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流星

流星

「不是鬧著玩,我是努力的……是認真的。」
再次涉及到非常具體的問題,秀樹喝了口啤酒。說實在話,男人對此類事也頗感興趣。
「是啊!因為只要我能治好,就能有孩子。」
「走吧!」
「她小我三歲,已有兩個孩子。」
「我知道,您想說這太荒唐。不過,大家都認定,只要結了婚就能生孩子。只要是夫婦,有子女是天經地義的,無子女就令人不可理解。」
說話時,她彷彿思緒萬千,為調整心態,東子稍歇片刻,接著說:「要進行多次檢查,一檢查就要去醫院。檢查之後,領來荷爾蒙針劑或藥物,然後再去檢查。大概反覆幾百次了!」
「明明沒有懷孕,卻故意裝作有身孕,也是不得已吧?」秀樹以不傷害東子的口氣試問著,「因為今天湊巧真相大白,還算萬幸,如果我一直蒙在鼓裡,你打算怎樣收場呢?」
「眼下,那樣也可以。但是,令人遺憾的是,通知懷孕的消息時,只要我稍有驚訝之感,大家就隨心所欲地遐想。例如,連妹妹第二次懷孕,也不直接通知我,而是先通知母親,通過母親轉告給我,簡直是提心弔膽地告訴我的。」
「莫名其妙!」
「當然,鄉下人居多。但這樣說的城裡人也不少,他們還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面孔。」
的確,僅聽上述檢查內容,一向不願去醫院的秀樹已想逃走。
「你娘家在哪兒?」
只聽東子又說:「無論如何,女人並非以工作為重,而是以結婚生孩子為首要任務,工作不過是附屬物。因此,僅工作出色的女人較一事無成而只會生孩子的女人稍遜一籌。」
「您這樣對我說,我非常高興。但是,一旦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當今社會中沒起到什麼作用,那麼,即使多次自我提醒事實並非如此,也無濟於事。我深信不疑,對於女人來說,是不是母親,或者,即使現在工作將來是否會成為母親,二者必居其一。」
「先前,你曾提到過四谷醫院的事……」
「我們女人並不是為了社會輿論生孩子。自己想要孩子時就生,所以不必得到他人的指令。然而,大家聚在一起,只要一見面,就會多嘴多舌地說:『還沒有孩子嗎?早些要孩子為好。』」
「他很體貼人的。」
使她如此叫苦不迭的不孕症治療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呢?諦視著孕婦神態一掃而光的東子,秀樹又產生了新的好奇心,問道:「不孕症檢查,都檢查什麼呢?……」
「已不抱任何希望。」
「我對母親講了,我想父親也會知道的。」
「不對。本來婆婆就反對我外出工作。她早就想說,擺出一副干大事業的樣子,不是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嗎?連女人的基本條件都不具備,還說什麼呢?」
在秘密的浴室內,她正在一心一意地進行登台前的準備呢,還是突然懼怕于出場呢!不過,是她主動要坦白一切事實的,事已至此,她不會變卦的。
「並不是工作干不好或懶惰,而是思想觀點不同。在她們心中,不是工作第一而是孩子第一。其實,那也沒有錯。不過,眼見這種態度,我就討厭。例如,孩子患感冒請假時,口氣中鮮有的歉意或不好意思的感覺,抱有孩子感冒就該休息的態度。見此情景,我就覺得不能允許。」
「索性明確地告訴他們,你並不把孩子的事放在心上,會怎麼樣呢?」
「病因好像是多種多樣的,大體有以下幾種,有時因卵巢有問題而不排卵,也有輸送卵子的輸卵管不行的情況,有時問題出在子宮本身,大概還有因身心病、精神緊張或心情焦躁等原因,不能懷孕的情況。」
