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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

長夜

「因此呢?」
不光是東子,眼下很多年輕人都有這樣的打算。
「我覺得這是很好的生活方式。」
「人們說女人越浮躁越好……」
東子突然沉默不語,她的目光好像在搜尋什麼。一會兒,她問秀樹:「男人大概喜歡有孩子的女人吧?」
吃的東西嘛,東子說不太餓,只點了牡蠣瑪利拿和嫩煎蘑菇油橄欖;飲料呢,秀樹點的是不甜的馬地尼,東子親自要馬格利特酒。
「您一直惦記著:現在幾個月啦?身體情況怎麼樣?是否繼續工作?依然要生嗎?……不過,您不希望我生,我完全理解。您設法讓我墮胎,找醫生商量等等,想盡一切辦法,我也明白。」
東子經過玩具店門前都會產生應激反應,這是秀樹始料不及的。
因為又談起帶刺|激性內容,秀樹環顧四周,發現旁邊的顧客及櫃檯的酒吧服務員均未注意聽。
「真的,一到深夜,就不再是自己,另一個我便潛入我之中,我好像被緊緊地捆綁起來。」
「不過,目前的醫學正飛速發展呀!」
「並非硬撐著,我只是坦率地認可丈夫的風流。」
「你說他!」
「哪能……」
「是真的,下腹部肥胖,好像已能摸到硬疙瘩……」
充滿怪異氣氛,秀樹屏息靜聽。於是,東子進一步壓低了聲音說:「每天晚上,一到深夜,那聲音如惡魔般偷偷潛入,與我低語:『早點兒說試試看,只一句話,只要說懷孕了就可以,就說您的孩子在我腹中,只要這樣說了就行了。』但是,我竭力反抗,不能那樣說,不能那樣撒謊。這就是欺騙他。無論如何,這種謊言過於荒唐。如果說了……」
「那麼,是第二天……」
「是那樣吧對女人來說最為重要的子宮及周圍器官出現異常,不能生育了。只要是女人就能辦到的事,我卻做不到呀!」
「但你方才說過他很體諒人……」
「最初,你暫時不想懷孕,是受這些人的影響嗎?」
「當然是,大概是酒後的笑談。但是,連作為女人的我都被人這樣說,我想我丈夫在外面多半也會被人說三道四,而且有些話是不堪入耳的。興許會說他『沒有種』……」
「其實,你最好別那樣想。」
「那麼,不就是說還有一線希望嗎?」
「以前,曾有人半開玩笑地說過那樣的話,所以……」
東子坦率地點點頭,說:
秀樹正想說絕對沒有,東子又說:
櫃檯前面是洋酒架,擺滿琳琅滿目的波爾多產的葡萄酒,在燈光的照耀下,像晶瑩的寶石閃閃發光,與燈火通明的房間相比,這種地方顯得十分幽雅。
「您還生氣嗎?」
「是想象懷孕了嗎?」
「孩子的事三十五歲以後再考慮也可以,這是女人任性的、僅憑頭腦臆造的理論,男女之間並非如此。」
「當然忘掉了,不過也時不時地浮現在腦海里……」
「你丈夫已有她……」
「太令人高興了。您真心實意對我說:『你生吧!』我僅聽了這句話就心滿意足了。僅憑這句話,我就已有一種當了母親的心境。」
「當時,的確覺得腹中有個胎兒呢!即便想到那是謊言,一看肚子真的變大了,所以……」
「這就是地獄,的確是醫學實驗用天竺鼠的地獄。」
「的確是在飛速發展,但今後無論多麼進步,對我來說也為時已晚了。」
「……」
東子的眼睛略微俯視,接著說:
「那麼,你對我以身相許是……」
「一聽到那種聲音我就渾身冒汗,喘不上氣來,不久,便覺頭髮燒似地糊裡糊塗。不能這樣下去,如果不做點什麼就焦躁不安,安定不下來……」
「知道我們的事……」
「如前所述,你太過慮了,你個性太強。」
