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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投票間謎案

小投票間謎案

「只是路過。」那個人含糊地說,以我聽起來,他好像有南方口音。
這一天,就像我說的,一直下著雨。不是毛毛細雨,而是那種新英格蘭式的大雨,秋天裡常會碰到,把樹上殘留的葉子都打下來,而且通常讓人很不舒服。因為下雨的關係,我開車把我的護士愛玻送到設在惠特尼理髮店後面房間里的投票所。不過說老實話,就算不下雨,她也會要我陪她來的。
歐提世很快地轉開身子,我有點懷疑他是不是認得這個人。威爾·惠特尼把剃刀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又彎腰繼續他的工作。愛達·弗雷停下了和愛玻聊的閑話,朝那位候選人那邊揮著一張選票。「亨利,你馬上過來投票!等下有的是時間拍照。」
「那是柯魯克的車子,山姆醫生!我想看看裏面有什麼,兩隻狗就沖了出來。」
「為什麼是他呢?」
他微一鞠躬回應。「永遠都樂於遵從黨的意志,愛達。你好嗎,警長?在好好享受當警長的最後一個禮拜嗎?」
這之後,大家都靜了下來,愛達·弗雷低聲啜泣,其他的人在安慰她。藍思警長靜靜地在慶祝他的勝利。我離開了他們,和曼尼·席爾斯一起走到外面的街上。
「你打算拍一張贏家和輸家握手的照片?」
「打獵用的?」
「我差不多快好了,」他回答道,「選票真他媽的長!」
「什麼也沒有,」可是他並沒有打開車門的意思。
「曼尼說他拍到了張照片。」

這個想法很好,可惜是錯的,架子是實心的木頭。
「你有沒有選對人?」我笑著問她。
「還活著,都是你那些狗害的。」
「他想必是自殺的,」其間藍思警長宣布說,「他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我跑過滿是轍印的停車場,跳過一潭潭的泥水,衝到了後面街上。愛玻躺在到下個路口一半的地方,想要趕開兩隻猙獰的德國牧羊犬。
我隨意地看了一眼他應藍思警長要求拍攝的那張。照片是歐提世躺著的屍體,然後我把注意力轉到歐提世走出小投票間時所拍的那張照片上。他胸口黑色的血跡剛開始成形,他的面孔凍結成我記得非常清楚的驚訝表情。兩個膝蓋似乎有一點軟下來,而他左手的五指箕張著,好像要抓住什麼來作支撐。
他蹣跚地向前走了兩步,而我看到他襯衫前胸的血跡。「歐提世,怎麼了?」我問道,一面跳上前去扶住他開始倒下的身子。在我身後,年輕的曼尼·席爾斯點著鎂光,拍到了照片。
「這是間理髮店,」威爾·惠特尼提醒我們說,「這裏到處是剃刀、剪刀之類的。沒有這些,我就沒法工作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確實拍了張照片,對吧?就在他開始倒下的時候!」
小投票間三面都是實心木板,第四面掛著黑色簾幕,對著所有的人。裏面只有用來圈選選票的木頭架子。
我想起照片里少了什麼東西,我應該馬上注意到的。
「你看過了?」
「你就這樣讓曼尼·席爾斯走掉了。也不檢查一下他的照相機。」
「一點也不錯!」她叫道,「而這個就是奇怪的地方!」
「我沒想到他會自殺,醫生,我原先希望他崩潰而認罪。」
「只有佛斯特老太太,結果她今天早上看到下那麼大的雨,就打電話來延一個禮拜,說她的馬車全陷在爛泥里。」
「愛達!」莫嘉樂太太尖聲問道,「你從哪裡弄來的?」
愛玻在理髮店另外一頭朝我比著手勢,她正在檢查那一排靠在牆上的濕傘。「我剛想到那把兇刀可能丟在收起來的雨傘里。山姆醫生。」
警長聽到他的話,點頭表示同意。「嗯,對,來給我拍兩張照片,孩子,說不定有用。」
「票櫃。」
我輕輕地把歐提世放倒在地上,開始撕開他的襯衫。
「只是路過?」
「我們始終沒注意到。」我更正道。「每個人走出投票間之後就把對摺好的票投進票櫃里。我們起先看到歐提世手裡拿著選票,但緊接著我們的注意力被他胸前的血跡所吸引,我們始終沒看到那張選票怎麼了,可是因為曼尼·席爾斯的照片里清楚地拍到在那一瞬間之後,他的左手五指張開,所以他只可能是把選票連同刀子一起投入了票櫃里。
「投票日大部分的人都會回家投票。」
「我知道,」其他的人都圍擠了過來。我擺手要他們退後。「我們得找到那把刀子,」我說,「最好由我來找,警長,你和其他的人一起留在店前面。」