「怎樣說明?」
「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還是頭一次遇上。你必須給我說清楚,為什麼要騙我?」
「你妹妹有孩子嗎?」
「你母親怎麼說呢?」
因為話突然談得深入,秀樹站起身打開擺在牆邊桌子下的電冰箱:「可以喝點兒啤酒吧?」
說到這裏,東子又掃了一眼夜色中的窗子:「我打算從下周起休息一周。」
轉眼間,窗子變得黑暗,不久前晚霞映紅的街道已沉入深深的夜色之中,代之亮起的路燈如同經過加工的寶石爭相輝映。從黃昏到夜晚,像天氣突變一樣,東子與秀樹之間的不信任感眼看著加劇。
「即便我是最親的人,也不必假裝懷孕來騙我吧?」
「這一點我也很明白。但是,越明白心裏就越不是滋味。我覺得這類事沒什麼關係,即使聽了也read.99csw.com會心平氣和的,偏偏別人無事生非,硬要將我推入孤獨的深淵。」
「那麼,這是女同事之間的問題嗎?」
「那麼,以後呢?」
秀樹坐下來,往東子和自己的杯中斟入啤酒,又問:「你丈夫知道這事嗎?」
「可是,有些做母親的,只因生了孩子就全身心撲到家庭上,連漂亮地打扮自己和緊張的工作都置之度外。我覺得與其相比,即便沒有子女,而能外出工作的女人更美、更富於魅力。」
「那麼,不能生育的事……」
「為了裝作流產嗎?」
「 我的情況是僅卵巢正常,大概是患有子宮內膜症,從子宮到輸卵管處好像也有問題。詳細的,我也不十分清楚,本來僅存在於子宮內側的內膜卻涉及到子宮的其它部分或卵巢,有時還涉及到腹膜,因荷爾蒙的影響或變大、或發生出血,嚴重時子宮、卵巢和輸卵管發生粘連,這些都是構成不孕症的原因。」
「也可以說是流產了……」
「我險些被你騙了。」
「因為,與其去那裡尋煩惱,不如不去為好。反正,即使去了,也就是親戚們拖兒帶女、絡繹不絕地聚攏來,所以我……」
「不過,沒有子女的女人有很多吧?」
「即使說了也毫無辦法吧。而且,我和您相時的時候,已經完全喪失信心,所以……」
「排序!」
東子雙手捂住臉,激烈地左右晃動,說:「我真的憎恨有孩子的人。您作為男人也許不太理解,當今社會上存在著種種歧視……」
的確,聽說在總務部和健康事業部有兩位科級女幹部,一位是獨身,一位是婚後無子女。或許她們也像東子一樣煩惱。
東子沒有回答,秀樹不去管她,手持啤酒罐和杯子回到座位上,問道:「那不是你丈夫的問題!」
「請等等!」東子那初顯皺紋的手捂住右太陽穴,說道,「我只有您一個最親的人。」
東子也許憶起了當時的情景,細眉緊鎖。
「是那樣嗎?……」
東子接著說:
「那些話可以置之不理。」
「對於她來說,從事出色的工作,或當主任、副總編之類的都毫無意義。與其如此,不如『我懷了孩子』的話,更能讓她心滿意足。她認為,兒媳就是生孩子的工具。」
「為什麼?」
「地獄般的生活!」
「這樣說的,多是些鄉下人吧?」
「沒有生育能力!」
「我的確去過那家醫院。」
「如此說來,女人出去上班並不好。」
「因此,更讓人為難啊!因為深信非常親切,並無惡意,就更難以應付。每當她們這樣說時,我們不知受到多大的刺|激,心中是多麼痛苦……」
東子的話,讓人總覺得有馬虎草率之嫌。
「當然是的。不過,這種情況的形成,完全是男人的責任。」
「實在對不起……」東子直率地表示歉意。
「是的……」
「為什麼治不好呢?」
「想吃點什麼嗎?」
以前就不用說了,如今事情已發生突然變化,主角依然屬於東子,對此,秀樹感到半驚訝半欽佩。他回首觀看,東子已將色調明快的灰色西服套裝穿在白色襯衣外,右手拿著女用包,略微低著頭就座于秀樹對面的椅子上。
「那麼治療怎麼辦呢?」
「還是男人好啊!」
說到這裏,東子嘆了口氣,又說:
「儘管這樣,當時還堅持工作嗎?」
「當知道我沒有子女時,對我多方照顧的女人有是有的。但是,那種體貼關照的方式令人難以忍受。比如,一位學生時代就關係親密的女友,由於有了孩子,談話時就拚命避免出現孩子的話題。即使是高高興興的聚會及集體旅行,大概覺得我一見到孩子就鬱鬱不樂而採取迴避我的做法,根本不來邀我。因此,每當有朋友懷孕,我就失去一個朋友。最後舉目四望,身邊只剩下獨身者和無子女者。」
「平時有什麼癥狀嗎?」
「因為不能每次檢查都休假。去醫院的事未曾向他人講過,我不願因此讓人同情。」瞬間,東子顯示出倔強的本色,「因不孕症去醫院之類的事,無論如何不能說呀!」
如果一直不明底細,東子就會得到合法的休假,若無其事地謊稱那段時間流產了,從而博得同情。一想到險些中了她的圈套,秀樹就覺得自己愚蠢透頂,同時感到東子居然耍弄如此陰謀手段,實在不可饒恕。
「初次檢查時,丈夫的精|子好像少一些,但再次檢查時就沒什麼問題了。」
對於https://read•99csw.com東子非常坦率的談話,秀樹無話可說。
東子好像非常恨婆婆。
秀樹又吸完一支香煙,裝錢的皮包放在椅子旁邊,當他俯瞰窗外伸展開去的夜間街道時,背後響起浴室門打開的聲音。
「您是清楚的,我曾想要孩子。」
「再讓醫生給你仔細檢查一下是否會好呢?即使是不能懷孕的,最近也發現了多種治療方法,所以……」
她已在浴室中重新化妝,方才臉上的淚痕消失。她的妝化得略濃,雙眉描得尖細上挑,格外顯眼。為使心情沉靜下來,東子繼續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工夫不大,她好像決心已定,抬起頭說:「請相信下面我所談的內容。」
「也有不要孩子的呀!」
「你的情況呢?」
「不過,她們也並非懷有惡意吧?」
「是的,男人與女人,大學畢業與高中畢業,還有結婚的女人與未婚的女人,有孩子的女人與沒孩子的女人……」
「不僅是你一個人!」
「不過,那只是一種病罷了,所以……」
以前,在義大利式餐館中相會時,東子訴說過很多具體的身體異變,令秀樹難以理解,其內容說不定與這種病症有關。
「你不要把問題想得太嚴重啊終生獨身和沒生過孩子的女人也不在少數嘛!」
為了改變目前的壓抑氣氛,也許最好是換換環境。
「男人們一直教誨女人:是否長年累月地工作無足輕重,婚後生子女才是至關重要的。」
「如輸卵管檢查需要兩天時間,我住院。不過,即使再簡單的檢查,也會腹痛或頭痛難忍而導致嘔吐……」
「女人的身體是相當複雜的,所以,或工作中的緊張情緒積悶於心,或家庭中有操心事,或緊張加不滿,好像都不能懷孕。」
東子豁出去似的,用力點點頭說:
先前,秀樹對東子懷孕的事深信不疑,為她腹中的胎兒感到心煩意亂。如今,東子連懷孕的影子都不見了,她說要坦白以苗條身軀偽裝懷孕的全部內幕。
「我也曾置之不理。若多次被人說,就很難以理解。總之,日本人以為對別人的事多嘴多舌是親切的表現。事實上,對他人的事不聞不問更使人覺得親切。想不想結婚,想不想生孩子,此類事當然是個人自由,無須多嘴。您不認為這才是真正的體貼人嗎?」
「不過,直到現在,我還一直抱怨其原因在於男人,可事實上,這仍是女人本身須認真思索的問題。」
「那麼,是和丈夫一起去醫院……」
「是的,正因為他是長子,所以婆婆擔心也許會斷了他家的香火,便大肆悲嘆。自那以後,有意慪我心煩似地向我滿不在乎地念叨,哪家添了個男孩兒啦,誰家又生了老二了,等等。」
東子究竟想達到什麼目的呢?若按她的計劃進行下去,那麼,對於東子來說,秀樹就成了先讓她懷孕又讓她流產的男人。這樣,秀樹一輩子都會覺得欠東子的情。
她真的要說出什麼內容嗎?
