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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鬼音樂台謎案

鬧鬼音樂台謎案

「我沒檢查過就沒法給你正確的答案,你說是吧?我一直在給他的心臟病開藥,可是我還沒聽到他有什麼別的不舒服的地方。他上個禮拜周末才從華盛頓回來,也許他在那邊感染了什麼,聽說那裡夏天蟲子很多。」
我立刻站了起來。「他在哪裡?」
「就在音樂台附近。不過他們已經幫他包紮好了。」
他是個面帶微笑、中等身材、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和他的妻子跟兩個孩子一起住在鎮上。我很喜歡邱爾曲大夫,雖然他老是開我玩笑說我是有身價的年輕單身貴族。「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在夏日夜晚應該有比聽我在小鎮樂隊里演奏長笛更重要的事可做吧,」他揶揄道。
病得嚴重。
「我想警方會想要知道你到底是在做什麼樣的生意。」
所以差不多快到九點鐘的時候。樂隊的演奏才終於準備開始,由身體結實的老羅伊·平克頓率領他制服鮮明的樂手登上音樂台。「我會恨死了今天晚上,」羅伊在走過的時候輕輕地對我說,而我能了解原因所在。狄維金斯鎮長在今晚的節目中要扮演一個重要角色。而羅伊正是競選時被他擊敗的對手。
「這裏?音樂台這裏?」
「等到明天我在太陽光底下檢查過音樂台之後,就會知道得多一點了。」
「這事還是在一九二四年的夏天,就在我從讓我牽扯進捕龍蝦小屋那件案子的喜宴回北山鎮之後不久。就夏天來說,那年的夏天大家都很健康,沒有太多要我服務的。就連那天我的護士愛玻和我出遠門了,都沒人注意到,可是那很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已經開始忙著要慶祝七月四號的國慶日。
她沒等我問她第二次。「當然好!」
「也許我們可以先到狄克西餐坊吃點東西。」狄克西餐坊是一個小吃店,是鎮上唯一有好吃東西的小店。「七點鐘去接你。」
「你錯了,警長,」我說著,兩眼始終望著邱爾曲大夫,「狄維金斯鎮長是昨晚死的,可是真正說起來,亨瑞在一個多禮拜之前就殺了他。給錯了治他心臟病的葯。」
很明顯可以看得出有人打破了玻璃,伸手進去拉開了門閂之後,從側門進入了已故鎮長的家裡。地板上嵌著被闖入者踩碎的玻璃,我彎下身去仔細看過,然後進廚房四下看看。「你確定什麼都沒有丟嗎?」我問薇拉·狄維金斯。
「少了什麼東西嗎?」藍思警長問。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問道。
「原來如此。呃,那羅伊·平克頓呢?在選後有沒有不和?」
「我說呀,我答應過要跟你說那個鬧鬼的音樂台的事,對吧?這椅子坐得還舒服嗎?杯子里倒滿了?要聽故事就不能沒有——呃——一點喝的,那是不成的!
「只有這一點——這個人戴著頭罩,穿了件黑披風。真的。山姆醫生,我離他近得都可以碰得到他!」他用手揮著熏黑了的樂隊制服。
「昨晚有人闖進了狄維金斯的家裡。可是顯然什麼也沒偷走,這事讓我想到了一點。我上樓到浴室去看,發現了一小片被那個闖入者帶到那裡去的碎玻璃。你的目標就是浴室,對不對?——因為你得把那瓶葯從放葯的小柜子里偷出來。」
在國慶日的那個禮拜里,我的診所有點忙,大部分都是平常夏天常有的農場上意外受傷或是碰到毒長春藤。沒有病人的時候,愛玻也不讓我閑著,堅持說這是診所大掃除的好時候。
我點了點頭。「地板上有暗門。」
「你相信有鬼嗎?」
邱爾曲大夫無力地跌坐進一張椅子里,把頭埋在兩隻手裡。「你知道了!可是你怎麼會知道呢?」
「你對汽車的未來看法也許很正確,」我說,「可是我認為北山鎮不是蓋汽車工廠的地方。」
