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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郵局

粉色郵局

「我覺得沒那麼糟糕嘛,不過我反正略微有些色盲。」
在薇拉的郵局辦公室里,每一封信都經過詳細檢查。擺在眼前但被眾人視而不見的信件是不存在的。
「不行啊。」薇拉公事公辦地說,「前面那封都算是寄出了。」
「所有人都查過了。」安森·沃特斯說,「霍桑,怎麼辦?」
愛玻、米蘭達和我正要離開,房門卻被人轟然推開,藍思警長那令人畏懼的大塊頭出現在門口,他懷抱一個用結實繩索捆牢的大紙箱。「各位鄉親,早上好。」他打著招呼走向櫃檯,卻又幾乎立刻停下腳步,不敢相信地環顧四周。
「山姆,你不再是去年夏天我認識的那個男人了。」
愛玻剝開泡泡糖的包裝,把泡泡糖丟進嘴裏。這是她的壞習慣之一,但我早已熟視無睹。
「還以為新醫院能幫你分憂呢。」
「別慌,咱們先梳理一下事實。」我不偏不倚地說,「信封要麼被竊,要麼放錯了地方,兩者必居其一。沃特斯先生,你知道信封的尺寸嗎?」
薇拉在櫃檯后忙碌,繼續整理晨間信件:「天崩地裂啊,安森·沃特斯這種人,花太多時間研究他們的鈔票,都沒空享用了。」
「話雖如此,醫生,但我們怎麼會沒有發現呢?」
不過,話也說回來,大家都喜歡休姆·白克斯特,因為他盡其所能取悅眾人。如薇拉所言,沒到十分鐘,他就出現在了郵局裡,連刷子都自己準備好了。休姆三十五六歲,沙色頭髮,比我只年長一兩歲,他還沒進門,米蘭達就開始朝他賣弄風情。
「我也等等我的郵件好了。」米蘭達說。她每天下午到醫院替護士打下手,上午總是有空的。
「這麼說,醫生,你和我同樣一籌莫展了?」
話才出口,房門就開了,進來的是米蘭達·格雷,許多個月以來北山鎮最能振奮我的精神的人兒。認識米蘭達是今年夏天的事情,就是徹斯特湖的那宗案件,在此之後我們堅持約會了幾個月。夏去秋來,學校開課,病患和急診電話隨即增多,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米蘭達和我見得越來越少。她在北山鎮住滿了整個夏天,我猜這說明她的意圖大概很嚴肅,要比我嚴肅很多。
「是我的信,不是你們的!」
藍思警長的嘴裏嘮叨個不停,但還是打開了那個紙箱。仔細檢查之下,發現箱子沒有假底,裏面也只有一個個包紮整齊的裝了私釀酒的大口瓶。信封不在箱子里。
沃特斯驚訝地望著那張債券:「哪裡有時間干這個!就放在前面那個信封里吧,我必須再給我的經紀人一萬塊。」
他的臉刷地一下紅了,眼睛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逃生通道:「呃,嗯,有時候,店裡也挺忙的。」
「那就讓他填一張唄,然後把信封還給沃特斯,他把手裡那張債券放進去,再還給你。」
矮小的銀行家嗤之以鼻:「霍桑,你每次都被三振出局。下一個輪到誰?你的女朋友?」
「沒錯。」
「很抱歉,愛玻,你和大家同樣都有嫌疑。過程相同,信封若是掉落在櫃檯之外,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警長和薇拉身上能時候,你可以趁機撿起來。」
「我刷牆時,分類架就擺在這兒,靠著這面牆。昨天工人把架子搬到現在的位置,我這才發覺忘了刷架子背後的位置。」