「現在在位的我一個也沒選——當然。除了藍思警長。」
「你今天可拍到好些精彩照片了。」我說。
可是這時候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警長。他們終於要來把屍體移走了,小心地讓擔架通過狹窄的前門,等在外面的民眾更擠近前來。「最好把外面的人清掉,警長,」我警告道,「這又不是耍把戲的。」
我不得不承認她這話有道理。我走過去檢查他的照相機,可是那就是架真的相機——沒有射飛鏢或飛刀的開口。而在我問他為什麼在現場待了那麼久,他也有他的答案。「我以為藍思警長可能想要拍命案現場的照片,再讓他們把屍體搬走。」
「歐提世的太太,純粹是職業上的好奇,如果她也是他那個年紀的話,那並不太老呀。」
「我已經想到過這一點,可是裏面沒有刀子。」
「現在是正式的結果,」選委會的人叫道,「最後總得票數是:藍思警長三百四十五票,歐提世兩百二十八票!」
「所以並沒有兇手,」警長說,「只是一樁怪異的自殺案件。可那個海·柯魯克是怎麼回事呢?」
「想想看,山姆醫生!他們給了我們女人投票權,卻又要我們到一家理髮店裡去投票。」
星星出來了。我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我?什麼也不做。去醫院看愛玻吧。不需要把這整個故事告訴任何人。」
藍思可不是個聽到這種暗示不回嘴的人。「你不用怕!我會查出殺歐提世的兇手九-九-藏-書的。」
「可以這樣說。」
「我——」在我說話的時候,她的臉色又變得死白,我看得出她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他一個人在小投票間里,」藍思警長驚叫道,「沒有人能在那裡面殺他!」
「要不要來點咖啡,醫生?」莫嘉樂太太問道,她已經倒好了一杯。
「不錯。你可以稱之為友好的敵人。」

「真的嗎?」在命案發生之後,他第一次有興奮的感覺,「我馬上回報社去沖洗照片。」
藍思警長咕噥了幾句。他們的競爭很激烈,歐提世罵藍思是個「什麼事也不做的鄉巴佬」,而警長回敬說歐提世是個投機政客。我看得出他們的火氣在投票所也沒有稍減。整個場面讓我覺得很尷尬,因為我自認為是警長的好朋友,不希望看到競選帶給他傷害,也許所有從政的人都必須出去拉選票,可是這對藍思警長影響更大,他是個怕丟了差事的男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所有的人同時說起話來,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等到愛達·弗雷伸手到桌子下面拿出一把扁平刀柄上纏著膠帶而刀刃很寬的短獵刀時,才帶來一陣靜默。
雨雖然停了,那個禮拜二下午的天空卻離晴朗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厚厚的灰色雲層積在遠處,由西邊把雷雨雲砧往我們這邊推過來。我知道雨又會下來,而且很快就會下。
「我從來對政治的事不大注意。」
「你拍照片都拍不膩嗎。曼尼?」
「他差點就這樣做了。臨終之前他說了『殺人兇手』和『刺殺』,他說的是他殺了他太太。」我覺得奇怪地搖了搖頭。「可是他的自尊仍然讓他藏起了刀子,他無法面對那個指控,所以即使是要死了,他還想掩飾他最後絕望的行為。」
「你想是誰殺了他?」愛玻問道,「是怎麼殺的?」
「我們今天沒有病人嗎?」
「他沒做什麼讓我覺得奇怪的事呀。」
然後他整個人放鬆了,頭歪向一邊。我知道他已經死了。
「不光是這樣,山姆醫生。我在報上看到說,紐約和芝加哥的婦女通常都得到像理髮店這樣的地方去投票。」
當然不可能是威爾乾的,距離太遠了。
「對,還有看門狗,不讓別人闖到你的地里。」他拿出一支像是外國制的細雪茄煙點上,儘管惠特尼已經早就把他打理好了,他卻一副不想離開那張理髮椅的樣子。「也有警犬,也許藍思警長用得著一隻警犬。」
我們的眼睛並沒有欺騙我們。亨利·G·歐提世是獨自一人在小投票間里時被刺殺的。至少有八個人在外面看著,而那把兇刀似乎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的確沒道理。」我把鉛筆在我手指間轉動著,可是那只是一支普通的木頭鉛筆,和我用來投票的鉛筆一模一樣。不可能用來殺人。
