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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黑夜

「您指的什麼事?」
「把這個……」
「十一點以前回去,我送你到家。」
「如果懷孕五個月以上,墮胎與分娩沒什麼不同。怎能將生下來就能養大的孩子殺死呢您強迫我去干那種事嗎?」
秀樹點點頭,東子將小盤中泡成綠色的油橄欖放入口中。
「如果我們一起走路,您一定會討厭我,我不願給您添麻煩。」
如果是男人,決不會這樣反覆無常。至少,秀樹不會方才還哭哭啼啼,轉眼間就手起勺落貪婪地吃意式冰激凌。
秀樹趕上去拽住她,東子邊走邊答道:「我就這樣一個人回去!」
「當然,沒有必要辭職,因生孩子休產假是女人天經地義的權利。」
「以前,你說是去四谷的醫院呀!」
東子突然臉一沉,轉向一旁大步流星地走了。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吧?」
秀樹點了點頭,他關心的是將來怎麼辦。
東子僅「嗯」了一聲,她輕輕地搖搖頭說:「沒什麼,只因吃得太急了,胎兒好像嚇了一跳。」
但是,最近,東子的一言一行就像以我為中心、嬌生慣養的孩子,不聽勸告,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充分表現出女人的自私。這究竟是懷孕的異常狀況造成的暫時現象呢,還是現在的表現才是東子的廬山真面目呢!
秀樹追著汽車跑出好幾步,司機漠然加快車速。
轉瞬間,東子手中卷著義大利細麵條的叉子停在半空,塗了淡淡眼黛的眼睛瞪得圓圓的,說道:「你為什麼要去那裡?」
「當然,也有無可奈何的成分,可是,仍有自我炫耀的感覺。」
東子提起此事,秀樹反倒覺得傷感起來,問道:「今天能多呆會兒嗎?」
「另叫出租吧?」
「我也想守在您的身旁,但是,您我不是合法夫妻,沒有辦法呀!」
「你也常來這家餐館嗎?」
「你怎麼啦?」
「因為,與這副模樣的女人相會,可能會感到厭惡。」
女人一哭,男人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即使有話想說,對於哭哭啼啼的女人,再說也是對牛彈琴,同時,只能讓旁人以為她受了委屈。
秀樹主意已定,就這樣試著談談看,然後眺望門口方向,未見東子的身影。
服務員以不解的目光投向一直低著頭的東子,拿起臟瓷盤立刻走開。
說老實話,目前,秀樹的真實心理只有一個,那就是覺得東子莫名其妙。
被如此追問,秀樹又無言以對,但是,不管怎麼說,最好先把錢交給她。
「是的,往後我的樣子越來越難看,就不能約會了吧?」
汽車彷彿忙於夜間的拜訪,爭先恐後地搶行,道路擁擠不堪。
「哪有那種事……」
「您沒感覺到嗎?肚子變大的女人有種自豪感。挺著胸,腆著肚,邁著外八字步,慢悠悠地走路。」
「最近,我非常能吃,連自己都覺得驚訝,我有一種感覺,好像不是我想吃,而是腹中胎兒要吃。」
她好像在哭泣,但並未出聲,低下頭去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時,東子看了看表,說:「啊!已經八點了,必須回去了。」
「不,不是那樣……」
秀樹本已覺得女人不可戰勝,尤以懷孕的女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正因為女人具有堅韌性格,才能夠經得起懷孕與分娩的磨難。若像男人一樣瞻前顧後,也許懷孕到一半時便會夭折。
秀樹依然在車外呼喊,車窗前僅露出東子白凈的側臉。車子開走了。
「莫名其妙呀……」
「不過,我總覺得男人和女人的情況截然不同啊男人僅僅是一瞬間的事,可是,我感到女人是從肉體的最深處發生根本的變化。」
說到這裏,東子從手包中掏出手帕,輕輕地捂住眼角。
秀樹想說去飯店,但是,若立刻挑明顯得過於露骨。