那時候我還很年輕,性子也烈,而且充滿自信:「別擔心,沃特斯先生。房間里有七個人,那就能提出七種解釋。要是薇拉和藍思警長沒有拿你的信封,那我們就不得不擴展搜查範圍了。」
「走著瞧吧。我覺得少花些錢在粉刷上總之沒壞處。」
「問到點子上了!信封會從牆上脫落,至少其邊緣將會鬆脫,人們會注意到它。因此我才知道犯人今天晚上必然要回來拿信封。他還會隨身攜帶一瓶粉色油漆,拿掉信封后重新為那塊地方補漆。」
走向診所的路上,我不禁想道,這大概是認識警長這七年來他最有人味兒的時刻了。
「哈,山姆,一向可好?」她對我打招呼道,「上周六晚上以後你怎麼就不見蹤影了?還以為你跑到波士頓去了呢。」
直到此刻,我始終不敢去看米蘭達,但現在沒法繼續逃避了「米蘭達,你撿起來后可以藏在裙子底下。」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大家同時彎腰去看,但櫃檯下側並沒有信封的蹤影,那裡什麼也沒有。
「要五塊錢就已經很過分啦,都沒費我一個鐘頭的力氣。」
「快去!」我吩咐銀行家,「叫藍思警長來!」
「你看起來大不相同。」我說。
到了郵局,我透過寬敞的前窗張望,琢磨該怎樣才能進去。薇拉留了盞長明小燈,光線打在新刷的粉色牆壁上,看起來有幾分詭異。儘管肉眼找不到,但我猜正門肯定連著警報系統。
我要讓薇拉·布羅克和藍思警長失望了。不僅如此,我要讓自己失望了。
「真不敢相信,怎麼會忘記刷牆上這麼大一塊地方?」愛玻說。
於是乎,薇拉和警長展開了一場細緻入微的搜索,我們其餘五個人站在原地,但失蹤的信封卻蹤跡全無。安森·沃特斯看著他們兩人忙活,耐心一點一點耗盡,他時不時抬頭看牆上的掛鐘。「中午了——我說不定已經破產了!https://read•99csw.com告訴你們,我非得找郵政部討還這一萬塊錢!」
那天下班的時候,愛玻進來道晚安。外面開始下起濛濛細雨,我險些沒有認出換了新雨衣的愛玻。
「但櫃檯后只有他們兩個人呀。」休姆·白克斯特不怎麼同意。
「可是什麼?」銀行家緊張起來。
「跟你說過了。」薇拉恢復了鎮定自若的神情,「我怎麼可能偷自己的信?」
你來我往的當口,愛玻站在一旁,用類似於擔心的眼神望著米蘭達。愛玻大概將其視為診所的敵人,讓我不能全力以赴工作,把所有時間奉獻給患者。總而言之,米蘭達在愛玻眼中是個威脅,這種情緒一個月比一個月更加明顯。
「好主意。」我說,「就怕把你的新地方弄亂了。」
「幾個原因。第一,休姆提醒我們,叫我們別靠近新刷好的牆面,大家都很聽話。第二,信封貼在靠近地板的高度,部分位於櫃檯底下,非常不顯眼。第三,新刷的牆面總是有點兒顯濕,在干透前往往是一條一條的,因此我們很難注意到信封的邊緣。第四,請記住,那信封固然很大,但也很薄。裏面一共只有兩頁紙,債券和字據。」
「呃,是的。」
米蘭達略略平靜了一些,我們依令從事,三位女士仔仔細細地互相搜身。信封沒有藏在米蘭達身上,也沒有藏在薇拉和愛玻身上。
「可以拜託愛玻和薇拉。」
「如果持續的話,整個美國都得遭災。那會使全國衰退的。美國的銀行業有基礎性的結構問題,我必須承認這一點。」
「當然,警長。我剛和米蘭達說完對不起,現在當然要跟你再道個歉。我沒有真的認為你把信藏在了箱子里,但我不能疏忽。」
「我沒看見什麼信!」
我第二次陪著兩位女士走向門口,但這次依舊未能如願,安森·沃特斯折返回來,堵住了去路。身材矮小的銀行家的模樣更加不堪了。「我完蛋了!」他扯開嗓子叫道,「美國鋼鐵公司大跌十二點!」他的手裡捏著一張鐫版印刷的什麼債券。
