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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餅船屋

薑餅船屋

「不,很久以前了。」
「你一個人是沒法把屍體藏進閣樓的。她至少在這方面搭了一把手。」
「不,照片是去年在遊樂場拍的。當肖像照綽綽有餘了。」
「一艘船,被人發現時在海上漂浮,船員無影無蹤。始終沒弄清他們發生了什麼。」
「醫生,怎麼了?」
「我也希望如此。但若是開玩笑的話,到這會兒早該露面了。」

那段日子里,愛玻總喜歡拿米蘭達的事情拷問我。特別是我在徹斯特湖度完周末后的那些個星期一早晨,她總要拋出那句話:「山姆醫生。啥時候能聽見婚禮鐘聲?」
我捉住了它,加倍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袋。
接下來的一個鐘頭,我和米蘭達前前後後找遍了這個小湖。一開始,我很確定,我們會發現他們在游泳,再不濟也將找到屍體,或者任何能夠充當線索的東西;然而,事與願違,我們一無所獲。就彷彿湖水或天空將他們一口吞了下去。
「這是什麼意思?就像瑪麗·賽勒斯特號上的人?」
「那是一九二九年的夏天。」山姆·霍桑醫生開始了他的敘述,和往常一樣越說越起勁,「我這條老腿今天有點兒不痛快,您就自己動手斟一杯吧。喔,順手也幫我倒滿,行嗎?太謝謝了。呃,剛才說到哪兒了?噢,沒錯,一九二九年夏天。我覺得那大抵算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因為那年夏天前後,咱們國家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分別。十月份,股市崩潰,大蕭條開始。但是,一九二九年的夏天,生活還是一切照舊……」
「那是什麼?」
「一樁未解謎案嘍?」
「行,都依你。先讓我把爐子關掉。」
縱然米蘭達對局勢的應對好得出奇,聽見這句話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她搖搖頭,頑強地爭辯道:「我叔叔不游泳,我嬸嬸游得非常好,在這麼平靜的小湖裡不可能溺水。另外,山姆在用望遠鏡看船屋,他們若是下水的話,一定會被他看到。」
米蘭達的凱蒂嬸嬸搖著頭說:「帶我回去吧。」她對我們說,「我準備好了。」
「你留在摩托艇上,我上船去看一眼。」
我哈哈大笑,抓起一個靠墊丟了過去:「親我一下,就告訴你答案。」
很少有木屋裡安裝電話,但格雷家是個例外。我撥通了警長的號碼,跟他講述了前因後果。
藍思警長咕噥道:「最近的事情?」
他傷心欲絕地搖搖頭:「剩下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們會怎樣?」
豪瑟先生趁機轉換話題:「來,咱們出去轉轉。」
「很值得深思。謝謝你的提醒。」
「手電筒簡更好,我需要進到很逼仄的艙室中。」
我把照片拿給警長,他發出我再熟悉不過的咕噥聲:「難不成給海蛇怪吞了?」
「那還用說?」我解開纜繩,扔過船舷,豪瑟先生忙著發動引擎。葛麗泰的笑聲似乎從船上某處傳來,我懷疑他們想躲開米蘭達的視線,到湖上開懷暢飲一番。
「你不是每時每刻都盯著船屋的,醫生,對吧?再說,另外一面你也看不到,你說呢?」
「哪兒有那麼快呀,我的好愛玻。一個周末,我給叫出去跑了兩趟急診。我的愛情生活全給毀了!」
「不可能成功,你難道不明白嗎?死亡時間或許對得上,但屍檢將發現他們的肺部既沒有煙,也沒有水。」
