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灰色的封印

灰色的封印

夏時直截了當地說:「你念出來。」
「這位小姑娘,」沈翼風的嘴角微微上揚,「你的推理遊戲玩得不錯。可是你說的這些都不能作為指證我是殺死江冰兇手的證據吧。到了法庭上,我都不用請律師,恐怕法官大人會直接因為證據不足而將我當庭釋放吧。更何況,如果是我殺了江冰,我又是如何從四面密封的水泥密室中逃脫的呢?這可不是魔術表演哦。」
從我給你們寄通告信就可以看出,我是個表現欲極強的自我主義者。我那可笑的自尊心不容許我苟活在失敗中。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生存的意義了。也許,我該和你一樣,當個推理小說作家,我相信自己的才能一定能在這一行得到充分的發揮。
夏時沒有理我,她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車內。
「我偷偷派人去看過,」沈翼風的語調有些不穩,「確實,那間水泥密室是個完全的六面體,沒辦法用我說的起重機詭計。但是,那間存放水泥的鐵皮倉庫是直接從地面上蓋起來的吧,也就是一間沒有底部的房屋,真正的建築材料只有四周牆壁和天花板這五個面。我想只要用起重機將倉庫稍稍抬起一定的角度,兇手就能在不破壞掛鎖的狀況下進入倉庫,偷取水泥。為了讓密室更加牢不可破,兇手還插上插銷將門反鎖。最後他只要原路離開,放平屋子即可。」
記得學生時期,做一道數學難題,有時會一下子找到解題的突破口,然後只要順著它抽絲剝繭,就能得出答案;但也有時,望著眼前的題目,完全沒有頭緒,根本連從哪兒下手都不知道,這種情況是最鬱悶的。而我現在遇到的狀況,就和後者差不多。然而,數學題做不出可以請教老師,老師會一步步耐心地為你講解,最終一定能弄明白。但現實案件中的不可思議謎團,可不存在這樣一個「知道標準答案」的老師。
這是個比「膠帶密室」更為純粹的「水泥密室」。
「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夏時理了理頭髮說,「為什麼一定要把江冰的屍體釘在地板上呢?」
「我看了早報上的那篇採訪,你說你解開江冰死亡的謎團了?」我單刀直入地問。
「那怎麼可能,水是液體,水泥是固體。」我急忙反駁。
「真厲害啊!」夏時也禁不住拍手稱讚。
江冰有非凡的魔術表演天賦,但卻不是個擅長構思魔術點子的人。而我則剛好與他相反,我不太會表演大型的舞台魔術,但是腦中卻有想不完的好點子。於是我決定找江冰合作,說是合作,其實就是向他出售我的魔術點子。就這樣,江冰用我的創意活躍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我則默默無聞地躲在幕後,在金錢的利益中尋找短暫的慰藉。
「沒錯,反正你們遲早會發現起重機被動過手腳。如果沒有倉庫密室,你們一定會把起重機和水泥密室聯繫起來。然而,倉庫密室的出現作為擋在水泥密室前的煙霧彈,順利吸引開你們的注意力。『兇手為什麼要用起重機呢?』『哦,是為了製造倉庫密室。』——這個邏輯順理成章地被你們所接受。起重機的真正作用就這樣成功地被隱藏。
「請跟我們走一趟吧。」我直視著眼前沉默不語的沈翼風,用威嚴的口吻說。
「夏時?」我唯唯諾諾地喚著眼前這個小女生的名字。
一間外表藍色的長方形鐵皮屋讓我察覺到些許不自然。從屋子的窗口望進去,根本看不見屋內的景象,遮蔽在視線前方的卻是一層灰濛濛的不明物質。
這個問題像花朵上的蜜蜂般盤旋在我的腦際,我不斷地思考,妄圖摸索到問題的標準答案。
趕到警局,見到隊長的我氣喘吁吁吐出一句:「什麼情況啊?」
「怎麼樣?有沒有頭緒?」幾乎逛遍整個Q建築工地后,我急匆匆地問。
微風輕輕拂過,撩起夏時額頭的髮絲,鏡片后那雙深邃的眼睛越加散發出神韻。蔚藍的天空中,太陽依舊高高地掛在最頂端。我卻早已對灼燒般的炎熱失去知覺,似乎只有眼前的這個小女生能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

十、遺書

沈翼風絕筆
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把我從夢魘中召回,我伸手摸索著一旁的電話機,拎起聽筒。
「他啊,」我的語氣明顯帶有厭惡,「十足炒作的傢伙。這麼簡單的把戲我也能想到,就是比他晚了一步……」
「這個原理其實很簡單,」我的態度卻十分不以為然,「就是利用光影……」
隨後我又檢查了工地內的起重機,倉門被人撬過,操控盤也被人撬開,其內的幾根電線有被強行銜接上的痕迹。這些足以證明起重機的確被動過手腳。
我接過白紙,低頭打量起紙面上的內容。白紙表面用鉛筆方方正正地寫了幾行字:
我撓了撓後腦勺,真不知夏時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是因為重力的關係……所以水面都是平的啊。」我隨意回答道。