「他在皺紙上灑了鎂光粉,大概是黏上去的,要記得他是個業餘的攝影家,家裡一定有這些東西。等他給鎂光粉點上火,不但鎂光讓我們什麼都看不見,也把那件很薄的紙披風給燒掉了。然後他把頭罩塞在他制服底下。再把繩圈拿在手上,說他本來想抓住兇手的。」
樂隊開始演奏開場曲子的時候,我四下張望著找愛玻,她不知逛到人群的什麼地方去了。我沒看到她,卻見到湯姆·揚樂夫,帶著他那總是煩惱不已的表情向我走來。「我還是沒見到狄維金斯鎮長。」
「那我有什麼辦法呢?」

「沒有,」她回答道。
我們走到了他的藥房,我看到邱爾曲太太在櫃檯後面忙著。「我得回去看我的病人了,亨瑞。」
「你還喜歡華盛頓嗎?」

「我很榮幸能和你們一起共度我當選鎮長后的第一個國慶……」他的聲音很有力,他揮手不要平克頓的麥克風。可是他的臉色蒼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他不是那種有一點小病小痛就會跑去找醫生的人。
「是什麼鬼東西呀?」平克頓追問道,「是鬼嗎?」
我向拿著長笛走過的邱爾曲大夫揮手,想著他穿了有銅扣子的制服顯得很神氣。除了他和羅伊·平克頓之外,其他十五位樂手我就都不是那麼熟了。他們沒有一個是我的病人,而且我還知道,事實上有好幾個人是平克頓從辛角鎮找來的,因為在本地找不到那麼多有音樂才華的人。
禮拜五的黃昏明亮而爽快。天光一直亮到八點多鍾。我們那一州是當年美國少數實施日光節約時間的地方。大部分的州在一九一八和一九一九年通過那不受歡迎的法案后都大表read.99csw.com拒斥。北山鎮附近的農民雖然抱怨連連,不過還是照著做了。
我還來不及回答。外面的鈴響顯示來了病人。「我們有約診的病人嗎,愛玻?」
「他一直很看重你,山姆醫生。」
「那道閃光呢?還有濃煙?」藍思警長問道。
「他是病了,他的胃很不舒服,我要他找你,可是他不讓我打電話。」
「他取消了今天的會面。說是他生病了。是真的嗎?」
我們一進狄克西餐坊,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湯姆·揚樂夫,正坐在前面的一張桌子邊。「這件事真可怕,」他說,「我的土地生意簽的約到禮拜一就到期了,他這一死可把我給毀了。」
我走進去所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在有獸爪形腳的浴缸旁邊瓷磚地上一小片碎玻璃。「你今天早上進來過嗎?」我向她問道。
我坐上一張用纏繞的鐵絲當腳而看來很脆弱的高腳凳。「跟平常一樣,來兩客巧克力冰淇淋蘇打嗎?」邱爾曲大夫問我們。
邱爾曲大夫在店鋪後面,站在一張梯凳上整理架子上的藥瓶子。「下來一下好嗎?大夫,」我問道,「我們要和你談談。」
「看起來好像春天多一點。反正,你到這裏也有兩年半了,山姆醫生。這還是我們第一次真正做大掃除呢!要是病人看到你把病歷上的蜘蛛網擦掉,他們會怎麼想呢?」
「底特律已經有很多了。」
我搖了搖頭。「階梯被擋住了,檯子外四面八方全有人,閃光和煙霧加在一起只讓我們大約十秒鐘的時間什麼也看不見。如果他是個真人的話,他除了往上或往下,哪裡也去不了。」
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事出突然到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群的外緣響起了一陣歡呼聲,我們轉過身去,看見狄維金斯鎮長和他的太太薇拉正從一大群向他招呼問好的人里穿了過來。狄維金斯到底是個搞政治的,他不斷地停下來,和每一個人握手,他雖然看起來像個波士頓監獄的牢頭,其實倒也不是個壞人。他非常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國會議員,可是從北山鎮到華盛頓的路還長得很呢,雖然他上禮拜才走過一次。