東子指的是四十多歲才生孩子的女明星和女作家。高齡初產的知名女士曾一時間鬧得婦女雜誌和周刊沸沸揚揚。
根本沒懷孕就大肆購買嬰兒用品的妻子固然令人難以理解,但對此事熟視無睹的丈夫也很奇怪。
「那你丈夫呢?」
秀樹喝了一口酒,便想起傍晚妻子來電話的事,隨即用門口的公用電話掛到家中。妻子繼女佣人之後接了電話,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是住在紐約的她的朋友夫婦來到日本,所以她不能很早回家。秀樹稍加思索后說,今晚和大學時代的朋友聚會走不開,所以請代向你朋友夫婦問好,說完便掛上了電話。
讓她喝些冷水或許好些,秀樹弄來一杯水,東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喂,我是女人呀!」
「但是,有孩子也會有相應的麻煩事。出生之後的撫養相當困難,而且,費盡千辛萬苦養大成人,有的父母卻慘遭子女殺害。」
「那就好!」
「最後,您大概對我說過,生也可以。」
東子稍歇片刻說:
「您也許不能理解,但是,我不能生兒育女,只是半拉子女人,總之,是有缺欠的。」
「就我的情況而言,也不能那麼肯定。年輕時也許照樣不行,也許比現在的可能性更大些。然而,那時想的九九藏書完全是其它的事。」
「有些莫名奇妙。有人說,女人嘗受到生孩子的滋味后,男人也歡喜。」
東子好像被煽動起來,在秀樹的勸誘下說:「方才,我大概說過,必須按醫生的指令過性生活。」
東子接著前面夢臆的話題道:
「擔心懷孕嗎?」
「可以呀因為,他一直認為我無論如何不能懷孕,是個可憐的女人。」
「……」
說到這裏,東子剛要喝馬格利特酒,又把酒杯放下來,說:「已經不行了,再喝,我就不知道該說出什麼來!」
「在飯店或洗手間。」
從此瞬間起,一種虛構作為現實開始起步,像滾雪球一樣謊言加上謊言。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大得無法複原。事情就是如此。
「是的,我曾那樣勸過他。」
「作為外行,我這樣說使人難以理解,以目前醫療水平而言,只要關係到不孕症問題,就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先進,還有大量問題我們根本不了解。」
話越說越深入,秀樹點上一支香煙。東子突然說:「而且,我覺得對不起他……」
「還是發胖了,或是腸子膨脹吧?」
「 在我的身體中,存在多餘的愛心。」東子自言自語似地說,「的確,我提醒自己不要對孩子抱任何希望。我多次自我提醒即使終生無子也沒關係,心裏也想通了。自己覺得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乾脆死了那條心。但是,在我身上仍殘存多餘的愛心。希望有一天成為母親,要深切地疼愛自己的孩子,這種願望充斥全身,附於我體。儘管頭腦中想死了這條心,但附於身體的東西是活的,一到深夜,就來與我低聲耳語,你仍然想要孩子吧?早點兒生個孩子吧?現在你要立刻告訴他懷孕了……」
「沒有更舒服些的治療方法嗎?」
「完全是荒唐透頂!」
「是的,我任性地一心打算三十四、五歲之前不要孩子。在某種程度上使事業有成,生活穩定之後,再要孩子就行了。」
「不說我也明白。」
「他也很累了。去醫院看病時,即使不願意也必須過性生活,遵照醫生的指令,他已為我盡了最大努力。如今既然已死了要孩子這條心,就該稍微讓他休息休息。」
「不過,他沒說過想玩女人吧?」