八、再次勘察現場

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雖然你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殺死江冰的兇手,但就像你說過的,我完全把寶押在了那個讓我引以為傲的水泥密室上。既然你徹底揭穿了我的詭計,那我就是徹底地失敗。
夏時右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杯中的飲料,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對了,」她突然抬起頭,「關於那個倉庫密室的報道,報紙上是怎麼寫的?」
「小王啊,」聽筒對面傳來隊長那渾厚的聲音,「快來警局,有人聲稱已經解開兇手離開密室的方法了。」
連綿不絕的掌聲震耳欲聾,江冰再次讓觀眾見證了人的身體能夠穿越堅硬水泥牆的奇迹。
「總結下來,製造倉庫密室的目的有三個。」夏時豎起三根手指,「第一,兇手確實需要大量的水泥,而從倉庫獲取是最便捷的途徑;第二,作為『水泥密室』的輔助謎團,加強案發現場的不可思議效果;第三就是我剛才說的隱藏起重機的作用。而沈翼風故意告訴你倉庫密室的解答我想也有三個原因。第一是在公眾面前炫耀自己的聰明才智;第二是讓你們不會懷疑他就是兇手,因為沒有哪個兇手會傻到說出自己的犯案手法;第三……他可能突然懷疑起你們警察的智商,覺得你們未必能想到倉庫密室的真相,於是乾脆親自告訴你們。」
如果說,兇手有鑰匙可以打開鐵門外部的掛鎖,那他又是如何在插銷反鎖的狀況下離開倉庫的呢?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兇手再一次上演了「穿牆」奇迹。然而,這完全不是舞台上的魔術表演,而是現實中真真切切的「不可能犯罪」。
「夏時!」我愉悅地轉過頭,朝那個聲音的來源——一個體態嬌小的女生叫道。這個女生名叫夏時,是一次在推理迷聚會上認識的業餘插畫畫手。她的本職是學生,現今剛剛從高考的煎熬中解脫,正值暑假。
「對對,」我將手中的兩張票交給入口處的檢票員,「江冰可厲害了,他最擅長的就是穿牆魔術,還有密室逃脫之類的。要是讓他去寫推理小說,一定不亞於克萊頓·勞森。」
「那麼,」夏時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水泥牆壁又read•99csw•com為什麼是平的呢?」
「為什麼呢?」夏時睜大眼睛望著我。
我被夏時的滔滔不絕搞得一頭霧水,乾脆不耐煩地說:「管它呢,反正都很有趣。」
「原來倉庫密室還有這層含義啊……真狡猾。」我使勁咬了咬嘴唇。
「我也不知道。不過肯定有某種目的,也許是解開水泥密室的重要關鍵。」夏時不緊不慢地說,「能帶我去Q建築工地看看嗎?」
夏時不懷好意地一笑,說:「你是嫉妒吧。」
當我發現你已經解開水泥密室的時候,我知道我精心設計的藝術品就這樣被毀了。那是我畢生表演的最大魔術。我堅信它可以騙過全世界的人,事實卻證明我錯了。
「對……對不起,我也是一時好奇,以後不會了。」對方的神情略帶愧疚。
兇手要用水泥將鐵皮屋的牆壁全部從內側塗滿,勢必要準備大量的水泥。而我們立刻發現了兇手獲得水泥的途徑——直接在工地里撿現成的。
「兇手把江冰的屍體固定在地板上,把屋內的雜物全部搬出去的原因也顯而易見了;靠門這一面水泥牆的厚度與其他三面不同亦可解釋得通了;鐵牆外側的銹斑則是在水裡浸泡所造成的。
「因為……」我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得岔開話題,「不過那個沈翼風倒是個很厲害的魔術師,他十分擅長近景魔術,構思過很多巧妙的點子。但是沈翼風在表演方面的天賦遠不及江冰。」
汽車停在Q建築工地的門口,一打開車門,熱浪立刻洶湧地闖進車廂。工地的門口形式化地攔了一條警戒線,它彷彿賽道上的終點線,預示著案件最後的高潮即將來臨。
我傾身將頭湊過去,卻一個不注意撞到了夏時的腦袋。兩人同時「哇」的一聲叫出聲來。
我和一名同事趕到信上所說的Q建築工地,那裡所處的地段十分荒僻。由於這幾天持續高溫,施工作業全部暫停,工地內空無一人。
夏時慢悠悠地走進屋子,我則慢一拍地跟在她的身後,這個畫面就如同頭領帶著她的跟班。前方有一絲光亮射向屋內,是之前在水泥壁上鑿開的那個小洞,它像一隻正窺視著我們一舉一動的眼睛。
當然還要補充幾點:插銷上無任何鋼絲、魚線、膠帶接觸過的痕迹,並且,磁鐵的吸力也不足以在門外牽動插銷,基本可以排除那些推理小說中常見的「在門鎖上動手腳」的老套密室詭計。
「哦哦……」我狼狽地又把表撥回原來的時間。
那間鐵皮屋就在離工地入口不遠的地方,兩扇窗戶的內側依舊遮蔽著灰濛濛的水泥,只有門口的那部分水泥被挖開,黑色的洞口如同怪物的血盆大口,迎候著獵物的到來。
「嗯,現實案件和魔術當然不同。魔術只需騙過台下的觀眾就行了,現實案件可要騙過全世界的人。」可能是嫉妒沈翼風比我更早想到倉庫密室的解法,我的語氣略帶諷刺。
「你們對外透露了哪些內容?」夏時突然一臉嚴肅。
夏時繼續說:「知道倉庫密室的真相后,你們便以為兇手只在這裏用到了起重機,從而忽略了它在水泥密室上的用途。」
那麼……殺死江冰的兇手,是怎麼離開這間密不透風的屋子的呢?
兇手是誰?動機是什麼?——這些問題在「兇手是怎麼辦到的?」面前似乎已經顯得微不足道,它們只能成為鮮花旁陪襯的綠葉,永遠暗淡無光。
「不對不對。」我立刻感到一陣失望,「那個鐵皮屋原本是工地的雜物房,是利用大型集裝箱改造的。也就是說,地板是和整間屋子相連的,可以說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密封盒子,而不是沒有底部的『蓋子』。所以即使起重機把那間鐵皮屋吊起來,地面和牆壁依舊不會分離,也就不存在能讓兇手進出的空隙。」
「什麼意思?」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我一陣茫然。
告別沈翼風后,我再次前往Q建築工地。
「你看看這個,剛剛寄到警局的。」他將手中一張皺巴巴的白紙遞到我面前,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沈翼風你認識嗎?」隊長突如其來說出一個我略有印象的名字。
「嗯,」我點頭,「這一面的水泥比其他三面都塗得厚,可能是想將門這邊封得更死吧。」
「去外面看看吧。」夏時邁出鐵皮屋,側頭觀望著屋外牆壁的她似乎注意到了什麼,「這裏為什麼生鏽了?」她用手指著深藍色的外側牆壁。的確,鐵皮屋的前牆星星點點分佈著幾塊咖啡色的銹斑,好似點綴在蛋糕上的巧克力。
星期六下午,我一如既往地約了夏時在一家咖啡館碰面。
由於兩扇窗戶業已被遮蔽,即使門口的水泥被鑿開,光線依舊無法充斥整間屋子。在水泥牆壁的環繞下,幽暗的屋子顯得格外陰森。我握著電筒讓光柱掃過四周,忽然間,電筒前方的光暈捕捉到地上的一攤不明物體。我小心翼翼地走近,物體的輪廓也逐漸明朗。當手電筒的光線直直地落在物體表面,我才終於看清了它的真面貌——屍體,是人的屍體。我將光暈移至屍體的臉部——眼前正是江冰那張失去血色的面孔。
好奇和不服同時在我的心頭湧起,我舔了舔嘴唇,問:「那麼能告訴我嗎?」
「那肯定是沈翼風心理變態唄,他想羞辱擅長逃脫魔術的江冰,用釘子把他困住。如果你之前的推理都是正確的,沈翼風一定是因為嫉妒江冰的才華才將他殺害的。」我言之鑿鑿。
「我想說的是——水泥是由水泥灰和水混合組成的。」
「確實,鐵皮屋其他三面牆的水泥都是從內部塗抹上去的,唯獨只有門這邊的牆壁,兇手並沒有塗抹水泥。他用了另一個方法——他先將乾的水泥灰灑在兩邊的牆角,水泥灰的量都被算計好。然後兇手走出鐵皮屋——當然是大搖大擺從門口出去的。隨即他關上房門插上門外的插銷。接著,兇手開來了起重機,將起重機的吊鉤掛在對面窗戶的粗鐵條上,這就是我們看到的划痕的由來。之後,起重機把整間鐵皮屋吊起,保持在豎直狀態,也就是門朝下的姿態。兇手操控起重機的吊臂使之左右劇烈搖晃,亦或將鐵皮屋架在地面上左右搖擺。總之這些工作的目的是盡量讓干水泥灰在鐵皮屋的底部均勻分佈。最後就是整個詭計的高潮部分。」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我這次實在想不通這個水泥密室,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這個密室太完美了!」我怨氣十足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將紅茶一飲而盡。

