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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真實的心聲

第十一章 真實的心聲

中澤一早一晚地都在從早奈|美的嘴裏聽到了關於池見失蹤的「真相」吧?不,也許他已經全都聽過了吧?中澤已經知道:對池見直接下手的人是早奈|美。後來,是我為她把一切都處理了。
早奈|美的狀態卻令人擔心。她一直把自己關在公寓里,不想見到任何的人。她也不再去劇團的排練場,雖然她在春季的公演中擔任著重要的角色,可是她也推掉不幹了。如果警方盯上了她,並對她進行嚴厲的審問,那麼她就有把全部真相講出來的危險。我看到了這一點,便常常去她的公寓拚命地安慰她,鼓勵她,給她勇氣。
不久,她去了厚岸的美容院。她說在美容院的前邊偶然遇到了橋口,因此順便把工程賬單帶回來了。第二天晚上,我立即給橋口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坦白了自己把暗格的事告訴了早奈|美的情況。正像我考慮的那樣,我知道了早奈|美開始偷讀我的新日記了。
在9月21日的日記中,我寫了要讓他們放鬆警惕,進一步強化自己的「延期償付」的事情。
我對來厚岸醫院調查這一情況的警方的警官證實了中澤的行為完全是一個事故。我斷然不想讓人們知道他有意識地狙擊了我的這個不幸事件。如果萬一被人們知道了真相,那麼人們將會立刻認為這是一個三角關係的事件,接著就暴露了中澤的身份,同時,就要開始臆測在其背後的不願讓人知道的過去的事情。
這樣做的一個確實可行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謝罪意識放置在對方的心中吧?因為我對他犯了罪,所以我終生也難以忘記池見敦人和從他那裡領受的恩義,這個事實就證明了那個想法。
「我有一個非婚生子啊!他是旅館的一個女服務員為我生的孩子,現在我正讓他在多治見的職業高中讀窯業專業。說不定他也許能成為一個像樣的陶藝家呢!」池見一邊習慣地在他的鼻子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一邊眯著眼睛對那個孩子滿懷期待地講述著。恐怕這件事早奈|美還沒有聽說過吧?池見懷著野心想在將來和早奈|美結婚,可是卻隻字不提他有一個非婚生的兒子之類的事。
雖然如此,即使殺了中澤一人,也不能再恢復以前的生活了。已經在愛著他的早奈|美,是決不會原諒我的罪行的。她將一直憎恨我,結果我將失去一切吧?
真淵帶著日常用品、水果和酸乳酪等來到病房,陪在早奈|美的身邊。他雖然無微不至地照料著,可是卻沒多說話。早奈|美自己也沒有聽他講那麼多話的力氣。
刑警告訴她說:已經對中澤執行了逮捕,至少要被關在警察署四十八小時,以後的處理還不知道。刑警說完就回去了。
我回到公寓后,把屍體裝進袋子里,用我自己的汽車運到了有明的東京渡輪始發站。要把屍體運到厚岸去,這是在轉移雪鐵龍汽車時想到的一個處理辦法。過去我曾在把我的汽車送去接受車輛檢查時借用過徒弟的汽車使用,這次也打算這樣做。如果利用渡輪的話,汽車的號碼肯定要被渡輪公司記錄下來,可是萬一以後警方調查的話,假如是一輛與池見沒有關係的汽車,一般說來是不會引起注意的。因為我自己有過兩次乘渡輪來往于東京和釧路的經驗,所以大體的情況我都知道。
正像真淵說的那樣,從第十四天起,早奈|美開始拄著拐杖練習步行了。她一活動起身子,立刻感到自己依然健康。可是,從那時以後,真淵就沒有在任何一個上午的時間來過病房。就是在下午,真淵也沒有來過。
真淵洋造
從醫院出來后,我去了總公司在東京的這家全國規模的私人偵探公司設在札幌的分公司,按照預定委託他們調查清川徹的身份。調查報告將以信函的方式寄來,但是不使用公司的信封,寄信人可以隨便寫一個姓名。我們就這樣定下來了。
與我相比,中澤的工作情況顯得精力充沛富有生氣。他的製作大胆,並顯示出了他的橫溢的才華,造型有趣,彩繪生動。
「復讎」這個詞,不管我是否願意接受,立刻就浮現在我的腦海里。中澤對自己父親的失蹤有懷疑,認為我們掌握著這個謎語的謎底,為了弄清失蹤的真相而來到我們這裏的吧?