「我還沒聽過類似的事,不過……」
「我曾想,遲早要說明的。」
「醫院的檢查呢!」
東子所述,秀樹也能想象得到。並非有意多嘴多舌,秀樹新婚之初也受到同樣的詢問,當時非常反感。
「是的,當她們提到此類事時,都態度傲慢,她們幾乎要說,您沒有孩子,可我生了孩子,而且在撫養孩子。」
「是從你母親那裡聽說了吧?」
「我這樣做過,但是無論怎樣漠視,還會問到你的頭上來。人們會對你說,還沒有孩子嗎?最好趁年輕的時候生一個,您的父母都想要孫子了吧?最後會說,您的丈夫想必會感到寂寞的。為什麼連這種事也必須讓別人操心呢?」
「不過,我是母親的親生女兒,所以,母親也許覺得多少有責任。我丈夫叫貴司,我僅在意貴司會說什麼……」
「都是住院進行檢查嗎?」
「他還可以,自己的母親也好說,只是丈夫的母親知道我不能生育時,當著我的面就公開說:『這下我可沒指望啦!』」
「治療就那麼困難嗎?」
「她一直在苦苦思索,你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呢?妹妹什麼事也沒有,為什麼惟獨你不能生育呢?」
「這類事情,沒有親身體驗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東子的情緒越說越激動,從眼角到面頰泛起紅暈。
「怎麼說呢?太累了!」
「我也莫名其妙。」
「我曾堅持去那裡看病一年多,但仍絲毫無效,所以……」
「……」
秀樹回憶起上九_九_藏_書月到井崎診所去的事。那兒的醫生說,東子已有半年之久未來過醫院。
「最讓人可氣的是,『您丈夫也會感到寂寞吧』這句話。你未經證實,怎麼知道我丈夫會感到寂寞呢?怎能滿不在乎地對那種事說三道四呢?」
秀樹的腦海里浮現出農村家庭中三代或四代同堂的情景。在那種地方,無兒無女的東子如何處之呢?
秀樹聽著東子的話,回想起東子堅決反對在自己主編的《梅特萊斯》雜誌上刊登家庭套服廣告的事。廣告中,年輕母親與年幼子女均身著相同布料、相同款式的服裝,作為套服頗受歡迎。然而,東子以圖象家庭氣氛過濃為由,未予採用。現在想來,說不定是不能生育的東子的妒忌心在作怪。於是秀樹問:「你那裡也有婚後有子女的吧?」
「都已經懷孕五個月了,還能流產嗎?」
秀樹不知該如何回答,略顯茫然失措,東子為慎重起見又說:「以前,我未曾向任何人透露過,但這都是真實的。」
「你的父母了解你的身體情況嗎?」
「婆婆是在嘲笑我。不,是看不起我!」
「首先,去醫院請醫生檢查時,丈夫必須與我同去。據醫生說,不孕症的三分之一的原因在男方,所以首先從檢查丈夫的精|液開始。」
秀樹為故作若無其事,喝了一口啤酒,而後問道:「子宮內膜症是怎樣得的呢?」
「的確不少。不過,我的情況不同,我是已婚的,如果是獨身就不用說了。為什麼我結了婚,偏偏沒有孩子呢?大家都難以理解。」
秀樹坐在窗邊以桌子相隔的一側的坐椅上,已吸完一支香煙,可東子還未露面。
「大概是人們都很體諒你吧?」
「你丈夫是老大嗎?」