五、魔術師的推理

夏時沒有做聲,在周圍徘徊了幾圈后,我又帶她去查看了那間存放水泥的倉庫。除了我先前發現的那些,夏時並沒有找到什麼新線索,她似乎也基本認同那個起重機詭計。
「好的,」我從口袋摸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剛剛的夏時好犀利啊,和以前完全不同。」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感慨。
聽到最後的第三點,我一時之間真不知道氣打哪裡出。「可是,水泥密室是全封閉的呀,有起重機也沒用。」我連忙提出自己的疑惑。
堅固的水泥彷彿阻塞在我的每一根腦神經內,漸漸地,大腦終於抵不住疲勞,停止了運九*九*藏*書作。躺在粗製的涼席上,我放棄了與睡魔的鬥爭,緩緩合上沉重的眼皮。
前幾天如此神采飛揚的江冰,居然一轉眼變成了冰冷的屍體,舞台上的颯爽英姿一瞬間灰飛煙滅。從現在起,他的所有魔術表演或許只能作為殘影留存於人們腦中。
「我會解開水泥密室的,就像你故意解開倉庫密室一樣。」夏時冷峻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沈翼風。
我漸漸意識到,這整間屋子似乎都從內側被一層水泥壁堵住了。
「夏時大人……」我快哭出來了,「你就一次性說清楚吧,別賣關子了。」