他們把我殺掉,也要做成一個事故的樣子。他們在逃脫了警方的追查后,就將開始兩個人的新生活。但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將永遠不能忘記我了。特別是早奈|美,她能終生從殺害我的、以怨報德的可怕的嗬責中逃脫嗎?因為我幫助她處理了受到殺害的池見的後事,並且把她從自殺中救活,又讓她生活在現在這個寧靜而優美的自然環境中,使她感受到了生的樂趣,可是她竟然不在乎地把我殺了。她的自責,一定會使她忘記我的壞處與缺點,只能讓她想起我給予她的那一切,我將以我自己希望的良好形象讓她永久地記憶著我。
因為開始搜尋池見是在27日以後,所以警方不能抓到我被捲入這起犯罪案件的明顯的跡象。儘管他的社會地位高,可是這起失蹤事件的偵查也是有限度的。警方沒有特別懷疑我的理由,也根本不會想到需要調查渡輪。
第一封由偵探公司偽裝成私人信件寄來的調查信,在8月28日收到了。這是因為我急著要他們先把清川徹的身份告訴我。
對所謂「好死」的憧憬,正與在我的心中剛剛萌生的贖罪的願望結合在一起,並在徐緩地而確實地替換著原來的殺意。
我又在第二天的日記中寫道:「我一邊看著專心轉動著轉盤的中澤,一邊感到今天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寧靜悄悄地潛入了我的心中。這時,我突然想:把我的整個工作房都讓給這個青年怎麼樣呢?我想把我自己的現在的狀態——肉體和精神的衰煺、右手指還在發展著的撓骨神經麻痹等,部全盤地告訴他,也把我至今為止掌握的全部技藝都傳授給他,讓他作為我的繼承人怎麼樣呢?而且,如果他們兩人真那樣希望一起生活的話,那麼我可以讓他們結婚。」
早奈|美在被霰彈擊中的那一瞬間因休克而喪失了意識。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正在用汽車把她送往醫院的途中。早奈|美躺在座席上,真淵從上邊抱著她的上半身。她感到從腰往下不是痛,而是麻痹和沉重。取出霰彈的手術,是在局部麻醉下進行的。真淵在手術室照看著她了。他感到時間很長,實際上花費了兩個半小時。後來聽醫生說:有六顆彈粒進入了肌肉中,在X光透視下一邊尋找著,一邊取出了那六顆彈粒。
可是,我期待著早奈|美還能偷讀我的新日記,而事實正像我所預料的一樣。我的原來的日記已經變得空洞無物了。肯定早奈|美對原來的日記產生了懷疑。而我正想讓她注意到我正在書齋里寫著新的日記。可是她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就發覺了我在寫新的日記了。
況且,那個時候對我來說,正是埋葬池見的一個千載難逢的具有誘惑力的好機會。池見頭部負了裂傷,躺在那裡。我還矇騙自己的良心說:就是我自己不下手,也許他也沒有救了。另一方面,早奈|美已經爛醉如泥,又因這次打擊而神智不清。在事前讓她相信:是她殺死了池見,這比欺騙小孩還要容易吧!可是,如果我幫助她處理了那件事,那麼她將一生都欠我的債。
發生誤傷事故后已經過去了一周,10月16日那天早晨,早奈|美一個人出院回到了家裡。雖然主治醫生勸說:應該至少再多住二三天,治療一下炎症,再進行一些步行的練習,可是最後約定即使回到家裡以後,也要來醫院治療。就這樣,早奈|美才得到了出院的允許。由於真淵一直沒有來過醫院,所以早奈|美感到心神不定。
再見,早奈|美!從今以後將沒有任何的東西束縛你了。我只能把擁抱https://read.99csw•com你的有限的愛留在你的身上了。
16日的早晨,早奈|美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一個人回了家。
她瞬間感到真淵就像一個完全不再回到這裏的人似的,但是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個非常現實的預感。
過了下午四點以後,早奈|美吃過醫院的配得過早的晚飯,然後在護士辦公室的前邊用紅色公用電話往自己的家裡打了電話,只聽到叫鈴在響,可是一直沒有人來接電話。七時,她又往家裡打了一次電話,這次仍然像下午一樣沒有人接。
是誰的面影呢?——我並沒有費多麼長的時間就很快地想出了那個人。因為我還記得池見敦人曾經講給我聽的一件事。
如果問到底的話,那恐怕就是自己在所愛的人的記憶中永遠以一個理想的人物形象繼續活下去。加之,我希望償還自己過去犯下的可怕的罪行,並得到安寧。人大概都希望在自己死後,能以一個良好的印象讓大家時常想起他。
在下一頁,有一篇長長的記述。在這篇記述的前邊沒有寫姓名,她剛剛開始讀了一點這篇記述,想起來了真淵意識到早奈|美要讀而才寫的那些日記。正是過去那些像對妻子傾訴自己的心聲似的日記,對真淵來說,才是沒有摻一點假的真實的記述吧?
7年前的那個晚上,早奈|美打電話叫我去她那裡。當我趕到她住的公寓的時候,見到早奈|美蜷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在裡邊的寢室里,池見趴在床腳下。關於事情的經過,她已經在電話中告訴我了。
姓名:清川徹。1961年8月16日生。原籍和現在住址都是多治見市內,發證時間是今年的7月10日。至於池見的非婚生子的姓名,我確實已經記不得了,可是從年齡和原籍來推測,對他的懷疑逐漸加深了。
我把在行李廂里裝著他見屍體的汽車送上了那天午夜十一時由東京啟航駛往釧路的渡輪上。我把發動機的鑰匙交給了行李員,多付了一千五百日元后,就不需要我等到啟航的時間了。因為我借用的這輛汽車,發動機和行李廂分別使用著兩把不同的鑰匙,所以用不著擔心行李箱是否能被行李員的那把鑰匙汀開。
池見的西裝,和我的西裝都放在一個衣服盒子,又放在衣服箱子里,所以一件也沒有被偷。錢包、名片夾和衣服飾物等都集中地放在衣櫃的抽屜里。但是,這個抽屜被偷了。池見的那個裝著十萬多日元的錢包、鑲著綠寶石的領帶夾和袖扣都不見了。我的東西也被偷了,看來這個小偷很有經驗,他只偷現金和金銀珠寶。我當然沒有向警方報告自己這次被偷的情況。剩下來的池見的名片夾和西裝等我急急忙忙地用燃氣窯燒掉了。
清川徹從7月下旬起又不見身影了,據他的舅舅清川正治說,他又去各地的朋友的窯場拜訪朋友,學習技藝了……
在事件發生以後的那半個月,我一步也沒有離開東大和市。因為已經定下來要在11月10日燒龍窯,所以徒弟們每天都要出出進進地幹得很遲,從4日起就住在了我的家裡。
他的周到和難以對付,令我頭痛。我感到很可怕。由於害怕,所以我打心裏憎恨中澤。
幾乎沒有令我滿意的作品,從裝窯以前起,我就已經預感到:這次將以殘酷的失敗而告終!