「……」
「據說,懷孕后就不能吃太鹹的食品,但是,飯菜不咸就不好吃。」
「難道說我們就此要分手了嗎?」
「是以懷孕為契機嗎?」
對於秀樹,東子的形象並不令人煩惱,棘手的是將要出世的孩子。秀樹控制住急於表明觀點的心情,這時飯菜端了上來。首先是火腿、西紅柿和蘑菇等加乳酪調製的薄比薩餅,隨後又送來名為漁師風的義大利細麵條。
「今天,我看你有些異樣。」秀樹以諷刺的口吻說,「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覺得見到了另一個東子……」
「男人也有這種時候……」
「不過,我討厭那種事。懷孕后,我希望純潔些。」
「只說了這些read.99csw.com!」
東子邊說邊將比薩餅切成八塊,又將義大利細麵條盛入秀樹盤中。
「是什麼?……」
秀樹無可奈何地低頭不語,但是,心中仍有諸多事情不能理解。
「那麼,我就先收下。」
東子點的「貝貝」餐館位於大廈地下一層。走過一段略有彎度的樓梯,一個淡綠色的玻璃門映入眼帘,推開門走進去可見一台自動收款機,店內擺著幾張小餐桌。這是一家義大利式餐館,餐桌上懸著用繡花布料做成的十字架,室內整潔,氣氛明快而別緻。
「不常來,為了採訪或訪問偶然來這兒。」
現在,秀樹並不非常渴望東子的肉體。只因是久別重逢,而且,已經同意她生下孩子,希望兩個人能在更融洽的氣氛中多呆一會兒。
「非常抱歉,但是,我一心想要您的孩子。」
一會兒見到東子說什麼才好呢?她會同意遵從我的希望打掉孩子嗎?還是像往常一樣堅持要分娩呢?不論怎樣,秀樹打算把現金交給東子。當然,這錢算賠償費還是人工流產費呢?秀樹並無十分明確的目的。事情已到這種地步,東子定有東子的苦衷。對此,作為男子漢願以具體形式表示自己的誠意。暫且不說東子是否接受,反正秀樹願事先做好隨時將錢交給東子的準備。
秀樹沒理睬她,拿起桌上的賬單,東子也不情願地站起身來。秀樹在自動收款機前結了賬,來到店外,告訴一直等在外面的包車司機可以回去了。東子插嘴說:「為什麼讓他回去?」
當東子邊談腹中的胎兒邊吃義大利細麵條時,秀樹已有莫名其妙感。當時,東子口中說:「孩子正在腹中動呢!」手中叉子捲起意大利麵條便往嘴裏送。當然,胃與子宮並非同一器官,但是,體味著孩子的蠕動吃飯的絕技,男人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
東子這樣一說,秀樹無言以對。
「可以給我打電話,可是,我馬上就要休假。」
秀樹點了點頭。東子彷彿受到了鼓舞似地說:「 妊娠、分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業吧?沒有教養的女人也罷,貧窮的女人也罷,只要與男人發|生|關|系就能懷孕。那種行為無需任何才智和教養。才智和教養反而會成為障礙,無論是人還是一般的動物,繁衍後代都是其本能,偏偏有人說因為懷上孩子,就出色地完成了女人的任務,這種說法的確令人費解。」
「不過,你不會辭職吧?」
東子考慮片刻,回答說:「可以吧?後天,晚六點半怎麼樣?」
聽說,東子的家鄉在山口縣德山附近。
東子邊說邊拿起小勺舀意式冰激凌吃。
「並沒有什麼理由,我覺得許多方面都需要。」
秀樹儘管說,東子卻不理睬他,徑直向前走,向一輛開近的計程車招手。
「行了!行了!」
汽車從青山路行駛至表參道十字路口附近,兩旁的路燈漸顯明亮起來。
刺痛人心的言詞使秀樹窺視四周,他們坐在被隔成狹長空間的最裡面,眼前座位上的年輕情侶只顧柔情蜜語,無心聽他們說話。
「在家休假嗎?」
正當秀樹欲抓住東子背朝他的肩頭時,東子使勁左右晃動著頭:「走開……」
「那是您過慮了。」
方才,東子還哭訴無論如何要把孩子生下來,因為愛才下了這樣的決心云云,那樣執著而認真的女人,現在卻若無其事地一口接一口地吃意式冰激凌;剛剛還為是否生下孩子爭吵不休,現在卻吃得如此香甜。這種變化豈不過於突然,過於明顯了嗎?