九、穿牆魔法

「起重機咯。」沈翼風嘴角的弧度顯示出對自己所言的自信,「兇手利用起重機將整個屋子吊起來,不就能從底下爬出來了嗎?」
「如果你不是兇手,那就很奇怪了。」夏時踱步到那張玻璃桌前,拉出底下的椅子坐下,將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你和這位警官講解起重機詭計時,說過『為了讓密室更加牢不可破,兇手還插上插銷將門反鎖』這樣一句話吧。可是……『門被|插銷插上』這件事警方並未對外透露過,任何媒體都沒有提及這點,你又是怎麼知道這個細節的?你最多只應該知道鐵門外扣有掛鎖而已。」
「什麼道具?」
「兇手利用了某樣道具進出密室。」沈翼風在我對面坐定后,字正腔圓地說。
夏時先是圍繞著牆壁走了一圈,不時用手觸摸著乾裂的水泥壁。她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圓睜著眼睛問:「天花板你們都檢查過了嗎?有沒有……」
當沈翼風從櫃檯後方走出時,我注意到他腳上穿的是一雙藍色塑料拖鞋,這和他上身平整的黑色T恤顯得格格不入。
「能啊,你是警察,告訴你也是理所當然的,我也要盡一份市民的責任嘛。」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爽快,「我們坐下說吧。」他指了指一旁的玻璃圓桌,那應該是平時給客人示範魔術道具用的吧。
我聳聳肩表示無奈。
「什麼東西?」
直到來到「幻界」魔術商店,我依然想不通夏時離開咖啡館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建築工地布置好一切后,第二天我就約他在那邊見面,我騙他說我可以考慮繼續賣魔術點子給他,他當然欣然赴約了。我用石頭敲碎了他的腦袋,那種感覺真是太暢快淋漓了。
我走近窗戶,窗閉合著,那層灰色物質緊貼在窗戶里側,使窗完全失去了向內打開的空間。我隨手找來一塊石頭敲碎玻璃,用手觸摸了一下那層灰色物質。手掌上熟悉的粗糙感讓我意識到那是一片水泥。再仔細一看,剛才被敲碎的玻璃上也附著一層乾裂的水泥灰。
那家魔術商店位於市中心一條馬路的轉角。店門上的方形招牌用紙牌和硬幣分別拼湊出「幻界」兩字。推開玻璃門,一陣涼爽撲面襲來,驅走了身旁熱滾滾的空氣。我暗忖這裏比沒有冷氣的警局愜意多了。
「請別擅自闖入案發現場,會幹擾我們的搜查工作。」我加重語氣,略有不滿地說。
夏時來到門口,仔細端詳起挖口的橫截面,若有所思地說:「這邊這堵牆的水泥好像特別厚啊。」
「哎呀!」我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驚叫道,「我忘記了,因為怕遲到,我昨天特意將表調快了半小時。」
身旁的人絡繹不絕地湧進入口。這是一個魔術劇場,今天正是我約了夏時來觀看魔術表演。
接下來我便把整件案子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包括案件中那些匪夷所思的「不可能」狀況,以及沈翼風解開倉庫密室之謎的詳情。對面的夏時目不轉睛地聆聽著,彷彿刻錄機般把我的敘述一一記錄到腦中。
「這裏原來是雜物房,本來放了一些鋼材之類的東西,但都被兇手搬出去了,可能是為了更方便塗抹水泥吧,也可能是覺得這些雜物破壞了自己造出的藝術品的美感。」
「今天的主角是那個人稱『穿牆專家』的江冰吧。」夏時邊走邊說。
「這間屋子原來也是像這麼空蕩蕩的嗎?」夏時將手電筒還給我,問。
白色幕布又被拉起,高台上空無一人。台下時不時有人發出驚嘆。之後,舞台上的助手又把高台移到牆壁的另一側,放下幕布。就在觀眾們都屏息靜待的一剎那,魔術師的影子忽然間從牆壁邊緣徐徐移出,旋即在幕布后亦真亦幻地做著各種動作。當白色幕布再次被拉開時,江冰完好無缺地站在高台上,再次向觀眾席深鞠一躬。
我以為她在看窗后水泥壁上的那個小洞,於是上前欲把手電筒遞給她。她卻擺擺手示意不需要。
這間幽暗的水泥盒彷彿有著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能夠喚起人類內心的恐懼和絕望。
「嗯,信上只指明了Q工地的水泥密室,根本沒提到那間倉庫,看來兇手也知道那個倉庫密室不堪一擊,只把寶押在水泥密室上。」我胡亂揣測著犯人的心理。
與其說江冰的屍體是躺在地上,不如說是「釘在地上」更為恰當。是的,屍體的頸部、手腕、腹部、大腿、腳踝——全都扎入了粗壯的大頭鐵釘,陳屍現場就像是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樣子。
對方的臉上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很鎮定地跟我打招呼:「哦,你好。」
「就像古人在建造帝王的墓室時,會在真墓室前存心造一個假墓室欺騙盜墓者。而這裏的倉庫密室就是沈翼風建造的『假墓室』。」
擋在前方的灰色盾牌被擊毀后,我們終於能夠進入屋內。
今天的夏時依舊顯得朝氣蓬勃,身上沒有過多的修飾,全身上下的裝束都透著一股自然純凈的少女氣息。
櫃檯後面,一個頭髮留到耳根,臉型寬闊的中年男子抬起頭,吃驚地看了我幾秒后,熱情地說:「歡迎光臨,需要什麼?」
這句話徹底讓我從意識朦朧的狀態下清醒過來。「好我馬上來!」我立即從床上躍起,炫目的陽光刺得我眼睛一陣疼痛。
「你在看什麼?」我禁不住好奇地問。
正當我不知所措時,夏時緊盯著沈翼風的臉,單刀直入地說:「是你殺死江冰的吧。」
「這麼高調啊。」我的語氣略有不屑。這時隊長遞給我今天的早報,裏面有一篇採訪沈翼風的報道。其中有一段,記者問到對江冰的死有何感想時,他這麼回答:「對業界失去這麼一位才華橫溢的天才魔術師我感到十分惋惜。另外在這裏小小透露一下,江冰的死亡現場所呈現的不可能狀態,我基本上已經知道其中的奧秘了。」
號稱「穿牆專家」、表演穿牆和逃脫魔術的高手,最後居然死在一間水泥密室內,全身還被鐵釘釘得死死的。是兇手要告訴世人「穿牆專家也不過如此,還不是被困在密室中束手無策」嗎?不止如此,兇手還在向世人展示——我能夠悄無聲息穿過水泥牆壁,我比江冰更加厲害。
究竟是誰?是誰布置了這番令人髮指的慘景?我恍惚地將電筒光線從屍體上移開,轉而仔細查看起四周的水泥牆壁。毫無疑問,塗在鐵皮屋牆壁上的厚厚水泥,沒有任何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的確是從內側均勻塗抹。門口的水泥雖已被挖開,但在剛才挖開之前,我從對面小洞朝內窺視過,證實這部分水泥確實也是從內部塗抹平整,沒九_九_藏_書有絲毫損毀之處。
二十分鐘后,技術人員拆下了鐵皮屋的房門,擋在門裡的那層灰色水泥終於顯露在我們面前,它如同一堵盡責的護城牆,佇立在門口巋然不動。我們在這片水泥壁上鑿開一個手腕大小的洞,水泥的厚度大概有十幾厘米。我找來一隻電筒對準洞口向屋內照去,由於視線範圍過於狹窄,只能徑直看到屋子裡正對面的那堵牆——牆壁果然被水泥均勻地覆蓋。