「也好,可以驅驅寒氣。」
直到黃昏時分,都在下著煩死人的毛毛雨,打消了很多遲遲未到威爾·惠特尼理髮店來的選民的興緻。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因為命案而避開了這裏,但等到九點鐘結束投票,愛蓮·弗雷在莫嘉樂太太和縣選務會督察員面前打開票櫃時,一共只有一百九十七張選票。
我開始檢查那個圈選選票的木架子,架子的高度大概齊我的腰部,我能想象有刀子從裏面彈出來,刺殺亨利·歐提世之後,再由某種機械裝置將刀抽回到秘密的縫口裡。
「殺人兇手……」他勉強喘息道,「刺殺……」
「我怎麼會認得他?我今天早上才到這個鎮上。」
「如果他是自殺的話,就只有用鉛筆來刺殺他自己,」我說,「那是他身上最尖利的東西了。何況,在他可能當選警長的這一天自殺,好像也不會吧,他走進投票間的時候不像是情緒沮喪的樣子。」
「那個神秘的馴狗師,海·柯魯克先生。」
「不,真的,山姆醫生——你沒注意到曼尼的奇怪行為嗎?」
「你說得對,」他同意道,然後看了看一張印好的訃聞,「她享年三十八歲,兩年前死於竊盜案。他們抓到了兇手——是個經過那裡的流浪漢——把他給弔死了。他闖進屋子裡找吃的,用刀把她刺死了。」
雖然理髮店本身在六點鐘就打烊了,威爾·惠特尼在吃過晚飯之後回來,等兩位女士計票完成後鎖門,他站在靠店裡前端的地方,靠著命案發生時海·柯魯克一直坐著的那把理髮椅。
「啊?」
那裡什麼也沒有。
「我想他是想靠愛達來做她剛才所做的事。為了黨的名聲,她把刀子藏了起來,什麼也不說。因為是由愛達和莫嘉樂太太負責把選票取出來,所以他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由愛達先發現那把刀。可是他忘了一件事——他的選票上會沾著那把刀上的血跡,而愛達只有連選票帶刀子一起藏起來。這一來數目就不對了——少了一張。」
「可我們全都在盯著小投票間看呢!」藍思警長反駁道,「席爾斯甚至還拍了張照片。」
「我們再看看吧。」
「你可以?」莫嘉樂太太似乎很意外地說。
「亨利·G·歐提世走進小投票間用刀自裁,也許我們永遠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說不定是他覺得他會輸了這次選舉而無法面對。反正,他用刀刺了自己,再把刀夾在對摺的選票里,你看到粗粗的刀柄拔掉了,上面一段用膠布包了起來。那張長選票即使在對摺之後還是夠大得遮住了這把相當短的刀子。」
愛玻很熱心地相信柯魯克有所牽扯的說法。「要不要我去跟蹤他,看他到哪裡去?」
在這段時間里,曼尼·席爾斯又回來拍照。
選委會的人伸手去拿電話,要和另一個投票所查對票數,而愛達·弗雷和莫嘉樂太太則在爭論少掉的那張選票。「兩位女士,我想我可以幫你們找到那張選票,」我說。
「可能是用冰做的,後來就融化了。」
「他們現在正在沖印。」
我微微一笑。想讓她別那麼激動。「哎,愛玻,這也沒有那https://read.99csw.com麼糟,鎮北的人在那間小學里投票。我們要不是因為鎮公所在整修的話,就得到那裡去投票。威爾·惠特尼是市政管理委員會的委員,是他很好心地讓鎮上用他的理髮店來當投票所呢。」
「哎,我得先投票,」愛玻說。她拿了一張由桌子後面那兩位女士遞給她的長長選票,除了要選警長和市政管理委員會的委員之外,還有好幾條地方的法令要經過公投。在那張選票最上面,所有項目的前面,是州政府的公職人員。那年不是總統大選年,可是我們要選一位州長和一位參議員,還有我們當地的眾議員。
「還有命案。」愛達·弗雷加上一句。她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好像回想起當時的事,終於讓她血色盡失。
「要是我落選了,我會辭職,讓他們重新選一個人來接那個位子,要是鎮上的人不要我,我就不要這份工作。」
「一個人在把票投給他自己來競選公職的時候,是不會毫無理由就自殺的。他自殺是因為他突然明白他的秘密被人發現了。用膠帶包著把手的刀子很特別,是不是?我不必再查報社的檔案,就可以打賭說那就是兩年前在北卡羅萊納州殺死歐提世太太的那把刀——或者是一把刻意弄成一樣的刀子。」
「你在這裏做什麼,警長?」我問道,「做點非法的競選活動嗎?」
「你不認得那位死者吧,亨利·歐提世?」