「 請稍等一下!」秀樹慌忙打斷了東子的話,「如果將生兒育女與事業相提並論就錯了。生孩子之類的事與智力和修養基本上沒什麼關係,如果說得極端一些,與人的頭腦都沒關係,那是一種本能行為吧?它與你目前從事的工作根本不同。你將這兩種事物加以比較就像以長度比重量一樣,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所謂因為沒有孩子就未盡到社會責任的說法好像改變了問題的性質,令人莫名其妙。大概不必因為不能生兒育女之類的事就自卑吧?」
「有孩子的女人沒有能力嗎?」
「我也這樣認為,先前曾不止一次想對其熟視無睹但是,一見到懷抱孩子的女人就身不由己。我未能像那種女人一樣,完成生兒育女的重大任務,沒有盡到女人的社會職責,所以,至少我必須拚命幹事業……」
「當然有,不過,這樣的女人我儘可能不用。」
如果是伴隨文明進步而產生的疾病,那麼,不能不說是活躍在出版工作第一線的東子會沾染的病症。
「反正是騙了您,我曾想,說一次懷孕試試看。」
「男人大概是理解不到的,治療是痛苦而需要耐性的,如果治病,工作就難以繼續。每天須測基礎體溫,填入表內,睡眠好的時候和睡眠差的時候、加班到很晚以及出去旅行的時候,經常要隨身攜帶體溫計,一天也不能落。不過,這還算好的呢!」
「僅醫院就換了三家,但是,無論去哪兒都一樣。」
「那麼,你曾去看過病的不只是四谷醫院啦?」
東子徵求秀樹的意見,秀樹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這屬於一種文明病嗎?」
「是的。這種觀點是根深蒂固的。在您的公司中大概也有覺得煩惱的女人吧?」
「很早以前,我還是《梅特萊斯》雜誌的下級職員時,有位其它雜誌的女總編,工作幹得相當出色。但是,因為她是獨身無子女,手下的人表面上對她還算尊敬,背後卻風言風語地說,她連婚都沒結,又沒孩子,所以根本不懂得真正的女人的感情。」
「對此,你什麼也沒透露過。」
「請不要只說些表面上的事情……」
「的確,終生獨身或對孩子不感興趣而不要孩子的女人是可以的,因為那是她選擇的人生道路。但我的情況是,婚後想要孩子而不能懷孕。大家都認定只要結了婚就能有孩子。」
對於秀樹來說,女人的世界是難以想象的。
人們知道東子的脾氣急躁,但是,他們的擔心有些過分。
「 總看著她們遲鈍而骯髒。就連妹妹,我也看不上她。生老大的時候,她當著眾人的面便毫不介意地敞開胸,讓孩子吃奶;一換尿布,就將大便弄髒的東西放在一旁,甚至蹭到臉上……太邋九-九-藏-書遢,所以,我曾申斥她:『你弄得利索點!』就這樣,她仍不長記性,經常陪睡在孩子旁邊,孩子頭的左下部變得扁平。此類事也許沒全部讓我見到。」
誠然,如此說來,秀樹也毫不懷疑地始終持有這種觀點。不,不僅是秀樹,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抱有女人還是呆在家裡生兒育女為好的觀點。
「事情就是那樣,不是很好嗎?」
「實際上,因為男人不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秀樹心想,東子因患不孕症而煩惱並去多所醫院治療的事實已十分清楚。即使如此,為什麼要偽裝懷孕,而且,偏偏在身為情人的自己面前如此表演呢?