我立即走到鐵皮屋的門口,拉開門外的插銷,使勁推了推門。推門的力道卻完全反彈回我的手掌,門的里側彷彿被什麼重物擋住了。接著,我又繞到屋子的另一扇窗前,窗外鑲著銹跡斑斑的粗鐵條,窗的內側依舊是一片灰色。
隊長連忙搖手,「不是,是記者採訪他時他說的,登在報上呢。」
即使屋內開著冷氣,燥熱感仍舊死死侵襲著我。「一籌莫展」這個詞來形容我現在的狀況也許是最恰當的。
接著,我們回到鐵皮屋的門前,用電鑽和重型榔頭徹底挖開堵在門口處的水泥,這是個相當費力的工作。
夏時指著小河說:「你看這河面,為什麼是平的呢?」
沈翼風靦腆地一笑,揚起眉說:「警察先生,我看你是誤會了。我並沒有說我解開的是那個水泥密室啊,我說的起重機詭計是針對那個倉庫密室的。」
每當遇到這種窮途末路的狀況,我總會去找救星——夏時,把自己的苦悶一股腦傾訴給她。而夏時那過人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也暗中幫過我很多忙,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秘密。
也就是說,我分別在矩形房屋的兩側各挖開一個小洞向內窺視,證實兩邊牆壁的內部均被水泥封堵住,並且水泥是塗抹平整的。這就表示,這兩側的水泥絕對是從房間內部塗抹上去,這個工作在屋外是無法完成的。
先在這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迷案」,當然,這隻是我的筆名。我是一個業餘的推理小說寫手,靠給雜誌社撰稿換取一些零用錢。而我的正式職業,則是一名警察,確切地說是一名刑警。主業和副業之間雖看上去有著密切聯繫,其實兩者卻截然不同。寫推理小說只需想象力到位,可以任意編造故事情節去迎合我的構思橋段,但實際辦案則是一個完全相反的過程,必須要讓自己的思維去迎合真相,直到得出結論為止。
「倒沒注意,可這和案件有關係嗎?」
「他就是殺死江冰的兇手。」夏時丟下這句話后,徑直朝咖啡館門口走去。
「你今天來是……」沈翼風側著頭,不解地問。
「啊啊啊?快……快說!怎麼弄的?」過度興奮讓我有些語無倫次。
夏時指了指一根粗鐵條的側面,說:「你看,這有道很深的划痕。」
好了,那麼至此,「倉庫雙重密室」之謎就完全解開了。
也就是說,在我們破門而入前,這間屋子的所有出入口都從內側被水泥封死了。更為震驚的是,現在的狀況不光只是出入口,整間屋子除了天花板和地板,四面牆壁上上下下全然被厚厚的水泥壁取而代之,將案發現場封堵得嚴絲合縫。
「你說的這個……確實有可能,不過還要進一步調查。」我表面雖這樣說,其實內心已經基本確信沈翼風的這個推測正是倉庫密室的解法。
夏時卻好像根本沒聽到我說話,依舊漫無目的地走在前方。突然間,她加快了步伐,往工地的西邊徑直走去。她一直走到工地的邊界,再往後就是一條水質渾濁的小河。夏時停在了河邊,低下頭朝河面望去。河流兩端各延伸到遠方,如同一條停靠在工地邊休息的巨蟒。平靜的河面死氣沉沉。夏時一動不動地盯著小河,可以想象她臉上沉思的表情。
「沒說。」我肯定地回答。
「這個工作必須十分小心,一定要讓鐵皮屋保持在垂直於水平面的狀態。不一會兒,河水從門縫湧進鐵皮屋,慢慢淹沒了底部的水泥灰,並和其混合成流狀的水泥漿。水泥漿則因重力關係,完全均勻平整地分佈在鐵皮屋的底部。也就是說,屋子浸沒於水中的深度就等於水泥漿的厚度。鐵皮屋就這樣被吊著保持在河面上一段時間,之後再將其拉出水面,第二天底部的水泥完全變干后就形成一堵看似從內側塗抹平整的水泥壁了。
「沈翼風?是個魔術師吧,貌似在行內很有名,實力和江冰旗鼓相當。」我搜索著腦中關於此人的記憶。
我又想起之前夏時說的推理小說與魔術的區別。現在我才體會到她話中的含義。魔術表現給觀眾看的正是結果,許多魔術的原理都基本相同,只需在表現外觀上稍加粉飾,便能製造出完全不同的表演效果,而那些「基本原理」則是不容曝光的。但是推理小說不得不將那些「基本原理」赤|裸裸地展露給讀者,如果老是那些個重複的玩意兒,讀者難免會厭倦。因此,作者也必須不斷在這些「基本原理」的實施細節上下功夫,堅持不懈地創新。即使詭計的實行結果大同小異,中間的「實施過程」也絕不能打馬虎眼。
「你也看新聞了吧,江冰被殺的案件。」我率先打開了話匣子。
一見到「水泥密室」四個字,我的「推理迷細胞」就馬上蠢蠢欲動起來。我拉了拉已經和皮膚粘在一起的衣領,說:「不管是不是惡作劇,我還是去現場看看吧。」
「我看看哦。」我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資料遞給夏時,「就上面這些。」
「你是說……製造水泥密室也用到了起重機?」
「這個詭計的天時地利都恰到好處。由於高溫,施工作業暫停,這裏又地處偏僻,平時根本沒什麼人經過,更別說晚上了。同樣因為高溫,水泥幹得也比平時快。我想,兇手可能在案發前一天就已經將鐵皮屋的三面牆壁塗抹上水泥,做好了所有的前期工作。」
夏時卻斜眼看著我,說:「我以前不夠犀利嗎?」
「確切地說,水泥在幹了后才是固體。」
「我始終覺得這個倉庫密室不是重點,兇手只是為了從中取得水泥而已,弄出密室只是順便工作,他並不打算以此來展現自己的非凡能力。」
也就是說,現在除了破解了倉庫密室之外,案件的調查工作幾乎毫無進展。
對方突然臉部緊繃,表情瞬間凝結了,之前掛在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你……我……你什麼意思?」他的嘴唇微微發顫。
或許,這個工頭是兇手的共犯,他在回鄉探親之前,就早已把鑰匙偷偷交給兇手。但是,現場的另一個狀況又在「不可能性」上增添了一道枷鎖。
「好吧,」夏時的憐憫之心終於被我喚起,「我的意思就是,兇手用了某個詭計,他在外部照樣能把內側的水泥弄平整。
「然後呢?」
夏時圍繞鐵皮屋的外側踱步走著,我依舊跟在她背後。這情景要是被同事看到不知會作何感想。她繞到鑲有粗鐵條的那扇窗前,彎腰凝視著什麼。
帶著一股子抱怨,我重新勘察了一遍那個鐵皮倉庫。結果在倉庫後面那片牆的底部,我發現一處凹陷,鐵皮曾因某種外力而扭曲變形。這裏應該就是掛起重機吊鉤的地方吧。由此證明沈翼風的推測完全正確,兇手曾將起重機開到這邊,稍稍抬起倉庫的一側,然後從底下的空隙潛入。如果九_九_藏_書要讓一個人趴著通過,只需將倉庫抬高几十厘米即可。
「哦,她是……我的助手。」我吞吞吐吐地說。
「好吧……」
「有什麼不對嗎?在屋外又如何把水泥塗抹平整?」我依然一臉的困惑。
不過這次,我還真疏忽考慮了起重機詭計,可能它早就落入我的「爛俗詭計」盲點了吧。
「我認為魔術和小說還是不同的。」夏時捋了捋髮絲,「魔術呈獻給觀眾的只是一個結果,只要所展現出的結果夠炫目、夠不可思議,這個魔術就是成功的。即使其內在原理極其簡單或者極其無聊,反正觀眾不知道也無所謂。但是推理小說不同,推理小說的謎團不光要將不可思議的結果展現在讀者面前,更要將導致這個『不可思議結果』的內在原理和過程,亦即『如何做到』這點毫不保留地剖析給讀者,所以這個『如何做到』才是關鍵,一定要讓讀者覺得新奇有趣,絕不能乏善可陳爛俗透頂。這就是魔術和推理小說最大的區別。」