「不是,不是!可是我們所有的一切都要顧到。」等她們走了之後,我對其他的人說:「我們得搜遍這裏每一吋地方來找那把殺死他的刀子,沒找到那把刀,我們就不會知道是誰怎麼殺的。」
柯魯克在他的狗攻擊愛玻之後,並沒有要離開鎮上的意思,我在狄克西餐坊找到他正在喝咖啡。狄克西餐坊的咖啡常會加些很好的加拿大威士忌,可是我不能確定他杯子里是什麼。
「你住這附近?」
愛玻抬起她淚痕滿面的臉,我看到那兩隻狗野蠻攻擊留下的傷痕。「我得把你送到醫院去。」
我看見曼尼·席爾斯從房間那頭拿了兩張還沒幹的照片走了過來,他很得意地捏著照片的邊。「照片在這裏。」
我聳了下肩膀。「他在鎮上是個陌生人。會殺歐提世,一定有動機,而那個動機最可能的時間就是在過去。歐提世來北山鎮的時間還沒有長到會和人結怨——至少,不會有會用這種可怕方式殺他的仇人。」
歐提世脫了雨衣準備拍照,可是他手上仍然拿著愛蓮·弗雷給他的選票。攝影師在小投票間那裡忙著準備一切,但歐提世就從他身邊擠了過去。「我說過了,先投票,再照相。」
「可不是嗎。」
我哼了一聲,歐提世看來並不太老。「她是怎麼死的?」
「這樣只有一百九十六票,愛達,」莫嘉樂太太說。
「車子里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我問道。
他把厚重的黑色簾幕拉了起來,我可以想象他手拿鉛筆,彎腰看選票的樣子。
「我記得,」我也想起另外一件事——亨利·歐提世被謀殺的妻子。她像他一樣是讓人用刀剌死的,我不知道今天的命案和兩年前那件事有沒有關係。「把車門打開,」我對柯魯克說,「我還是要看看你的狗。」

「你府上在哪裡呢,柯魯克先生?」
「當然不是,我是說亨利·歐提世是自殺的。他把兇器藏在一個我們始終沒找過的地方。」
我記起席爾斯在歐提世走出小投票間開始倒下時所拍的那張照片。
「好了,」我最後說著繞過躺在地上的屍體。愛玻用多出來的一塊黑色簾幕把屍體蓋了起來,可是即使如此也沒法不讓莫嘉樂太太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你最好帶她到外面我的車子里去,」我對愛玻說,「等她恢復鎮定。現在雨小了。」

又等了一陣子,然後他把簾幕推到一邊走了出來。他左手握著折好的選票,右手拿著鉛筆,臉上露出極為驚訝的表情。
報社來的那小子是個年輕的攝影師,名叫曼尼·席爾斯,最近才來到鎮上。這個我不久前才認得的人,從得獎公牛到凱利太太生的雙胞胎什麼照片都拍。我和他握了下手,看著他把新的鎂光粉加進容器里。這讓我想起在音樂台所發生的那起命案,鎂光粉在那次事件里扮演了很重要的一個角色。
「我得問你一件事,曼尼。」
我回到威爾·惠特尼的理髮店裡,等到暫時沒有人來投票的時候。然後我問愛達·弗雷和莫嘉樂太太是不是可以讓我再檢查一次那小投票間。
「而我們始終沒看到?」
「要是你落選了怎麼辦,警長?」另外一個找麻煩的加了進來。
「照片洗出來要多久?」我問道。
「他又不是被狗咬死的,他是被刀刺死的,」他狡猾地對我笑道。「別忘了當時我一直坐在那張理髮椅上。」
愛達·弗雷和莫嘉樂太太坐在桌子後面。
「才不是呢,報社來的那小子要拍一張我和歐提世在小投票間外面握手的照片。好蠢的主意,可我一定得配合。」
「他難道不可能裝個彈簧什麼的,在打開快門的時候把刀子射出去嗎?諸如此類的?」
「他想必知道等到計票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那把刀的吧。」藍思警長說。
「天氣不好。」藍思警長說。
「這要由我來判斷。打開車門,否則我就要警長把你抓起來,把你兩隻狗都射殺掉。」
曼尼·席爾斯站在距離小投票間前面大約十呎遠的地方,拿好了照相機和鎂光粉等著歐提世出來。前面的威爾·惠特尼離開了理髮椅走到後面來看,暫時丟下他的客人。藍思警長盡量想不理會這些,只和愛玻以及那兩位女士聊天。房子外面,一陣轉了向的風把雨吹得打在理髮店的窗子上。
「它們沒有狂犬病。」
「今早用得著把傘。」我衝進門時,有個聲音對我說。說話的正是藍思警長本人,看來既胖又快活,盡量不露出緊張和不安。
「不read.99csw.com會,不會,我的狗不會訓練成殺人的。」
「沒錯,一百九十六,」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歐提世是怎麼被殺的了。