「他對我說不去也可以。」
「是的,因為她同我多次一起去醫院。」
「因精神緊張或心情焦躁也不能懷孕嗎?」
「不是那麼回事,當明確我不能生育時,我就不算女人啦?」
「坦白劇」的女主角終於出場了。
「但是,男人有男人的苦衷。」
「在選擇家庭還是工作的問題上,女人是最搖擺不定的吧?」
「儘管是病,如果說出去,無異是說自己是一個不合格的女人。」事實確如自尊心很強的東子所想的一樣。
只聽東子又說:
「正所謂女人是女人的大敵吧?」
「您這樣說,我是非常高興的。但是,女人世界有女人的排序方式。」
秀樹原來並不知道,東子是邊忍受著疾病折磨邊堅持工作的。
「因為他思想陳舊……」
「去其它醫院試過嗎?」
東子對孩子母親的反感如此強烈令人始料不及。想到以往東子竟以這樣冷漠的態度與孩子的母親們打交道,秀樹不敢恭維。東子無所顧及地繼續說:「她們無論表面上怎樣尊敬我,但歸根結底是看不起我的。」
「你不能生孩子嗎?」
秀樹情不自禁地重複一遍,而後理解這是「不孕」的意思。
「我也希望這樣認為。但是,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為檢查輸卵管,向其中注入造影劑和空氣,而後檢查子宮內膜或宮頸管粘液。來例假時,進行細菌培養檢查,以便確定有無結核菌等……」
「若從懷孕的角度出發,女人出去工作是不值得讚賞的。不過,如果僅這一種原因,辭掉工作就可以了,這還算萬幸呢!」
說到這裏,東子以目光輕掃一下夜色中的窗子低語:「我沒有生育能力。」
「別說了……」
「那種糊塗觀點,最好視而不見。」
「現在不是開玩笑!」秀樹鬆開胳膊,用力敲著桌子,「你這樣半鬧著玩、半惡作劇地與我交往是無法忍受的!你也考慮一下受騙的我的心情!」
「最初進行全身檢查,反覆查血驗尿,進而拍胸部X光片,進行甲狀腺的檢查等等。還進行婦科檢查,檢查子宮形狀……」
「但是,並不是說根本治不好吧?」
秀樹似乎覺得在什麼地方讀到過,一位不孕的女人經過治療,竟然一胎生下五個孩子的事。
「怎能……」
「結果,弄清楚了,原因在於我,那以後便開始了地獄般的生活。」
秀樹心中再次燃起怒火:
「為什麼?」
「我想,女人並不都是那樣沒深沒淺的。」
「從前曾進行過多方努力,但毫無效果。」
秀樹抱著胳膊仰望天花板。
「是男人不好嗎?」
「根本不知道呀那時又簡單地以為,由於一直注意別生孩子,所以才不能懷孕。例假不正常覺得奇怪,但沒想到真的不能生了。」
「因時而異,不過,主要是來例假時出血過多、頭疼或嘔吐等癥狀。」
「我覺得,和孩子在一起的女人不招人喜歡。」東子說道。
「並不是那樣簡單的問題。我想,女人對女人嚴格無異於男人嚴格要求男人。只因女人的生兒育女包含諸多複雜因素,任何一件事都不能抽空兒完成,都是大工程,所以……」
「 此前,我曾參加過一個會議,一位隔桌相對而坐的人問我:『您的孩子怎麼樣?』我一回答:『沒孩子。』可不得了了,人們便刨根問底地問:『為什麼不生孩子呢?』『從事什麼工作?』沒孩子無聊吧?」云云。因此,當我回答從事編輯工作時,人們便又不厭其煩地勸說,即使永遠工作,不生個孩子也毫無意義,以後你會後悔的。對於她們來說,無子女的女人就是激發她們的優越感的最恰當的工具。」
「去地下酒吧如何?去吃點兒簡單的。」
「我全部說給您聽。」
「去過了。在去四谷的醫院之前,已到其它醫院看過兩年之久,不過,九_九_藏_書再也不想去了!」
「那麼,他呢?」
「男人,大概不會因為婚後是否有子女而受到歧視。假如存在歧視的現象,恐怕也是同班同學中社會地位高或擁有雄厚經濟實力的看不起社會地位低微、手頭拮据的人,大概也不會以是否結婚或者有無子女分部別居吧?」
「這些事即使與男上司講,他也不以為然。」
「於是,只有你……」
「開始,我也不想要孩子。我原想,持續工作到三十歲,到那時如果想生再生就可以了,丈夫也不反對。而且,雙方都不那麼想要,因為借了住房貸款,當時想待經濟上富裕起來以後再生也好。」
「可是,即便不能生孩子,也不能說不是女人吧?」