「是那種治療嗎?」
「你若勸過他,興許他真的與其他女人親昵起來。」
東子悔恨地輕輕咬著嘴唇。
「當時,我真覺得肚子里好像有孩子。」
「……」
「那是怎麼回事」
「並未得到證實,所以尚不清楚。但那類事就隨他去吧!老實說,見到您的時候,我已自暴自棄。自己對自己的身體已經絕望,想找一個年紀大些的人……」
秀樹難以理解。
東子好像傾聽遠方傳來的聲音,目不轉睛地盯住空中一點,說道:「我究竟算什麼呢?不能生兒育女的我,不就等於不是女人嗎?」
「不能說沒有。因為,那類報道一登出來,連結婚也不必著急。覺得二、三十歲時一定要出去工作,通過工作接觸各方面的人,建立起自信心,然後,從容地要孩子就行了。」
「上次見您的時候,確實在下腹部纏了毛巾。但是,即使取出毛巾也比較大。」東子輕輕撫摸著自己的下腹部說,「女人若持續地想:想懷孕,無論如何要個孩子,就真的能漸漸發生那樣的變化。」
「是的,我明確說過『不要緊』,實際上也是不要緊,所以照實說了。因為您真心實意地問,我突然又想『已有身孕』。」
怎能有如此離奇的事呢?秀樹再次諦視東子的腹部。
「我並不是說原因在別人,但高齡初產婦有三十五歲以上乃至於四十歲的吧聽了那些名人的事迹,就覺得不馬上生還不要緊,不必著急。」
「無論醫生說什麼,我千真萬確是女人。」
「並非不在意,我已經勸過丈夫,也就別無它法啦。」
「 的確是令人厭惡的事,每天監測的體溫突然下降,便知道好像要排卵,於是,醫生便下命令說『今晚是一次機會,你們必須試一下』。醫生這樣一說,我便坐立不安地確認丈夫回來的時間,我也必須中途停止工作趕回家,恭候丈夫,讓他把我抱在懷裡。我們的性生活只能配合著我的身體狀況進行。」
東子雖顯不悅,秀樹仍找回原來的話題:「你的心情我大體已理解,但要生孩子真是不可能的嗎?」
「那又是其它的問題了……」
秀樹仍舊絲毫不理解東子的心情。即使不能懷孕,難道妻子就可以主動唆使丈夫與其他女人尋歡作樂嗎?
「我想可能也注意到了,但是,因為這是常事。」
聽說,東子的丈夫與她年齡相仿,大概也是四十歲左右。如此年齡怎能對妻子沒有性要求呢?
「當然有,但那幾乎都是新婚吧?」
秀樹總覺得像是在聽人說夢。
確實,那時秀樹一想到東子腹中的胎兒時刻在變大,就忐忑不安。
知道東子懷孕是距今大約兩個月前的事,是與她約會一起吃飯時。
「你read.99csw•com一直說不要緊。」
「謝謝您的忠告。」
「他很體諒你。」
「是的,我總是個性太強,因此,比別人多受一倍的苦。不過,現在我已經超脫了,總算從束縛自己的繩索中解放出來。」
「雖然夢已結束,但我現在的心情如同流產一樣。近七個月來,我一直覺得懷了孕。如今,在歇一口氣時流產了。當然十分遺憾,不過,在一段時間內,我身體中有過您的孩子。是那樣吧?」「……」
秀樹喝了一口馬地尼,夾了一個牡蠣,而後似乎想起什麼,問道:「那麼,還是剛才談到的,但是……」
秀樹未予回答,僅微微點頭。瞬間,秀樹如同受白|嫩裸體吸引似地撲上去,竭盡全力將赤身裸體的東子緊緊地抱在懷裡。
明確地說,秀樹絲毫不理解東子夫婦。表面上互相關心、互相體諒,實際上一切都是虛偽的表演。
秀樹已多次與東子上床,但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肆無忌憚地脫衣。
一到深夜,東子身上就出現另一個自我,那不可名狀的人格彷彿唆使她偽裝懷孕,並被其強拉硬拽地終於告訴秀樹「懷孕了」。
東子好像更加懷念似地說:
地下酒吧內,長長的櫃檯從門口向裏面延伸,可容納四、五個人的餐位排列于櫃檯後面。秀樹選定櫃檯中部的空位緊挨東子而坐。
在明亮的燈光下,如此近在咫尺地觀察東子的裸身還是第一次。
秀樹請酒吧服務員給自己和東子又添了一杯飲料。東子接著說:「不過,他對我很好,強忍著與我奮鬥三年。但我明確地對他說了,這種事我們不能再幹下去了,若長期按醫生的指示,像完成工作任務似地進行性生活,我們自身也會古怪起來。如果為了懷孕把我們自己也弄得古里古怪的,那就毫無意義了。」
東子好像為消除醉意,用手指頂住額頭,又道:「您充滿激|情地將我抱在懷裡,我曾擔心以後是否會懷孕……」
秀樹不知道東子還有上述想法,當初主動親近她是出於內心的。
以前,秀樹是從床邊窺視東子在昏暗的燈光下躲躲藏藏地脫去衣服,可是現在她卻索性光明正大、毫無羞澀地將衣服脫去。她毅然決然的態度,反而使秀樹覺得東子那婀娜身姿有股新鮮味兒。
「最近,夜間自己一靜靜地躺在床上,總能聽到不知來自何方的喃喃細語:『你作為女人卻未能做一件大事,這就不能算女人!』」
秀樹突然發現看,東子的眼睛像在尋找什麼閃閃發光。
「是我們有了感情的時候,我也不是說隨便誰都行。見您第一面時,就覺得您很出色,而且,與您幾次相會中,我覺得,如果是您我可以撒嬌,而且……」
「說什麼?」
東子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秀樹:
「他能與我配合。但是,因為那是遵醫生指示進行的,而且為時已晚。」
也許因有醉意,東子的上身慢悠悠地前後搖晃。
酒吧服務員又送來新的「馬格利特」,東子像正等著似地喝了一口,說道:「但是,我決定不再想那些事。丈夫的事,親戚的事和朋友的事一概不想。不能生孩子就不能生。這種事不應該對別人講,但也不必隱瞞。如果有人問就光明正大、開誠布公地對人講『我是不能懷孕的』。如果這就是我們的命,就要坦率地正視它。」
秀樹又一次點點頭。這時,東子的手抓住西服上衣的領邊,說:「我要脫去衣服。」
「因為我覺得不生不行了。」
「雖不太明白,但只因與人坦率說出不能懷孕的事,對方口出粗言。」
「上次會面時,你的肚子很大的,那副模樣呢?」
誠然,秀樹完全被東子迷住,當然考慮到懷孕的事,他曾多次詢問:「不要緊嗎?」
「不過,您經常為我擔心呀我每當疲勞、孕吐或腿浮腫時也很難受,常常長吁短嘆……」
「那麼,若是更年輕的時候就好了。」
「在哪兒換的裝呢?」
「哪能……」
「現在,我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從玩具店前走過。將叮噹作響的玩具擺在孩子面前並與其幸福地交談的母親已不會勾起我的心煩。我坦率地理解到,無子女的狀況對我是公正的,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我已可以正視這種現實。」
「從那以後的一段時間里,我買了嬰兒服及襯衣,又備齊了尿布和圍嘴,真的成了一位幸福的母親。」
「也並不是那樣,不過你總算渡過苦海得到了自由。你已經決心不要孩子了,為什麼偏要謊稱懷孕呢?……」
東子雙手捧住酒杯說:
「當然,你是女人。」
「那麼,以前就這麼做嗎?」
「的確是異乎尋常,因為他必須事先使精|液濃度增高。即便是平時有所節制,醫生一說『今夜必須進行』,就立刻進行性生活也是很難為人的吧男人有男人之間的交往,而且,大概也有今天正好沒興趣的時候吧?但是,醫生一旦要求,我們就不能說不……」
