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剛準備回到車上，突然看見一個小馬戲團，就在一塊空地的盡頭。

警察提高了音調：「我問你怎麼還會記得這些。」

「對，雜耍藝人。你是在找工作？」

「我看上去像開玩笑嗎？」

「你要找的小孩叫什麼名字？」

年輕的小夥子突然抓住他的外套。「茱德來過幾次。我們排練的時候，他就杵在我們面前。好像被催眠的樣子，很像個石娃娃。」

「什麼？」

卡里姆微微顫抖了。「臉上嗎？他臉上有什麼東西？」

卡里姆站起來，轉身離開階梯座位。「那算了吧。」

卡里姆又重複說：「我在追蹤一個小孩的線索。那時候，他可能來過這裏。確切點說，是1982年7月，連續幾個星期天。我在找會記得他的人。」

卡里姆盯著年輕的噴火表演者。「十四年後，你還記得這個孩子？」

純粹出於堅持，馬格裡布人轉遍了整個樂園。九-九-藏-書他說服自己，那個男孩也許很喜歡這個或那個遊藝節目，或者與某個藝人相處得很好……可是，當他轉完后，還是毫無結果。他望向海邊，堤壩樁基周圍浪花還在翻滾。這讓警察想起塗了瀝青的大海。他好像來到一塊無人區，這裏再沒什麼線索可搜集的了。他腦海里浮現關於孩子的記憶：匹諾曹的魔法國，在那裡，淘氣的孩子會中圈套，被奇妙的遊藝活動吸引，然後變成驢。

卡里姆坐在木階梯座位上，觀看了會兒見習噴火龍們的表演。他感覺他必須待在這裏，詢問這些人。至於為什麼，他也不知道。最後，其中一個噴火表演者注意到了他。他停下表演，向他走來，手裡拿著淺黑色的火把，上面還迸跳著幾顆火星。他應該不到三十歲，但是臉好像被雙倍的歲月侵蝕過，棕色蓬鬆的頭髮、棕色的皮膚、棕色的瞳孔，看上htｔps://rｅａｄ.９９csｗ•coｍ去一副總幹壞事的煩人樣。「你是我們的人嗎？」他問道。「你們的人？」

那傢伙跳到夯實的地上，併攏腳跟，然後將火把盡量靠近嘴唇。他吐了幾滴帶燃料的唾液，火把便呈現出彩虹色，火星雨四處飛濺。「老兄，是因為茱德有個特別之處。」

吐火表演者看出卡里姆眼睛里的誠懇。「老兄，你不是開玩笑吧？」

「你真的認為我們會記得一個十四年前來我們馬戲團的孩子？」

「是的，這兒有很多機會。馬戲團是我朋友的。」

他毫無信心地開始對雜耍藝人進行查問。他描述著一個名叫茱德·伊特埃洛的男孩，嘟囔著這個日期：1982年7月。大多時候，人們都無動於衷，冷淡的臉不比皺巴巴的木乃伊多些表情。有時候，他聽到些抱怨的、難懂的嘰里咕嚕聲。又有時候，他得到些懷疑的評論：「十四年前？那ｒead•９９ｃｓw.coｍ還能找到？」卡里姆內心升起一種深深的失望。誰還能記得呢？茱德真正有幾個星期天來過這裏？

「這正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嗎？」

卡里姆掌對掌，雙手合十。「不，我是警察。」

黃昏，荒涼的小城外，遊樂園沿著鐵路伸展向前。各個展攤徒然地閃出光亮和音樂。星期一的晚上，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家庭到這裏來閑逛。遠處，灰暗的大海翻滾著惡浪，像微微張開的淺白色頜骨。

面對裏面等待著他的刺眼表演，他停住了。火焰、沉悶的摩擦聲、氣流裹帶著的汽油味道。有那麼一刻，中尉聯想到一台極其興奮的機器，交織著火光、肌肉、火把和人身。接著他才意識到，他只是看到了一種吐火的芭蕾舞表演。男人們裸|露上身，沾著汗水和精油的身上閃著光。他們將易燃的唾液吐在怒氣沖沖的火把上。他們呈圓弧狀移動著，又是一大九_九_藏_書口汽油，又是噴出的火焰。一些男人弓下身，另一些從他們脊背上躍過去，嘴裏還吐著他們炫目的巫術。

年輕男人又吐了幾口火苗，然後笑出聲來。

噴火者又說：「老兄，那是個炎熱的夏天，鐵軌都快被曬化了。茱德連續來了四個星期天。我們幾乎同年，還一起玩。我教茱德吐火，做了些小孩子會做的事。」

那個男人又上了一個台階，跟卡里姆齊平。警察感覺到他裹著油味的氣息。

「茱德，茱德·伊特埃洛。」

「你想幹什麼？你甚至都不是我們這裏的人？」

警察能感覺到那男人燃燒的胸腔。「那就取決於你怎麼看待這一行了。」

茱德變成什麼了呢？

「警察？」

卡里姆沒有回答。他掃視著修補過的帆布圓頂和舞台中央的賣藝者，然後想著在1982年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應該有十五歲左右。他會不會有可能碰到過茱德呢？不，不可能。但是他內心依然九_九_藏_書有種衝動折磨著他。他問道：「十四年前，你已經在這兒了嗎？」

卡里姆靠近遊樂園。一個巨大的摩天輪緩緩轉動著，它的周圍布滿小燈，可只有一半交替發著光，好像是電路短路，顫抖著閃閃爍爍。一些電動碰碰車胡亂碰撞著，毫無新意的遊藝活動在被風吹打的篷布下進行著：搖彩、電動遊戲、悲慘的戲劇……卡里姆不知道，在教堂和遊樂園的調查，哪個更讓他更沮喪。

「老兄，茱德是個小女孩。」

他告訴自己，為了調查，要打牢每個基礎。於是他走近帆布圓頂的棚房。那並不是個真正的馬戲團，更像個不牢固的帳篷，裏面會有少數失敗遊藝活動。搖晃的門架上方掛著一條塑料橫幅，上面寫著螺旋形的文字：噴火表演。又是一樣的節目。警察用兩個手指掀起充當門的帷幔。

「不，不是臉上。」

「那是什麼？」

男人走近他，停下腳步。「老兄，你不像幹這一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