她似乎很感意外。「當然可以。在那上面,就在這道樓梯頂上。」
「你最好先喘過氣來,我一直在勸你要把腰圍稍微減小一點。」
「狄維金斯鎮長從華盛頓回來沒有?」
「提醒我。」愛玻說,「在我們回去之前,我得替我母親買點金縷梅。」
可是——我們見到的幽靈一定去了什麼地方。
「是呀。是一八八零年左右發生的事,就是這座音樂台建好之後。」
他對警長看了一眼,回答道,「恐怕要好久以後了。」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山姆醫生。他就跟你我一樣真實!見鬼了,我抓住他的時候,他正拿刀刺鎮長。我抓住的是他脖子上的繩圈。他消失不見的時候,繩圈還抓在我手裡。何況投射出來的影像是不能拿刀刺人的,你也知道。」
我直起身來,朝台下遠處的藍思警長叫道:「讓人群散了吧。警長,慶典結束了!」
「你最好和我們談談,大夫,」我說。

「不是我的問題——是狄維金斯鎮長,他不肯見我。」
他要愛玻和我跟他坐一桌。「我想我遲早都得說的吧。你們知道我一直在買農地。我正和一家新的汽車公司談,預備在這裏蓋個工廠。」
「你們聽我說,每一個美國家庭都有一部汽車的日子就要來了,一部像你有的響箭,山姆醫生,或是一輛史塔茲或是喬登,或是佩卡德。全國各地都在蓋工廠,這是北山鎮分享未來繁榮美景的大好機會。」
我替他回答說:「邱爾曲大夫一定得用一種奇怪到不會想要再做解剖的方法殺他。有幾百個目擊證人,還有誰可能懷疑他的死因?我希望將來每件凶殺案都必須進行司法解剖,可是我們這個州還沒有到那個地步。狄維金斯的死,大家都認為就是看到的那樣——在大庭廣眾面前遭到刺殺。體內被毒藥侵蝕的事就不會被發現了。」
我猜想這證明了用言語比用音樂拉到的選票要多得多。
「你問我就成了。」
「那他到底怎麼了呢?」
「好像沒少什麼東西,可是——呃,我怕會不會是那個兇手來找我。」
「當然不會,」我同意道,「我跟你一樣不相信這種音樂台鬧鬼的說法。」
「你不要緊的,」我安慰那小男孩道,「讓你媽明天早上給我打個電話。」愛玻牽著他走了,我再轉回身來對薇拉說:「對你先生的事我真的很難過,我對他的認識只是他偶爾來看個病,可是我很喜歡他。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
「這種情形很罕見,可是還是有的。殖民地時期的印地安人,還有女巫——在榭冷,反正,他的吉普賽老婆在被趕出鎮去之前。對音樂台下了詛咒,他們說他有時還會回到這裏來,仍然戴著頭罩,繩子還繞在脖子上。」
「多寫點處方箋吧,山姆醫生。」
「當然是真的,他們說他的靈魂還——」

我後面什麼地方有個氣球爆了,一個小嬰兒開始哭了起來,但這些聲音馬上被我們選出的鎮長發出的一陣響亮而發自肺腑的喝彩聲所淹沒。狄維金斯和他的太太https://read.99csw.com很快地走上音樂台的階梯。他和羅伊·平克頓握手,而薇拉則向群眾揮手致意。然後她走下階梯。鎮長開始致詞。
「你現在一定得走了,」邱爾曲大夫對她說,「我要打烊了。」
我們一起漫步走進公園。走到了那座很古老的音樂台。那是一個很高的木頭檯子,飽受風霜,需要重新油漆,八個邊都是空的,屋頂形成一個尖頂,頂上還有一個風向標。地板離地約有四呎高,要從地面走七層階梯才能到得了,階梯的邊上都有欄杆,樂隊席的那幾邊也都有欄杆圍著,大概是怕熱情過度的吹奏者往後仰得翻身跌入人群中。音樂台下方的空間完全用木頭格子圍起來,免得小孩子鑽進去。
揚樂夫有點畏畏縮縮地退了出去,而她繼續清理檔案櫃的工作。可是這段插曲讓我很感不安。「你覺得他是想幹什麼?愛玻,買那麼些土地?狄維金斯為什麼假裝生病而不見他呢?」
藍思警長搖著頭。「像這樣的計劃實在是要碰運氣,有太多的事情可能會出差錯呢!」「他的被害人已經快死了,警長。這的確要碰運氣,可是那卻是他唯一的機會。」
「我聽說了,是真的嗎?」