不,對中澤來說,也許選擇的途徑是很多的。但是,下一步他將採取什麼行動?我無法預測。當然,我也不知道他究競有多少人性?根據想像,在下一個瞬間不論發生了什麼樣血腥的慘劇,都不是不可思議的。我現在就被迫站在了這個慘劇的邊緣。
「撓骨神經麻痹的原因,在醫學上還沒有完全研究清楚啊:因此在治療上也沒有辦法……我想重要的是注意不要再進一步惡化——」
診斷的結果,對我來說等於是一個絕望的宣告。今年的4月曾經用兩周的時間給我做了精密檢查的那位外科教授,這次在做完檢查后說:現在和那個時候相比,感到沒有多大的變化。4月那時的狀況是:我的撓骨神經麻痹是外因加上糖尿病而引起的神經變性的結果,麻痹已經不可逆轉。
雖然他的衣物被搶得光,但是竟那樣巧地把放在褲子口袋裡的佐久間玄祥的介紹信給留下來了。佐久間玄祥的介紹信也是偽造的吧?看起來很像樣的毛筆字,還有他的落款,這些都是假的。可是,我查了一下美術年鑒,按照那上邊登載的佐久間的電話號碼給他打了電話。先出來一個女人接了電話,而後換成了佐久間。聽起他說話的聲音,並不感到他有七十多歲。於是我立刻想到這個接電話的人也是假佐久間玄祥吧?儘管這樣,但是中澤和佐久間玄樣之間確實有著什麼關係,這一點好像是事實。我還必須等待那份詳細的身份調查報告。
僅這份簡單的報告,已經使我產生了好像池見的亡靈出現在我的眼前的那種恐懼,嚇得我把身子縮成了一團。在亂作一團的恐懼過去以後,我要努力正確地把握現狀。
我給木匠橋口打了電話,委託他在7月改修廚房的時候在我的書齋里做一個暗格。我對橋口說:在10月燒窯的時候,因為有年輕的幫工進出我家,所以需要有一個存放貴重物品的地方。並且還和橋口說定:因為妻子討厭這種作法,所以要對她保守秘密。
偵探公司寄來的第二封信,9月13日收到了。調查員走遍了清川徹在多治見的住址附近的所有地方,收集丁關於他的從過去到現在的各種情況。
「我現在還沒有那個心情啊!我已經向東京的百貨公司和其他的有關人士簡單地講了事故的事,希望他們推遲來這裏的時間。我也已經進到窯里看了一遍。我感到憑著我現有的力量,已經做出了最好的作品啊!」然後,真淵像早奈|美做完手術后那次一樣緊緊地握起了坐在輪椅上的早奈|美的手,並頻繁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終於又被難以逃脫的命運捉住了,同時油然產生了一種冰冷的可怕的還帶有一點肅然起敬的感情。並且我憑著直覺感到早奈|美也懷有同樣的感情吧?因為我知道她在心靈的深處不斷地期待著有什麼從海霧的那邊降臨到這裏。
我在兩天以後也就是27日早晨乘飛機飛往了釧路,十點十分左右,領出了在早晨八點鐘到達釧路渡輪始發站的汽車。當時,我的汽車已經被放在了碼頭上了。好像在渡輪到達以後,來提取汽車的人很多。
那是難忘的7月29日上午十時左右吧?應該去厚岸購物的早奈|美跑進了工作房,告訴我她在道有公路上遇到了一個受傷的人。還說已經來了兩名警官。
清川徹,1978年5月,三年級時從歧阜縣多治見工業高中的窯業專業煺學,單身一人去了美國。
在這之後,野鴨飛來了。於是,在最後的一瞬間,一個推翻了我的算計的出乎意料的事態展開了:早奈|美挺身保護了我,並中彈倒下了。我只受了一點擦傷。
「他們預定的行動日期,或者也許是10月25日。從而,我的預定行動日期,必須在他們之前。燒窯是10月6日和7日這兩天。還要冷卻兩天、出窯、作品的挑選、箱子的訂購、拍攝照片等等,這一切都結束,客人也都回去,整個的工作告一段落,恐怕要在10月15日前後吧!
5月,早奈|美也搬來了。我們結婚了。
海霧的季節過去了。冰冷的大顆粒的雨在連續地下著。在中澤駕駛著汽車把玉木的兩名徒弟送到釧路而離開家以後,在突然恢復了寂靜的家中,只剩下了我和早奈|美兩人。這時——越是在這樣的時候,我越受到了最後的誘惑的驅使。我非常想對早奈|美說:讓我們停下這場危險的遊戲吧!我要把中澤的真面目告訴她,要向他們兩人坦白7年前的我的罪行。read•99csw.com如果他們想告發我,這也可以。還有,如果他們兩人希望一起生活的話,兩人也可以一起離開這裏,去別處開始新的生活。
「明天,咱們就去打一打看嗎?」我最後這樣說。在這一瞬間,中澤推測了我的內心活動,而接著我也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自己決定的內容。他判斷:我打算在獵場把他們兩人擊斃,並偽裝成事故。於是,他下了決心要在我向他們射擊以前把我擊斃。
總之,有幾個理由使我迷惑了,作為結果,我選擇了另外的途徑。再等待一些時候,將會知道「中澤一弘」是一個什麼人。我有一種衝動,想在那時把他的真面目在早奈|美的面前揭露出來。其中,最大的理由——如果自己因為手指不方便而漸漸地不能工作了的話,那麼,很快就會在我們夫妻之間出現可怕的寂寞和令人發狂的怠倦吧?那時,我將會給予年輕的早奈|美什麼呢?原來她是為著我而才犧牲了自己的人生的。對於作出了這樣犧牲的早奈|美,我究竟能為她做什麼呢?潛伏在我的心中的嗬責和對那不久將來的恐懼第一次使我躊躇了。
不久,我不再寫日記了。
1985年10月14日半夜
如果我把自己的「延期償付」的期間度過去,那麼下邊,就是中澤和早奈|美消滅我了吧?因為他們相信我將在10月17日把他們殺掉。
他們讀了我的日記,要把我的日記解釋為:我和他們約定了在10月17日以前對他們自己來說是安全的,「延期償付」期間。他們兩人一定開始偷偷地商量了在我的「延期償付」結束之前,必須先發制人擊斃我。
我當時考慮了要趕走中澤的事。我決定不問有無其事,立刻趕走中澤,就當作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繼續和早奈|美過著原來的生活——可是,結果那個選擇是否正確,至今我仍然不知道。
她感到這一切正像自己所預期的那樣。
中澤——也許應該正確地把他稱為清川徹——他是抱著什麼目的來我這裏的呢?他有意圖地闖進我的家本身,難道就不值得懷疑嗎?他說自己遭到了強盜的襲擊,受了傷,隨身攜帶的東西全部被奪走,這純粹是謊言。在他之前,曾經發生了兩起認為是同一個犯人製造的案件——一個來這裏旅遊的女子受到了威脅;一個釣魚的人東西被搶走,但是他們的受害程度都很輕——這個多次作案的犯人至今還沒有被抓到。
我憑著這段日記認為:從10月12日到14日這個期間,在外地的客人到來,把中澤介紹給他們之前,他絕對不會對我下手吧!在這些活動結束之後,到我預定行動的10月17日以前,他們可能把這段時間看作是他們自己的行動機會吧?
