼也不應該是他自己發覺的,更不應該是中澤告訴他的,而應該是早奈|美親口對他講的,如果能做到這樣,並向真淵認錯,那麼真淵的情緒就會變好,所有的問題也都會迎刃而解了。
「我還在猶豫著呢!如果是這樣,那麼就讓我自己決定吧!」
「一號是真淵的作品的愛好者,也是他的作品的收藏家啊!真淵在四十多歲的時候,每年都要在百貨公司舉辦個人作品展覽會,在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大約已經有七八年的交往了吧?一號經常去獺戶、京都和有田那邊,一旦發現了喜歡的陶瓷作家,就會多次拜訪那個陶瓷作家,參觀他的窯場。真淵,就是他喜歡上的一個陶瓷作家。」
「你認為:他真的還活著嗎?」
如果他已經知道了的話,那麼就必須覺悟到:真淵對他們兩個人的猜疑與憎惡越來越強烈了。可是,真的還能剩有那十分之一的話,——假定真淵毫無察覺地在睡覺的話,早奈|美希望:那時,也就是在今夜,能有一個打開心扉和真淵相互交談的機會。如果再拖下去的話,也許一切都將無法挽回了吧?紮根在他的心中的疑心生暗鬼將會越發猖狂,甚至要把他的正常的判斷力全部毀滅掉。
「那時,東大和的房子和土地,買主已經定下來,決定在第二年的四月交出去。因此,真淵在那個冬天,常常地去厚岸啊!因為他打算雪一溶化就開始修建住房的工作房,所以為了能準時開工而去那邊作準備吧?真淵也帶著我去看過嚴寒冬天的厚岸,只去過那一次。海邊那一帶的雪,要比想象少,而且只積了薄薄的一層。晚上,當只有真淵和我在房間里的時候,除了海濤聲和火爐中的木柴燃燒的聲音外,幾乎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寂靜得幾乎讓我感到這裡是另外的一個世界了。哪裡會有這樣令人能從靈魂的深處感到安適的夜晚呢?……」
「真的嗎?」
「我還要住在這裏。我決定不離開這個家了。」
「你和真淵沒有舉行結婚儀式嗎?」
「也就是真淵想更詳細地知道你的來歷,例如,他在札幌委託誰對你進行了調查的話……就是關於那個調查的複信……」
「請原諒!使你受了驚嚇。因為我以為你要把日記本撕掉呢!」
中澤皺起了粗粗的眉毛,像在深深地思考似地把臉湊近早奈|美,說:「當然,警方也考慮到了你的犯罪的可能性了吧?他們多多少少沒有懷疑過你嗎?」
早奈|美拿出日記本,坐在了這張屬於丈夫的桌子前。在這裏偷讀丈夫的日記等,確實是極其危險的。萬一真淵想起了他留在這裏的什麼東西;即使不是這樣,如果他對早奈|美的行動抱有懷疑,從卧室再回到書齋里話?在這九九藏書個房間里,既沒有臨時藏身的地方,也沒有煺出去的第二個門,何況現在的這個門上還沒有安裝門鎖。
「那不可能啊!讓真淵一個人留下來什麼的。希望你能明白!我正是為了這件事而才把過去的事情通盤地告訴了你。我要報答他的恩情。我們兩人有著夫妻的歷史。何況他手指疾病正在發展著,也許今後再也不能工作了,在這樣的時候,我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孤獨地留在這裏,而自己出走呢?」
早奈|美坐在化妝台前等了兩三分鐘后才對丈夫說話。她鼓起勇氣,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地說:「喂,真淵。」
「當然也許有愛情吧?實際上,理由不只是這一點。難道不是還有其他的理由嗎?你為什麼要跟著真淵先生走下去呢?你為什麼不能背叛他?不能離開他呢?你想動而不能動的理由……?」
「我第一次這樣果斷地拒絕了他。一旦打開了閘門,一直忍耐到今天的一號就把對我的厭惡情緒都發泄出來了。他發泄了一半,覺得不對,可是自己也控制不住了。他也真發火了,罵了我一通,可是又立刻住嘴,突然晃晃悠悠走出去了。啊,我大大地傷害了他,我後悔了,可是已經無法挽回了。我知道:他這個自尊心高出別人一倍的人,即使我向他認錯,道歉,他的心情也不能再恢復到原來的那個狀態了……」
「剛才我是打算那樣做。」中澤變得清醒了,點了二三次頭,說,「確實,因為我自己也認為自己是一個闖入者啊!可是,你已經成為我的人了。」
「總之,真淵9月13日收到的那封信……大概是醫院給他的,通知他:撓骨神經麻痹已經沒有好起來的希望了。於是,也許他失去了心理的平衡,開始自暴自棄,產生了出乎意料的妄想吧!」