「可是有一百九十七個人投票呀,我們都計了數的。」

「我們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藍思警長堅持道,「事實上,我們所有的地方都找了兩遍。」
「至少她們不必到酒店去投票,禁酒令可把這問題給解決了。」
藍思警長走到我身邊,那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你說是愛達殺了他?」
我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從票櫃里拿出來的。我看到愛達在把選票拿出來的時候臉色發白。可是我沒想到是她摸到了夾在一張選票中間的刀子而想到事情是怎麼回事。」

「也許他在走進投票間之前就被刺了那一刀,」威爾·惠特尼自動自發地說,一面擦掉一把剃刀上已經幹了的肥皂泡沫,「聽說有個人在辛角市跟人爭吵的時候給人捅了一刀,開頭都沒感覺到。」
「愛達,」我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你一定得將那把刀交給我們,你不能再繼續保護他了,而且現在也沒有理由要再繼續保護他了。」
「大家退後,」我說,「這個人被殺死了。」
這話讓他閉了嘴。我把簾幕整個拉開去檢查小投票間,裏面沒有別的,只有一個木頭架子。上面放了幾支鉛筆——和仍然緊捏在歐提世右手裡那支鉛筆一模一樣。我看了架子底下和地板上,也摸遍了那方黑色的簾幕,確定沒有刀子藏在裏面,然後繞到小投票間後面去找可以將刀子戳進去的洞。
他把咖啡喝完了,走到外面,帶著我由街角轉到一處空地,他的卡車就停在那裡。那些狗現在已經回到車子里,在我走近時不斷咆哮吠叫。
「不是。」
我一面跑,一面將雨衣脫下,繞在我的左臂上,然後沖了過去,用我裹了東西的手臂擋住狗的撲擊。愛玻已經完全放棄反抗,只爬開去護著自己不被狗咬到。我把她拖開,抵抗著狗的攻擊,最後突然有尖厲的哨音響起把它們叫開了。
「我們還需要等從小學那邊來的票數。」莫嘉樂太太提醒他們,「通常鎮上北部的投票率會大得多。」
愛玻已經脫掉了雨衣,把雨傘上的水滴甩乾淨。坐在桌子後面兩黨的志工都是她的朋友,所以她坐下來聊天。其中一個莫嘉樂太太偶爾會找我看病,我知道她和藍思警長一樣是共和黨的,另外一位女士是賣乾貨的愛達·弗雷,想必是民主黨的。
「好吧,」警長表示同意,「可怎麼有人接近到能刺死他呢?我們全在這裏——威爾·惠特尼在照顧他的客人,莫嘉樂太太和愛達坐在那張桌子後面,你和我還有愛玻在小投票間前面,還有那個攝影師等著拍他的照片,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靠近投票間啊。」
「是個路過此地的私酒販子,他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那你何不趕快去沖印,照片里可能有珍貴的線索呢。」
「在兩秒鐘之內?不可能。而且也沒有冰能鋒利到像那樣刺穿了他的衣服和皮膚。我的天,愛玻,你最近都在看些什麼書呀?」
他對我露出很孩子氣的笑容。「當然不會,山姆醫生,新聞攝影越來越重要,就連《紐約時報》有時都用照片取代原先的圖畫刊登在頭版呢。」
「我會問問他,柯魯克先生。」
「說真的,他不是早該馬上跑回報社去沖洗那張照片嗎?為什麼還在這裏混呢?」
「你打算怎麼辦呢。醫生?」
「現在我知道你都在看什麼書了——福爾摩斯探案!」
「你把刀子留在那裡讓他看到的時候,知不知道他會自殺?」
那是在死亡前的一瞬間,也正是刀刺進去之後的那一瞬間——可是在照片里,隨便哪裡都看不見有刀。
「因為別人會以為是你殺了他。」我解釋道。
「這個季節賣楓糖漿可不是時候啊,」我帶著會心的微笑對他說。
我們在那裡搜查了二十分鐘,打開了每一個抽屜,量過每一件我們找得到帶尖的東西,我們彼此搜過身,也搜了那具屍體,甚至還翻找了惠特尼替客人刮過鬍子之後丟放用過毛巾的桶子,可是在裏面並沒有藏著任何兇器。
「好吧,」我同意道,「注意一下柯魯克,看他到哪裡去,我要走路到報社去看曼尼·席爾斯有沒有把那些照片洗好。」
「那是什麼鬼地方?」
我試著集中精神來想這個謎案。先不管那把兇刀,先不管所有別的事情,只想在歐提世死亡的那一刻,是誰離他最近。威爾·惠特尼不是朝小投票間走了幾步嗎?