總覺得東子是認真的,她興許藉著酒九-九-藏-書勁兒,毫不猶豫。
「絕對不行嗎?」
「不知道是否算實驗,但對我們來說,如同被人當做實驗品。」
東子盯了一會兒杯中乳白色液體,不久,微微仰起臉說:「是不可能的,因為三個醫生都說很難。」
「事到如今,僅從欺騙的理由,你是否能給我講清楚呢」
霎時間,秀樹覺得身旁的女人像狐仙附體的狂女,但定睛觀看,她還是東子,而且,已恢復平靜,神態安詳地低語著:「真的,我有些怪異。即使現在想來,我為什麼要謊稱懷孕呢?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不過,你說得很認真,完全像真事一樣……」
秀樹被騙的怒氣並未消,但是,現在與其說還有怒氣,不如說想對東子表示同情的心理佔了上風。
「那副模樣如果被他發現了……」
「那時候,我只想為成為一流記者而拚命奮鬥!」
脫去西服裙之後,東子只穿了一件長襯裙。從胸部脫去胸罩,進而,她彷彿要脫去緊身三角褲和長筒襪。果真如此,她身體略微向後,腳踏在床邊,脫去長襪。
又是被虐的事,東子略有醉意,繼續說:「性|交完了之後,就該去醫院了,再檢查丈夫的精|液是否準確注入到我裏面去。」
「就變得困難了嗎?」
「正因為如此,你不是一直身負重任嗎?」
「說我是『石女』。」
「當然,那副模樣他沒見過,從家裡出來后才扮成孕婦樣子。」
東子雙目仍盯著前方的一點,繼續著她的描述:「說謊的是你吧?本來你想要孩子吧?雖然想要孩子卻謊稱不需要,只要口出這種謊言,你就不會幸福。要老老實實地對自己的心說懷孕了,試試看。」
「夜間,獨自想到那些事心中就無限空虛,我為什麼來到世間呢總覺得,作為女人我未完成最重要的任務,而且永不能完成,我只能如此了卻人生。作為女人這不就等於死了嗎?……」「你不要那樣考慮問題。」
開始已訂好房間,所以,回房間是可以的,不過,東子略有醉意。
「您這樣想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自己也不明白。」
東子又喝了一口「馬格利特」,說:
「沒那回事。」
「那麼,想讓人看著像懷了孩子一樣吧。」
事到如今,雖是不願回憶的事情,但當時信以為真,擔心也不無道理。
確有此事,秀樹現在想來卻很遙遠。
「……」
「你的夢被突然打破了。」
秀樹在賬單上籤了字走出酒吧,東子已步履蹣跚。秀樹攙扶她回到房間,東子為醒酒似地雙手支住床邊蹲坐下來。
秀樹這樣一說,東子抬眼眺望燈光照射下的那排波爾多葡萄酒,不久,突然開口說:「一到夜間,我就是另外一個人。」
秀樹並未苟同,只是勉強一笑。
東子難得地做的一場母親夢,卻被單方面地打破了,秀樹覺得好像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但是,如不揭露真相,秀樹只能繼續陷於苦惱之中。如東子所述繼續懷孕的話,眼看就七個月了,到那時,偽裝的遊戲或許就該結束了。
「你那樣說過……」
「是的,非常美妙地結束了。不過,就此已滿足。因為,總有一天必須丟掉幻想,現在可能是最佳時機。」
如東子所述,他們夫婦的性生活並非出於愛情,而是為盡義務。
「不過,有良知的人決不會說那種話。」
「當然,我也考慮不那樣想。但每逢周日,見到他面露寂寞無主的神情,抑鄰居一家托兒帶女坐小客車外出,我就覺得對不起他,感到十分抱歉……」
