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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救的屍體

自救的屍體

「305外窗檯的積雪少了一塊,是屍體被拉進來時擦掉的;屍體後腦與手臂的擦傷、衣服背後的污漬,也是屍體被在地板上拖行所造成的;門縫的油漬,是你為了減少拉繩子時的摩擦,為了更省力塗上去的。並且,能使用這個詭計的,也只有住在現場正下方的你了。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好的。」小胡帶著宿管離開。
「他這人人緣還不錯,學校里也沒誰和他有仇的,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他。」
「還不好說。」倪喆撓撓鬍子說。
「我明白了,謝謝你。」倪喆頷首致謝,然後把臉轉向小胡說:「你先帶他下去做個筆錄。」
「不是。」宿管堅定地說,「這裏的門不管在屋外還是屋內,都要用鑰匙來鎖,如果不鎖住的話,只要一擰門把手就能打開。」
「205的袁大鵬好像是死者的好朋友啊,我調查過,他也是班裡成績數一數二的學生。」小胡報告了自己先前的調查結果。
「你這……這話什麼意思?」袁大鵬怔了一下。
「沒有。」對方斬釘截鐵地說,「我沒殺他。再說了,我怎麼可能殺得了他?」
案發現場是D高中宿舍樓的一間學生寢室,死者是這間單人寢的主人——一名身材瘦小的高三學生。屍體仰躺在門后,脖子被麻繩圈緊緊地拴住。從繩圈的死結處延伸出一截斷繩,如同小姑娘的麻花辮般摔落在地上。屍體身著一套凌亂的白色睡衣,如今亦成為為主人送行的壽衣。如枯木般細小的手腕暴露在袖管外,右手五根冰冷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一樣東西——一把快生鏽的剪刀。外面的寒風從窗口襲來,吹動起系在天花板電風扇架子上的另一截斷繩,繩子像絲帶般左右搖蕩。
「我再問一下,」倪喆的語氣緩和下來,「這門是自動鎖嗎?」
「繩子切斷了?」袁大鵬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就知道他不敢自殺,最後還是要剪斷繩子,可惜……」
雪終於化了。
小胡似乎也明白過來,睜大眼睛盯著倪喆說:「我懂你的意思了。『電扇架子下斷繩的長度』加『脖子繩圈后斷繩的長度』加『屍體除頭部外的身高』再加『椅子的高度』,這個加出來的數字小於『電扇架離地面的高度』。那麼就說明死者不可能站在現場這把椅子上上吊自殺,除非他能騰空。」
「這怎麼可能?你別胡扯了。」袁大鵬插嘴。
「每間寢室有幾把鑰匙?」
宿管點點頭:「是的,他是個成績不錯的學生,老師和同學都九_九_藏_書很喜歡他。怎麼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
這句話推翻了倪喆先前的推論。既然所有的窗戶都鑲有牢牢的鐵柵欄,那兇手從朱凱寢室爬到自己房間的說法就自然不成立了。密室之謎又重新樹立在倪喆面前。倪喆不服氣地拉了拉袁大鵬寢室的窗柵欄,紋絲不動,且柵欄間只容許一隻手通過。
「是你殺害了朱凱吧。」倪喆終於打破沉默。一旁的小胡也開始做起記錄。
「鑰匙能複製嗎?」
倪喆拉了張椅子坐下,小胡站在一旁準備做記錄。「關於朱凱的死,我們想找你了解點情況。」倪喆開門見山地說。
「朱凱平時有和誰結怨嗎?他這人個性怎麼樣?」
轉過樓梯,205的房門正敞開著。倪喆禮貌性地敲了敲門。一個滿臉鬍子,身材壯碩的男生頓時映入倪喆的眼帘。他正用剪刀剪開方便麵的肉醬包裝袋,準備吃午飯。看到兩位陌生人的到來,他投來質疑的眼神。
聽完倪隊長的推理,一旁的小胡已經目瞪口呆了。而袁大鵬還是緊握拳頭,一副頑抗到底的態度。