「與其說孩子,不如說是您感到為難吧?」秀樹的內心世界已被東子摸得一清二楚,「好啦,您的心情我理解,孩子出世后的事,您不必擔心。」
「是的,好像是說,怎麼樣,我已懷上了心愛的丈夫的孩子,往後就成了真正的女人,所以,很了不起吧?你也有同感嗎?」
「我並不是命令你,只是以為,如果墮胎的話,對你我雙方都好……」
今天,見東子的主要目的是孩子的事,而不在於醫院。即使現在,難道就不能設法讓她墮胎了嗎?秀樹明知極為困難,但仍抱著一線希望來見東子。在談及重大問題之前,不願激怒東子。秀樹繼續喝著啤酒,等待東子心情平靜下來。過了會兒,東子點點頭說:「原來如此,我理解了您今天要見我的理由。」
「這地方好找嗎?」
「喂……」
她離開座位已近十分鐘,怎麼回事呢?秀樹正挂念著,東子出現在款台這邊的自由式插花前。她的步履依然小心翼翼,但是,眉頭緊鎖,待她入座之後,秀樹問道:「什麼九九藏書地方不舒服嗎?」
秀樹再次對東子的行為感到難以理解。
「不要緊,如果有事就聯繫。」
的確,在踏進餐館的一瞬間,秀樹就感到這裏的氣氛與眾不同。
「是讓我打掉孩子!」
「可是,我們難得見一次面,我想僅我們兩個人在一起。」
「剛才,你說過,打算就此不再見面了,但是……」
本來,編輯工作經常要干到很晚,所以,從前午夜十二點以後,有時兩人仍在一起。
「我呀,最近覺得我已不是原來的自己。」吃完冰激凌之後,東子愉快地說,「我覺得,在我的軀體之中產生了一種自我難以控制的、莫名的力量,說到那種力量,自己都對自己感到驚訝。」
秀樹慌忙擺手拒絕。周圍還有旁人,而且,秀樹擔心若觸摸那裡,它也許會突然裂開。為了擺脫恐懼心裏,秀樹將臉轉向它方。不久,胎兒好像踏實下來,東子再次拿起叉子吃義大利細麵條。
「我一說你已有身孕,他便流露出百思不解的神情。」
東子說出上述不願見面的理由,秀樹感到出其不意。
「不過,可以給你打電話吧?」
「醫生說了些什麼?」
「 我也知道,那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是我自己願意生,願意撫養,而不是任何人命令我,所以,多少艱苦些也是不得已的吧?而且,我認為撫養子女雖有艱辛,但更富於樂趣。有人以為,付出巨大艱辛撫養起來的孩子不應不盡孝道,其實,既然生出孩子,就應以生兒育女的樂趣為滿足,欲尋求進一步的回報便是父母的利己主義吧?」
東子簡明地否定了秀樹所言。接著又說:「以前,我就覺得,在我的軀體中隱藏著連自己也不曾了解的一面。只是這次,它開始明顯地表現出來,不過如此而已!」
「那麼,就是說隨我的便了。」
「實際上,我已去過四谷的井崎診所了,可是……」
剎那間,東子突然警覺起來,而後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家附近的醫院。」
「那麼,在這裏就行了!」
「我不想回憶那個醫生的事,那所醫院已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不要緊,因為我剛剛對他說:『請安靜點!』這孩子靈極了,非常懂事。」
秀樹剛剛站在入口處,東子便從成L型的包廂盡頭站起身來,舉著手。秀樹點點頭,走到近前,面朝包廂盡頭的座位坐下來。
剛止住哭泣的東子奇怪地注視秀樹。
「多少有點兒酸,不過,我現在愛吃這種味兒。」
「唉,這樣不是很好嗎?」
從秀樹公司所在地日本橋到青山路的表參道已經行駛五十多分鐘,到那裡似乎還需要近十分鐘。
「你若無論如何不願意,我們可以不幹那種事。」
「人家正說話的時候就上車,太不禮貌了吧!」
「放在這種地方會使人生疑的,把它給我收起來!」
這樣說完,東子又平心靜氣地說:
「這家餐館的氣氛與眾不同,可是菜肴味道鮮美。」
「為什麼?」
傍晚秋色,盡收眼底。
「我事先聲明,不去飯店!」
難道有這種事嗎?秀樹注視著東子隆起的腹部,這時東子用右手撫摸著那裡,能聽到聲音似地側耳靜聽。