「只要在我的郵局裡,就是我的!」薇拉反唇相譏,「就算不知道它在哪兒,也還是我的。」
「什麼……」
「的確有人注意到了。」我提醒他,「這個人就是休姆·白克斯特。回想一下當時你們在房間里的不同位置,你馬上就會發覺,最可能注意到的就是他。你懷裡的大紙箱擋住了你的視線,你看不見地面。等你退出幾步之後,櫃檯又正好攔在你和薇拉之間,遮住了她的視線。米蘭達、愛玻和我在門口,正要離開,你的脊背遮住了我們的視線。沃特斯當時不在場。只有休姆·白克斯特,他拿著刷子站在旁邊,他最有可能看見前後經過。接下來,你遵照薇拉的指示,把紙箱抱到後面的架子上,休姆把一塊罩布丟在地上,蓋住信封,然後想辦法拾了起來。

安森·沃特斯突然推門進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話,他是鎮上的銀行家,也是最高貴的鎮民之一,只是這會兒看起來實在不怎麼貴氣。他拿著一個薄馬尼拉紙信封,走到櫃檯前。
「你得買個信封。」薇拉正告道。
「在重病患者上的確幫了大忙,但遇到流感和水痘,大家還是習慣給我打電話。米蘭達,我現在不像夏天那麼有空了。」
「不如再等幾分鐘,醫生,順便把你的郵件帶走。」
「山姆,我們之間到此結束。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我沒有……」
「你放在桌上了。」我說,「我親眼看見的。」
「一開頭我就說了,這是個獨特的案件。」山姆·霍桑醫生作起了結語,說道,「而且事實的確如此。首先,沒有謀殺;其次,我的解答顯示出,藍思警長本人還幫了竊賊一把,因為正是他的紙箱帶起了那個信封。他們都為此了付出代價,休姆·白克斯特去蹲大牢,而藍思警長則進了教堂。沒錯——我和米蘭達的感情就此告吹,但薇拉和警長卻恰恰相反。這是我參加過的最歡樂的婚禮,儘管舉辦當天發生了密室殺人案件,險些——哎,咱們留到下次再分解吧!」
「天崩了還是地裂了,沃特斯先生?」薇拉·布羅克說,「您怎麼慌慌張張的。」
「這樣說來,它太大了,不可能掉進抽屜或是辦公桌背後的盲區。油氈地毯是新鋪的,因此也不可能落進地縫之類的地方。警長和薇拉搜查過整個房間,在哪兒都沒有找到。因此,我們應該能夠得出結論,信封沒有被放錯地方,而是遭竊了。」
「薇拉!」我叫住了她。
「搬過來。」她命令道,「我才不想扛著死沉的箱子走來走去。」
就在那一天,薇拉·布羅克粉刷完了新郵局。診所里風平浪靜,於是愛玻護士和我便前去一探究竟。在此之前,郵局始終擠在百貨商店的一角里,看到鎮廣場對面的老糖果店被政府拿來改建成郵局,我們聞到了一絲進步的氣息。
「什麼?我?」
「我又有了一個想法,希望能核實一二。」
「來吧。」薇拉建議道,「咱們三個姑娘家的可以互相搜身。不會那麼難堪啦。諸位先生,請轉過身去!」
「用那個紙箱。我在某處讀到過,紐約警察抓九九藏書住的一名商店竊賊,他用的就是特製的假底紙箱。你把紙箱擺在了辦公桌上,正好壓住那封信。」
「沒錯。」我贊同道,「在艾倫·坡的那篇小說中,信件從一開始就放置在最顯眼的地方,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罷了。正如切斯特頓的名言,聰明人會把樹葉藏進森林,把卵石放上灘涂,還有什麼地方比郵局更適合藏匿偷來的信件昵?」