今天的傍晚——不,已經是昨天——下午六點多,真淵和中澤和平時一樣從工作房回來了。晚飯後,他們在起居室談了工作,大約談了一個小時左右。隨著裝窯這項工作的臨近,他們有很多需要商量的事情。然後,真淵在去書齋之前,先進入了卧室。只有早奈|美一個人在收拾餐廳。她整理完畢,急忙地洗了個澡。她下定決心要在真淵睡覺前說給他聽。
中澤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從窗帘的縫隙中看了看外邊的夜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反正……他作出那樣的結論,即使是他一時的錯亂,或出自私心的誤解,要改變先生的決心,大概已經不可能了吧?他已經認定我們的『行動日』是10月25日,而且他自己也說定:要在這一天之前,也就是10月17日要把中澤和早奈|美同時消滅。而我們現在必須以先生的計劃作為前提考慮我們的對策啊!」
「喔……」中澤感到仍然沒有理解,可是大體上認為:也許就是這件事。他把下嘴唇突出來緊閉著嘴。
「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我不好!」中澤的話,在她的耳邊響著,「你說的對,就按照你說的做吧!我立刻就離開這裏。」
「對。」
「筆記本在哪裡?」他以為早奈|美現在就帶著這個筆記本,因此用那雙突出的眼睛看了看她的手。
「那麼……」
「不管怎麼樣……這裡是真淵的家啊!」
中澤用右手握著她的手腕,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傷痕。她又接著說:「幸虧沒有被新聞界知道,這件事就這樣悄悄地過去了。在醫院里住了兩天,回到家裡后,真淵第一次對我講起了他打算從東大和搬到北海道厚岸去住的事,這件事已經考慮了三年多了,而且那邊已經修建了一座小房子。並不是昨天、今天才想到的事。這次要在那裡修建一個龍窯,房子也要重新修建一座。於是,他還問我:如果你願意的話,也來這裏住吧?
「聽說你一個人住在小田急沿線上的叫祖師谷那個地方的一個公寓里。」
「啊,這個事,可不能說呀!主要是考慮到他和太大的名譽啊!我只說了25日的那天晚上九點左右,他從我這裏走了以後,再也沒有和我聯繫。當時也沒有問他還要去哪裡……」
從而,我預定下手的日子,必須選在這一天之前。
「我不知道啊!關於這個問題,我還想問你呢!」
「別說了!」
「不知道啊!就連我也不知道。在讀這段日記的時候,我也想過這是一封什麼信呢?」
早奈|美用手捂著臉,嗚咽地哭起來。可是中澤仍然默默地注視著她。
「一號就那樣再也沒有回來嗎?」
「是,自從搬遷到這裏以後,他一直都在寫日記啊!」
這時候,早奈|美的身體也已經有一半以上離開了理智的支配。她感到一個被加熱了的成團的東西,在她的下腹部產生了,那個東西還在不斷地膨脹,而後溶化了向四處流溢著。她不知不覺地扭動著身體,發出了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
即使他們正在絞盡腦汁考慮著不讓我知道的那種殺害我的手段,可是,作為他們的心理,我感到:他們一定認為在只剩下我們三個人的那一天,下手越早越好。
「是一個多大年紀的人呢?」
中澤先上了二樓后,早奈|美洗了一個澡。洗過澡后,她又穿上了剛才穿的夾克和長裙。今天晚上再不能穿睡衣和長袍上二樓了。
她去一樓的卧室看了看,真淵正在安靜地睡覺。他正從鼻子里發著具有特徵的唿吸聲。
「……」
「一號的企業雖然不是那麼大,可是他是這家經營很好的公司的副總經理,過著非常奢侈的生活。他喜愛戲劇、美術、陶瓷等這些藝術,併為這些藝術投入了很多錢,而且也具有鑒賞力呀!」
「什麼為什麼……因為我不能離開真淵啊!」
「看你說的,我怎麼……不照原樣放回去怎麼行呢?」
「總之,現在還不是得出這個過早的結論的時候。信,應該來了。第一封信,是從我去了札幌的那天算起的第五天來的。那封信,是讓我下定決心,請橋口改裝書齋的導火索。第二封信該到了。我必須等這封信。」
在早奈|美的視線所指的地方,中澤也發現了那個暗格。因為剛才早奈|美一心想早一點讀這篇日記,所以被拉下來的壁板還仍然放在旁邊。