最後就是罪犯交代殺人動機,說穿了也就兩個字:嫉妒。袁大鵬本來是班裡的物理課代表,成績名列前茅。可是自從高三分班之後,朱凱和他被一起分到了物理班,朱凱的成績遠遠好於袁大鵬。袁大鵬在壓力之下成績一路下滑,這次的模擬好也考砸了。小肚雞腸的袁大鵬把這一切歸結為朱凱的責任,便產生的殺機。這兩天突然下起了雪,加上地理環境的優勢使袁大鵬想到了這個密室殺人詭計。
「那麼就讓我來說明一下你的整個作案過程吧。」倪喆雙目有神地盯著袁大鵬,邊上的小胡也正襟危坐地豎起雙耳。
「你先別急啊。雖然不能將鑰匙單獨從屋外放回屋內,但可以將它和屍體一起從外面運進去啊。」倪喆意味深長地說。
「一開始我以為是利用釣魚線穿過口袋之類的俗套把戲,把鑰匙從門縫下拉進睡褲口袋裡的。但我仔細檢查了口袋的內外,沒有任何開線或者被尖銳物體刺穿過的痕迹。所以就排除了這個詭計。」
「好的。」宿管看到面前身材高大的倪喆,語氣難免有些緊張。「是這樣的,早上7點,我準時到每間寢室查房,當來到305時,我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推門卻發現門后被什麼東西頂住了,我把頭伸進去一看,居然是倒在地上的朱凱。」
「證據!我要證據!」他吼道。
對方無語九*九*藏*書。倪喆繼續說:「還有一點。那天,當我故意說朱凱是自殺,說是他把繩子切斷時,你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就知道他不敢自殺,最後還是要剪斷繩子』。我只說了『切』這個動詞,為什麼你腦子裡會馬上反應出『剪』呢?」
「說到自殺的話,他有時情緒的確比較低落,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事。不過他這人膽子特小,就算他有自殺的念頭,估計也不敢真做。」袁大鵬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這裏的單人寢就兩把,一把給學生,一把作為備用鑰匙由我保管。」
「還記得我們那天來你寢室時你在幹什麼嗎?」倪喆突然問,「你在用剪刀剪方便麵的肉醬包吧。我們在屍體脖子后那截斷繩的切口上,找到了一些糊狀物,經鑒定,和你寢室垃圾桶里其中一包方便麵肉醬包里剩餘的物質可作同一認定。以後可別用剪過肉醬包的剪刀剪其它東西啊,還有剪完東西后不擦拭一下刀面的習慣也不好。」
倪喆緊鎖眉頭思索著這種可能性。如果真相真是如此,那麼密室也就不存在了。
「要判斷自殺還是另有人布局,有一個方法可以試試。」倪喆直視著電風扇架子上的斷繩,不緊不慢地說。小胡疑惑地望著他。倪喆找來一根捲尺,他先走到電扇下,量了下倒在一旁的椅子的高度,再站上椅子,量了量斷繩的長度。接著他把捲尺交給小胡並命令道:「你快追上去量一下屍體脖頸繩圈上斷繩的長度,還有死者除頭部以外的身高,馬上回來向我報告。」
「我們會查清楚的。那麼發現屍體后你做了什麼?」
「有動過現場的東西嗎?」
「我馬上用對講機聯繫值班的門衛,叫他們報警,然後一直守在門口直到你們警察過來。」
「對了,剛剛鑒定科的同事在門下發現的不明物質有結果了,是油漬。」小胡報告了一個線索。
「是嗎……難怪他自己把繩子切斷了。」倪喆似乎把剛才自己推翻自殺論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附和袁大鵬說道。
「是!」小胡如離弦之箭般飛奔出寢室。5分鐘后,他氣喘吁吁地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測量結果。倪喆又奪過小胡手中的捲尺,和他協作量了電扇架子到地板的距離。最終他得出結論:「這不是自殺。」
「那麼你查房的時候,門的確是鎖住的嗎?」倪喆問到了關鍵性問題。
雪,白茫茫的雪。世界被一片銀白色所籠罩。與這景象極為相稱的是一具蒼白的屍體。
親愛九*九*藏*書的讀者,至此對此案所以的線索都已經展現在您的面前。我可以很負責地說,兇手就是袁大鵬。那麼下面請您告訴我他的作案手法以及證據是什麼?