她的嬸嬸和叔叔,凱蒂·格雷和傑森·格雷,來湖畔木屋是為了休暑假。傑森在辛恩隅教書,所以整個夏天都有空。我和格雷夫婦算是點頭之交——儘管他們還沒找我看過病。不過,六月末的一天,愛玻通知我,凱蒂終於還是走進了我的候診室,與其相伴的是她的侄女米蘭達。凱蒂領著米蘭達參觀鎮子的時候,風把沙粒吹進了女孩的眼睛。我的診所就在附近,他們於是前來找我幫忙。
凱蒂心急火燎地走下碼頭,沿著跳板上了船,米蘭達和我則不緊不慢地跟在背後。雷·豪瑟站在精雕細琢的格子門門口對我揮手,提起聲音叫道:「山姆,幫個忙行嗎?解一下系纜索。」
葛麗泰拿出一瓶上等加拿大威土忌,為大家調製飲料。米蘭達婉言謝絕,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米蘭達說:「咱們似乎應該遵守法律。」她的循規蹈矩讓我覺得很新鮮。
後來,到了當地警局,交辦正式法律手續的當口,我和雷·豪瑟聊了一陣。他戴著手銬,面色鐵青,坐在一張硬木長椅上,時不時吸一口別人替他點燃的香煙。「昨天夜裡找到了他們的屍體。」我說,「你的夫人葛麗泰,凱蒂的丈夫傑森,都在你的木屋的矮閣樓裏面,就是你的藏屍地點。」
格雷家旁邊還有一幢模樣相同的木屋,屬於雷·豪瑟和葛麗泰·豪瑟夫妻,他們多少有些不合群,但為人很友好。除了他們來自波士頓和挺有錢之外,我對這兩人知之甚少。雷相貌英俊,四十歲剛出頭,從事房地產和股票生意。他的妻子身材嬌小,容易激動,稍嫌超重。雷和葛麗泰是格雷家的朋友,這兩對夫妻時常一起用餐。豪瑟家因他們的平底船屋「葛麗泰號」聞名鄉里,兩人每天早晨都要駕船出發,前去攪亂平靜的湖水。船屋頂棚鋪著木瓦,窗戶形狀別緻,外飾能有多艷麗就有多艷麗。米蘭達看見它的第一眼就叫道:「看起來多像薑餅屋呀!」
「保證沒有第二次。」我握住https://read.99csw.com她的手。船已經掉頭,正在折返的路上,微風吹拂我們的面龐,「不冷吧?」
「或許如此。」藍思警長暫時讓步,「無論如何,咱們該動身了。我手下的警員總該找到點兒什麼線索吧。」
「來吧,醫生。我開車送你回湖邊。在陽光下,咱們興許能看出什麼端倪。」
「非常著名的未解之謎——我最近才讀到的。一八七二年,這艘小帆船在大西洋上被人發現時正在隨波逐流。海面平靜,船上也沒有損害或受過暴力侵犯的證據,但船長、他的妻子和孩子以及船員,共計七人,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究竟有何遭遇,這個謎團到現在也還沒有解開。」
初次約會,我陪著米蘭達漫步走上碼頭,到近處仔細欣賞船屋。凱蒂和傑森自然已經多次踏上甲板,但米蘭達還尚未有此機會,因此凱蒂催著雷帶米蘭達登船一飽眼福:「來吧,雷,我想讓米蘭達看看船艙裏面。」
可是,等我們抵達湖邊,事實證明局勢和昨天夜裡的沒有區別。米蘭達跑上來迎接我,有一瞬間我以為她會緊緊擁抱我。「有消息嗎?」她急切地詢問警長。
「提燈不行嗎?」
幾小時后,警長弄醒了我。我讓開門口,讓他走進我的公寓,這時候才忽然意識到他為何而來。
我們坐下來,調調情,聊聊天,接下來的半個鐘頭過得飛快。將近六點的時候,紗門打開,凱蒂嬸嬸走進屋子。她身穿五顏六色的夏裝,拎著一件毛線衫。「米蘭達,」她氣喘吁吁地說,「你叔叔和我打算和豪瑟夫妻乘船屋出去遛遛。你和山姆自己弄點兒吃的,行嗎?」
「我幫本地警長解決過幾個同樣離奇的案件,有機會再講給你聽吧。」
整個下午,警員和其他參与搜尋的人不停進來報告,但結果無一例外都在證明同一個結論。湖水沒有把屍體衝上岸,拖網船的爪鉤只撈到一隻漁民的涉水靴和一個破啤酒桶。
「哎,每個人都違反過法律。」凱蒂嬸嬸趕緊出來打圓場,想在鬥嘴釀成真正的爭吵前平息事態,「不過,我明白米蘭達的意思。她有她的原則,應該秉持下去。」
「找到了。」
「噢,山姆——」她伏在我的胸口,嚶嚶地哭了起來,藍思警長走到我們的背後。