「 不過,我越知道他體諒我,自己越苦惱。他雖這樣對我說,但本意不還是想要孩子嗎?口說不想要,實際上不正是感到寂寞嗎?只因和我在一起,他一生都不能接觸自己的孩子,如果與別的女人結婚,就能抱上親生的孩子,或一起玩投球遊戲,偏偏因為和我結了婚就必須打消享受天倫之樂的念頭。」
「關懷?」
「但是,我們不是機器,並不是無論何時只要人家說現在需要立刻開始,就能順利完成,而且……」
不知她想幹什麼,秀樹驚呆了。東子自己脫去上衣,又解開裏面的襯衣扣,露出胸部。
「當時,您也很害怕吧?」
「奇怪的是,跟您說過以後,我的例假幾乎沒有了,軀體像懷孕一樣有浮腫感,覺得渾身倦怠,進而腹部變大。」
「是體諒人,現在我們也一起外出用餐或看戲什麼的,我們的朋友都以為我們是恩愛夫妻。」「既然如此,你說那些話……」
想到她如此煞費苦心地偽裝懷孕,就覺得惹人喜歡。
「還進行過實驗之類的!」
「不過,那樣真的太晚了。如果生孩子的話,還是二十多歲到三十齣頭兒合適,過了三十五歲體力就不行了。而且,懷孕的可能性也……」
「從何時起?」
「究竟是什麼呢?莫名物全面潛入我之中,體貼或親切的關懷、鮮花或愛情之類都變成貓頭鷹、蜥蜴及蝌蚪似的黏滑物,形形色|色的東西在我軀體之中形read•99csw.com成旋渦,有時表現為鮮花與愛情;另外的時候,貓頭鷹、蜥蜴或以我為核心的不懷好意的東西蠕動起來,仔細留意,形成母親般的心境。」
「出於那種目的進行性生活時,丈夫摟著我也罷,我被丈夫抱著也罷,相互之間無一點快|感。只有總算盡到義務的疲憊感,躺在背朝我睡著的丈夫身邊,精神恍惚地眼望天花板沉思:這樣真的能懷孕?」
「不知道患有不孕症時,還真的擔心呢……」
「知道您惶恐不安時,已經收不住了……」
大概是極為令人不快的感覺,一談到醫院的事,東子頓時聲色俱厲。
「後來,我認準懷上了您的孩子。我以為,如果是和您就有可能懷孕,即便沒懷孕,我也可以說懷了孩子。」
「舒服舒服!」
大概是酒醉的原因,東子變得相當自虐。
「那與我的情況不同。希望生下自己孩子的願望與家長被子女殺害是性質根本不同的兩個問題。」
「是我丈夫,連他也不想和我一起被人當做醫學實驗用的天竺鼠了,所以……」
現在,東子身上已一|絲|不|掛。從面孔到腳尖全部裸|露于燈光之下,毫不含糊。從纖細的頸子到圓潤的肩膀,往下是兩個略微隆起的乳|房。經過那由發胖變苗條的腰部,便是豐|滿的擴展開的腹部,彷彿要使展開的腹部收斂起來似的,左右兩腿舒展地伸出去。沿雙腿叉開成「丫」字形的胯股間凹窪處尋視,可見一簇黑色毛叢,可能因周圍肌膚白|嫩,惟獨那規規矩矩的裂開處顯得格外黝黑。
「另外一個人?」
「不過,男人和女人終究不同。女人惟一能夠絕對勝於男人的地方就是生孩子,惟獨此事,男人有多大本領也望塵莫及。但是,我雖為女人,卻不能生兒育女。我覺得,我不能留給後世任何東西,我的一生將像遺失的物品一樣終結……」
「他和別的女人尋歡作樂,你也不在乎嗎?」
東子反問秀樹:
「為什麼要欺騙呢?說心裡話,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曾料到,您一定會認真地詢問我。惟獨這點我沒說謊。」
「事已至此,聽了我的解釋也無可奈何吧?」
「因為每次幽會您都擔心地問我,我心裏美極了,覺得第一次成為女人……」
「……」
「那麼,從前呢?」
「我就對他說,是和其他男人的孩子。」
「他的任務完成了,所以最好自由地玩樂一陣子,和別的年輕熱情的女人。」