曼尼·席爾斯沉默了一陣。最後他說道:「是歐提世乾的,醫生,他殺了他的太太,嫁禍給闖進他家找食物的一個路過的流浪漢。他們把那個流浪漢弔死了,他是我哥哥。」
「不知道你想在這裏面找到什麼,」愛達·弗雷說著替我把簾幕拉開,「我們甚至把血跡擦乾淨了,免得有人覺得不舒服。」
我得向別處去找殺歐提世的兇手。
「你好,霍桑醫生,」他向我打招呼。「你護士的事真是抱歉。她還好吧?」
我正由理髮店後門離去的時候。突然聽到幾隻狗的咆哮聲和一個女人的尖叫聲。我不是很確定,但聽來很像是愛玻。
看起來好像只有我們來投票,而威爾·惠特尼正在店前面忙著給一位客人剪頭髮。那客人是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不知道這下大雨的投票日為什麼會有個陌生人到北山鎮來。
「你做生意的?」
愛玻拿著一支鉛筆走到我身邊。「你要這個嗎,山姆醫生?在他們把死者運走之前,我從他手裡抽下來的。讓他握著一支鉛筆下葬沒什麼道理。」
「誰?」
我對他已經漸漸失去了耐性。「我告訴你柯魯克,我現在就可以讓藍思警長以傷害罪把你抓起來,因為你的那兩隻狗,我的護士目前正住在醫院里,她很可能被咬死。」
「我沒說,」他大約三十五到四十歲,有種長年生read.99csw.com活在戶外的味道,「不過我姓柯魯克,我叫海·柯魯克。」
「我是來拍你的照片的,歐提世先生,」那位年輕的攝影師高舉著照相機和鎂光粉宣佈道。「我希望你們兩位一起站在小投票間前面。」
我記得那年選舉的投票日下著雨。藍思警長很擔心天氣不好會讓支持他的人待在家裡。他花了很大的心力來競選,對抗向他挑戰的亨利·G·歐提世——一個剛搬到北山鎮來的人。他在南方有過當警長的經驗,後來在他妻子亡故之後才搬到北方來。當時在一九二六年只有少數幾個大城市有投票機,雖然早在一八九二年就已經獲准使用於各種選舉。你知道,投票機是一八六九年由托馬斯·愛迪生髮明的——也是他第一件申請專利的發明——不過和現在他們所用的機器比起來,可是大不相同了。
曼尼·席爾斯又點著他的鎂粉,拍了張那把刀子的照片。
等我從醫院回來的時候。雨又開始下了起來——那種很惱人的毛毛雨,好像能讓人濕透到骨頭裡。愛玻很舒服地躺在醫院里,他們決定讓她在醫院里住一夜,以防她對藥物有什麼不良反應。我相信那些狗沒有狂犬病,除非必要,否則我很不願意讓她去受一連串巴氏血清接種等漫長又辛苦的療程。可是我卻想再看看那幾隻狗,最好是它們靜止不動的時候。
「藍思警長?」
「我們所有的地方都看過了,只有一個地方除外——是一個依法我們不能看的地方。」
「你打算怎麼辦呢?」
愛玻扶著那位女士站了起來,藍思警長也去幫忙。「愛玻,」我把她叫到一邊,「想辦法搜搜她衣服,確定她身上沒藏著刀子。」
我轉身對愛達·弗雷說:「愛達——」
可是在藍思叫一個從山上來的農夫退開時,對方馬上叫道:「這也是個打贏選戰的辦法——對吧,警長?」
「可是它們的主人可能會呀,說不定你由南方跟蹤亨利·歐提世到這裏來把他殺了。」
「我不在乎,」藍思警長說,「我贏了就很開心了,要是歐提世領先我的話,那我可要嚇死了!」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他點了點頭。「狗,我養狗,訓練狗。」
「南方。」
要看清楚整張選票,加以圈選,相當耗時間,愛玻在裏面待了整整兩分鐘,才出來把選票投進她左邊的票櫃里。
「我怎麼曉得他有沒有招供?我只是把印在這上面的東西念給你聽呀,醫生。」
雖然有他臨死前說的話,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他遭到槍殺,也許是用一支裝有滅音器的槍射殺的。可是一等我檢查傷口之後,我就看出他毫無疑問是被刀刺死的。他的襯衫前胸和底下的肌膚上的洞幾乎有一吋長而非常窄。這是很典型的刀傷,位置在心臟下方。如果這把刀是往上刺的話,刀鋒很容易就刺到心臟。