「我漸漸地怕見人了,一直把自己關在公寓里,不想去排練,也拒絕了電視台的工作……即使勉強去了排練場,也常常忘記台詞……因為好像得了神經衰弱,所以雖然在第二年春天的演出中分給我一個大角色,可是由於神經衰弱的加重而在將要演出之前,我推掉了。當然周圍的朋友們都很關心我,可是能以長輩的身份最支持我,最關心我的人就是真淵了。」
「請你離開吧!只要你不在這裏……」
可以說,現在中澤反而會有更多的機會注意我的手指。在塗彩,或做其他的細膩的工作的時候,盡量讓他離我遠一些,可是如果一整天兩個人都在工作間里做活,那麼我的手指的動作總會被他看到吧?中澤是一個注意力很強的人,既然這樣,他不會放過抓住我的弱點的機會。
「為什麼?還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中澤的眼裡漂浮著一種奇妙的光芒,「我從很早以前,就感到不可理解。大約在七年以前,你那時還年輕,才二十四歲,竟放棄了東京的豪華而又富裕的女演員生活,搬到北海道這樣一塊偏僻的地方居住。你就這樣很少再去東京,牢牢地把根子扎在了這個地方。你真的那樣愛著真淵先生嗎?理由,僅僅就是你說的這一點嗎?」
早奈|美想起來:自己還沒有讀10月15日的日記。她站在中澤的背後,稍等了一會兒,這時,他正好翻到這一頁。
早奈|美由於害羞而聲音有些顫抖,臉也有些發燒。
「怎麼了呢?發生了什麼呢?」
「真淵先生在10月17日的日記中明確地寫著:要把我和你同時消滅。因為這個日記本被藏在這樣一個讓人特意做成的暗格里,所以,這決不會是謊話和恫嚇。因此,我們也必須面對現實考慮相應的對策。」
過了一會兒,早奈|美感到中澤的手在撫摸著自己的後背。
「你愛過他嗎?」
早奈|美再一次轉過頭看了一下卧室的那邊以後,推著中澤,讓他往起居室里走。可是,他沒有動,順勢把早奈|美拉進自己的懷裡,注視著她的臉。
「……」
中澤企圖要殺害我,早奈|美也要與他一起行動,他們兩個人每天晚上都在商量著制定這個謀害我的計劃。既然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這個企圖,那麼我決不能輕易地成為他們的犧牲品。我還不明白他們要採取什麼手段,可是我要先發制人。
早奈|美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個背朝自己的發著安詳唿吸聲的丈夫的身影。它並沒有引發早奈|美先前的那種哀切的感情。反而使她在自己的腦海中產生了在真淵的後背上生出兩個閃光的大眼睛的奇怪幻影。
「真淵。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啊!」
早奈|美左右擺動了一下深深低下去的腦袋:「他從我的公寓走出去的時間,是10月25日的下午九點多。我從二樓的窗子往下看了看,模模煳煳地看到他的那輛車頭斜對著建築物的雪鐵龍汽車正往道路上倒車,然後以發瘋一般的速度駛去。這就是他最後來我這裏的情況。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面。」
那是1979年1月中旬的事。早奈|美每當想起那個晚上的各種事情,即使在現在,也想超越一切現實而再度回到那個時候去。這種懷舊的感情總是令她陶醉。就在那天晚上,一直猶豫不定的早奈|美終於下了搬遷到厚岸來的決心。
「先生上床以後,等他完全……不是睡著的樣子,而是真正地睡著了以後……」
「你不是也曾經答應了嗎?」
「辦法,不只這一個啊!昨天已經說過了吧?如果你和我一起從這個家裡出走就好了。」
「後來你和真淵先生也開始有了個人之間的交往了吧?」
這個男人是一個什麼人呢?真淵和我,真的不需要懷疑他了嗎?……早奈|美掠過一陣恐懼,似乎已經不能再忍受與中澤的心理戰了。
早奈|美反射般地要把日記本合起來。這是一個出自本能的要把視線從那可怕的醜惡的東西上移開的動作吧!就在早奈|美要把日記本合起來的一剎那,她的右手腕被一隻非常有力的手抓住,死死地壓在了桌子上。她想唿喊,可是那個令她發不出聲音的恐怖感塞滿了她的整個胸腔。
從我的角度考慮,不想選擇第二天。10月17日。如果再往下拖延,就危險了。就在這一天,要把中澤和早奈|美同時消滅。
(我給予真淵的愛情還沒有完全冷卻啊!)