「薇拉,別開玩笑了。」他把信封遞上去,「寄給我的經紀人。裏面有一張不記名的鐵路債券,價值一萬美元。替我挂號寄到紐約,必須讓他在明天收到……」
「波士頓,當心著點兒吧。」我笑呵呵地說。
他操起刷子,開始幹活,薇拉則解開早晨郵件的袋子,放上櫃檯背後的分類架。

「最遲星期六早晨。周六是個短交易日,因此中午前必須到他手中。」
我鎖上診所的門,冒著小雨沿主大道走了下去。
「我們想欣賞一下新郵局。」
沃特斯轉過去面對薇拉:「你要為我的債券負責!」
有個簡單的法子可以知道這次我猜得對不對,但萬一我驚動太多人,到頭來證明自己傻得出奇,那就太糟糕了。
「那就讓我放進去吧。那個信封屬於我。在場諸位都是證人。」他扭頭看我們,希望得到支持,薇拉則扭頭去看藍思警長。
他談起別的話題,就在這時候,我聽見發悶的玻璃破碎聲。郵局裡的小燈滅了。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一小沓信件,快速瀏覽一遍。沒什麼特別重要的,只是幾張賬單,還有一份聲明,一家藥廠負責我的銷售員換了人。「這也是你的。」薇拉說著,把我訂閱的一份醫學周報隔著櫃檯拿給我。從醫學院畢業那年,我父母給我付了第一年的訂閱費,後來就都是我自己掏腰包了。
「我明白的。」他安慰我道,「但薇拉徹底被這件事情惹惱了。要是開張第一天就弄丟裝有一萬美元的信件,她怕華盛頓的官老爺會撤掉她的女局長職務。」
「可還在郵局裡,不是嗎?」
「山姆,你這是什麼念頭!你打算怎麼辦?搜我的身嗎?」
「地址是用魔術墨水寫的。薇拉若是在地上撿到一個沒有寫地址的信封,她多半會收進抽屜或隨手扔掉。」
「薇拉說得對,你也明白。進過櫃檯裏面的人,除了她就是你,其他人在櫃檯這邊夠不到辦公桌。」
薇拉掂了掂手裡的油漆:「今天是開門營業的第一天,我卻發現有一整面牆忘了刷!真是難以置信。」
「別問了!」
「大家先別著急。」我嘗試著讓所有人鎮定下來,「信封就算不見了,一定還在附近,因為從沃特斯先生寄出這封信之後,還沒有人離開過郵局。」我依次望著愛玻、米蘭達、薇拉、休姆、警長和沃特斯:「我們一共有七個人。信封如果不是被放錯了地方,就肯定在我們中的某個人身上。」
「還沒完,只查了五個人。沃特斯先生,就剩下你和我了。」
「然後怎麼處理呢?」
「恐怕如此。」我不得不低頭,「或許我更擅長謀殺案,因為動機總是擺在面前。這個盜賊的動機卻再平常不過了——誰不需要一萬美元?甚至沃特斯本人也需要。」
「咦,真的?你真糊弄住我了!我還以為要進監獄了呢。」
「我知道我放在桌上了,後來一直沒去碰過。」她彎下腰,在桌子底下尋找信封,然後直起身子。薇拉麵如白堊。「不見了!」她語不成聲。
愛玻走後,我坐在辦公桌前,思考著添件衣裳的問題。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打開那個紙箱。」
我任憑他站在遠處,自己跑向大樓后側。碎了一塊玻璃,窗戶被拉了起來。
「值得一看。」
「怎麼可能沒有人注意到呢?」藍思警長大惑不解。
——添件衣裳。
「但能偷信封的不止他們兩個人。休姆,接下來輪到你了。當時薇拉對警長吼叫了幾句,他抱著箱子後退幾步,有可能把信封從辦公桌上帶了下來。信封或許恰好從開口處飄出櫃檯,掉在了你的罩布上。」
「那就太好了,薇拉。我納了不少稅,要是能掙幾塊錢回來,我會非常開心的。」
——可能嗎?