她很快地走了回來,後面跟著湯姆·揚樂夫。湯姆是當地的房地產商人,最近一直在收購附近的農地,他最終的目的一直是造成大家閑話和擔心的來源。「山姆醫生,」他喘著氣說。「我需要你的幫忙。」
「明天是假日。」
「怎麼回事?」
「從昨晚命案發生之後,一直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兇手為什麼要花那麼大的工夫去裝鬼,而且在幾百個證人面前犯下謀殺案。這種做法很危險,有太多事情可能會出差錯,被逮到的機會也太多。可是在你發現狄維金斯已經因為你的錯誤而不久於人世之後。你就不得不當眾用那樣的方式殺了他,讓他的死因不會成問題。
「他是不是可能趁混亂翻過欄杆去了?」
「我記得看到他在那裡,」我同意道。「我也記得看到那個兇手在階梯上推開了兩個樂隊的隊員。想到這點,他毫無問題是有血有肉的。」
「你知道。案子就是那時候發生的,在那個音樂台那裡,就是七月四號那天……」
在他旁邊的邱爾曲大夫手裡拿著個垂吊著的繩圈。「我抓住了繞在他脖子上的繩子,可是他就那樣消失了!」
她矮胖的身子在我辦公桌那邊繞了過來。「冬天有感冒。春天大家生孩子,現在正是打掃整理的時候。」
邱爾曲大夫由梯凳上下來。「你認為是我乾的,對不對?」他問道,他的兩手顫抖。
這時候,羅伊·平克頓走進門來。他那一塵不染的樂隊制服讓他看起來像是某出輕歌劇里的將軍。他在我們桌子前面停了下來,說道:「好亂的一個晚上!出了那麼多事,布南迪家的老么剛剛又給鞭炮炸傷了。」
音樂會的上半場在響亮的鐃鈸聲中結束。樂手們站起身來準備休息。有幾個走到人群中去喝杯冰啤酒,覺得在鎮長致詞的時候不必留在裝飾了旗幟的音樂台上。可是羅伊·平克頓,一向是很有風度的,走上前來介紹他的對手。
「據我所知是沒有。」
一個穿著飛飄黑色斗篷的人影,推開了在階梯上的樂手,沖向鎮長,那個人影頭上戴著頭罩,脖子上還垂著一段繩子,右手高舉著一把切肉刀。狄維金斯鎮長轉過身來向著他,只覺得疑惑而沒有警覺,然後那把刀深深刺進了狄維金斯的胸口。人群中的女人都尖叫起來。
「開心點,他馬上就會到了。」
在我離開他,沿著那條街向狄克西餐坊走去時,愛玻跑了過來。「等等我,」她叫道,「你打算把我丟下,整晚跟藍思警長在一起嗎?」
我剛往音樂台走,走到一半,第一枚煙火就在我們頭頂上爆了開來。狄維金斯鎮長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然後很快地回過神來說:「看來煙火秀已經開始了,各位,我現在把節目現場交回給我的好朋友,羅伊·平克頓。大家給羅伊和樂隊熱烈的掌聲好不好?」
「我去看看,」藍思說,主要是安慰她,「你也一起來嗎,山姆醫生?」
「你知道,我曉得他上個禮拜到你這裏來拿了葯——你跟我說過的——後來禮拜四那天我們在你店裡,愛玻和我談起狄維金斯病了,所以沒有見湯姆·揚樂夫。這個消息讓你不安得打翻了我叫的那杯檸檬汽水——還記得嗎?之所以會讓你不安,是因為你已經怕你犯下了錯誤。而我的話證實了你心裏想的事。
那小女孩還坐在靠門口的冷飲櫃檯邊。
戴了頭罩的人影車轉身來,讓那把刀插在被害人的胸膛。我看到羅伊·平克頓和其他的人撲上來抓那個兇手,可是就在那一剎那,突然有一陣讓人睜不開眼的強光和一陣濃煙。大約有十秒鐘的時間。我們什麼也看不見。然後等煙散開之後,我看到平克頓和其他的樂手站在死者屍體的四周。
愛玻站在窗口,望著外面街上。雖然已經將近十一點了,大部分的人還在外面,大人圍成一個個小圈圈輕聲地交談,而孩子們則仍然在偶爾放一串鞭炮。「我曾經在波士頓看過一個魔術師的表演,」她主動發言,「他就是在一陣煙里消失不見的。」
我都忘了邱爾曲大夫是北山鎮少數幾位業餘攝影家之一。「我也許能在那方面用得到你,」我說。
「這就是相當重要的事呀,」我回答時眨了https://read.99csw.com下眼睛。「所有的年輕女孩子都會到場呢。」
兇手消失了。