一、穿牆專家

小河離鐵皮屋的位置不是很遠,莫非這條河跟案件有關?
經法醫鑒定,江冰的死亡時間在前日晚間,死因是後腦遭重擊,顱骨破裂。
夏時清了清嗓子,說:「你們已經落入了沈翼風的心理陷阱。他之所以故意告訴你們倉庫密室的謎底,就是為了用這個謎底去掩藏一樣東西。」
是伽利略和牛頓開創的經典物理學失效了嗎?還是殺人兇手擁有一般人類所沒有的超能力?否則的話,兇手究竟又是如何消失於被四面水泥牆包圍的密閉空間?邏輯上明明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實實在在發生了。這種矛盾感不斷折磨著我,彷彿支撐世界的基本法則早已崩塌,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飄渺、虛幻的。
王警官:
「不知道。」我吐了吐舌頭。

三、第二個密室

「好的。」我拉出圓桌下的椅子,懷著期待的心情坐了上去。
如果說,現在這個「被水泥從內部封堵住的密室」暗示兇手是個有穿牆能力的人,那麼接下來的狀況進一步補充說明了這點。
被夏時看穿了心思,我只得羞愧地搖搖頭,「如果是你解開的,我就不會嫉妒……」
「只透露了內容嗎?別的什麼也沒說?」夏時追問。
第一個表演就是穿牆魔術。舞台中央橫放著一堵看上去十分厚重的水泥牆。牆壁左側有一盞高台,江冰緩緩走上高台,向觀眾深鞠一躬。隨即高台的白色幕布放下,觀眾只能看見江冰在幕布后的影子。接著,江冰的身影逐漸向牆壁靠近,就在觸碰到牆壁的一剎那,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就如同整個人已經融入到牆壁中,與它合為一體。
「原來是這樣。」夏時轉過頭,朝我婉然一笑,「迷案兄,所有的謎都解開了哦。」
我也被夏時的直截了當震懾住了,呆立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好。
兇手是怎麼辦到的?
夏時微微一笑說:「起重機在水泥密室上的用途當然不只這麼簡單。嗯……你還是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吧,為什麼河面是平的?」
進入工地,我賣力地搜尋信上所提到的「水泥密室」。