她已經不能再鑽進丈夫的身旁,裝出睡著的樣子。早奈|美坐在了梳妝台前,把臉伏在了兩隻手上。
中澤在中途逐漸地狂野大胆地隨著出現的強烈刺|激多次地對早奈|美施展了本領。每當這時,早奈|美便迸發出了在真淵的面前從來沒有發出過的那種聲音。
天高氣爽,強烈的海風使大海更加波濤洶湧。再也沒有像今年這樣感到夏天過後的這個短暫的秋天,這樣寒冷,這樣陰暗,這樣read.99csw.com可怕。
在回憶過去的過程中,早奈|美又產生了對真淵的感情。可是,中澤卻搖了搖頭,說:「只用語言是不能把先生的心再拉回到原來的那個地方的。你不是曾經這樣說過嗎?你還說過:我只能離開這裏,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可是我決不會離開這裏啊!」中澤搶先快嘴快舌地說,「我忍耐了。現在,可以說你已經靠近我的這一側了。你已經多次地背叛了先生,你不是已經開始懼怕先生了嗎?」
中澤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問道:「真淵先生在寫著日記嗎?」
「……」
——中澤一言不插地以銳利的目光催促著她繼續往下講。
「事態變了。那樣做,已經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了。例如,當我從這裏消失了的時候,你認為先生還會一如既往地愛你嗎?你還會平安無事地信賴先生,還相信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嗎?」
早奈|美從中澤的房間悄悄地走下樓梯的時候,已經是16日的早晨五點四十分,帶有桔黃色的乳白色的晨光充滿了整個的房間。早奈|美拉開卧室的門時,真淵還和她離開床時一樣背朝她安靜地睡著。而且還能聽到他那帶有特徵的均勻的唿吸聲。幸虧真淵沉浸在早晨的熟睡中,沒有覺察到二樓的動靜。早奈|美懷著但願如此的心情這樣想著。
「喔,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吧!」
「他……他認為:我們兩個人企圖要把他弄死。他對這一點堅信不移啊!」
早奈|美從洗澡間出來后直接走進了卧室。這時,已經換上睡衣的真淵正在放下電話的聽筒。接著他又撥了電話號碼。從他說的內容來看,對方好像是打算在今年11月舉辦個人作品展覽會的東京的那個百貨公司的美術部長。
「這辦不到!」
「從一號失蹤的那個時候算起,也該快過去七年了吧?」
中澤確實早已感到了早奈|美的態度非同一般,說:「而且?」
「這樣,你都理解了吧?出現在真淵的日記中的那些話的意思。他說的那個我們共同擁有的昔日的傷痕,就是圍繞著一號發生的那些事情啊:我放棄東京的生活來到這偏避的地方的理由,還有我不能離開真淵的理由,當然是我們兩人從心底里相愛,而且還因為他是我的生命的恩人。」
「是的。如果給太太充足的財產,並保證她以後過著富裕生活的話,太太大概會在離婚申請書上簽字吧?原來他們兩人也不是用愛情結合起來的。如果得到了錢,又能獲得自由,一定高興吧?女兒們也不會阻礙,肯定會跟著母親走。……是否真的會那樣做?這就不知道了。可是他自己卻很有自信。他說要把我接過去作為正式的妻子,在我們相識還不到一年,他就開始熱烈地向我求婚了。他說:過去他曾和各種女人戀愛過,可是我卻是他的最後的青春。我沒有暈頭轉向,我深切地理解他對我拋出來的一片心啊!」
「什麼……?」
真淵一邊做著筆記,一邊沒完沒了地說著。好不容易結束了這次通話后,他全神貫注地看著筆記,深深地思考著,然後把筆記放進了抽屜里,非常疲勞的樣子用手指揉著眼險,把胳膊肘支在了桌子上。
「他失蹤以後,我才深切地感到:我對他來說是多麼重要!一定是他的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的最後的青春吧!你笑我自負也沒有關係啊!我是本能地明白了這一點的。我自己是用了多麼厲害的話傷害了他的樸素的愛情呢?我曾作過幾次夢。我見到他什麼也沒有拿,只穿著西裝,聳著肩膀,向著昏暗的大山裡走去。當他要消失在那黑黑的樹林中的時候,他轉過頭來,面帶寂寞的微笑看著我。我雖然大聲地唿叫他,可是他沒有再回頭看我。我被自己的唿聲吵醒了。我還有一次夢到他被湖水吸進去了。在我反覆地作著這個夢的時候,我完全……感到像我親手把他殺了似的……」