「他是聽他說他生病了。」愛玻糾正我說。
「讓他不見我的不是蟲子!」揚樂夫大發脾氣地說,「是我的土地交易。他知道我禮拜一之前需要得到鎮務委員會的批准,他是在故意拖時間。」
「我承認近幾年都沒人見過他。」邱爾曲大夫承認道。
「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浴室?」我突然問道。
他低頭看看我和警長,我從他眼睛里就看得出他已經知道了。「有好多工作要做呢,」他咕噥道。
愛玻哼了一聲。「在北山鎮蓋汽車廠!真奇怪怎麼沒人殺了你!」
「相當確定,山姆醫生。」
「他並沒有消失——他只是除去化裝,恢復他本來面目,一旦我們知道兇手是誰之後,方法幾乎就不證自明了。邱爾曲大夫知道音樂台鬧鬼的傳說——他曾經把這件事告訴過我——就決定加以運用。他在樂隊里吹長笛,他知道樂手會有中場休息的時間讓狄維金斯鎮長致詞。我看到他在人群里喝啤酒,可是我沒看到他迴音樂台上。
「用來當絞首台的,」我對他說。
第二天早上,太陽剛升起來,我就回到鎮上廣場的公園裡。我到的時候,那裡一個人也沒有,用皺紙做的裝飾仍然掛在樹上和音樂台上,可是現在看起來很凄慘。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他透過麥克風叫道,「在樂隊辛苦演奏后休息,而大家在準備看煙火的時候,我很榮幸地請到我們的鎮長——大衛·狄維金斯大人!」
我衝上前去,推開仍然擋在音樂台階梯上的樂手,現在人群里傳來尖叫和哭喊聲,現場一片混亂。在我們頭上的夜空中,煙火仍然不停地綻放。
「動私刑?」我不敢置信,「在新英格蘭沒有人動私刑的。」
「仔細想想。亨瑞,有沒有可能——任何一點可能——那個我們都看到的人影不是真的?只是用什麼魔術燈光投射出來的呢?」
「你說得對,」揚樂夫承認道,「我要到那裡去見他。」
「我敢打賭說沒有!現在的人都聰明得不會相信這種胡說八道的事了。」
回去之前,我提醒愛玻替她的母親買金縷梅……
「兩個流浪漢——一個黑人和他的吉普賽老婆——到了鎮上。他大概是個主人放他自由的黑奴,從南北戰爭之後就到處遊盪,可是沒有人確實知道是怎麼回事。有天晚上,他闖進一家五金店,他們抓到了他。他們說他有把一呎長的刀,差點就殺了警長。我猜鎮上的人毫不留情,他們把他用繩子弔死在音樂台的頂上。」
「今天早上剛回來。他到店裡來取了葯。他說華盛頓好熱,到處是蒼蠅。那種地方居然是我們國家的首都,啊?」
「案子解決了嗎?」我背後一個聲音問道。說話的是藍思警長。看起來好像整夜沒上床。
「所以你才需要和狄維金斯鎮長談談?」
「下禮拜這裏可熱鬧了,山姆醫生,你會來聽樂隊演奏和看煙火嗎?」
「如果他生病了,他就會打電話找我的,你就不能等到明天嗎?」
「來,讓我再給你杯子斟滿。哎,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有回我去坐火車的事,還有在路上發生的那件不可能的竊案?」
「當然,你呢?」我知道她沒有個固定的男伴,有時候我會為她感到有點難過。「要跟我一起去嗎?」
「我要一杯麥芽牛奶,」愛玻決定道。
「什麼鬼音樂台還會在地板上裝暗門?」
「來吧,大夫,」藍思說,「我得把你帶走了。」
我搖了搖頭。「今天給我一杯檸檬汽水吧,亨瑞。」
邱爾曲大夫拿著杯啤酒從我身邊走過。「他會講上一個鐘頭,我看等煙火要開始放的時候,小孩子都睡著了。」
我轉過去俯在狄維金斯鎮長的身子上,伸手去摸他的脈搏,可是我早知道他已經沒有了心跳。那把刀直接插|進了心臟。「他消失了,」平克頓用像是敬畏的語氣說,「殺他的那個人不見了。」
「山姆醫生對那件命案有些看法,」藍思警長不動聲色地說。
「什麼也沒有,」我承認道,「你先把你所看到的告訴我。」
這時候愛玻插了進來。「你現在先走吧,湯姆,醫生今天非常忙,你沒預約我根本就不該讓你進來的。」
「他沒把湯姆的事當真。」