這天早晨,晴空萬里,海上沒有一點海霧的影子。到11月的初雪之前,這一段時期都將是這樣爽朗的天氣。
「因為我把獵槍借給了中澤,所以我也成了同案犯。大概已經把有關的材料送到了檢查院,但是我的人身自由還沒有被剝奪啊!」真淵的凹陷下去的眼睛流露出微些苦笑,「中澤還在接受調查。因為犯了過失傷害罪和違反了取締槍枝刀劍法及取締火藥法等各種法律條文,所以還要被警方拘留一段時間吧?」
那麼,我自己應該怎麼對付這種狀態呢?暫且遠遠地躲避一下這個危險,需要有一段時間考慮一下自己應該選擇什麼行動。
中澤和我都在警察署受到了調查,只有我先被放出來,一個人回了家,然後開始寫這篇最後的日記。按照我的原來的計劃,我打算一行日記也不寫,就這樣沉默地死去。可是,早奈|美的行動,再一次搗毀了我的決心。不論我多麼狡猾,可是我再也不能不公正地對待她了。我必須向她坦白:在這7年裡我一直在騙她。這次要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她,一定要為她拭去一直折磨著她的作為一個殺人犯的恐懼和痛苦。
我自己也趕緊把東大和市的房子和土地讓出去,在第二年的3月搬到了厚岸。等到積雪溶化了以後,把那像倉庫一樣的舊房子和工作房都先後拆掉了,重新修建了新的住房和工作房。把以前的那個燃氣窯也連影子都一點不留地處理掉了。接著,從東京請來工匠開始修建龍窯。
關於和佐久間玄樣的關係,玄祥的孫子是徹的小時候的朋友,在高中時代是同班同學。他根本就不懂陶藝,但是待人態度和藹,現在好像在他的祖父和父親的工作房附近建造的一座現代陶瓷展覽館里擔任著營業部長。
我回到家裡,看到了這個自稱從多治見來拜訪我的青年。
暫且不管那些,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他為什麼,抱著什麼目的潛入到我的身邊來呢?
「我想出了一個妙計。要把中澤介紹給他們。中澤一弘是一個出類拔粹的具有才能的年輕人,是我看中的最後一個徒弟,甚至可以把他叫作我的接班人。今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將在這裏和我一起工作……和我有著長期交往的百貨公司的部長和畫廊的經營者們,打那以後將會特別地關注中澤,一定會給他發展的機會。」
在木匠來這裏做工的那個前後,我把日記變成了一個不冷不熱的工作記錄。那個時候,中澤和早奈|美每天晚上都背著我在陽台或者在海邊交流他們的愛情。隨著我不斷地窺視著他們兩人的作|愛行為,我怎麼還能像以往那樣繼續寫我的虛心坦誠的日記呢!
日記,僅寫到10月8日晚上做好了狩獵的準備就完了。
10月3日,在臨近燒窯的前三天,玉木帶著兩名徒弟和將在明年春天認作養女的那個姑娘來了。我把中澤作為我的繼承人向他們作了介紹。這件事和當天晚上的日記,實際上都是對早奈|美和中澤的挑戰。今後,如果我有了什麼不自然的死,當懷疑到中澤的時候,玉木將會為我作證吧?他將會說:真淵和中澤兩人的關係非常好。中澤根本不會希望真淵死。我在挑逗著他們,告訴他們:在那以後我預定行動的10月17日到來之前,你們任何時候行動都可以。
「我這個人不喜歡在第二天。10月17日。如果再等下去,是危險的。我必須在那一天把中澤和早奈|美同時消滅!」
在這個連續下著雨的晚上,作為排解等待龍窯冷卻的焦急心情,我想起了狩獵。在前年和大前年,我們都出去了一天。這是忘記龍窯的最好的方法。中澤非常敏感地理解了我內心的想法。我們一邊緊張地防備著對方,一邊探索著對方的心理,慢慢地談論著這次打獵的安排。總之,我不得不這樣決定下來。
過了一夜的第十天,早奈|美的傷痛已經大大地減輕,感到整隻腳都發炎了,身體也發燒。因為沒有食慾,所以必須進行輸液。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奇怪的是恐懼正從我的心中逐漸地淡薄。我反而處於了一種奇妙的興奮之中,就像把生命當作賭注玩著一種危險的遊戲似的。
我已經設想好了「新的日記」。
自從開始燒龍窯以後,我就曾幾次在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看到了池見的亡靈。他讓我堅定了自己的新的決心。所謂新的決心,就是由自己「要殺」,轉變為自己「挨殺」。
我要在那個期間沉著地考慮好最確實的最安全的手段——能同時把他們兩人消滅,而又能看起來認為是一個事故的手段。
產生贖罪的決心,還是後來的事情。
在讀完調查報告的時候,我感到了一陣暈眩。中澤老老實實地工作,是理所應當的。他這小子把多年的經驗隱藏起來,一個勁地裝成迷上了我的作品但又是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的樣子,就這樣闖進了我的家。還有他的那個同班同學,恐怕就是玄祥的孫子,他在我打去電話的時候,不知對女事務員說了什麼,而read.99csw.com把電話轉給了他,並在電話前邊扮演了祖父的角色。
燒窯按照預定的計劃順利地完成了。
我的懷疑,通過這次調查證明我猜中了。調查信告訴了我:清川徹是池見敦人與從前在多治見附近的一家旅館工作的女服務員清川永美子生的並認定的孩子。這封信只報告了這些內容,信末的附記說更詳細的身份調查報告,將很快送到。
在工作間里工作著的中澤,總是規規矩矩,謙虛謹慎。我考慮著:這個人和早奈|美謀划著要殺害我等,這是我自己的一種妄想吧?我已經懷疑自己的理性。於是,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要把池見敦人的面影疊加在他的身上。而且,難道我還要罪上加罪嗎?當把中澤和早奈|美消滅以後,究競能給我留下什麼呢?那隻能給我這個不能再工作的人添加地獄一般的無為與孤獨,只能受到比過去的這7年更加沉重的嗬責吧?