四、另一個魔術師

「你怎麼才來啊?」即使伴隨著期待的心情,我的語氣仍舊含有一絲不滿。
原來搞了半天是個這麼爛俗的把戲,將房子抬起讓兇手出入——這在動畫片中都出現過無數次了,要是哪個挨千刀的推理作者將此作為核心詭計寫進小說,一定會被挑剔的讀者用口水淹死。
「不管是不是炒作,我還是去問問吧。」我體內的「推理迷細胞」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換上一件輕便的衣服,我離開了警局。
「啊?」我繼續不知所以然地呆望著她,「這當然是直接塗抹平整的。」
「嗯,就是這個人,說是知道了兇手逃出密室的方法,你過去探探虛實吧。」隊長隨手交給我一張紙片,「除了魔術師,他還在經營一家魔術道具商店,這是地址。」
「帶我去見見沈翼風吧。」夏時倏地站起身。
「嗯,水泥密室才是重頭戲。」沈翼風接過我的話,嘴角微微一翹。
夏時稍微頓了頓,繼續解說:「兇手將吊著鐵皮屋的起重機開到小河邊,將鐵皮屋的底部——也就是門的這面緩緩浸入河水中。
左邊是空蕩蕩的建築工地,右邊是寂靜的小河,眼前是一位美麗的少女——這就是這次解謎的舞台,一切都將在這裏撥雲見日。
此時,我們的隊長急匆匆地向我走來,他是個四十多歲的高大男人,走路的步伐宛如一匹奔騰的駿馬。
某一天,我告訴江冰今後不會再賣魔術點子給他了,沒錯,我要用自己的表演來證明自己的魔術創意。可他卻羞辱我說,我根本就不配當個魔術師,我根本不會表演魔術。霎時間,所有的怨恨匯聚成一點衝擊著我的大腦,可能正是這股力量喚出了隱藏在我心頭深處的惡魔智慧。從這一刻起,我便決定要殺死江冰,當然不能平平無奇地殺,要用最具美感、最具創意的方式結束他的生命。
「你想說什麼?」
把一個穿牆專家封印在嚴絲合縫的水泥密室內,我想,這麼個獨具匠心的創意全世界再找不到第二個了吧。他不是說我不會表演魔術嗎?那我就親自表演個能騙過所有人的魔術給他看。
「無論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要知道內在原理,你便會發現一切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夏時微微一笑,「你還記得上次冰岸村那個案子嗎?看似堅不可摧的密室殺人,最後的真相卻出奇地簡單。」
「對不起對不起……」我像個犯錯誤的小孩般連連道歉。我捂著頭,再次湊近夏時所指的粗鐵條,棕色的表層確實有一道粗粗的印痕。
「好,我去那兒看看,」隨即我又想到了什麼,問,「是他打電話到警局說已經解開密室之謎了?」
悶熱的空氣包圍著整座城市,刺眼的陽光像灼|熱的鋼針般扎入我的皮膚。馬路上一輛輛行進中的鐵殼排放出污濁的尾氣,夾雜著對面飯店冒出的陣陣油煙瀰漫在四周,侵蝕著我弱不禁風的身體。我不耐煩地抹了抹額頭不斷湧出的汗珠,再次望了一眼手腕上的電子錶。
「還有,」夏時用纖細的手指抵著太陽穴,繼續說,「根據這位警官的回憶,當提到那封通告信的時候,你說過『說不定兇手自尊心作祟,在寄信前把倉庫密室那段擦掉了』這句話吧。你在這裏用了『擦掉』這個詞。從心理學角度分析,既然你說了『擦』這個動詞,也就表示在你的意識里,信的內容是可以『擦』的。實際上那封信是用鉛筆寫的,的確可以用橡皮來擦拭。可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一般人只會說『塗掉』吧。當然,這也可能是巧合或一時口誤,不能作為你是兇手的證據。」
聽完夏時的敘述,我啞然在原地。彷彿淪陷在虛幻世界的我一下子被拉回現實。奇迹的秘密被揭開的那一刻,奇迹已不再是奇迹。
「起重機。」
「哦,好的。」我縮回捏著資料的手,舉到自己眼前,像小學生朗讀課文般一字一句念出聲:「關於犯人獲取水泥的途徑,警方已經查證犯人是直接偷取Q建築工地倉庫中存放的大量九*九*藏*書水泥。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倉庫鐵門外的掛鎖完好無損,兇犯進入倉庫的方法還不得而知,有待警方進一步查證。」
鐵皮屋的面積大約十多平方。果然如我之前所料,它的四壁被灰色的水泥從上到下完全塗滿。就相當於在鐵皮屋的里側,有人又用水泥緊挨著屋子原本的牆砌了一圈新的牆壁。這番不可思議的景象讓屋裡的人產生一股強烈的窒息感,似乎整個世界都被封印在這小小的水泥盒子中,動彈不得。
隊長陰森森地一笑:「那你今天又要加班咯。」
夏時仍然怒視著我,說:「你們一開始調查的時候沒發現嗎?」