我點點頭:「你和凱蒂——英俊男子和輕浮女郎,比乏味的教師和超重的葛麗泰更加般配。我能理解你倆之間的吸引力,但為何非要訴諸謀殺?」
米蘭達也出來了,站在我的身旁:「山姆,出什麼事情了?」
「船屋沒有爆炸,我猜你們肯定開始逃跑。問題是逃往何方。不可能太近,因為你們知道等氣味散發出來之後,屍體在幾天內就將被發現。我回憶起自己見過這家汽車旅館的賬單。你們來過一次,說不定還會再次投宿。警長打了個電話,經理證實有一對男女符合描述。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我沒有等到逮捕結束,因為我聽見小屋背後的窗戶吱吱嘎嘎地打開了。
「正是。你說『葛麗泰號』上會不會藏了什麼類似的東西?」
她的先生很殺風景地嘲笑道:「按照股市的上升態勢,咱們哪裡需要擔心這個!」
「警長,這和我幫過你的其他案子大不相同。先前總是離不了屍體或某種犯罪行為。這次我們壓根兒不曉得發生了什麼!而且還沒有半個嫌犯一當事人全都消失了!」
米蘭達搖搖頭:「我叔叔見水就沉。」
「我道歉,不該拿你不喝酒開玩笑。」這時候,我們兩人單獨坐在甲板上,其他人在船艙里喝第二輪威士忌。
「除了愛,恐怕免不了金錢因素吧?初次聊天的時候,葛麗泰在言談中說到『她的錢』,而傑森則通過股票市場掙錢。你和凱蒂必須殺死這兩人,否則無法繼承財產,偽裝事故是最穩妥不過的法子了。」
「噢——你真壞!」
「事情出了岔子的時候……」我重複道,「我昨天在船屋上找到了證據,因此想清楚了前後經過。我們以為這是瑪麗·賽勒斯特號事件重演,船屋上的四個人憑空蒸發,但從頭到尾都是《漢塞爾與葛麗泰》的故事——或者說,『傑森和葛麗泰』。還記得邪惡的巫婆企圖用爐子炙烤兩個孩子嗎?這就是整個計劃的精髓。按理說,船屋不該完好無損但空無一人地被發現,而是應該爆炸、燃燒,最後沉沒。我昨天發現的是一根裝有導火索的炸藥棒,但引信在完成使命之前脫了出來。假如炸藥按計劃爆炸,就會在吃水線下炸開一個窟窿,並引燃你存放在船艙中的六罐汽油。『葛麗泰號』應該在火焰中沉入湖底。」
米蘭達在格雷家裡找了一圈,但卻沒能發現那張照片,她忽然想起木屋有個僅夠爬行的閣樓,可以從卧室天花板爬上去。「他們拿來存放雜物。」米蘭達解釋道。我站在椅子上,按照米蘭達的指點,搬下來一個紙板箱。我們在箱子里找到了四位失蹤者的合影,他們面對鏡頭露出笑容,背後的標牌上寫著「海蛇怪之旅——天方夜譚!」
傑森穿著紅色夾克,這衣服大抵是他的夏季制服,他試著攔住凱蒂,但凱蒂卻不依不饒。凱蒂年近四旬,是個棕發美女,笑起來陽光燦爛,不知道靦腆是怎麼一回事。雖說年紀不小,但凱蒂比侄女米蘭達更像是二十來歲的「輕浮女孩」。雷·豪瑟露出親切的笑容,大概是早就習慣了凱蒂的頤指氣使:「沒問題,咱們出去逛一圈。」九*九*藏*書
凱蒂對我笑了笑:「其實也想拉上你們來著,可我覺得小情侶大概更願意單獨待著。」
豪瑟先生把船屋靠上碼頭,我們為這趟旅程向他們夫妻道謝,然後一一登岸。我望著葛麗泰·豪瑟走向他們的木屋,推開房門。接著,米蘭達和我跟著她的叔叔和嬸嬸,回到格雷家的木屋吃晚飯。
「我不相信他們死了!」
「完全沒有,小姐,今天組織了更多的人過來沿湖岸搜尋,同時在湖上拖網捕撈。」
「四個人!米蘭達,他們出什麼事了?」我在甲板上神經兮兮地走來走去,「簡直是第二艘瑪麗·賽勒斯特號!」
「我回憶起船屋上找到的汽油罐,數量比額外燃油要多得多。於是,我上船仔細搜尋,終於找到了炸藥和燃盡的導火索,這時候,我忽然想通了。誰也沒有看見葛麗泰和傑森登上船屋,我確實瞥見了一眼傑森的紅外套,但那件衣服實際上穿在你身上。我以為我聽見了葛麗泰的笑聲,但發笑的人實際上是凱蒂。我們只通過凱蒂和你的話,知道開船時傑森和葛麗泰也在船上。