放下杯子,他繼續解釋:「你準備了一根足夠長的麻繩,一端綁在305門外走廊的窗框上,另一端弄成一個繩圈緊緊拴住屍體的脖子。接著你把屍體從305寢室的窗戶扔下去,屍體就這樣被吊在窗外。然後你走出寢室,用力壓低繩子,將門關上用鑰匙鎖住。這時繩子被夾在了門縫下,門縫的寬度是1.5厘米左右,能夠容納一根普通麻繩的粗度。一切準備就緒后,你回到了自己寢室,也就是205房間——現場的正下方。此時屍體的位置正好懸吊你房間的窗外。窗柵欄雖然無法讓一個人出入,但要讓一隻手通過卻是綽綽有餘。你拿著鑰匙將手伸出窗外,把鑰匙塞入離你咫尺的屍體睡褲口袋內。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步了,你又回到了305的門外,用力拉延伸在走廊的麻繩。屍體從窗戶被拉進室內,再沿著地板一路被拖到門后。最後你只需用剪刀剪斷門縫下的繩子,把拉出來的麻繩全部回收就完事了。這樣鑰匙就和屍體一起回到了房內。並且,頸后的斷繩、系在電扇架子上的斷繩、死者手中的剪刀,這些會讓人產生聯想,以為是死者自己剪斷繩子后爬到門口想要求救。其實這兩截繩子並不是被同一刀剪斷的。你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以『自救的屍體』來偽裝自己的密室詭計。
「當然是鎖住的,我用備用鑰匙才打開的。」宿管毫不猶豫地回答。
倪喆進門,繼續蹲在屍體邊上。睡褲的口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戴上白色的手套,向口袋裡摸索著。當他把手從口袋拿出來時,手上已經多出了一把金屬鑰匙。他趕忙起身走到門旁,將手裡的鑰匙插入微小的鎖孔,旋轉,門緣的銅塊如子彈似的彈出。倪喆快步走向與門相對的窗戶,這是寢室里除門外唯一的出入口。窗戶是朝里打開的,窗框上的鐵柵欄缺了兩根,可以容納一個人通過。倪喆剛剛趕到一絲欣喜,卻馬上被窗外的景象打消了。窗下是一片純白的空地,如同被一張無暇的白色絲綢所覆蓋——雪地上沒有任何腳印。
「這裏的鎖和鑰匙都是學校特別訂做的,一般的鑰匙攤上無法輕易複製。如果要複製必須要以學校的名義向工廠特別定製。」
宿管露出不悅的神情說道:「當然沒有。」
袁大鵬身體微微一顫,沒有說話read.99csw.com。倪喆繼續往下說:「你是用朱凱的鑰匙從外面鎖好門后,再把鑰匙放回了屍體的睡褲口袋裡。」
之後倪喆又檢查了105房間,這是一間無人入住的空房。大門用扣鎖鎖得好好的,沒有撬過的痕迹。裏面的窗框也被牢固的柵欄封閉住了。倪喆失望地搖了搖頭。
「所以他是自殺啊。」對方惱怒地叫道。
倪喆仔細觀察了現場的狀況,電風扇架子上掛著一截斷繩,斷口處類似是被鋒利的刀具切開。拴住屍體脖子的繩圈后也有一截斷繩,斷口也是被切開的。屍體手握剪刀。那事情是不是這樣的呢?死者想要上吊自殺,於是把繩子系在電風扇架子上,另一端的繩圈緊緊套住自己的脖子。但他又怕到時忍受不了窒息的痛苦,就事先拿好一把剪刀,到時萬一後悔可以剪開繩子。他踢掉腳下的椅子,果然這時他後悔不想死了,立刻用手中的剪刀剪斷頭上的麻繩,他便摔落在地。他想爬出去求救,但為時已晚,當他爬到門口時,還是逃不過死亡的厄運。
刑警支隊副隊長倪喆蹲在屍體邊,觀察著其面目猙獰的臉龐。一旁的法醫向他報告初步驗屍結果:「倪隊,死者是被麻繩勒至窒息死亡,死亡時間大約在凌晨3點到4點間,手臂和後腦均有輕微的擦傷,沒有藥物反應。」
倪喆點點頭,走出寢室。他從走廊的窗戶向下望去,外面是一條水面已結成冰的小河。這時刑警小胡正帶著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宿管向他走來。