這話讓他們當時安靜了下來。救護車載著亨利·G·歐提世的屍體開走了。這樣一來,這個地方也恢復了正常。不耐久等的選民擠進了店裡,讓愛達·弗雷和莫嘉樂太太忙著核對選舉人名冊。
我想起海·柯魯克,還有我認為這事和過去有關的理論。「跟我說說歐提世這個人,艾德,他是什麼背景?」
「不是,藍思不會殺人。他也許不是本州最聰明的警長,可是他代表的是法律和秩序。再說,我想他真的希望今天能當選連任。」
「哎,又是一個選舉投票日,」山姆·霍桑醫生一邊倒著酒說,「選舉總讓我想起在北山鎮那樁小投票間的命案,那時候是一九二六年的十一月,藍思警長正在競選連任。我想那是我所碰過看起來最不可能的謀殺案。在我開始之前,要不要先來點——呃——喝的?……」
「我的狗?」他嘲笑我道,「是這一帶最健康的動物。不過沒關係,你要怎麼看都可以。」
「哦,一個鐘點左右就可以好。」
「我為啥不能——」
可是我不能同意這個說法。「歐提世站在投票間里圈選票,差不多有五分鐘之久,心口有傷不可能撐那麼久的——而且,流出來的血會比現在多很多。不對,他被刺的時候就在他離開投票間之前或之後。他只活了不到一分鐘。」
「你好,醫生,」安德魯說,「你這回又在現場,對吧?這回能找出謎底嗎?」
亨利·歐提士沒有搭理他,卻轉身對著站在理髮椅邊的威爾·惠特尼說:「用剃刀的時候可別失了手,威爾。我今天連一票也不能少。」可是等他重新戴上眼鏡,把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之後,他似乎吃了一驚。「你不是北山鎮的人。」
「希望真是如此,沖印好了嗎?」
威爾·惠特尼在給海·柯魯克修面。
「什麼也不管。」
「結果一直到現在為止,我從來沒說過那件事,」山姆·霍桑醫生說,「那是我們在北山鎮上的小秘密。我看你的杯子空了,時間也晚了。再來一點——呃——喝的吧?不用了?不過下禮拜再過來吧,我會告訴你另外一件罪案——這回可是不折不扣的謀殺案了,那一直到小投票間的案子之後第二年夏天才發生。我都開始以為北山鎮終於沒有犯罪了。可是接著就來了那次縣集市,在一個時光膠囊里有一具屍體……」
「照相機?你是說——」
「計票吧,」警長慫恿道,「我要看看我是不是被一個死人打敗了。」
藍思警長和愛玻還有我在一起。
「當然。你剛給我比手勢做什麼?」
這下輪到我無https://read.99csw.com話可說了。等我再開口的時候,我說:「所以你也跟著歐提世北上。在大選投票日找上了他——就是在他希望有個新的事業和新的生活的這一天。」
「歐提世在小投票間里待了好長一段時間,在他看到那把刀之後,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用膠帶包起來的刀柄看來很不尋常,我想那對他必定有特殊意義。如果我猜對了,那把刀確實是放在投票間的架子上讓他看到的話,只有你才能把刀放在那裡。我記得就在歐提世走進小投票間之前,你正在那裡忙著。而這也說明了你為什麼那樣急於要一張歐提世從小投票間里出來時的照片,是一張他認罪的照片。」
「沒有比《畫舫璇宮》更暴力的東西,」她堅持道。
曼尼·席爾斯舉起相機,燃著了鎂粉。
我看到亨利·歐提世圈選票時,他的腿露在黑色的簾幕下,幾分鐘過去了,他似乎花了太長的時間。「你在裏面還好嗎,亨利?」愛達·弗雷終於忍不住叫道,因為已將近過了五分鐘了。「需要幫忙嗎?」
「那把刀呢?」
我扶她站了起來,清洗被狗咬的地方,搽上消毒藥水,再把她送到醫院。我先照顧愛玻,然後我要回來看看海·柯魯克的車子。
「事實上,我們應該馬上覺得歐提世很可疑的,他從小投票間里出來的時候,一手握著鉛筆,另一隻手拿著折好的選票,既然他得先把鉛筆放下,才能把選票折好,為什麼他又把鉛筆拿了起來呢?唯一的解釋就是要表示他兩隻手裡都有東西——讓我們不會想到他用刀剌了他自己。」