其實,北山鎮新落成的醫院已經替我減輕了周末的壓力。人們要是聯繫不到我,總能在醫院里找到能夠幫助他們的人。因此,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處理完當天最後一位病人,我關上診所的門,準備去歡度周末。我的計劃還是驅車前往徹斯特湖,拜訪格雷家的木屋。
「讓我找找看。」
窗口的吊鉤上掛著一副望遠鏡,我忍不住拿了起來。這是一副高倍望遠鏡,戰爭中軍隊配發的傢伙,透過它,船屋看得一清二楚。甲板上沒人,但從船艙的窗口能看見傑森的紅外套。
幾分鐘后,小屋的門緩緩打開,一張疲憊的臉藉著晨光打量我們。他認出的似乎是我,而非警長。「你好,山姆。」雷·豪瑟靜靜地說。
米蘭達走到我身旁,一隻手擱在我的背上:「怎麼了?」
「對。」他淡淡地說道,「山姆,你小子夠精明。事情出了岔子的時候,我們知道被揭穿只是時間問題,但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抓住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我給愛玻家中打了個電話,想知道有沒有急診病人。還好,今天頗為安靜。
「該給藍思警長打電話了。」我說道。
「山姆,我在大學里和這種事情抗爭了四年。還以為和你這麼成熟的人在一起不用擔心這個呢。」
她忙著去廚房準備晚餐,我則繼續眺望豪瑟的船屋。
徹斯特湖離北山鎮差不多二十英里,但依舊屬於本縣轄區,因此也就還是藍思警長的管轄範圍。接了我的電話,他帶領兩輛車子來到湖畔,車上除去警員之外,坐滿了願意加入搜尋隊的鎮民。儘管天色已黑,但一艘船馬上就出發了,他們用提燈照亮,沿湖岸尋找被衝上岸的屍首。
接下來的幾星期,我和米蘭達·格雷時常碰面。我用棕褐色帕卡德敞篷車載著她四處閑逛,還在七月四日的那個周末陪她參加了穀倉舞會。每逢星期天,我們去湖邊野餐,很快我就成了格雷家木屋的常客。
「解答謎案的關鍵。很抱歉,不會讓人愉快。」我慢慢打開口袋,給他們看我發現的東西,「明白了嗎?我們弄錯了傳說。不是瑪麗·賽勒斯特號,而是《漢塞爾與葛麗泰》。」
「怎麼可能!他們離岸不過十五分鐘。」
「熱水器,豪瑟家自己裝的。」
「那為什麼還沒被廢除呢?」
「他們經常這樣,出去不就是為了喝酒嘛。」
我們再次仔細翻查豪瑟家的木屋,尋找任何可能的破案線索。我一張一張查看賬單,有幾張來自波士頓的百貨商店,有一張開自科德角某個汽車旅館,甚至有一張水管維修公司的,我沒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在她的叔叔和嬸嬸面前表現出與其意見相左,這讓我感到一陣不自然的尷尬。我年齡較大,按理說不該和剛出校門的姑娘拌嘴。但是,我卻控制不住自己,還是說了下去:「你這輩子就沒有違反過法律?」我這樣問米蘭達。
「您用的是什麼引擎?」我問。
「快進來。凱蒂嬸嬸和傑森叔叔去隔壁找豪瑟夫婦了。」
「水裡也看不見他們的蹤影。」我放下望遠鏡,瞥了一眼格雷家的碼頭,那裡拴著艘小摩托艇,「咱們過去瞅瞅吧。你也許猜得不錯,四人坐在船艙里正喝得起勁,但我覺得還是看一眼為妙。」
「醫生,您就別裝了。比起女人,我覺得你更熱愛治病!」
他咕噥了兩句什麼,便繼續他手頭的搜查工作。木屋的幾個小房間讓我們徒勞無功,這兒也沒有地下室可供翻找。
「告訴我你們都在船上的時候,凱蒂很緊張,有些喘不過氣來——不足為奇,因為她剛才目睹了兩起命案的過程九九藏書。傑森和葛麗泰已經死了,屍體被藏在你的木屋的爬行空隙中。搜尋房子的時候,我們略過了翻板門,因為誰也沒有想到要去找它。但我後來知道那裡肯定有這麼一個地方,因為格雷家的木屋有,而你們兩家的木屋又一模一樣。」