這種氣氛,秀樹在參加同學會時也有所感受。
對於身為男子的秀樹來說,不少話帶有刺|激性,但對長期接受治療的東子來說,大概早已司空見慣。
秀樹看在眼裡,喝了一口啤酒,又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七點,進入房間已有一個多小時。
「可使用種種荷爾蒙藥物,根據情況,也有施行手術的方法,具體到我似乎毫無效果。」
說到這裏,東子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而後又說:「假裝親切,說什麼『要儘快讓公婆見到孫子的面呀!』這完全是多餘的關心。即使我本人,如果可能的話,也想讓他們見到啊!但是,讓不能生育的人儘快什麼呢?……」
「大概不能說沒有可能吧?」
東子低下頭去,一會兒流著淚說:
「任何醫院也沒去!」
當東子訴說以往因沒有孩子而遭到的歧視時,好像極度悲傷,悄悄地用手帕捂住了眼角。
「那麼,還有什麼內幕嗎?」
東子略顯凄涼地一笑,抿了一口啤酒。
「為什麼單單我必須受你的騙呢?為什麼你一定要讓我吃這樣的苦頭?」
「什麼是認真的。因為是不能生育之軀,故意裝成懷孕的樣子,以便欺騙我取樂!僅此而已吧?」
「哪能……」
「不太清楚,也許與飲食、與生活方式的變化有關。」
「如果堅持去醫院,是能治好的。」
「這種病本來以歐州和美國居多,日本很少見,可近來日本也逐漸增多起來。」
井崎診所的醫生聽說東子「懷孕」時,面露意料之外的神情,當然,醫生的話是正確的。
「歧視!」
秀樹遐想從未見過面、四十歲左右、在商社任職的東子丈夫的樣子。
「非常明確的原因醫生也說不清楚。據說,多由於年輕時例假不正常,過多的人好像仍屬於體質問題。」
「以前,她還說姐姐為什麼不生個孩子,現在什麼也不說了。」
「哪能……」
「在長野,但我已經三年沒回家鄉了。」
「這種治療並非輕而易舉的事。」
在秀樹的催促下,東子默默地點點頭。
「但是,大家都是那樣嗎?」
「女人對女人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四谷的醫院有直到八點的夜間門診,所以去看過,但談何容易呢?」
此事無論如何必須問個明白。
在這個問題上,不能說男人沒有責任,但是,由於已形成一種社會潮流,也許更需要女士之間進行思想意識上的變革。
「因此,還不行嗎?」
說到這裏,東子為使語言條理化,稍息片刻,又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從很早以前就受到歧視。在這個國家中,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不算是女人。」
「不過,男人之間的差別是由能力形成的。女人之間的差別則在與智力和能力毫無關係的方面,所以……」
「若專心於生兒育女,其它事就無暇顧及吧?」
「可以漠視這些世俗!」
「因此,不僅在公司,就是去參加班級聚會或同學會,也是結了婚的人在一起,有子女的人聚在一起,與獨身者和無子女者分部別居。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好惡,只是話不投機罷了!」
「 我對妹妹說過了,但是,不能對朋友們都那樣說吧?不管怎麼樣,她們頭腦中認定,什麼事都背著我才是正確的。所以,我無論說什麼都覺得是硬撐著,她們卻毫不在意地刺|激我。最令我氣憤的是,當我談起關於孩子或家庭的事情時,她們便覺得:『你又沒孩子,怎麼會知道那些事?』面露莫名其妙的表情。有孩子也罷,沒孩子也罷,那點事是可想而知的,她們卻斷定,你沒有孩子,所以,關於孩子的事,你什麼也不懂。她們好像說,關於孩子的事,你沒有發言權。」
「她那樣說並無惡意吧?」
「那麼,是商談不孕症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