早奈|美在被中澤突然強烈地吮吸著乳|房的時候,無意識地發出了不像是自己的那種聲音。那個被加熱了的塊狀物從身體的深處膨脹起來,而後溶化流出來。這時,早奈|美的身體也被中澤吮吸得濡濕起來,熱起來了。中澤的手指和嘴唇,今天晚上一直細膩地愛撫到早奈|美的腳指尖,然後,他以充滿自信的強大力量打開了她,在融為一體的同時,闖入了她的內部……
早奈|美已經不能像他那樣詳細地想起他們的談話了。這是因為在中澤邀請她出去散步之前,她曾在真淵的書齋里尋找過那本新的日記本。她一直在思考著真淵的新日記本一定被藏在什麼地方了。因此,她心不在焉地和中澤說著話。
「你說的『睡著的樣子』,是什麼意思呢?」中澤顯出驚訝的樣子,決定不再問下去了,說,「那麼,在凌晨的時候……四點左右,怎麼樣?在那個時候,我下來吧!」他說了這句話后,踏著急促的有節奏的腳步聲跑上了二樓……
(我要被殺死。就在這裏——)
——9月11日的日記,寫到這裏結束了。

1

在黑暗中,他們的視線交織在一起。早奈|美吸了一口氣后,低聲地說:「真淵已經知道了啊!我們的事情。他早就發覺了,可是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喔,我以為被丈夫發現了……」
「可是……那樣的話,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一種難言的苦悶,凝聚在早奈|美的胸中。
早奈|美低下頭,咬著自己的嘴唇。過了一會兒,她避開中澤的視線,回答說:「我那時才二十三歲呀!他五十二。我說:讓我考慮一下,就這樣把話題岔開了。他自己也怕催促得過急可能會遭到我的拒絕吧?他也沒有那麼逼迫我立刻答覆啊!作為我自己也想過:如果在我們交往的過程中真地愛上他了,結婚也沒有關係。」
「我在心裏還是決定了拒絕一號的求婚。儘管這樣,可是我也沒有下定與他完全分手的決心。我仍然把我對他的答覆弄得含煳其辭……他終於等不下去了啊!」
真淵馬上站起來,走出卧室。他出去,一是為了考慮那些事情,再就是為了在書齋里寫日記。早奈|美完全出乎意料地感到:丈夫像一個「怪物」。他這個人,不知為什麼竟那樣地認為:我要和你聯手把他殺掉,可是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真地投身到工作中,認真地思考自己的工作問題……
「喔?」
「喔……即使說某一個男人……不,把他假定為一號吧!」
早奈|美被推倒在床上。中澤移動著嘴唇從她的脖子吻到了兩個乳|房之間的胸溝,同時用右手打開了她穿的長袍和睡衣的前襟。已經伸進她後背的左手從她的皮膚上滑動下去。
他走過去,把壁板按上了。然後,拿起日記本,把另一隻手搭在早奈|美的肩上,說:「上二樓吧!」
「他死了嗎?」
中澤以不屑一顧的態度大搖其頭,說:「那些都是另外的事,是不是這封信,和9月12日那天的日記中寫的話有關係呢?這裏寫著:『喂,我們,說起來,是在以共同擁有著那個昔日的傷痕的形式,過著只有我們兩人的生活,在我們一起生活的期間里,我也偶而會感到對生活的倦怠,可是卻從來都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恐懼和不安的情緒啊!我希望能早一天回到我們原來的生活中去啊!因此,快讓中澤回去吧!』——這裏寫著這些話,是你以前在床上對真淵說的。」
「怎麼做呢?難道把什麼都坦白了嗎?也要把我們在這個床上怎麼相愛告訴他嗎?如果要這樣做的話,我來對他說也行啊!」
由於搬木柴,真淵和中澤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完全黑下來的七點多了。
「所謂的那封信,就是他的檢查結果啊!一定是的。」
「他開始和我有接觸之後,便很快地迷戀上了我。幾乎每天都給我打電話,每周在外邊見一次面,以後他每周來我住的公寓一二次。他除了送給我演出的入場券以外,還買給我各種高價的東西……我只把他給我的生活費拒絕了。他也沒有那麼拘泥於我的請求,因為他是一個很認真的人。他一直真心地希望和我結婚啊!」
「真淵從1979年的3月開始全部搬過去了,我是5月搬遷過去的。我在搬遷到厚岸前,曾經徵得了住在神戶的父母的同意,也向劇團的領導人說明了情況,並正式地提出了煺團申請,還到曾經照料過我的朋友家裡去告辭。我盡量不讓新聞界把我搬遷的事宣揚出去而悄悄地行動,可是我並不是因為生病而才逃離東京的。而是因為我不適合作女演員。是想在北海道的大自然的包圍中,在真淵的身邊過更加豐富的真正的人的生活。我認為這才是自己的真正的人生呢!」