在第二天9月16日的日記中,我宣言了。
池見頭部往外流著血,已經喪失意識。可是仔細地觀察一下他的傷口,傷口並沒有那麼深,傷勢也沒有那麼重。因為頭部的傷總是出血多,所以看起來很重。他還在喘氣。如果能立刻叫救護車進行搶救,也不至於鬧出這樣的大事。可是與此相反,我親手扼著池見的脖子,把他置於死地。
真淵只講了這樣一些中澤的事,看來好像不太願意說那麼多。早奈|美明白了因為中澤還被關在警察署,所以才沒有露面,她也不便向真淵打聽那麼多。
這傢伙一定要殺了我吧!他要報殺父之仇,還要把早奈|美變成自己的東西。早奈|美現在也在期待著他這樣做。我的這個擺錘,又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擺去。我對這個曾想讓他繼承我的工作房的男人,忽然產生了殺意。如果不殺死他,我一定要被他殺死。首先,我要為自己設置確實的「延期償付」。我要誆騙敵人,將計就計,先發制人!
一個面對衰煺和挫折的人,他真正希望的究競是什麼呢?
因為中澤帶有佐久間玄祥的介紹信,所以我直接給佐久間打了電話,想確定一下實情。這時候,我還沒有懷疑他的身份。很自然地讓他看了工作房,還讓他一點一點地幫助我噼了木柴,和了粘土等。我已經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撓骨神經麻痹正在慢慢地惡化,而中澤也確實在我的工作中起作用,幫助了我。
「出窯的工作,還沒有開始吧?我記得是11日出窯。」
在辭掉演出任務后的12月中旬,她吃了安眠藥切開了手腕企圖自殺,可是因為我看出了她要自殺的前兆,所以那天的半夜我到了她那裡,做了應急處理。這件事,未必像她考慮的那樣是命中注定的一個偶然巧合。但是,我把這個事情作為一個好機會,邀請她去厚岸。不久、她產生了要把自己的今後的人生全部交付給我的想法。
如果在那以後不久,小偷被警方抓住,收繳了池見的隨身用品,並且小偷供出了那些東西是從我的家裡偷出去的話,那麼我也就無法逃脫了。我在那段時間里擔心得魂不附體,可是幸運的是這個小偷竟逃之夭夭了,警方也沒有來向我詢問什麼。
他對我的工作內容也不斷地提出一些指示性的意見,什麼應該燒這樣的東西了,什麼那個不好了,非讓我服從他的意見不可。一旦不聽他的意見,他就要嘮嘮叨叨地說什麼在我還沒出名,經濟上很貧困的那個時候,怎麼照顧了我等等的一些話。當然,那時就是這個情況,池見是一個有支配欲的人,我怎麼也不能和他對著干。可是反過來,我的抱怨情緒卻逐漸地鬱積在心裏。
到了8月中旬,我為了準備燒窯而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於是我感到自己的右手越來越不靈便。拇指和食指的麻痹確實在進行著,大的作品已經不能製作了。就是進行細微的造型和塗彩也有困難了。被稱作陶工的命|根|子的手指功能一旦喪失,那麼身心也就隨著垮掉,我被置於了絕望的自暴自棄的精神狀態。
我從札幌乘了最後一班飛機,在天黑以後才到了家。回到家裡后,我只看了中澤和早奈|美他們一眼,就立刻感覺出自己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雖然我情況是這樣,但是我盡量小心行動不要讓早奈|美髮覺我的這種變化。我在她的面前避免使用右手。理由是出自不要讓她為我擔心的考慮,然而這是一個謊言。我好像在哪些方面已經開始對她作出了防備的姿態。我要對她這個比我年小二十三歲的妻子隱瞞自己的肉體的衰弱和年老的徵兆,也許這是真正的動物的防衛本能在起作用。這和中澤與早奈|美之間產生的那種男女之間的微妙的感情不無關係吧?我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弱點。
早奈|美不知為何毫不遲疑地徑直地向真淵的書齋走去。
那一天,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把屍體隱藏到厚岸我的住房的地下室里。然後再把汽車送上渡輪,運回東京。
我曾經下過這樣的決心。平時,我一邊在考慮著實際的行動手段,一邊為燒龍窯而拚命地工作著。我已經預感到:從我的身體條件來看,也許這是燒最後一次的龍窯了。
雖然有進一步惡化的可能,可是又加上了一個無望治好的結論。而且我自己感到麻痹正在一步一步地發展著。
我在還沒有出名的時候就獨立地在東大和市建窯燒制自己的作品。大約過了四五年,池見看上了我的作品,每當他來我這裏的時候總要買很多。最初,我在修建工作房的時候,因為從銀行借了很多的錢,所以還債的生活是很苦的。那時,我從他那裡得到過一些小額的援助,在修建龍窯的時候,又向他借了五百萬日元。那已經是大約15年前的事了,從徵購土地到修建龍窯,大約就花了那麼多的錢。
我,是想通過讓早奈|美讀我的日記,甚至讓中澤讀我的日記,控制他們的心理,從他們的反應探察他們的內心活動,結果是為了自己能獲得「延期償付」的時間——這就是我的企圖,可是我從前寫的她僅僅以讀一讀為前提的日記已經起不到我所希望的作用吧:我為了能讓他們相信這才是我的真實的內心世界,因此我才偽造了「純粹只為自己寫的日記」。
但是,雖說如此——事實是非常奇妙的,我卻真的在日記的隨便一個什麼地方吐露了自己的真情實意。這些真實的內心活動,反而證實了我的心就像那吊得長長的鐘擺似地反覆地從一端擺向另一端。
到了深夜,好像家裡仍然無人。早奈|美度過了一個睡眠很淺的夜晚,15日又往自己的家裡打了電話,結果仍然無人接。傍晚,她得到了主治醫生的出院許可。這時,她不拄著拐杖也能行走了。
中澤也許會說:「如果我們不幹掉先生,那麼我們就要被先生殺掉。」可是那樣的說法,都是沒有任何根據的,都是軟弱無力的。早奈|美應該比誰都明白。如果她不背叛我,我就不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她與中澤的私通使我發瘋了,誘發了我殺害他們的想法。
8月21日的黃昏,我們駕駛著汽車一起去愛冠岬兜了一次風。
在獵場上,我也仍然在冷靜地判斷著情況。在我們潛伏在蘆葦盪里,等待著野鴨的到來時,中澤總是在不停地移動著,並遠離了我。我察覺了他正在確定狙擊我的位置。要讓他瞄準我,必須讓早奈|美離開我。這時,我對早奈|美說:請你去為我取一些子彈!