「通過郵局寄送可不太保險。」
「謝謝你,休姆。你的嘴巴可真甜。」
「發生什麼了?」米蘭達問沃特斯。
休姆·白克斯特瞪著我,丟失的信封就在他的手中:「山姆,你是怎麼知道的?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要不然幹嗎寄挂號?」
「我今天早上有點兒一驚一乍的。」薇拉也找了個台階下,「新地方開業,事情又多得要死。」
一段情緣今天早晨在郵局結束,而另一對男女的關係卻變得更加緊密。
「這越來越不可能了。」愛玻從旁觀察道,「山姆醫生,你不會認為我也有嫌疑吧?」
「呃,這個顏色的油漆很便宜。」薇拉·布羅克承認道,「休姆·白克斯特下錯了訂單,因此給我打了個大折扣。也替公家省些錢吧。上個月,郵政總局預估今年的赤字足有一億美元,說一等快信的郵費大概得漲到三分錢了。」
(姚向輝譯)
「從來沒見過他這麼不安的樣子。」愛玻附和道,「坐在銀行里,他總跟一尊冰山似的read.99csw.com。」
薇拉分完最後幾封信:「好了,醫生,這是你的信件。還有你的,米蘭達。今天你只有一封。」
「唉,她有時候會對我發脾氣,今天早晨就是明證,但平常我們相處得不錯。我去過她家幾次……」警長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後繼續說道,「你知道,醫生,我的偵探水平實在不甚高明。說實話,警長當得也不怎麼稱職。咱們的鎮子越來越大,我這種人怕是要壓不住場面啦。」
「為了愛情,不也一樣?」我對他擠了個眼色。薇拉·布羅克走進了郵局正門。
「可別這麼說,山姆醫生。真是折殺我了!休姆要是不忙的話,招呼一聲,十分鐘就能過來。」
「你認為我偷了自己的信?」
「沒事兒,薇拉。」藍思警長能溫順成這樣,可真是難得一見,「我懂的。」
我和米蘭達肩並肩走上主大道。「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實在很抱歉。」我靜靜地說,「我沒有真的想過你會偷取那封信。」
「霍桑,還在找那名竊賊嗎?」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轉過身,我見到的是安森·沃特斯,為了遮風擋雨,他豎起衣領,把帽子壓得很低。
「好吧。」薇拉讓步了,她轉身走向辦公桌,「可是……」
「可是,那封挂號信到哪兒去了呢?」
那一天我記得清楚明白——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四日,星期四。儘管股市在日後還遇到過更加糟糕的日子,但這一天還是被大家記在心裏,成了再著名不過的「黑色星期四」。然而,那天早晨的北山鎮,只是一個普通的秋天日子而已。天空陰雲密布,溫度降到了十攝氏度以下,空氣中飄著落雨的味道。
「別擺在桌上,你這老傻瓜!」薇拉的音調激烈得嚇人。藍思警長急忙抱起箱子,沿來路倒退了好幾步,險些被休姆鋪在地上的罩布絆倒:「不好意思,薇拉,又惹您生氣了。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但薇拉,這是粉色的呀!」愛玻大喊。
「米蘭達,我……」
「七個人。」安森·沃特斯噴著鼻息說,「對謎案的七種解答!唯一的麻煩事是,七個全都是錯誤的!霍桑,接下來什麼打算?用聽診器檢查我的心?或許哪個人吃了我的債券!」
「薇拉,你忙你的。」我說,「我們也該走了。」