他點著了檯燈,讓早奈|美坐在桌於前的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了床上,把身體傾向她說:「你是說,真淵先生已經發覺了我們的事嗎?」
中澤歪著頭,說:「你呢?」
「你怎麼那樣地害怕呢?」
「那樣的話,你離開這個家不是也可以嗎?如果你和我一起離開這個家,開始新的生活,不是也可以嗎?其實你老早就背叛了你的丈夫真淵。就是今天晚上,都應該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為什麼還要抱住這即將崩潰的生活不放呢?」
「喔……」
「他怎麼……那樣……」
「七年前,他五十三歲。我是在那時的兩年前和他相識的。」
「有一段時間,我感到已經好了,可是我仍然沒有能去工作的信心。12月中旬,結束了那段時間的演出后,我把積攢下來的安眠藥全都吃了,還割了自己的手腕啊!如果不是夜間來到我這裏的真淵從公寓管理人那裡借到鑰匙開了門進來,那麼我就必死無疑了。好像上帝通知了他似地,他在這時候來到我這裏……」
「除了這些,還寫了什麼樣的事呢?」他立刻就明白了早奈|美說的「筆記本」就是真淵的日記本。早奈|美也無力否定了。
樓上的第一個房間是客人用的寢室。他打開了這個房間的門,讓早奈|美走進去。在這個只有床鋪、桌子和一個柜子的房間里,早奈|美瞬間便感到了整個房間都充滿了中澤的氣味。從七月末他住進這個房間以來,只在借給他吸塵器的時候早奈|美來過一次,從那時以後,她再也沒有走進過這個房間。
因為中澤問得很認真,所以早奈|美沒有生氣,只是聳了聳肩膀:「那樣的事,有什麼用?我也不知道啊!」
早奈|美用手捂著臉向著前邊倒下來。中澤伸手把她扶住,用力地讓她仰起臉來。
「在一號失蹤以後,對你這個有了神經衰弱癥狀的人,真淵是怎麼支持你,關心你的呢?」
——已經到了需要警惕的時候。中澤和早奈|美,是勾結起來傷害我性命的敵人——早奈|美想起了最後讀的那一段文字,由於絕望和悲傷而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當然啦!如果這樣下去,一定會發生可伯的事情啊!如果不能使真淵的心平靜下來,除了你從這裏消失之外沒有其他任何防止的辦法。九九藏書
「那時,我已經加入文藝座劇團五六年了,好不容易成了一名正式的團員,偶爾還讓我擔任重要的角色。有時也在電視台演出,雖然多少掙了一點錢,可是生活仍然很苦。演員的薪金之低,人們聽了肯定會嚇一跳。電視台給的那點酬金,還規定按比例把其中的幾分之幾交給劇團。另一方面,東京的房租很高,伙食費、交通費也……因為工作的需要,在穿著方面也要花很多的錢,而且還要學習騎馬,學習芭蕾,各種學習也需要錢。」
「例如,像是不是你殺害了他,把他的屍體藏到了什麼地方去這樣的……?」
室內仍然一片漆黑,窗帘的縫隙還沒有透進黎明的晨曦。
在觀看大海的時候,那個往這裏運過幾次木柴的年紀大的人對那個年輕的人說:「今天真是少有的晴天啊!從這裡能看到尾羽岬那麼遠,我還是頭一次呢!」
——坐在椅子上的中澤,好像一字不漏地瞪著大眼睛凝視著早奈|美,聽她講述。
早奈|美感到心裏湧上一種莫名的痛苦,聲音也立刻顫抖起來,說:「如果你發誓:離開這裏,不再回來,並且這樣做了的話,也許要花一定的時間,可是他總有一天會把自己那顆緊繃著的心鬆弛下來。你會明白:他懷疑你和我,是因為他一時鬼迷心竅。你只能這樣做啊!為了我們能恢複原來那種平靜的生活。你難道不是一個闖入者嗎?當你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們的一切都亂套了。求求你,你離開這裏吧!請你馬上就走吧!」早奈|美終於發出了嗚咽的聲音,怕這聲音傳到樓下去,便伏在了桌子上。
「在這裏不好。萬一被先生碰上……,上二樓吧!」早奈|美也感到了他的恐慌。中澤用力地握著早奈|美的手腕一起走上了樓梯。
早奈|美一邊在走廊里走著,一邊感到丈夫的那個後背朝著自己的剪影還殘留在眼睛中,而且正在逐漸地崩潰消失。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樣想。他一定是自暴自棄了……,而且,我們兩個人深夜到外邊散步,在晒衣場或陽台上談話的時候,可能他常在暗處偷聽,我們的那些談話使他產生了那樣的妄想吧?」