之後倪喆和袁大鵬又隨便聊了一會兒,倪喆起身走到窗邊,發現這裏窗框上的鐵柵欄是鑲得好好的,沒有缺損,顯然人是不可能從這裏出入。「為什麼朱凱寢室的窗柵欄缺了兩根呢?」他好奇地問。
陰暗的審訊室里,倪隊長與小胡坐在一張黑色的木桌前,他們一臉嚴肅地直視著桌子對面的袁大鵬。袁大鵬低者頭,沉默不語。牆壁上的排風扇嘎吱作響,彷彿在等待打破寧靜的一剎那。
「請把你發現屍體的經過再說一遍。」小胡對宿管說。
「你先殺死朱凱,讓他手握剪刀。你在電扇架子上掛上一截斷繩,偽裝成是朱凱要求救剪斷了繩子。接著就是整個詭計的高潮部分……」倪喆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熱茶。
「哦,朱凱這人有點奇怪,他有幽閉恐懼症,那兩根是他擅自鋸斷的。為了這事學校還打算處分他呢。」袁大鵬回答。「整個宿舍樓也只有朱凱的寢室沒有窗柵欄。」
「朱凱是死者的名字?」倪喆問道。
倪喆露出九_九_藏_書淡淡的一笑,說:「你的那些小伎倆我早識破了,你以為把現場布置成所謂的密室就能讓朱凱看起來是自殺了?」
「那麼他最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他有沒有可能自殺?」
「不錯,有長進。」倪喆誇讚道。小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倪喆走到門后,蹲下查看了門縫,門縫的寬度大約是1.5厘米左右。為什麼門的下緣和門縫下的地板上會有油漬呢?倪喆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哦,那你們想知道什麼呢?」
「我們去205看看。」倪喆對小胡甩出這句話,往門口走去。小胡只好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頭。
「你好,我們是公安局的,請問你是袁大鵬同學嗎?」倪喆開口道。對方只是微微點點頭,拘謹地問:「我是,你們……有什麼事嗎?」
但倪喆突然又板起臉:「所以這是一起經過精心布局的謀殺,而且是密室謀殺。」他對自己的新發現感到匪夷所思,又不自覺地來到窗邊,這次他發現外窗檯的一塊積雪明顯被擦拭掉了,難道兇手真的是從窗戶出入的嗎?可是又怎麼解釋沒有腳印的雪地呢?此刻一個靈感突然閃現在倪喆的腦際——兇手會不會是樓下寢室的人呢?這樣他就可以不必踩上雪地,直接從這裏爬到正下方自己寢室的窗外,再從窗戶進入房間。宿舍樓是三層建築,那麼二樓和一樓的人都有嫌疑。
當鑒定人員把屍體抬上擔架準備運走時,倪喆注意到屍體後背部的白色睡衣上有幾條黑黑的污漬。他用手摸了摸,發現全是塵土。這時刑警小胡跑了進來,看到一臉沉思的倪喆問道:「倪隊,怎麼樣,是不是自殺?」
下午回到局裡,小胡向他報告了一個新的線索:兩截斷繩的切面上發現了一些細微的棕色糊狀物,具體成分還在進一步分析。倪喆開始回想整個案件,所有的思緒在腦中飛轉,最終排列成一條完整的直線。
倪喆腦中首先冒出的是「密室殺人」這個詞,這是推理小說中常用到的題材。如今,這個「密室」狀況卻在現實案件中碰到了。房門用鑰匙鎖住,而唯一的鑰匙卻在死者的睡褲口袋裡,窗戶雖然沒從裏面鎖住,但窗下卻是一片毫無腳印的雪地,雪是前一晚8點半左右停的,這就表示8點半之後沒有任何人踩上過這片空地,即不可能人有人從窗戶出入。剩下的問題就是判斷死者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了,如果是他殺,那麼這件案子在理論上就是一件不可能事件。這對第一次遇到這種案件的倪喆來說是一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