秀樹又一次將紙袋推給東子並說道:
說著,東子雙手舉起紙袋表示謝意,而後裝入手包。
「姑且先出去吧!」
一直推辭不見的東子同意見面了,所以決不能錯過這次機會。秀樹爽快地服從東子去澀谷的命令。
秀樹一想,已經相當長時間未碰東子的肌膚了。最後一次見面是一個月以前,她剛懷孕四個月。當時,聽說她懷孕之後,便懇求她,希望她墮胎,但東子一定要生出孩子,兩人不歡而散,直至今天。
秀樹雖然已安排與大學時代的朋友會面,但他當即答應了東子。這樣做固然對不起朋友,不過,與會見久違的朋友敘敘友情相比,還是見東子弄清孩子的事是當務之急。
秀樹說話時,亮著空車燈的計程車停下來,東子正要就勢上車。
「什麼心意?」
「我也有。所以,樣子雖然不美觀,走起路來卻不慌不忙。但是,我不像她們那個走法吧!生孩子並不是什麼值得向旁人炫耀的事情。」
「……」
「並沒有什麼像樣的理由。」東子說著,喝了一口礦泉水,「或許這是與您見的最後一面。」
東子並沒喝葡萄酒,卻無異於酒醉,口若懸河。
東子依然不抬頭,秀樹說了聲:「菜來了。」於是,東子拿著手帕,慢慢仰起臉說:「我希望生下您的孩子,這樣才有生活的價值……」
先前,秀樹多次邀請東子均遭到她的拒絕,但東子好像https://read.99csw.com忘掉了這一切,表情很快活。
首先,東子的「因此,您的本意我懂了」的話和「您僅需要我的肉體尋求一時的歡愉」的指責是極端片面的。的確,秀樹迷上了東子,並提出肉體要求,不過,他既沒欺騙,也未曾強迫。兩人一起吃飯、交談的過程中,情投意合,便一起前往賓館尋歡。自那以後,主動邀請的是秀樹,但東子一直樂於相從。不言而喻,兩人尋歡取樂時,東子也不乏歡愉的享受,當達到高潮時,她的情慾熾熱如火。若將這樣的事實稱為被男人玩弄,豈不言過其實再者,秀樹難以苟同的是,將希望墮胎也不容分辯地指責為「僅想尋歡作樂」。當然啦,兩人既然已達到肉體結合的地步,就應該結婚生子,這是再理想不過的,但是,現實中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從交往之初,彼此都知道對方已婚有家庭。兩人發生肉體關係,偶然身懷有孕時,即使男方提出墮胎要求,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僅為尋求刺|激玩弄女人肉體,這難道不是出言不遜嗎?
從東子嘴裏突然迸出「丈夫」一詞,秀樹畏縮了。
「自我炫耀!」
「開始可能在家,但是,臨產時我想去家鄉。」
眼看著尾燈消失在夜幕之中,秀樹輕輕地嘆了口氣:「真不明白……」
「當然,因為是我生的孩子,戶口應隸屬於我。」
「不行啊!不能幹那種事啊!」
「喂!等等!」
「還要談墮胎的事嗎?」東子非常驚訝地嘆了口氣,凝視著秀樹說,「現在,到這種地步再墮胎就是殺人,等於讓我殺死一個口眼鼻舌身都長全的孩子。」
在司機面前爭執太不雅觀,趁秀樹不由得膽怯時,東子迅速鑽進車內。
「首先,有戶口問題吧?」
周圍人的奇裝異服比菜肴更令人感興趣。這時,褲子弔帶扎有蝴蝶領結的服務員送來葡萄酒酒單。秀樹邊看酒單邊問她:「要什麼酒?」東子用手輕輕予以阻止,說道:「最近,我戒酒了,擔心對腹中的孩子不利。」
秀樹不太了解義大利菜,所以點菜全委以東子,她看著菜單點了幾道菜。
方才還覺得東子十分可恨,現在卻感到她可愛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那應該是由我來考慮的問題,與您沒關係!」
「還是您體貼人。」
「不過,往後的日子還很長,一輩子撫養那孩子,必須負責任的。」
「女人的軀體,有時會變成獨立的活物呀!」
誠然,秀樹知道如今墮胎已相當困難,但磨磨蹭蹭至今的責任在東子。早些時候,秀樹曾多次要求她墮胎,她卻充耳不聞。最近一個月以來,又避而不見秀樹。而且,現在即使說五個月墮胎無異於殺人,也難以令人信服。如果說這些,為什麼不儘早見面商討對策呢?