「我不會因為不能生孩子這點事就心灰意冷,我不會再為此感到失落,感到低人一等。但社會上的人是形形色|色的,有人說不能懷孕去某某醫院看看吧!有人說吃些中藥試試!最後,竟然有人說:『你是否不知道懷孕的方法呢?』」
「那不是只能隨他去嘛!」
「並無明確的統計資料,但隨年齡的增長,機能不是逐漸衰退嗎?」
「的確變大了,但是,大概是往衣服里塞了什麼東西吧?」
「雖然很對不起您,但是,從那時起,我真的有種幸福感。」
東子喝了一口「馬格利特」,又說:
「不過,最好是和盤托出。」
她為什麼要在如此明亮處脫|光身子呢秀樹曾想在某種時候阻止她,然而,秀樹的身體像被捆綁住似的,一動未動。就在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看時,東子用手解開長襯裙的背帶,霎時間,如同一塊下垂的幕布落下,長襯裙垂落腳邊。
「為什麼?」
「我想,他還不清楚情人是您。我們從很早就不發生性關係了。我們去過各種醫院,仍不能懷孕,已對孩子不抱任何希望。從此,我們僅是朋友關係,不像您想象的那樣。」
「不過,哪怕有一點點可能性,是否也應努力試試呢?」
秀樹苦於不知看哪裡好,但實際已看入迷。於是,東子閉著眼睛低語:「沒有問題,我是女人吧?」
女人受到不理智的、身外之力的拖拽,說出莫須有的事。東子這樣聰明的女人會受那種莫名物的擺布嗎?
如此內心世界,秀樹作為男人是意料不到的。
「這麼說,是深夜的原因了?」
在門口與桌子之間的檯燈燈光下,東子脫掉襯衣,又拉開裙子後身的拉鎖,雙手脫下裙子,微微彎腰,腿一條一條地退出。
回到座位時,東子已將馬格利特酒喝去約二分之一。「馬格利特」以龍舌蘭酒為主,作為女用酒類酒勁兒可觀。東子彷彿想一醉方休。
「謝謝您為我而操心,但我再也不想為要孩子那樣幹了,我想讓自己的身體舒服舒服。」
「是那樣嗎?」
「體內?」
進而,東子自言自語似地說:
難道妻子能親口對丈夫說與其他男人懷了孩子嗎即便知道她不易懷孕,這話不是也太過分了嗎?
「做|愛?」
東子的口氣既像是體諒丈夫,又像是自己寬慰自己。
「他同情我這個有缺欠的女人。」
見秀樹沒有馬上回答,東子又說:
「我自我提醒已經懷孕了,於是,感覺真像懷孕一樣。一見到您,您就向我表示擔心,我說腹中胎兒蠕動,您便面read.99csw.com露為難之情,對我表示關懷……」
「方才已說過,每天去醫院進行檢查,每次都疼痛得心裏難受,還因貧血暈倒過,發生過胃痙攣,身體幾乎被擺弄碎了,處處都不舒服。我覺得,要是再繼續下去,我本人就完了。」
「大概會大吃一驚……」東子這樣說完后,又說道:「不過,也許被他發現了更好。」
「算了,因為那是他對我的關懷。」
「是的,是這樣。」
「還是最初的時候男人能給女人更強的刺|激。」
「但是,我已不再妒忌那些有子女的女人,即使和她們呆在一起,也根本不在意。能達到這種境地,經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以前,見到抱孩子去醫院的女人,或哪怕僅聽到嬰兒的哭聲,我都覺得不如人。我想,自己永遠聽不到那種聲音,覺得非常遺憾,好像是沒什麼用的女人……」
東子接著說:「一切我都不抱任何幻想,我徹底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只有您理解我。我身體之中有過孩子,並曾長大到七個月。雖然未能分娩,但懷過孕……」秀樹直視前方,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東子彷彿突然想起什麼,說道:「我們是不是回房間?」