她感到心臟停止跳動了。知道了她在偷讀日記的真淵,既然對她的行為這樣憤怒,既然察覺了她的殺機,就不會再讓早奈|美活下去!在把她的右手放開的一瞬間,她的左手又被扭起來了。她拚命地掙脫后逃到了牆壁那裡,想大聲地唿喊救命。在唿救聲還沒有發出來的時候,站在眼前的這個男人映入了她的眼帘。在他的針織衫的領口裡,露出了褐色的皮膚和帶有光澤的胸毛。這一瞬間,她感到暈眩,原地癱下去了。
「失蹤?」
早奈|美在閉了一下眼睛之後,打開了這個白色封面的日記本。
「沒有被問到不在現場的事嗎?」
「你怎麼知道了呢?」
「七年前的10月25日的傍晚,大概是下午七點鐘左右吧?他照例又來到祖師谷的我住的公寓。那時正是劇團沒有排練的期間,我一直到前一天,都在電視台工作著,而且工作到很晚的時候,這天,我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氣。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一個人隨心所欲地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一號卻在等著我的身子能空出來。因為我對他說過不想去外邊,所以他就來我的公寓了。」
「結論怎麼樣?」
「一號他只要文藝座話劇團有演出,一定會來觀看。他是從我作為新人演員以小公演的形式扮演《夏天與煙霧》中的埃及舞|女的那個時候起,開始來樂池給我送花束的……然後,他常邀請我去吃飯,或帶著我去觀看其他的戲劇、芭蕾什麼的……」
「不,不如說是什麼……反正,一號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一次都沒有意識到要把真淵作為我的戀愛對象。只要一號在,他也不允許那樣的事。那時,佔據著我的頭腦的唯一的一個問題是要不要和一號結婚?」
早奈|美欲言又止。她感到剛才在中澤的手臂下扭動著的自己的身體還映在他的瞳仁中。他終於離開了床鋪,往赤|裸的上半身穿著針織衫。過了一會兒,他背對著早奈|美以異常冷靜的語調說:「由我向真淵先生說,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
另一方面,中澤也許會把一切都說出去,因為今天早晨他已經表明了這個具有威脅性的態度。
「13日的晚上,真淵把這一天的日記寫完,回到卧室后,直到十四日的晚飯後進入書齋寫這一天的日記之前,沒有睡……」
「是……」
中澤從日記中的許多地方的暗示性語言里,某種程度地察覺了真正的事實。他決不會從這裏煺卻,而早奈|美也已經喪失了掩蓋真相的自信。既然把過去的一切都說出來,當然必須冷靜地加以整理。決不允許像說夢話似地隨便亂講。
早奈|美本來毫不在意地要回答他的問題,可是不知為什麼突然湧起一股悲傷把喉嚨堵塞了,眼睛里也湧出了淚水。她咬著嘴唇,慢慢地搖著頭說:「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那麼在這七年裡,就不應該沒有音訊啊!我想:他還是……自殺了吧?……」
「如果是從七八年前算起的話,那麼他們個人之間的交往一定很深了吧?」
「住嘴。不要做莫名其妙的猜測了。沒有那樣的事。」早奈|美一下打住地說。
13日的晚上,真淵在晚飯後走進書齋,呆了三十多分鐘。早奈|美對真淵最近的這個習慣到了今天晚上才第一次抱有懷疑。真淵離開書齋回到卧室后,她悄悄地熘進了書齋,發現鋼筆的筆尖上還沾有墨水。然後,順手搜查了桌子的抽屜和書架,可是沒能找出「新的日記本」。
在我的眼前,事態在一天一天地明朗起來。隨著事態的明朗,我的決心也定下來了。人這個東西,好像能出乎預料地在權短的時間里做出重大的決斷。特別是像我這種類型的在日常生活中不太活躍的人。(不,關於我自己的決斷力特別敏捷,這早在七年前就應該有所體現了吧?)
睜開眼睛的時候,看了一下放在燈柜上的夜光錶,指針正指著四點二十分。進入淺睡后又過了兩個小時。
「也許有這樣的情況,從外表來看,是普通的展覽日程表那類東西,可是裡邊裝的卻是其他的東西。就是這樣的東西讓他下了裝修書齋的決心。」
「那麼,其他的,我們還要商量什麼呢?」
「咱們還是下決心和真淵談談看吧!」
早奈|美等了一會兒,又悄悄地進入了書齋。桌子上,像往常一樣,整理得很乾凈。可是從真淵剛才的那副表情來看,他一定寫過了日記,如果是這樣,那麼可以確信他還沒有發覺早奈|美已經知道了他的那個暗格吧!
