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第三十一節

第六章

第三十一節

卡里姆聽著安德烈修女說的每個字。他不明白這個「證據」意味著什麼。但有件事很明確:那躲避詛咒的兩年是在薩扎克度過的,並且還小心翼翼地隱姓埋名。那麼,這對母子是從哪裡來的呢?
「她瘋了。」
「孩子的母親。」
「我並不一直都是加爾默羅會修女。在我接受神詔之前,是一個家庭的母親。我必須要拋棄我的丈夫和小兒子。那女人認為,因為這個原因,我會對她的請求感同身受。而她是對的。」
「不認識,我們就在這裏認識的。我沒有看到她的臉,她沒告訴我名字或其他任何信息。她只說她需要我,為了一個特殊的任務……她要我毀掉所有她孩子同學的照片。她要抹掉她孩子的所有痕迹。」
「什麼?」
修女又沉默了,然後說:「她找的我,她選擇了我。」
修女始終低著的頭搖了搖。「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看到了嗎?」
「和孩子。」
那女人沒有回答。「請您回答,修女。」卡里姆低聲說。「她說,為了藏住孩子,她什麼都試過了。但是魔鬼比這些要強大得多,她說她只能給臉驅魔了。」
「茱德的父親呢?她從沒跟您提起過嗎?」
她瞬間停住,好像突read.99csw.com然明白了一個隱含的事實。「你為什麼來這裏?為什麼做這個調查?上帝啊,茱德不會……」
卡里姆感到渾身陣陣刺癢。他知道這個女人說的是事實,只一秒,他就否定了修女是孩子母親的假設。
「謝謝,修女。」
「沒有,她說她的孩子被詛咒了。他的臉是一個證據、一個物證,反映了魔鬼們的妖術。她還說,她和她兒子成功躲避了這個詛咒兩年,但是厄運又來抓他們了,魔鬼們又出來遊盪了。簡直是胡言亂語。瘋子,她是個瘋子。」
修女打開將她與卡里姆隔開的木欄,經過他面前,邁著堅定的步子走向麥稈編織椅。她跪在一根柱子旁的祈禱跪凳上,彎下脖子。卡里姆走到更高一排的椅子,面對她坐下。編織麥稈、聖灰和洋乳香的味道襲擾著他。「您說吧,我聽著。」他看著她臉上的陰影,說道。「1982年6月的星期天晚上,她來找我。」
「和誰?」
「沒有。她把他留在了城裡一個靠近火車站的遊樂園裡。那兒一直有遊園會,但是我從來沒有勇氣去問問那些賣藝的。我……也許,他們中的一個會記得這個小男孩……我就知九_九_藏_書道這麼多……」
「您認識她嗎?」
「想想!我在哪兒能找到這個女人?她後來去了哪裡?她來自哪裡?給我一個細節、一個線索,好讓我能繼續調查!」
「因為孩子。雖然那個女人精神失常,雖然她的話很荒謬,我……我感覺那個孩子處境危險,唯一能幫他的辦法就是聽從他母親的要求。只有這樣,才能讓那個瘋女人冷靜下來。」
修女還是一動不動。「我在執行命令。」她終於說。「命令?誰的命令?」
「修女,我不明白。」
「什麼意思?」
「據她說,必須要我拿到這些照片,然後燒掉。用這種方法來解放她孩子的臉。」
「她是這麼說的。她說他們在找他的臉……」
「她沒有給出其他解釋嗎?」
卡里姆抓著跪凳木邊,又向前湊過去。那女人本能地后傾。「她來過幾次?」他繼續問。「四五次,都是星期天早晨。她給了我一個寫著名字和地址的名單,上面是可能保有那些照片的攝影師和家庭。然後整個星期,我就設法收集照片。我找到那些家庭,我撒謊、偷竊、收買攝影師,用她給我的錢……」