七、夏時的推理

「我對你表示無語……」夏時一臉的不屑,「快進場吧,再不進去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想了想,說:「那個,就直接把通告信的內容透露了。」
夏時的嘴角揚起一絲弧度:「如果把『水面平整』的原理用在水泥牆壁上呢?」
夏時繼續說:「那間鐵皮屋,門這一邊的那堵牆,因為內側的水泥是平整的,你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側的水泥是從內部塗抹上去的。這正中了兇手的圈套。」
「對了,」夏時突然直視著我,像是想到了什麼關鍵性的東西,「那個倉庫密室已經被解開了是吧?那位叫沈翼風的魔術師是什麼來頭?」
「你找死啊!」夏時瞪視著我。
夏時緩步向我走來,臉上的黑框眼鏡和蕩漾在腦後的辮子不太搭調,墨綠色的短袖外衣配上淡藍色牛仔褲,在這樣的季節顯得活力四射。
魔術師江冰已被我永遠封印在水泥密室中,不信的話就去××區的Q建築工地瞧瞧!
夏時臉上久違的思索神情再度出現,她抿了口咖啡,繼續問:「關於那封通告信,你們對外透露了多少信息?」
「呵呵,確切地說,是解開了『兇手如何逃出密室』的謎團。」沈翼風的語氣自信滿滿。
江冰的魔術真是琳琅滿目,之後的水中逃脫、布袋逃脫、鐵籠消失等精彩表演,無一不讓觀眾大開眼界。就連知道其中一些原理的我,也被江冰的表演手法牢牢吸引,欲罷不能。而一旁的夏時也是連連叫好,我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應該能看穿其中一些魔術的原理,但從她的臉上我並未見到她平時思考時的神情。或許,她根本不想揭開這層神秘的面紗吧。
「這個……」沈翼風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我這才恍然大悟,夏時說的這個細節我之前完全沒有注意到。
「啊?」我一時語塞。
「報紙上怎麼寫的?」我一頭霧水地反問道,「每份報紙都多少有些不同的,但是我們對外透露的就那些內容。問這個幹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說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吧。
「怎麼還不來啊?」我自言自語地抱怨。
「迷案。」突然從我的右方傳來一聲輕柔甜美的聲音。我頓時打起了精神,倦意全消。
「沒有任何通向外界的縫隙、機關。地板也檢查過,同樣沒有問題。」我搶在夏時的前面回答。
離開魔術商店,我急忙問夏時:「他為什麼要故意解開倉庫密室引起我們注意?」
「怎麼啦?」我依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隨即我靈光一閃,帶領技術人員繞到那堵牆的外側,也就是鑲有粗鐵條的窗戶外。在我的示意下,技術人員把窗玻璃打碎,在緊貼著窗戶的水泥壁上再度鑿出一個小洞。我再次把電筒照進去一探究竟。視線的正對面——也就是房門的那一面,也徹底被一片平整的水泥牆覆蓋——除了門的位置上,剛才鑿開的那個小洞之外。
倉庫的鐵門內側有一根鋼製插銷,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們撬開掛鎖后,鐵門還是無法打開,因為插銷從裏面插上了。
正當我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時,沈翼風的聲音響起:「這次的重點應該還是那個水泥密室吧,這我也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完全沒個頭緒。我們平時表演的那些穿牆魔術在這裏根本派不上用場嘛。」
「閉嘴!」夏時突然臉色一變,威嚴地瞪著我,「不許說出來,知道原理就沒有神秘感了。」
我大驚失色,一時語塞。
「你就是沈翼風嗎?」我亮出證件,「我是調查江冰案件的警察。」
「就是說沒有任何『猶大之窗』咯。」夏時低頭喃喃。
「熱死了,回去吧。」夏時輕嘆一口氣,徑直朝工地出口走去。而我這個警察,目前扮演的仍然是跟班的角色。

二、被水泥禁錮的魔術師

倉庫的唯一出入口只有一扇大鐵門。但問題是,這扇鐵門在好幾天前,就早已被工頭用掛鎖從外部鎖住,唯一的鑰匙一直隨身帶在這位工頭本人身上。工頭這幾天到外地探親,完全不可能回來打開倉庫的鎖。而直到我們撬開掛鎖發現水泥失蹤之前,鎖和鐵門毫無損傷。那麼兇手是如何進入倉庫偷取水泥的呢?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額頭片刻間冒出冷汗。
「水泥從內側全部封死,這是有史以來碰到的最滴水不漏的密室了吧。」我皺起眉頭,擺出一副懊惱的神情。
進場在位子上坐定后,夏時突然要吃爆米花。等我手捧兩桶滿滿的爆米花回來時,魔術師江冰已經出場了。他穿了一身黑裝,輕盈的身姿站在舞台上,讓人感覺只要他輕輕一躍就可以懸停在空中。
我坐在破舊的辦公桌前,百無聊賴地寫著一宗盜竊案的結案報告。牆角的櫃式空調早已成了擺設,製冷功能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完全失靈。汗津津的制服包裹著我疲憊的身軀,使我不得不期待下班時間快點到來。
那個沈翼風真是個虛張聲勢的傢伙。明明在報上說,已經知道了「江冰死亡現場所呈現的不可能狀態」的奧秘,誰都會認為他已經解開水泥密室了嘛,搞了半天只是解開兇手如何從倉庫偷取水泥而已,這不擺明了炒作嘛。

六、轉折

Q建築工地,存放水泥的是一間幾十平米的鐵皮倉庫。原本存放在倉庫內的大量水泥失去蹤影。我們在現場附近發現諸多用來存放水泥的空麻袋,結果證實那些都屬Q工地。
最後,我想告訴你,你的助手很厲害。
「是你早到了吧。」夏時低頭看了看表,說。
「這裏的關鍵字是『平整』,『平整』就一定能和『內部塗抹』劃上等號嗎?」
我靜靜地聆聽著夏時口中的每一個字,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回到局裡,調查死者人際關係的幾位同事也無大的收穫。江冰在業界內人緣還算不錯,才二十齣頭的他跟家人相處得也十分和睦,基本上沒什麼仇家。另外,調查江冰在案發當天的行動得知,那天江冰在自己開辦的魔術俱樂部吃過晚餐后就匆匆離去,之後再也沒人知道他的行蹤,直到第二天我們發現他的屍體為止。
「聽說你們是收到一封通告信才發現江冰屍體的?」沈翼風突然話鋒一轉。
「說不定兇手自尊心作祟,在寄信前把倉庫密室那段擦掉了吧。」沈翼風半開玩笑地說。
「喲,警察先生啊。」沈翼風看見我的到來,臉上洋溢著熱情,「這位是……」他隨即好奇地望著一旁的夏時。
夏時點點頭:「嗯,感覺好突然,前幾天還去看過他的表演,真是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