信封依然杏無蹤影。
「山姆!」她都快要哭了,「山姆·霍桑,如果你敢這麼逼我,這輩子都別想和我說話了!」
「咱們鎮子不但有自己的醫院,現在又有了獨立的郵局!」愛玻快活地說,「山姆醫生,鎮子越來越興盛了呢!」
「郵局地圖肯定沒問題。」我瞄見了鎮上的郵局女局長,薇拉·布羅克,她正拎著一桶油漆急急忙忙地走在街上。薇拉是一位結實的女人,四十多歲,我來北山鎮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百貨商店裡掌管郵局了。
但還是沒找到那封信。它沒有和其他信件待在一起,分類架上沒有,裝入局郵件和出局郵件的口袋裡也沒有。
「跟你說啊。」薇拉提醒我,「只有警長和我到過櫃檯背後,接近過那封信。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我或警長偷了那封信?」
「會找到的。」儘管嘴上這麼說,但薇拉的表情卻截然相反。
我們在拐角分手,我穿過馬路,走向自己的診所。藍思警長恰好從樓后繞過來,攔住了我:「醫生,能佔用你一分鐘嗎?」
於是,我們便去看了。
「開十塊錢的賬單吧——值這個價錢。我會盯著上頭付錢給你的。」
「沒錯,粉色!」薇拉吼了回來,「警長,你今天可別給我瞎扯淡。辦完事情趕緊滾蛋!」
新郵局挺寬敞,約有二十平方英尺,櫃檯隔在中間,供人們領取郵件,購買郵票和明信片。后牆邊還是擺著分類文件架,郵件分門別類放在上頭,等待領取。那時候還沒有送件到門的服務,大家都得去薇拉·布羅克的郵局取信。
「真對不起,米蘭達,我必須要排除每一種可能性。」
藍思警長搖著頭說:「為了金錢,人類真是敢想敢幹啊。」
「恐慌會持續嗎?」我問沃特斯。
「這我就幫不上忙了。」薇拉的說笑語氣一如既往,「這兒只是郵局,除非你的經紀人也收郵票。」
後來,藍思警長到場,接管了休姆·白克斯特和失竊的信封,我開始解釋:「一件衣裳就能遮瑕蓋疵,改變事物的外表,這不由讓我想起一層油漆能做到什麼。前後經過其實是這樣的:警長你把紙箱恰好擺在安森·沃特斯的信件上,薇拉沖你吼了兩嗓子,你趕忙抱起紙箱,信封嵌在了捆紮箱子的繩索間,就那麼掛在空中。你後退幾步,走出櫃檯,信封落在地上。」
「警長,你是北山鎮重要的一分子。」
「泡泡糖。你可以用一塊泡泡糖把信封粘在櫃檯下側。」
她打開郵局的門鎖,我和愛玻跟著她走進室內。「粉色!」愛玻驚叫道,假若牆上覆滿熱帶藤蔓,她大概也不會更加訝異了,「粉色的郵局!」
「是啊。」我同意道,「我們搜了地上,搜了辦公桌、分類架,還有裝郵件的口袋。我們搜了白克斯特的罩布和工具。我們搜了櫃檯底下,甚至米蘭達的裙子底下。我們搜了所有人的身。我肯發誓,郵局裡沒有地方可供藏匿那封信件https://read.99csw.com,也不可能讓它離開郵局。咱們在的時候,沒有人前來領取郵件,前後過程中也沒有人離開過郵局。」
「粉刷結束。」休姆·白克斯特大聲宣布,收拾起地上的罩布,「干透之前別離牆邊太近。」他彎下腰,給緊鄰櫃檯、離地不遠的一處地方補漆,薇拉從櫃檯後面走出來,檢查他的手藝。
「正確。我的經紀人拿到后可以立刻變現。」
「或許你也不是那個米蘭達了。」我悲傷地答道。
華爾街大恐慌在中午前告一段落,銀行決定彙集資源,支援股市。股價甚至在下午略微上揚,愛玻從銀行回來的時候,甚至說沃特斯的臉上有了真正的笑容。