他們終於上了我挑逗他們的圈套。
在海角的尖端,湧起了海霧。海霧立刻就把我們三個人籠罩起來了。我們在乳白色的海霧中不知仁立了多長時間,當風把視野吹開的瞬間,我發覺中澤正在從距我極近的距離上凝視著我。我感到在中澤的視線中好像蘊藏著一股殺氣,在他的臉上有著某人的面影。
如果是那樣的話,與其罪上加罪,苟且生活在煉獄之中,不如以https://read•99csw•com大家都希望的形式讓自己煺場,這樣做可能更加明智吧?
對,總而言之,我明白過來了,自己正處在不應該失掉一切的命運之中。結算清單終於來了。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中澤已經坐在她的床邊。她問:真淵為什麼不見了?中澤說:「現在警方的人來了,正在和真淵談話。他們談過後,我也必須去和他們談一談。」過了一會兒,護士進來把中澤叫出去。他在走出病房的時候,看起來他已經想好了:自己一點都不作辯解,不論問什麼罪,都認可。「也許總有一天,說不定你會明白。我根本沒有殺害先生的想法。」
每當燒龍窯的時候,池見總是最先來到我這裏,選取自己喜歡的作品,並且就用這些作品抵銷了我借的那五百萬日元。後來,我獲得了幾次作品獎,我的作品價錢也隨著漲上去了。因此,約在3年的時間里,就把他借給我的錢全部還清了。池見也認可了,並把我的借條還給了我。
在證明那是「事故」的時候,在我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傷感的情緒,想到:如今我對中澤所能做到的這一點點事情,也就是對池見的償還吧!
過了兩天以後,我在另一本白色封皮的筆記本上開始寫新的日記了。雖然我聲稱這本日記是「純粹只為我自己」,而實際上是有其深意的,日記的內容全都是以讓早奈|美和中澤閱讀為目的而寫的。
這,不是我的虛假的真心。恐伯我從這個時候起,在內心深處產生了向池見贖罪的意識吧!中澤在工作間里工作的真摯態度、踏踏實實的工作精神、那種讓人感到才能奔放的工作姿態等,大概就是這些激發我產生了向池見贖罪的意識吧?僅就工作方面來說,中澤真是一個讓我打內心裡佩服的好青年。但是要完全排除他是池見敦人的遺子這一點!
在我開始感到右手指的麻痹惡化的時候,中澤在我的面前出現了。我終於又被自己想避開而難以避開的命運捕捉到了。我完全在受著這種情感的支配。我感到我從最初就知道:自己面對著這個命運,無論自己怎麼掙扎也不會取勝。
中澤仍然被拘留在警察署嗎?可是真淵去了哪裡呢?
在經過了一番左右為難的思考之後,他終於決定只原諒早奈|美,而把復讎的目標對準了我一個人吧?而且,他以復讎的名義還能從我的手裡奪走早奈|美。就像我以前從那個沒有抵抗能力的池見的手裡奪來了早奈|美一樣——
那天晚上,我是在老天賜予的平靜中上床睡覺的。但是,我卻想了很多。如果我遭到了池見敦人的遺子中澤的槍擊,我就能多少償還一些自己的罪過了。另一方面,因為早奈|美直到最後還不知道7年前的真相,所以她仍然在相信:我巧妙地隱瞞了她的殺人罪行,並且還在繼續庇護著她吧!可是,她自己背叛了丈夫,她的背叛行為使丈夫發狂了,作為背叛的結果,還要殺死丈夫。我要把她的這雙重罪過植入她的心裏,要讓她一生都痛苦地記憶著我,追念著我。我對自己的選擇一點都不後悔。只在這一天的晚上,我握著早奈|美的手睡著了。明天,我將要離開她的手,並把她交給中澤吧!