「幾個月也一樣,我不幹那種事。我和丈夫都沒幹過那種事!」
「一點點錢。」
啤酒剛送來,秀樹便給不喝酒的東子倒了半杯,以備簡單碰杯用。
東子顯得極為不悅。秀樹本想深入追問,但過分刨根問底,東子會更加不痛快,秀樹覺得不妥。
「不過,如果分娩必須休假吧?」
「不過,才五個月嘛!」
東子是負責烹飪欄的編輯,所以對義大利菜肴了如指掌。但是,秀樹無心評價菜肴,倒是對東子的食慾深感欽佩,胎兒剛剛還在腹中折騰,現在卻滿不在乎地吃起來。這究竟是女人的堅強呢?還是她們的執著呢?
說到這裏,東子抬眼遙望遠方。
秀樹什麼也沒說,目光離開東子的胸部。服務員來到桌旁恭候點菜。
「您盡量吃吧!光我自己吃不好意思。」
「這我知道。是不是你暫且先收下,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
「我不會那麼激烈的!」
「當然負責!」東子斬釘截鐵地說,「我懂了,您僅想與我尋歡作樂,您僅需要我的肉體尋求一時的歡愉而已。」
儘管如此,腹中的胎兒難道會因吃飯過急而驚得蠕動起來嗎如果那是真的,那麼,女人身體早已超過靈驗的限度,甚至成為獨立的活物。不,若從另一角度看,女人的身體已不只是深不可測,甚至是神乎其神。不管是否是幸運,男人的身體一生不會經受巨大變故。男人的身體終生無巨大變化,若以天氣做比喻,男人的一生就像是和風輕拂的小陽春,而女人的身體則時而風和日麗,時而疾風驟雨。如今,也許東子體內正在逐漸而切實地開始孕育狂暴颶風。
東子再三勸讓,但是,秀樹現在一口也不想吃。他喝口啤酒,夾了一塊比薩餅,聽東子述說口味的變化。東子正吃著忽然說了聲:「對不起!」https://read•99csw.com便站起身來。
「對於您可能是有利的,但於我無益!」
懷孕以後的東子,性格好像徹底變了,她原有的才華橫溢的職業婦女的抱負,如今卻無影無蹤。
「不過,我非常高興啊!」東子那留有淚痕的臉上,初露笑容,「並不是因為收到您的錢就高興。您時刻惦記著我,比錢可貴多了,我喜的是您有這份心。」
秀樹明知在路上,卻情不自禁地聲高語粗起來:「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光是你的!」
東子緊蹙眉頭又說:
「但是,你丈夫呢?」
「我要回家!」
說老實話,秀樹原來並不知道東子這麼想生下他的孩子。對於東子哭訴著要生下孩子的心情不能無動於衷。
「既然是女人,寧可犧牲工作,也要生孩子!」
秀樹對東子採取了放任的態度。即便如立野所述,孩子會給將來留下禍根,現在也只好同意東子所說的一切。
「我不願意!」
「不管怎麼說,認為只要能生兒育女就是出色丅女人的觀點是令人費解的。如果只要能生孩子就算出色的話,那麼,生過許多小仔兒的貓狗也成為出色的啦!」
東子的話令人難以理解,不過,她確有些精神過敏。
「地址倒是熟悉,但道路擁擠,車子開了將近一個小時。」
事已至此,秀樹毅然追問下去: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只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秀樹重新鼓起勇氣,攻其不備:「你說要生出孩子,但是,出生之後怎麼辦呢?」
說到這裏,東子意識到自己言語過多,微微一笑,說:「對不起,只有我一個人信口開河,不過,只希望得到您的理解罷了。」
秀樹一直不作聲,東子輕輕地撫摩著腹部說:「您摸摸這裏看!」
「為什麼給我?」
東子說著,溫柔地一笑。