我和其他人一起折騰了大半夜,搜尋隊把整個湖岸都翻了個遍。沒有屍體。臨近午夜,我們撬開豪瑟家的木屋,想找到字條或者諸如此類的線索,但還是空手而歸。屋裡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差的就是未歸的主人。
「山姆·霍桑先生,您這是在暗示什麼嗎?」
「那是什麼?」
米蘭達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手中的帆布袋:「山姆,袋子里是?」
「先生,你有武器嗎?」
「是我。」他一口咬定,「凱蒂與殺人沒有關係。我把安眠藥粉混在威士忌里,待他們失去知覺后捂死了他們。按理說這件事情也該在船上完成,爆炸后不久就能找到兩人的屍體,但傑森在木屋裡就喝下威士忌,睡死了過去。我們沒法把他抬上船,於是只好藏在閣樓里。我們打算等被救之後,在夜間將屍體拋入湖中,留待幾天後被發現。」
「嘿,別逗了。」我打趣道,「這年頭誰把《禁酒令》當回事呀?」
「山姆醫生,我倒湊巧記起些東西,某次在咱們診所的一份雜誌上讀到的。是真是假我記不清了,說有人從摩托艇上跳進水中,溺水身亡。看似沒有原因,但最後發現船上藏了一隻大蜘蛛,忽然爬出來,嚇得他們紛紛跳水。」
我深深地坐進椅子里,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越來越像瑪麗·賽勒斯特號了。」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念頭——某天登上一艘船,揚帆遠去,就此消失。」
接下來的幾個鐘頭很悲傷,讓人厭惡。木屋裡有些事情要做,等結束之後,藍思警長出門找到一位法官,宣誓保證,申請到逮捕令。接著,我們趕了半小時的夜路,到科德角的市政廳與其他幾位執法官員會合。
「是的。」我贊同道,「他們或許會偷偷溜下水。又或許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有潛艇浮出水面,把他們接上對岸,但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我向你保證,肯定有辦法讓四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船屋,但動機何在呢?四位正常而明智的中年男女,為何要人間蒸發,避開我們呢?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藍思警長湊在我的背後,問:「修了什麼?」
我自然樂意從命。米蘭達棕色的大眼睛噙滿淚水,我翻開她的眼瞼,拿掉那塊惱人的髒東西。這或許就是一見鍾情,至少在我這方面是這樣。「醫生,謝謝你。」她的聲音彷彿天籟。
「不冷,我很喜歡。」
「當然。」我告訴她,「在貴侄女的感召下,我決心戒酒了。」
給我開門的是米蘭達,見到我,她的快樂似是發自肺腑:「山姆,我怎麼覺得咱們分開好長時間了!」
「沒有任何線索。」我向米蘭達抱怨道,「沒有一丁點兒有用的!他們彷彿憑空消失了!」
「是的,去獵捕蜘蛛。」
能回答這問題的是法官和陪審團。四個月後,豪瑟被判有罪,終身監禁。凱蒂沒有出庭,她在牢房裡用撕開的床單自縊身亡。
「不,我只是順路來看看的。」
「我有你的逮捕令。」他說道,「指控是兩起一級謀殺。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不喜歡這感覺,什麼地方出岔子了。咱們一起登船的那天,豪瑟對掌舵非常留意。可今天他卻任由船屋漂流。」
「警長,幫我找副厚手套、帆布袋,還有手電筒簡。」
「蜘蛛?」
他沒有繼續爭辯下去:「你怎麼找到這家汽車旅館的?」