卡里姆站了起來。洋乳香的氣味灼燒著他的喉嚨。他意識到自己張開九-九-藏-書嘴,大聲地呼吸著。他咽了下口水,然後朝安德烈修女那邊看了一眼。「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他用沉悶的聲音說,「但是沒用,一個月後,茱德就死了。我不知道怎麼死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死的。但是那女人可沒您想象得那麼瘋狂。昨晚,在薩扎克,茱德的墳冢被人褻瀆了。我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這個案子的作案者就是她那個時候害怕的魔鬼。那個女人生活在噩夢中,修女,而這個噩夢剛被喚醒了。」
卡里姆跑著離開了。在寬闊的廣場上,他的防滑釘鞋好像火石一樣發出嘎吱聲。他停在寒風裡,像避雷針一樣筆直,看著天空。他嘴唇微微張開,焦急地嘟囔著:「該死,我這是在哪兒……我在哪兒?」
「但為什麼找您呢?該死的,您的修道院離薩扎克可有兩百多公里啊!」
「然後她再親自把照片收走嗎?」
「她為什麼要抹去他?」
警察湊上前去,感覺到手指節的咔咔聲。「現在,是時候好好想想了,修女。找點什麼出來,不管什麼,給我點提示。我必須要追蹤茱德母親這條線索。」
卡里姆咽了口唾沫,刺癢的感覺又席捲全身。他走近她,用最撫慰的聲音說:「跟我說說那位母親。九-九-藏-書她外表看上去怎麼樣?」
「她很高大,很強壯,至少一米八,肩膀寬闊。我沒看到過她的臉,但是我記得她有一頭烏黑蓬鬆的波浪捲髮,看上去光彩照人。她還戴著眼鏡,鏡架大大的。穿一身黑,套了幾件棉質或羊毛套頭衫……」
灰暗的頭巾一動不動。「十四年前,」卡里姆繼續說,「在一個叫薩扎克的小城市,您偷走並銷毀了所有關於小男孩茱德·伊特埃洛的照片。在卡奧爾,您收買了一位攝影師,騙了孩子們,縱了火,還盜竊。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抹去幾張蠟光紙照片上的一張臉,為什麼?」
「我跟你說了這個女人瘋了。」
「拜託,給我個另外的解釋。」
「魔鬼?」
「她說,她的孩子被一群魔鬼追蹤。」
修女埋頭抽泣著。卡里姆沙啞的音色在教堂里響起,他也不知道在為誰說話:為她、為他,還是為茱德。「我是個沒有經驗的警察,修女。我是個二流子,總是一意孤行。但總的來說,昨晚那些流氓的運氣壞得不能再壞了。」他抓著跪凳,「因為我向那小男孩保證過,你懂嗎?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夠阻止我。我為自己的膚色奔波,你懂嗎?我自己的膚色!」九_九_藏_書
「從來沒有。」
聲音沉悶而溫柔,猶如喑啞小提琴音。「修女,我是警察。我來跟您談談茱德。」
「不,我說過,她要我來燒了它們……她只是在名單上把名字劃掉……當所有的名字都被劃掉后,我……我感覺她終於放心了。就這樣,她就永遠消失了。而我從此與黑暗為伴。我選擇了黑暗、孤獨。只有上帝的目光會寬恕我。從那以後,我每天都為小男孩祈禱。我……」
「如果小茱德真的被一些危險的東西追捕,她為什麼會把一個秘密的行動託付給一個容易讓別人記住的修女呢?」
她側著臉,頭巾完全掩蓋了臉部輪廓。卡里姆看不到那張臉。他突然想,也許修女和小男孩臉上有顯示他們親屬關係的共同特徵或標記。修女和小男孩可能是母子。這種想法像虎鉗一樣抓住他的腦袋,以至於他都沒聽清修女剛開始說的什麼。「您說什麼?」他低聲問道。「我問你想要知道什麼。」
卡里姆緊盯她的頭巾,強調說:「您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我。如果您認為那個女人是瘋子,為什麼要聽她的話?為什麼跑幾百公里去找幾張照片?為什麼要撒謊、偷竊和銷毀照片?」
安德烈修女忍住啜泣。「我……我想她是和他一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