刑警說:如果現在不能立刻決定,也可以保留回答,但是早奈|美當場就回答說:「不是惡意的過失啊!我不打算控告中澤。」
他盯著早奈|美的眼睛,長時間地一動也沒有動。丈夫的這般溫柔以及他那充滿無盡愛情的眼神,早奈|美已經想不起來以前在什麼時候也曾經看到過。儘管如此,可是她認為:中澤的出現、那可怕的日記、甚至還有今天早上發生的事件,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或者是一場空想。她又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生了真淵的孩子,正處在產褥期。
早奈|美做過手術后,真淵第一次在醫院露面,是9日的下午夕陽已經照進病房的那個時候。他說受到了警方的調查,剛剛被放回來。厚岸鎮警察署就在鎮立醫院的附近。
他到了美國后不久,便連續7年音信不通。今年的5月,他突然回國,一直守護到母親永美子去世。根據徹的舅舅清川正治對周圍的人講的情況,徹在美國走遍了各地的窯場,後來又去了英國,在帕納德設置在昆沃爾岬角的窯場繼續學習著窯業知識。據說在這個海港小鎮,聚集著許多畫家和陶藝家,人數僅次於倫敦。他在這裏知道了母親生病的情況,而後相隔7年回到了日本。
早奈|美大約淺睡了一個小時,就被厚岸鎮警察署的刑警叫醒。警方聽取了真淵講的「過失」的情況,而後中澤又向警方認定了真淵的說法,這樣,警方認為中澤的行為適用於「過失傷害罪」,於是再次來到病房向早奈|美通告了這一情況。
他在早奈|美的身邊陪伴了一會兒,看到她可能由於服用了鎮痛葯而有些想睡的樣子,便伏在她的耳邊悄悄地說:「不要再擔心什麼了!好好地休息吧!」然後,真淵在她的唇上作了一次長吻后,悄然地走出了病房。
我在日記中寫道:「我要把中澤幹掉。我恨這個人,真可恨……」
我仍然要先下手。在出窯之後,客人們到來之前,要把危險的敵人中澤殺掉,同時也要把背叛了我而與中澤私通的早奈|美埋葬!
那麼,如果說我還有一個願望的話,那就是把我的7年前的罪行報告警方,促使他們偵查我。但是我希望你們過兩天以後再這樣做。在那個期間,我將憑著自己的意志,以誰也不知道的方法,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因為這至少是留給我的一個煺場的美學。
可是,這是為什麼呢?早奈|美不能理解這個說法,是否是因為自己現在還處於一種木然的精神狀態呢?她自己也判斷不清。
就是中澤,也一定會不製造任何事端地等到燒完窯,等到這次龍窯的作品出來。因此在10月17日前的某一天,恐怕是在10月15日之前,就成為了我自己的「延期償付」的期間。
「過失?……要定為過失傷害嗎?」早奈|美對自己的聽覺和判斷力失去了自信,木然地反問。於是真淵以平靜得出奇的耐心囑咐的聲調說:「當然不是過失了。我也知道,蘆葦灘上特別滑啊!中澤為了不讓野鴨飛掉,慌忙站立起來,這時腳下一滑,手就不受支配了。因為我先前已經對警方的人這樣說過大概的情況,所以好像中澤也沒有做什麼辯解。」
昨天,我在龍窯里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我感到這次燒的作品比燒窯前預想的情況好得多。如果就我現在的體力和條件來說,也許是我盡了最大的努力而創造的成果吧!下邊,我要看我的多年的理解者東京的美術部長的意向了。
第二天的8月23日,我當機立斷去了札幌。我對他們說函館的玉木先生偶爾來札幌,想去看一看他,而主要的目的是去大學的醫院看病和委託一家有信用的私人偵探公司調查清川徹的身份。因此我就一個人去了。當然也不能否定自己對只把中澤和早奈|美兩人留在家中的不安,可是確實疏忽了,因為我的腦袋全被那些急需辦理的事情佔滿了。
手術結束后,在把早奈|美送進病房的路上,她就累得睡著了。
於是,中澤要怎麼做呢?

1

房門被鎖著,但是早奈|美帶著家裡的門鑰匙。去打獵的那一天早晨,是早奈|美最後把房門鎖上的。那天清晨是那樣地寒冷,回想起來感到是那樣地遙遠——
可是,多麼富有諷刺意味吧!隨著我拚命地工作,那行動的手段在漸漸地改變著我的心,並使我的決心變得虛弱了。也許是因為過於拚命地工作和勞累,我的右手的麻痹在逐漸地惡化。醫生說過:不可過於疲勞,也不許著涼,這些都是陶藝工作難以避免的。陶土是冷的,還要加水和泥,最後要做成陶胚。
因此,早奈九_九_藏_書美沒有懷疑中澤的身份吧?可是在我的心中,這個疑惑卻馬上膨脹起來了。我一邊想打消這個疑惑,可是又在一種焦慮的驅使下想儘快地查明這個事實。
「即使是那樣,可是,子彈飛過來的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如果不是你站在我的前面,代我挨了子彈的話,那麼我將從正面受到槍擊,也許就喪失了這條性命吧!」真淵在毛毯的下邊用自己的溫暖的兩手緊緊地握著早奈|美的手,說,「謝謝!」
我好像使用了幾次「償罪」和「贖罪」這兩個詞。對,就是我親手殺死了池見敦人的。殺人犯不是早奈|美,而是我。
在他們兩人之間,確實發生了什麼。雖然我還不能測知他們究竟陷入了多麼深的程度,但是他們今天的關係明顯地與到昨天為止的關係不同了。那也就是我與早奈|美之間發生的決定性的質變。
檸檬黃色的窗帘映得經過整理的房間異常整潔,在桌子上放著一冊筆記本。原來是真淵的那本白色封面的日記本。

2

我回到家裡一看,這個東大和市的家,只一個晚上沒有人住就失竊了。我吃了一驚。從池見的身上脫下來的衣服、錢包、名片夾和衣服飾物等,還都保存在我的家裡。因為事發后的第三天我往返了一趟厚岸,回來后就天天忙著準備燒窯,在我第二次去厚岸的時候,因為徒弟們正在收拾龍窯,所以也沒有時間處理池見的那些衣服等東西。