「一年到頭都有人生孩子的。」
「我到早上就會知道了,現在要徹底檢查的話,光線不夠亮。」
在空閑的日子里,請愛玻到邱爾曲大夫的藥房去吃杯巧克力冰淇淋蘇打,已經成為例行公事了。他那家店就在同一條街上,一個狹長的店面,地上鋪著格子花的瓷磚,天花板上是雕花的馬口鐵皮。香煙放在左邊的玻璃櫥窗里,右邊是一排有六張高腳凳的冷飲櫃檯,在我們進門的時候,邱爾曲大夫在店後面朝我們揮手。
在群眾盡責的掌聲中,樂隊其餘的人回到音樂台上,坐下來,拿起他們的樂器。大多數的眼光都朝著天上閃現的紅、藍、白色的火光。而一些年輕男女也在地上放他們自己的煙火。
「我想夏天那裡是不怎麼舒服。英國外交部說那裡是亞熱帶氣候。他和紐部長談得有好結果嗎?」剛當選不久的狄維金斯鎮長,開了太多競選支票。特別坐火車到華盛頓去要求郵電部長哈利·紐讓北山鎮有自己的郵局。
「對了,那天早上還有一件事告訴我說我是對的。還記得那塊打破的玻璃,還有闖入者帶到浴室去的那一小片碎玻璃嗎?呃,read.99csw•com我們走進藥房的時候,我看到邱爾曲大夫站在梯凳上,也看到另外一小片碎玻璃黏在他鞋跟上。
我走進客廳。那是棟很好的房子,比大部分北山鎮的房子都大,我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來。狄維金斯從來沒有病得嚴重到要找醫生出診的地步。
「搞政治的全都一個樣,」她回答道,「除了競選的時候之外,都對選民躲得遠遠的。」
「我最好還是去看一看。」我還是得先當醫生,再做偵探。我的首要責任就是去看那個孩子。
「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回答道,「也許我們也應該買地。」
「這些土地交易是怎麼回事?」我和其他人一樣好奇地問道。
「我沒辦法面對那空蕩蕩的房子。我今晚要住在朋友家,可是我現在還不能面對他們。」
「什麼時候?」藍思警長重複了一遍,一臉困惑的表情,「昨晚殺的呀,哎,所有的人都看見了。」
「他媽的!」一個鐘點后,藍思警長在他的辦公室里大發雷霆。「兇手不會消失在一陣濃煙里!受私刑而死的人也不會在四十年後復活!」
「我想你說得對。」他表示同意道,我們調頭往回走。
「狄維金斯鎮長給人殺死了,而兇手就在我們眼前消失無蹤——消失在一陣煙霧裡。」
那年的國慶日正好是禮拜五(老醫生繼續說道),對北山鎮一帶的人來說可是難得的大好事,當然在那個時候沒有什麼大周末之類的,差不多每個人禮拜六都至少要上半天班,不過國慶日的后一天向來沒人辛苦工作。
「可是為什麼要用刀刺死他呢?」藍思警長問道。
愛玻跟著我去,我們發現小布南迪在廣場上靠著一棵樹坐著。讓我想不到的是看到薇拉·狄維金斯剛把他的手包紮好。「你來了真好,山姆醫生,」她說,「最好檢查一下我做的結果。」
他說得不錯,我決定想想辦法。我一路擠到人群外面那些小孩子在暗處玩耍之處。然後穿過那一片空地到施放煙火的地方。我認得負責的人。是個叫克里斯的農家青年。我告訴他說:「鎮長說開始煙火表演。」
我抬頭看了看教堂的鍾。「我們兩個都該去睡一下了。謝謝你幫忙給小男孩裹傷。」

這話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沒有那麼糟糕啦,愛玻。」
「我跟你說過我昨晚住在朋友家。剛剛我回到家裡,發現我不在的時候有人闖進了我家,側門的玻璃打碎了。」
「我不會錯過的,亨瑞,這是我在北山鎮的第三個夏天了,國慶日是重要節慶之一。」
「抱歉,我看起來好像沒心沒肝似的,可是那是一筆重要的生意。」
「我知道他命在旦夕,也沒有辦法救他,他吃錯藥已經一個禮拜了。即使我去找他,承認事情的真相。也來不及挽救他的性命。而我的一生——我家人的生活——也會永遠毀了。以後還有誰會拿處方箋來找一個毒死過鎮長的藥劑師配藥呢?」
藍思警長哼了一聲。「你以為音樂台上有暗門?」