東子前後陳述的觀點瞬息萬變。幾分鐘以前,她還說無論如何要生下孩子,現在又稱妊娠、分娩與才智、教養毫無關係,不過是連野獸也可以完成的動物的本能。
「把這種食品稱為漁師風,純屬誇大其詞。不過,加上一些海鮮的義大利細麵條,倒滿好吃的。」
「看什麼呢?覺得胖了吧?」東子耍小脾氣似地瞪了秀樹一眼,這種表情前所未有,「開始變成孕婦的樣子啦?心情複雜極了,像喜悅,又像發愁……」
見兩人的態度緩和下來,服務員又送來一種義大利式冰激凌,同時問:「二位要什麼咖啡?」兩人都點了意式濃咖啡。服務員走後,秀樹將手伸進西服貼胸的衣袋,拿出了一個紙袋。
「我不讓你回!」
秀樹讀過的婦產科專著中寫道:普通的性生活不會成為流產的原因。
但是,儘管道理如此,現在的東子好像萬事不通。
東子進一步說下去:「我覺得僅憑本能行為便可導致懷孕、分娩,可以繁衍養育起這樣多的孩子,有人卻將這種本能行為視做重大發現或完成一項重大事業。」
兩天前,秀樹毅然給東子打電話,提出見面的要求。
東子悄悄將紙袋推回去,說道:
「那家醫院早已不去了,太遠不方便。一天天地變成這個樣子,就懶得出門了。」
母子之間難道無須明確的語言、僅憑血肉關係就可以溝通、就能交談嗎?秀樹凝視著東子出神的表情,再一次感到女人身體的深不可測和靈驗。
「那麼,我也不要了,請上啤酒吧!」
「不行啊!那是個草包醫生!是個騙子!所以,現在我已經不去那家醫院了。若去那種醫院等於白白浪費時間和金錢,連身體也被折騰得散了架。」
「他說,近來你沒去醫院……」
「我從來沒說過想要錢呀。」
「若在東京的醫院生呢?」
「正動呢?」
正在強壓怒氣冥思苦想時,服務員將主菜香草烤加級魚端上來,秀樹故作鎮靜,將盛有義大利細麵條的瓷盤往旁邊挪了挪,低聲說道:「謝謝!」
看東子的背影,腰部顯得肥胖,與之相比,腿顯纖細,使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協調感。服裝呢,彷彿為保護腹部,特意穿無袖連衣裙,可一目了然是孕婦。腳穿矮跟女式淺口無帶皮鞋,與服裝頗般配。秀髮攏成一束,垂於身後,以黑色發卡別住。
秀樹一面注視前方閃爍的霓虹燈,一面不動聲色地將一隻手放在胸前。
「讓我去澀谷嗎?」
「那麼,就不能再見面了?」
東子可能想去衛生間,拿起坤包輕輕伸展上體,不慌不忙地走去。
遭到東子的拒絕,秀樹就更不甘心。不管怎麼說,如果就此分手的話,也許真的難以再次相會。秀樹感到不安,同時,對肚子變大的東子的肉體也頓生濃厚興趣。
「等等……」
https://read•99csw•com不對,不對。」秀樹毅然決然地搖著頭,「將來,你如果生下孩子,會有種種麻煩事的。我想備著那時用,沒有其它意思。因此,你先收下吧!」
「你打算去什麼地方?」
「以前,你對我說去井崎診所看過病。我多次與你聯繫,你卻不肯見我,我非常擔心,不知你到底怎麼了,所以……」
「女職員都要請產假,所以,此事我不在乎!」
今晚,東子指定在澀谷附近的餐館相會。
從懷孕到孩子出世的一段時間內,男人不能感受到胎兒的存在。即便人家說您已有孩子,也僅是從思想上認為是那樣。自己的身體並未發生任何變化,不用說孕吐,就連孩子在體內蠕動的滋味也無從感受。
「可是,這樣的話,孩子他……」
「因此,您的本意我懂了。」
「今天為什麼願意見我呢?先前,我多次打電話邀你,卻一直不見。」
「事已至此,希望您也珍視腹中的胎兒,若流了產可不得了。」
「您反對我生的原因我也理解,但是,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我或許再也不能生了。因此,無論如何想生下這個孩子……」