從第四天的早晨起,早奈|美感到身體的情況明顯地好轉了。她能從床上下來,乘著輪椅去走廊了。這一天,真淵也來了,照顧她吃飯,為她推輪椅。真淵說:「中澤已經被交到釧路地方檢查院了,可是他人好像還被拘留在厚岸警察署。我想只是他的材料被送到了檢查院,而人將會得到釋放吧?發出去的那份身份調查照會,已經有了答覆,可是結果還有不明確的地方。也許認為他有逃跑的可能。」
可是,從那以後,他仍然在作品出窯的日子最先到我這裏來,喜歡哪一件就選哪一件,然後就拿回去了。他有時候給作品定個價錢,給一些錢,可是也有時候裝出一副忘記了的樣子。
「我們還在對中澤繼續進行調查,為了慎重,還向多治見那邊的警察署發出了調查他身份的照會,根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認為中澤還沒有取得短獵槍的執照,他今後也不再想打獵了。他的行為已經相當於過失傷害。也許你會知道,單純的過失傷害,是親告罪。如果被害人不提出控告,那麼將不問罪。我們就是來這裏詢問太太的意向的。」
我在這20多年裡一天不漏地寫了日記。我讓早奈|美讀我的日記,大概是從3年前開始的吧?她也知道我是作為向妻子傾訴自己的心聲而才寫著日記的。
這個想像,又使我心中的忌妒和憎恨重新沸騰起來了。我可以從現在就煺場了。因為那個時刻早晚總是要來的。可是,到了如今,我不能忍受我一個人背負罪責,並作為一個醜惡的人而被過去埋葬;如果我不是作為一個在愛情和事業上令人滿意的人而被早奈|美和我認識的許多的人記憶著的話。如果讓我大胆地說一句的話,那就是我的煺場的美學。
於是,他認識了早奈|美,並且愛上了她。不,他為了從早奈|美那裡問出秘密來而誘惑了她,而早奈|美則中了他的甜言蜜語的圈套。我寧可相信自己的這個想像。可是,在中澤的那雙看著早奈|美的眼睛中正在燃燒著堅定不移的愛戀的火焰。為了回報中澤的愛戀,早奈|美那邊也出現了變化……輕柔而富有感情的聲音、開始變得潤滑的皮膚、在眉間和嘴邊生出的青春痘,所有的這一切不是都明確地說明了兩人的那樣可憐的戀情。早奈|美本來是一個單純的女人,不論中澤多麼難以對付,但是在處理意料之外的事態時,她仍然顯得過於年輕吧?
燒窯的工作結束后,我裝作在等待窯冷卻下來的這段時間里去散心的樣子,11月12日一個人去了厚岸。我乘飛機飛到了釧路,半夜才到了厚岸的家裡。用以前就有的那箇舊的燃氣窯把池見的屍體燒了。第二天我又返回了東京。
當我確認了池見的心臟完全停止跳動后,回到了早奈|美所在的起居室,溫柔地對她說:「你通知我,可真是通知對了。下邊的事,都交給我做吧!你就這樣老老實實地獃著就行了……」
這樣,我把一切都弄到手了。從前,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個處於安靜而雄偉的大自然中的工作環境,現在終於把夢想變成了現實。在我的身邊還有年輕的早奈|美,我們將在這裏不受任何人打擾地無憂無慮地每天享受充滿細膩愛情的生活。
第二天中午,我作出突然想起一件什麼事的樣子從工作房回到了家裡,偷偷地進入了借給中澤住的房間。我把中澤帶來的所有物品都整個地檢查了一遍,結果只找出了一件寫了他的真實性名的東西。這就是他的汽車駕駛執照。
我先把池見的雪鐵龍汽車駕駛到東京車站的八重州地下停車場扔在了那裡。
池見敦人的失蹤,仍然有一個謎。永美子一定在臨死前留下了話,說真淵和早奈|美把池見敦人失蹤的真相掩蓋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每天都在過著蜜月一般的生活。中澤在周密地調查了我的所有情況后,經過嚴密而慎重地布置,潛入了我的家裡。他儲存著危險的復讎意圖,隱藏起對抗的意識,以冷靜的好奇心觀看著我的工作情況吧!
於是,真淵讓警方接受了中澤的「過失」吧?又以中澤承認了這一說法而結束了這次的調查吧……
「我能幹到這個程度,也是託了你的福啊!謝謝你啦!據醫生說,大概從明天開始將進行拄著拐杖的走路練習,再過二三天就能出院了吧?真是太好了!這樣,我也就不擔心了。早奈|美,好好地休息,一定能完全治愈啊!」他緊緊地擁抱著早奈|美,作了一個長吻。然後,他又凝視了一會兒早奈|美,突然轉過身走出了病房。
這時,我已經在我的日記中記下了決定性的伏線。我在日記上寫著:我發覺了早奈|美和中澤正在謀划殺害我的事——事實上,我已經意識到有百分之幾的這種可能性。)
那麼,這一連串的案件都是中澤所為嗎?一定他為了讓人相信自己的受害是現實的而才作了那樣的安排,然後他橫卧在早奈|美的汽車前向她求救。
事實上,這樣的結果,現在已經展現在我的面前了。終於,已經不能允許我在早奈|美的記憶中佔有我所希望的地位了。可是,我現在才正沉浸在可以說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安寧之中.這次,我要把一切都公開。我不再欺騙任何人了。
可是——在我的內心,一直有兩個決不會消失的罪過佔據著,這個意識逐漸地進入了我的精神世界。這雙重的罪過就是:我親手殺害池見敦人;我讓早奈|美把這個罪過當作了自己的,又把她的人生扭曲了。我必須向池見和早奈|美兩個人償罪。我的本能在冷酷地預告著:總有一天,那份結算清單會轉到我這裏。我的餘生也不一定會有一個好下場。
我改變了趕走中澤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是開始悄悄地注意地監視他們兩人行動了。但是,這實際上把我置於了火一般的嫉妒和苦惱之中了。
這僅僅發生在幾秒鐘里,而且我幾乎一點都沒有猶豫就斷然地下了手。我一直愛著早奈|美。一直想從池見的手裡把早奈|美奪過來。在有這個想法的同時,也開始在心裏憎恨起在金錢上曾經給過我幫助的池見。
於是,他們一定會真的離開這裏。他們將像兩隻卸下腳鐐的小烏一樣展翅飛翔,乾淨利落地與過去一刀兩斷吧!我騙了早奈|美7年,而現在的她又背叛了我,我們正好打成了平手。正因為我把一切都坦白了,所以她也不會有任何顧慮地把我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