「他們不見了,米蘭達。你的叔叔和嬸嬸,還有豪瑟夫婦。我想象不出他們遇到了什麼。他們如果在湖裡,那我們必須找警察組織搜尋隊。」
我抓住船舷,一使勁,躍上甲板。透過窗戶,我看見傑森的紅外套掛在椅背上。門沒有插門閂,我徑直走了進去。視線所及範圍內,不見玻璃杯和酒瓶的蹤影,這讓我有些吃驚。所有東西都放在原處,我不禁生出可怕的感覺:米蘭達或許說對了,我將在雙層床上找到他們。
湖對岸的一艘單人帆船朝這個方向駛來,從我的角度看過去,隨波逐流的船屋似乎直衝帆船而去。透過望遠鏡,我看見帆船上的人在最後一刻避了過去,然後對著擦身而過的「葛麗泰號」又是大喊大叫,又是揮舞拳頭。
我幫助他發動引擎,解開纜繩,薑餅船屋漂離碼頭。他說得很對,船起步比較慢。足足十五分鐘之後,我們才橫穿湖面,來到另外一側岸邊。我頗為樂在其中,米蘭達也是一樣。
「有某些事情逼著人們棄船而去,但那是什麼呢?海上風平浪靜,和昨天的湖面一樣。」
凱蒂已經精神崩潰,醫生給她用了一服鎮靜劑。儘管我和豪瑟不熟,但他似乎跟他說說也無妨:「有件事情從開始就讓我煩心。周六你給木屋上了鎖,但上次我們一起游湖的時候,你並沒有費心鎖門。我記得那天回來的時候,葛麗泰一推,門就開了。我忍不住要懷疑,失蹤和鎖門之間是否存在聯繫;要懷疑你們是不是早有失蹤的預謀,或者木屋裡是不是有不願被發現的東西。
「他們忙著喝酒呢。」米蘭達輕蔑地說,覺得我在杞人憂天。
他抬起頭,一雙九九藏書悲哀的眼睛注視著我:「你必須明白,我和凱蒂陷於熱戀之中。我們這樣做是為了愛。」
「你是不是在想米蘭達和我後來怎麼樣了?」山姆·霍桑醫生邊給自己倒威±忌邊作起最後陳詞,「唉,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事實上,是另一樁謎案。北山鎮郵局在股市大崩潰那天發生了一起咄咄怪事。不過嘛,咱們還是留著下次再說吧。」
「我已經說過,凱蒂和殺人毫無關係。」
「我記得我也在哪裡讀到過。」
「凱蒂害怕它隨時都可能爆炸。另外,我們沒法解釋各自配偶為何失蹤。」
「可是……」我拿著望遠鏡出了木屋,走到豪瑟家的碼頭最頂端。就在我的注視下,船屋在湖面上緩緩掉轉,既沒有人在駕駛,也沒有人在掌舵。不但如此,船上根本沒有那四個人的蹤影。
他接過照片,答應儘快送去報館。我注意到米蘭達略略高興了些,彷彿找到照片讓她又生出了信心,四個人遲早會活蹦亂跳地回到我們身邊。她也許是對的,但我實在毫無頭緒。
「具體『怎麼』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為什麼』。據說若是她的叔叔和嬸嬸都死去的話,她將獲得一筆可觀的遺產。格雷夫婦擁有的股票近年來收益不錯,而且他們沒有子女。我聽說米蘭達將是唯一繼承人。」
我費了些力氣發動引擎,然後載著米蘭達駛向船屋。離日落還有兩個鐘頭,湖上又出現了幾艘船,趁著天黑前的時間遊玩一番。不過,除了剛才那艘帆船之外,誰也沒有靠近船屋。距離越來越短,我一言不發,米蘭達卻用低低的聲音說:「好像沒有人。他們會不會……在床上?」
再一英寸——
必須承認,船屋的內部令我嘆為觀止。正堂擺著舒適的椅子和檯子,還有用來驅散夜晚涼氣的大肚火爐。船艙內還有供準備簡單餐食之用的廚房、帶雙層床的卧室和一間儲藏室。「船上可以睡四個人。」豪瑟說,「但我們很少在徹斯特湖上通宵航行。」
「你大概是對的。」米蘭達不情不願地點了頭,「我實在沒法讓自己相信這種事情,他們肯定是在和咱們開玩笑。」
他領著我走到船尾:「請看——雙體舷外發動機。這些事情差不多都是幾年前我親手做的。在波土頓買了艘二手平底駁船,在上頭搭建船屋。發動機也是自己挑的。雖說引擎推力不夠強勁,船上還總得多備些汽油,但總好過四處被拖來拖去。再者說,船屋這東西又不是拿來打破速度紀錄用的。」