「但是,撫養子女是很艱難的……」
秀樹意識到自己已全線崩潰,點了點頭,說道:「合你的心愿就行了。」
說到這裏,東子端起意式濃咖啡品嘗起來。
「您理解了!」
「那種事不會有影響的。」
「不行,最近,我一直很早就回家,所以……」
「那麼工作呢?」
「那麼長……」
店內的顧客多數成雙成對。男人們留著中分頭,長發垂於左右兩側,脖頸上戴著粗粗的黃金項鏈;女人則剪著男式短髮,身著立領上衣。與其說他們是戀人,不如說是男不男女不女的組合。
在這種情況下,暫時不便提出墮胎的事。秀樹再一次偷看東子那隆起的腹部,於是,東子將臉貼近了說:「這個餐館的顧客多數是搞時裝或研究藝術的。」
「是的。因此,女人生孩子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剩秀樹一人之後,他便冥思苦想如何提起墮胎之事的良策。若單刀直入會引起她的反感,所以,必須拐彎抹角地談。首先,應該說明生孩子是生產與被生產兩個方面的問題,所以,不應當片面地以生產方面的邏輯做出決定。比如,即使做母親的想生出孩子的時候,也應充分考慮到是否會給孩子帶來不幸。尤其是在目前情況下,孩子的父母沒有正式結婚,出世的孩子會在諸多方面承受巨大壓力,他將痛苦不堪。對於這些問題,不知東子是如何考慮的?如果以為只要有愛心就能克服一切困難,那就過於天真。
「不要哭啦!」
說完之後,東子顯出滑稽的表情,又說:「總覺得,好像我一個人在吃飯。」
「我也那樣想過,不過,母親說希望我回家鄉。」
方才從公司動身時,秀樹偷偷將一百萬日元現金裝入西服內側衣袋。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僅我們兩個人在一起。」
明確地說,從前,秀樹以為東子是個冷靜而且眼界寬闊的女人。最初來採訪時表現的機敏和日後的談吐使秀樹覺得,東子頗具一流女編輯風度,是個聰明能幹、十分客觀的女人。
剛從公司出來時,高聳的大廈隔出的西部天空還是紅霞一片,如今已被夜色塗得漆黑,大廈和路燈顯得格外明亮。
「那不是因為肚子大不得已的事嗎?」
秀樹無言以對,只是喝啤酒,而後問道:「可是,現在你還去哪家醫院呢?」
「等等……」秀樹站在正要尋找計程車的東子面前,擋住去路,「你將來要生下我的孩子吧孩子的父親想和你在一起,你為什麼要逃避呢?」
隔一個月之後再次見面的東子,面龐比以前顯胖,身體很健康。秀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從東子的胸部移向腹部,白色外衣和深藏青色無袖連衣裙內的胸部略顯隆起,腰部確有沉重之感。
汽車駛過表參道十字路口,朝澀谷方向行駛約二百米,停在拐角處的大廈前。
面對東子止住嗚咽的訴說,秀樹又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去。
「近來,我食慾非常好,因為要攝取孩子的一份。」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能再想什麼別的辦法了嗎?」
秀樹不由自主地上前阻止那舉起的手,東子以咄咄逼人的目光回頭瞪著他:「你要幹什麼?」
一語道破天機,秀樹低下頭去,東子自鳴得意地說:「遺憾的是,已經不行了,為時已晚啦!開始,我已明確表示要生下這個孩子,女人說要生就一定生!」
「這一點嘛,因為有產假制度,不必擔心。到時候,我可以下決心休息一年左右。」
「去另一家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