「這件事讓我想不透的,」我說,「除了是怎麼做的以外,更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面前,要逃走會碰到很多困難的情況下作案?明明私底下把他殺了不是既容易又安全得多。」
我站了起來。「來。我請你去吃點東西。」
「那些燒焦的皺紙。還有你熏黑了的樂隊制服。頭罩保護了你的臉部,可是燒了的紙灰當然會弄黑了你的制服。我們應該會以為衣服弄黑是因為你向兇手撲過去的緣故。可是你承認說平克頓比你還靠近——然而他的制服卻是乾乾淨淨的。」
「那兇手到底怎麼了呢?」
「現在就開始。」
「那不算什麼,」她回答道。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一九二四年的事了,可是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次國慶。」
我爬上音樂台。仔細檢查那戴頭罩的兇手消失前所站之處的地板,那裡有點燒黑的地方,還有些燒焦了的紙屑。可是沒有暗門。地板的木頭很結實,我站直了身子,望著我頭上的屋頂,支撐屋頂的木樑上也沒有一點繩子或鐵絲的痕迹。
老醫生停了下來,兩眼如夢似幻,像在遙遠的地方。
「藍思警長有沒有跟你說過鬧鬼的事?」邱爾曲大夫問道。
「好,」我回頭看了下音樂台,「這裏也找不到什麼別的了。」
藍思還來不及回答,一輛黑色的福特開過來停在街邊。坐在駕駛座上的是薇拉·狄維金斯,在向我們招手。我跑了過去,警長跟在我後面。「早,狄維金斯太太。有什麼問題嗎?」
邱爾曲大夫在外面等著我。他那有銅扣子的樂隊制服燒黑了,而他因為晚上這件事還很緊張不安。「我的天啦,山姆醫生,他們查出了什麼沒有?」
「昨天揚樂夫想去見你先生的時候,你先生說他病了。」
我拉著釘在樹上的一片皺紙做的裝飾。「他對湯姆·揚樂夫的看法如何?」
「如果那個影像是投射出來的,站在鎮長旁邊的人可以用真刀行刺,再引爆煙幕彈或什麼那一類的東西。」
「你怎麼會知道的呢?」邱爾曲大夫問道,又抬起頭來。
「一點也不錯。我需要這個鎮批准把農地改為工業用地。」
「真正的狀況其實很簡單,我想起今天早上在音樂台上找到一些燒焦的黑色紙屑時,我就相當確定是怎麼回事了。在中場休息的時候,邱爾曲大夫走到了那些樹後面,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把一件用黑色皺紙做的披風套在他的樂隊制九-九-藏-書服外面。在頭上罩了一個挖了眼洞的布頭罩,再把一圈繩子繞在脖子上,就把鬼給扮成了。然後他跑上音樂台,用刀刺死鎮長。」
「謝謝你。」
「我知道——四十多年前在這裏被弔死的那個人。我聽說過這個故事了。」
裝檸檬汽水的杯子從邱爾曲大夫手裡滑了下來,裏面的東西全灑在櫃檯上。「該死!一個禮拜的利潤沒了!」他另外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揚樂夫買那麼多地到底要幹什麼?」
「在夏天真是個可怕的地方!我真高興能回家來。」湯姆·揚樂夫這時想和她說話,可是她只說:「音樂很美。是吧?」就很快地走開了。
警長和我半個小時後走進邱爾曲大夫的藥房時,有一個小女孩正坐在飲料櫃檯那邊。「現在吃冰淇淋還太早了點吧。」藍思警長逗著她說,在我們走過時揉了下她的頭髮。
他的太太薇拉個子很高,儀態高雅,和鎮上其他的女士比起來是優秀一點。奇怪的是,她們並不因此而討厭她。我發現我沒法擠到鎮長大人面前,就伸手在薇拉經過時碰了下她的手臂。「你好,山姆醫生,」她說。
「行事曆上今天下午是空的。我去看看是誰來了。」
樂隊正演奏著有些走音的《星條旗進行曲》,我看到遠處有人在把煙火架設好。藍思警長和兩三個手下則忙著不讓小孩子靠得太近。夕陽餘暉已經消失,現在鎮上廣場周圍的燈亮了起來。
「你明天晚上會去聽樂隊演奏、看煙火嗎?」