她說得對,我不得不承認。「那就只剩我了。」我說,「我知道我沒偷那封信,但債券本身可以從信封里取出來,疊成四方。我可以在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況下塞進衣袋。現在該輪到其他人搜我的身了,警長,最有權做這件事的人就是您。」
「你們沒聽新聞?股市又崩潰了!我的經紀人剛從紐約給我打來電話。」
「唉,可你看現在,薇拉惹了麻煩,我卻沒法幫她。該死,要是知道誰偷了那信封就好了,還有怎麼偷的。咱們搜遍了郵局。」
「還以為你今天晚上要搭火車去紐約呢。」
「你的猜想怎麼都不靈驗?」沃特斯越發不耐煩了,「你提出了兩種解釋,但我的信封還是無影無蹤。」
「我只在收音機里聽了一場比賽的一部分。」我老實答道,「上周忙得要命。」
「除非你堅持,我是不願意結束的。」
末了,藍思警長扭頭問我:「醫生,你有什麼看法?」
但是,假如我的料想不錯,竊賊今夜也將殺個回馬槍。也許我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
「華爾街大恐慌。」銀行家告訴米蘭達,「股票交易所里場面一片混亂,他們不得不關閉觀光廳廊。自動收報機的紙條打得太慢,遠遠落後于實際買賣,因此誰也不清楚局勢到底如何。我的經紀人要我送現金過去,贖回押金購買的股票。」
薇拉的情緒忽然外露,搞得愛玻有些尷尬。「山姆醫生,我還是先回診所去吧。」她說,「說不定有患者想找我們呢。」
「你為什麼特別擔心這個?」我問警長。
這時候,薇拉·布羅克顯然意識到,她沒法在開業第一天粉刷完新郵局了。我們已經在這裏,鎮民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無疑都是透過前窗瞥見粉色牆壁后,忍不住進來瞧個仔細的。她佇立片刻,凝視著沒有完成的任務——進門右手的那面牆,從櫃檯到門口這段距離,仍舊是乏味的黃褐色。「我得去拜託休姆·白克斯特,求他閉門一小時,過來替我刷牆。」她說,「我今天算是沒時間了。」
「等油漆幹了以後呢?」
「我已經為丟失的債券簽了一張報失單。」
天色已暗,一個鐘頭內就將入夜。
我希望能發現她說話時眼中含著笑意,但卻事與願違。她很生氣,因為我接連五天沒有打電話給她。「氣候濕冷,米蘭達,很多人生病。我沒日沒夜地在忙。」
「好了,警長。」我說,「接下來是你。」
「休姆,你好。」
「好主意。」我表示同意,也到了我離開的時候——遺失信封謎案沒有合理的解釋。
說完,銀行家如暴風般衝出郵局,剩下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這個早晨帶來的壓力第一次在薇拉身上現出蹤影。她眼淚汪汪地說:「第一天開業,還盼著能有個好開端呢。這下全給毀了。」
「粉色?」他愕然說道。
「不得不承認,我也迷惑了好一陣子,但後來碰巧想到了答案。唯一我們沒有檢查的地方。正如愛倫·坡小說《失竊的信件》,那封信從頭到尾就在我們面前,但誰也沒有看見。」
「『失竊的信件』!」米蘭達驚呼道,其他人似乎沒聽瞳她的雙關語。
「我要把這個箱子寄到華盛頓。」他乖乖地說,「箱子里有些酒瓶,是一起私釀案件的證物。」
午餐后的日程表上只預約了一位病人,等我給這位女士看完病,送她出了門,就在書架上找到埃德加·艾倫·坡小說集,重新研讀《失竊的信件》,但卻沒有得到任何靈感。
於是,我們翻檢了他那幾塊罩布,為了以防萬一,我連他的刷子和油漆桶也列入了搜索範圍。