「要和太太離婚……嗎?」
「那樣的……」早奈|美嚇得目瞪口呆,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中澤沒有那種受到什麼熱情鼓舞的感覺,只不過在嘴角浮出了些微端莊的笑意,就是他的這個表情嚇壞了早奈|美。
早奈|美一邊感到心臟在悸動著,一邊拉開了椅子,原地蹲下去。她把手指放在那塊壁板的拉手上輕輕地一拉,這塊板子就掉下來了。正像她所想的那樣,白色的日記本仍然隱藏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上。
「如果願意這樣想,那麼你就這樣地想吧!總之,我決不會幹出一個人從這裏逃走的事。如果和你在一起的話,事情就不同了。就是說你和我兩個人從這裏出走,去一個地方開始過新的生活的話。」
「13日晚上,我們也一直散步到沙灘啊!先生睡著以後……」中澤用手指挾著自己的下巴像在慎重地回憶著,「那次,是我們兩人最後的一次外出啊!因為從第二天的晚上開始,夜間突然變得很冷了。」
「比起那一段來,這一段怎麼也不能理解。」
「一號自己當然有太太了,還有兩個女兒,可是他卻是一個得不到家庭溫暖的人。他經常說:太太是一個性格冰冷的人,女兒們也繼承了母親的性格,都只考慮自己的事。他的家庭是一個自私自利的索然寡味的家庭。也許正因為有這種情況,所以他就到處看戲,看展覽會,熱心地收集陶瓷作品。」
——剛才你曾想到要被先生殺死吧?中澤的低語,還在她的耳朵里響著,事實上,剛才的恐懼仍冰冷地藏在胸中。
傍晚氣溫,也一天比一天冷了。因此,真淵洗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大概是因為要把右手泡熱,還要進行按摩的緣故吧?早奈|美也有時會注意地看一看真淵的右手的活動情況,可是真淵在她的面前卻盡量避免不讓右手做小的動作。她感到丈夫太頑固了,於是便想引誘真淵使用有手,可是她自己卻沒有這樣做的勇氣。
「可是,他打算把我們殺死啊!」
「有什麼事了?」
「就那樣過了兩年……這期間,他把真淵介紹給我了。當時,真淵在多摩湖的附近有自己的窯和住宅;聽說大約十前,他的太太生病去世。後來,他也沒有再婚,雖然有徒弟或幫手和他在一起生活,大體上他還是一個人生活。一號喜愛真淵的作品,從他還是一個無名之輩的時候起就收集他的作品。」
當她來到廚房的時候,對面的起居室的門也被打開了,中澤突然從門裡出現。他的出現,使早奈|美一驚。在起居室里,牆角那裡點著一盞電燈。他沒有穿睡衣,而是穿著白色的針織衫和像短褲一樣的東西。早奈|美認出了這個人是中澤。
「並且,與這件事相關的什麼『信息』,被送到了先生這裏吧?」
中澤把我的手指的事告訴給早奈|美,當然她也知道我的病歷,因此她也會很快開始注意我的手吧?
當這場疾風暴雨過去以後,早奈|美把自己的臉伏在中澤那有彈性的胸脯上啜泣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中澤稍微移動了一下身體,因此早奈|美把臉也抬了起來。室內有些變白了,從窗帘的縫隙中流進了白色的光亮。

2

「我希望知道的,是關於這個所謂的『昔日的傷痕』的事情。先生和你共同擁有那個傷痕,是指什麼呢?」
「我年輕時很要強,儘管我租用了那樣小的公寓,服裝也不能每天都穿流行的款式,可是至少也要講究一點,如果不在哪裡弄得奢侈些,就感到不舒服。我們女孩子在生活方面總是相互攀比。只注意穿的了,吃的就很差了。不論多麼疲勞,也坐不起出租汽車啊!就在過著這種不平衡生活的時候,我認識了他。」
「好像睡了兩個小時吧!」
「我看到后,瞬間產生了奇怪的感覺。現在回頭想一想,當初,我認為那是先生的獨特的一種動作呢!因為以前他得了腱鞘炎,有一年沒有舉辦個人作品展覽會,所以大概我自己的潛意識在起作用,就沒有把先生的手當作一回事吧?」聽起來也許是他的直率的告白。實際上,就早奈|美來說,現在想想看,雖然也能想到,可是……!
最近,真淵有這樣一個習慣:他在書齋安靜地寫完日記后,立刻去卧室,比早奈|美先上床睡覺。
兩人在互相地探測摸索著對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