「 不言而喻,醫院都設有不孕科,許多婦女蜂擁而至,有的人得到了孩子,人工授精和試管嬰兒也成為話題。但那僅是極少數,更多的人仍因不孕而痛苦不堪。然而,你只要說不能懷孕,誰都會說『去醫院看看吧』,說得像治傷風感冒一樣簡單。那都是幻想,不孕症不像感冒那樣能輕易治好。以目前的醫療水平,在生育問題上仍搞不清的、甚至感到神秘的、不可思議的問題多得很,所以……」
「是的,明知是真正的謊言,說的時候卻覺得像真的一樣,這樣一來,體內也產生真實感。」
「那是年輕時的事吧?」
「不會吧……」
秀樹情不自禁地口中重複了一遍。該詞寫做「石女」,讀作「產ます〃女」。此話的確冷酷無情。
「那種事最好忘掉它」
「不過,僅注重了一個方面,卻忘了重要的事情。」
東子又說:
「覺得例假晚了的時候,曾買過。我想,如果事先把那些東西備齊,也許真的能懷孕……」
「並不特別那樣想,自然而然地形成那種心境,若留意就念叨那些事……」
「……」
隨意的幾句安慰,東子好像已不能理解。
「今天被命令必須進行性生活,之後便上診斷床檢查精|液是否準確注入子宮中。為什麼哪個醫生都是這一套呢?如果再去,我的精神將要崩潰,我可能會變成瘋子。」
「是的。現在看來其實根本不必擔心懷孕。而我那時卻在避孕……」
「從去年的這個時候,從決心不再去醫院治療起,總覺得自己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的確,我也認為是真的。」
「我想,他大概已經知道。」
因秀樹是醫學門外漢,心想怎會如此呢?
「意識到時,我已遵循那怪異聲音的話,對您說了。」
「雖然沒那麼說,但對我不抱任何希望。」
「可以嗎?」
「難道……」
「你應當更珍視自己……」
「方才的房間?」
「不明白!」
「每天晚上,一到深夜就恐懼,一到深夜我就不再是我,深夜向我發布命令……」
「那麼,他呢?」
這次,東子以玩笑的口氣說完,又端起酒杯。
「當然,他完全理解我。他對我說,即便沒孩子也無關緊要,從前也沒非常想要孩子,如果隨隨便便要個孩子倒是個大累贅,要把他撫養成人必須付出千辛萬苦,就是長大之後也得不斷地為他操心,想到這些,索性不要孩子是多麼快活呀!」
「可是,他能行嗎?」
「這話是當面對你講的嗎?」
「從我提醒自己對孩子不要抱任何希望時起,我就覺得舒服多了。好容易才恢復了正常人的生活。」
「此話聽著有些離奇,但夜裡一上床我便產生種種狂想,覺得自己成了另外一個人。」
東子將杯中的「馬格利特」一飲而盡說:「他更可憐,一知道不久將要排卵,就不能隨心所欲地做|愛。」
「我不明白你的心情。」
「因為醫生是這樣說我的。他說,作為女人,你最關鍵的部位出了毛病,因而終生不能生育。總讓他與這樣一個出了毛病的女人交往於心不忍。」
東子的話有些過於不負責任。製造出如此彌天大謊,怎能說不知為什麼那樣做呢?
「你還這樣說。」
「你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又何必如此勉強地硬撐著呢?」
「對,這我知道啊。」
「不過,目前也有高齡初產婦啊!」
說到這時,東子自嘲似地說:
「從醫生的表情可以看出是不可能的,而且,像前面所說的一樣,我早已死了那條心。」
「你大張旗鼓買嬰兒用品,你丈夫沒發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