我儘可能溫柔地檢查那還在哭著的小男孩受傷的手。她的急救工作做得很好。「如果哪天愛玻退休了,我就想請你來當護士,」我說。
「湯姆·揚樂夫剛剛在我的診所,」我對邱爾曲大夫說,「說是鎮長生病不肯見他而大發脾氣。」
大約在舉行慶典的一個禮拜之前,我在鎮上廣場附近的公園裡遇到了亨瑞·邱爾曲大夫,本地的藥劑師。邱爾曲大夫一向對我很友善,大概因為他大部分的生意都是由我這裏送過去的。當年的藥房還沒開始從香水到野餐用具等等什麼都賣,邱爾曲大夫賣葯和香煙,也有個冷飲櫃檯,不過也就如此而已。

「只是在檢查地板,警長,沒有暗門。」
「當然。可是喬登是在克利夫蘭生產的。那家公司,我不能透露他們的名字,要蓋兩個廠——一個在新英格蘭,給東岸用的,另外一個在丹佛,給西岸用的。」
藍思警長很難過地點了點頭。「我真希望在波士頓記者擠到這裏來之前就找到別的答案。」他懊惱地四下環顧。「誰他媽的聽說過音樂台會鬧鬼的?」
邱爾曲大夫看來嚇壞了。「見鬼了,山姆醫生,我可沒離他那麼近,羅伊·平克頓比我還更近得多。」
「不會啦,不過,這樣想來,說不定可以讓那老小子的性情有所改進。不是的,我是想到狄克西去一下。看看是不是還有人在那裡。」在狄克西餐坊里,你可以在咖啡杯里加一點走私來的威士忌。而我覺得大家今晚可能都有此需要。
「我以為你該已經回家了。」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是你乾的,亨瑞,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你什麼時候殺了他。」

他不敢確定地看著我。「現在?他還在致詞啦,不是嗎?」
「我沒那個興緻,」我在禮拜四抱怨道,因為她要清空我木頭做的檔案櫃抽屜,要徹底弄乾凈,「我們不能改天再做嗎?」
「根本連見都沒見到。姓紐的出城到什麼地方去了——大概在釣魚吧——鎮長只好和他的助理見了個面,不過他覺得很有希望,話說回來,狄維金斯鎮長向來總是滿懷希望的。」
「你一定記得那些樂隊的人都正要坐回他們的位子,又在放煙火的混亂當中,兇手動的手。沒有人——就連平克頓在內——能發誓說當時邱爾曲大夫究竟是不是在音樂台上。可是等過了一陣濃煙散盡之後,他就在那裡了,還緊抓著那條他說是從兇手脖子上抓下來的繩圈。
「出了什麼事?」他朝著音樂台擠過來。
「我聽起來覺得像村婦的鄉野傳說。」
她的眼睛瞪大了,「坐你的敞篷車?」自從幾個禮拜以前那場喜宴之後,她就迷上了我的車,那部我父母送我當畢業禮物的一九二一年響箭型黃色敞篷車。
「也許我可以幫你調查這件事,」他自告奮勇地說,「我可以替你和藍思警長拍攝音樂台的照片。」
那一小片碎玻璃告訴我那個闖入者進過浴室,而這件事告訴了我是誰殺了狄維金斯鎮長。

「有沒有聽說過這個音樂台的故事?」揚樂夫在我身邊問道,「他們在那上面弔死過一個人的事?」
邱爾曲大夫抬起頭來,我看到他正在哭。「那是我犯的一個可怕的錯誤。他當時一直在談他去華盛頓的事,我就沒那麼注意手邊的工作,我用錯了一種白色的藥粉來壓成藥片,幾天之後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好像很蒼白而不舒服。我回到店裡查看了一下,發現了我可能犯的錯誤。我還希望我擔心錯了,可是禮拜四那天你告訴我說他病了,我就知道最壞的情形發生了。
「他怎麼從音樂台上消失不見的呢?」
可是揚樂夫對這事閉口不談,又把話題轉到狄維金斯鎮長的健康問題上。「你能不能打個電話去給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這事確實把他給毀了。」
「可是他明天晚上會去聽樂隊演奏,什麼都擋不住他第一次以鎮長身份出席國慶慶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