兩隻狗看來很健康,而我又不是捍衛第十八條憲法修正案的人士。至於對愛玻的攻擊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牽扯到他的事情里。何況,看到那些威士忌酒,已經推翻我認為柯魯克有可能涉案的想法,到一個陌生城鎮來行兇的人不會冒險在車子里裝滿私酒的。
那年輕的攝影師點了點頭。「沒錯,我拍到了,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他給刺了一刀。」
「那還有誰呢?」
我們把車停在威爾·惠特尼的店門口,愛玻撐起傘來擋住傾盆大雨,我把車開到後面,停在一塊已經積成好多小水潭的空地上。然後我沖向理髮店的後門,希望身上不會淋得太濕。
「那個流浪漢有沒有招供呢?」
《北山蜂報》的辦公室里比我以前見到的要忙碌多了。好幾個人在打電話,把命案的細節報給波士頓和紐約等大城市的日報社,發行人艾德·安德魯正在看夜間版的頭條。《北山蜂報》通常每個禮拜只出三次:禮拜一、禮拜三和禮拜五,可是在鎮上小投票間里警長候選人被刺身亡的消息值得發次號外。
「結果出來了,」愛達·弗雷宣佈道,「藍思警長一百三十三票,亨利·歐提世六十一票,廢票兩張。」
我同意。「可是我認為這些裏面沒有一樣有可以造成那個傷口那麼寬的刀刃。我們來找找看。」
他很不甘願地打開了車門,把那兩隻德國牧羊犬牽了出來。它們對著我低低地叫了幾聲,可是我看得出他知道怎麼控制住它們,我也突然明白了海·柯魯克之所以這麼神秘兮兮的原因。車廂前面堆得高高的全是走私的威士忌酒。只不過在箱子上寫上「楓糖漿」來偽裝。
「一個隱形人用把隱形的刀殺的。」
「我倒想看看它們,可能有狂犬病。」
警長笑開了,正準備謝謝她,卻因為他的對手到來而被打斷。亨利·G·歐提世像身後被風刮著的大雨似的沖了進來,在理髮店的地板上跺著濕透的鞋子。他把眼鏡取下來擦拭,一面眯起近視眼來看我們這群人。
「我等等再去管柯魯克的事,」我對她說。我看到他站在對街,用鏈子把狗拴住。
「它們受的訓練就是要保護我的資產。我一看到出了什麼事,馬上就把它們召回來了。」
「刀子是可以扔的,」我指出這點,「不過讓我搞不懂的是扔出去的刀子怎麼我們所有的人都看不見。」
我跟在場的每個人都談過了,只剩下威爾·惠特尼那位沉默得出奇的客人,我走到他仍然坐在上面的那張理髮椅前。「你剛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先生?」
那位發行人聳了下肩膀。「他是一年前從北卡羅萊納州上來的,在那裡當過警察局長。在一個比這裏大一點的鎮上吧。他太太死了,他想重新開始,想拋開他往日的回憶。」
他抬頭望著天。雨已經停了。我猜他是在找星星。「什麼事?醫生?」
「我聽起來倒像是傅滿州呢。」
不管怎麼說,北山鎮用的還是選票,你報上姓名,在選舉人名冊上簽字,然後他們給你一張選票。你走進掛了簾幕的小投票間里去圈選,然後把選票投進一個投票間外只開了一條小縫的票櫃里。這是個很簡單的制度,也很管用。只不過等到投票時間截止之後,有時得花上大半夜的時間正確計票,最後選出當選的人。
這時候。因為雨停了,所以投票的人陸續來到。我們得把他們擋在外面,至少要等到能移走屍體之後,可是這位候選人死亡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全鎮。鎮長打了電話來,縣選舉委員會也打了電話來。一時電話鈴聲就像荒腔走板的讚美詩在後面響個不停。

「你怎麼會知道的?醫生?」
「比去年少多了。」莫嘉樂太太一面核對她手邊選舉人名冊的人數,一面說道。
「你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