我跟著大家上了船,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個局外人。一個月之前,我還不認識這些人,只在遇見格雷夫妻的時候會點點頭,打個招呼。但忽然間,我彷彿同他們成了一家人。「當心腳下。」傑森·格雷領著我攀上搖擺不定的跳板。儘管放了暑假,他還是沒有完全脫掉老師的獃氣。
「那可太好了,就想和你單獨待著。」
「真奇怪。」
凱蒂走出船艙,來到我們身旁:「你們倆和好了?」
「他們難道全都喝醉了?」我不禁有些納悶。
「失蹤的人有下落了嗎?」她問。
我們在黎明前到了那家汽車旅館。天色已開始發自,足以讓我們看清環境,廚房和衛生設施建在中間,十幾幢白色小屋圍成半圓形。我們在路邊停車,從草地上扇形包抄過去,一位警官問我:
米蘭達想了幾秒鐘,眼睛一亮:「凱蒂嬸嬸給我看過一張照片,是他倆和豪瑟夫妻的合影。去年夏天在溫斯洛附近的遊樂場能找到嗎?」
我沖了出去,奔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她的腳才踏上地面,就落進了我的懷中。「對不起。」我說,「你們沒逃掉。」
「也許有船隻襲擊了瑪麗·賽勒斯特號,但人們卻找不到任何證據。另外,我不認為昨天有任何船只能在不被我注意到的前提下靠近『葛麗泰號』。」
「你叔叔嬸嬸都是好人,真希望你父親在世時我能認識他。」「他去打仗那年我才十歲。」她扭過頭去,望著湖邊,「找個日子,到芝加哥會會我母親吧。」
我走下跳板時,太陽正緩緩落山。
(姚向輝譯)
「全無蹤影。」
「肯定是游泳遇上了抽筋。」警長推測道,他望著提燈在黑暗中沿湖岸移動,「會找到屍體的。」
「米蘭達說過凱蒂水性很好。但你們為何不爬回船屋呢?」
格雷夫婦和豪瑟夫婦失蹤了:「葛麗泰號」在徹斯特湖的湖心漫無目的地漂流。
「運氣沒那麼好,醫生。我天一亮就派人再次展開搜尋,但連個影子也沒發現。我們又把船屋搜了一遍。」
「非常樂意。」
「妙極了!也許我們都該戒酒才是。」
「引擎關了,船在隨浪漂游。」
「真有這個必要嗎?」
話雖如此,但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何跑了這麼遠的路,來看一個悲傷故事的悲傷結局。我站在旁邊,藍思警長砰砰捶門:「警察!開門!」
我帶著俘獲的戰利品返回岸邊,藍思警長立刻問道:「找到什麼了?」
這是我在北山鎮過的第八個夏天,也是從醫學院畢業后的第九個夏天,正如護士愛玻一找到機會就要從旁提醒的,我是到安頓下來、結婚成家的時候了。可問題在於,北山鎮地方很小,大部分家庭都找我看過病,早兩年還給人家治腮腺炎和水痘,現如今卻要發展浪漫情緣,這事情實在有些困難。米九*九*藏*書蘭達的到來之所以能夠成為我人生中的大事件,想必這就是原因吧。她比我年輕整整十歲,但在我看來根本不是障礙。
最後,藍思警長說:「米蘭達,應該把你嬸嬸和叔叔的照片拿給各家報紙。你有足夠清楚的照片嗎?」
但緊接著,我就看見了它,纖細、靜止,足以致人死命。
「他們會出現的。」藍思警長向我保證。他壓低聲音,免得再次惹得米蘭達不開心,「不見活人,也會找到屍體。」
離北山鎮不遠有個小湖,有些人在小湖邊修了夏天避暑的鄉間木屋。小湖名叫徹斯特,隨了本地區早先一位地主的尊號,寬大概一英里,長約五英里。事情發生的這年夏天,正是我墜入情網的時候——對方是個黑髮姑娘,米蘭達·格雷,大學才畢業,同叔叔和嬸嬸來這兒納涼。
豪瑟摁熄煙頭:「我點燃了導火索,然後和凱蒂從遠離木屋的一側下水,免得撞上你的視線。可是,船沒有爆炸,我和凱蒂只好游到對岸。我不得不偷了一輛汽車。」他的語氣彷彿這是他們最大的罪過。
「也不盡然,米蘭達·格雷仍舊在。」
我掛斷電話,走到室外,站在門口,望著漂亮的船屋,想象著船艙里某處有可怖的野獸盤桓不去。我轉過身,快步回到木屋裡。
「船屋上?」
「山姆,你別胡思亂想。他們肯定會露面的。咱們把船屋拖回岸邊等著。」
「會不會是被其他船隻襲擊了?」
最後,天快亮的時候,我叫醒米蘭達,跟她吻別道:「我回家去睡一會兒,中午前回來。」
「我們有你的逮捕令。」藍思警長大聲宣布。
警長和米蘭達站在岸邊,望著我再次登上船屋,我戴著手套,拿著手電筒和帆布袋。我徑直走到船后側,打開通往船身儲藏室的小門。汽油罐和索具依舊躺在遠處,我慢慢轉動手電筒的方向,剛開始什麼也沒有發現。
回到隔壁木屋時,我們沮喪得無以復加。
然而,床上依然空空蕩蕩,小廚房和洗手間也是一樣。整艘船屋空無一人。
「還以為在水裡泡個幾天就看不出來了呢。我們打算燒毀兩人的衣物,讓他們看起來死於火燒。」他又狠狠地抽了一口香煙,「山姆,跟我說說,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沒問題,凱蒂嬸嬸。」
「就該是這麼簡單的事情。」豪瑟耷拉著臉說。
「凱蒂嬸嬸和誰相處得都不錯,她這人最是友善。傑森叔叔也喜歡他們,這倒是讓我有些吃驚。」
「會不會一起下水游泳了?」
「岸上的人在搜尋倖存者的時候,將把你和凱蒂·格雷從水裡拖上岸。不會有傑森和你的妻子葛麗泰的蹤影,但兩人的屍體會在數日後被潮水衝上岸。最關鍵的地方——當然了——是傑森和葛麗泰根本沒有在周六下午登船。你和凱蒂殺了他們……」
我站在前窗口,遙望船屋慢慢駛向湖中心。他們附近沒有其他船隻,遠處另一側湖岸邊有三兩片白帆:「整個湖差不多都歸他們了,其他人大概都在家吃飯呢。」
凱蒂轉過身,再次和我們揮手告別,然後鑽進船艙,與其他人做伴去了。雷·豪瑟留在甲板上,我們最後對他揮揮手,沿原路緩步踱回格雷家的木屋。「他們四個人貌似相處得不錯。」我說著替米蘭達拉開紗門。
我朝門外瞥了一眼,恰好望見傑森那件亮紅色的外套進了船艙。我沒有看見豪瑟夫妻:「要不要我們陪你過去,和豪瑟夫妻打個招呼?」
我努力控制住脾氣:「警長,即便如此,若是找不到格雷夫婦的屍體,米蘭達仍舊一個子兒也得不到。沒有屍體的話,她要等好些年才可以申請宣布死亡。就算她當時不在我身旁,也沒有任何理由懷疑米蘭達。現在我們知道的只是他們失蹤了,你不能就此貿然得出結論,認為其中存在犯罪行為。」
「也有可能。看來我還是找個女醫生為妙。」
我很快就有了結果,正堂的天花板很高,與屋頂之間沒有留下空隙。甲板底下有幾塊儲物空間,藉著昏暗的光線,我看見的只有六罐燃油和舊索具。狹窄的儲藏室也是空的。酒櫃里有兩瓶半滿的威士忌——顯然還是那次我在船上時見過的兩瓶酒。廚房裡的小冰箱依然是空的。除了傑森的紅外套之外,找不到他們曾經登上過「葛麗泰號」的證據。
「你找到他們了?」我說。
「這星期診所里忙得很。我本想周三開車過來給你一個驚喜,可羅傑斯夫人卻決心在那天分娩。」
豪瑟夫人很喜歡這個評語:「雷和我不就是漢塞爾與葛麗泰!等我的錢用完了,咱們就開始吃船屋。」
我們用拖纜將船屋和摩托艇連在一起,把船屋拖回豪瑟的碼頭,這可不容易,小摩托艇不是設計來做這種事情的,但最後我們還是成功了。豪瑟家的木屋鎖著,看不出他們已經回家的跡象。「趁天還沒黑,我再搜一遍船屋。」我下了決定,「也許漏掉了某個能藏人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幾乎不敢呼吸。
我瞪了他一眼,以為他在揶揄我,但警長的面容卻一本正經:「米蘭達從頭到尾都和我在一起!她怎麼可能與那四個人的失蹤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