「這個似乎不可能。」我嚴肅地回答道,「胃酸會溶解紙張,債券就沒用了。」
「我根本沒有接近過信封。」米蘭達辯解道,「山姆,你總不能把我也列為嫌犯吧?」
「我盡量吧,警長。」
「空信封!太荒謬了!就算這是真的,我怎麼讓空信封憑空消失呢?」
警長依言把箱子擱在薇拉的辦公桌上:「這樣行嗎?」
「有沒有某種表格,可以讓他填寫后取回郵件?」警長問。
「我們誰也不是嫌犯。」等薇拉給他講完信封的來龍去脈后,藍思警長說,「肯定是放錯了地方。」
「我說啊,警長,咱們當朋友已經好些年了,但這次你和其他人一樣,也有作案嫌疑。實在抱歉。」
「喔,親愛的休姆,我敢打賭,你肯定有時間陪伴你的女性朋友,對嗎?」
我爬過陽台,四處尋找電燈開關。待到頭頂的大燈亮起,我們兩人都被晃了眼睛,但我看清了對方。
九-九-藏-書「刷得不賴,比我的動作快多了。政府欠你多少錢?」
「醫生,別逗了!」
我大致記得在報紙上讀到過消息,周一時股市大跌,周二亦然,但這於我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白克斯特談論世界大賽,沃特斯說起股票市場,每逢這種時候,我就覺得我的世界與他們的迥然不同。
想到休姆可能忙碌,我險些笑出聲來。大約一年前,他在鎮中心開了家商店,售賣油漆、五金和農具,就靠那點兒微薄的生意,他怎麼堅持到今天,這問題實在超出了我的領悟力。農夫需要用具的時候往往心急火燎,可不會先梳妝打扮,再搭車來鎮子上買東西,而從鎮民手上賺到的錢恐怕也少得可憐。
「我倒是怎麼……」
「我可沒法保證。」薇拉告訴沃特斯。
「怎麼可以這樣?」愛玻氣哼哼地說,「兩分錢是慣例了。」
休姆·白克斯特從門口開始,倒退著一路刷向櫃檯:「醫生,今年的『世界大賽』你怎麼看?沒想到運動家竟然有希望擊敗小熊。費城運動家在上周的五場比賽中四次擊敗了芝加哥小熊隊!」
「這才是我心目中的夏天嘛!」山姆·霍桑醫生邊斟酒邊說道,「讓我覺得又煥發青春了!咱們可以坐在室外樹蔭下,無憂無慮,暢想過往。什麼來著?我答應過你,要講講一九二九年股市崩潰那天,在北山鎮郵局發生的事情?哎呀,那可是一樁難忘的大事件,在這些年我協助破獲的案件中,也稱得上獨樹一幟了。獨特在哪方面?呃,還是讓我從頭說起吧……」
「唉,要是想到什麼能幫助薇拉的,醫生,千萬記得告訴我,我們都會感激萬分的。我和薇拉,都會。」
「刷漆的賬單回頭給我。」薇拉告訴休姆,「我找公家報銷。」
薇拉立刻指出了這套推理的漏洞:「即便地址消失,郵戳和挂號簽也還在原處。我一眼就認得出那個信封。」
「你用挂號寄信,保值一萬美元。假設信封里根本沒裝債券,假設那不過是個空信封,你手裡那張想加進信封的債券是唯一的一張債券。郵局巋須要賠給你一萬塊,股市狂跌之時,這筆錢能幫上不少忙。」
安森·沃特斯連這句話也不肯放過。
「我也同樣希望。」他把挂號信的收據放進衣袋,走向門口,「我得守著電話去。祈禱上帝,希望過去這半小時內,事情沒有進一步惡化。」
「沒錯。十點四十五分出發,到紐黑文換車。」
「也許這會兒信封就夾在罩布的哪個褶皺里。就讓我們看一眼吧。」
我忽然開了竅:「你難道是說你和薇拉·布羅克……」
「薇拉,你在整理早晨的信件,很容易就能隨手把那封信放上分類架,留到以後來拿。」
「別理她,休姆。」我對休姆說,「都怪我不好,最近我不太有時間陪米蘭達。」
「添件衣裳常有這種效果。」
「早上好,山姆醫生,和愛玻來取郵件?」
「真希望我不是這麼忙。薇拉,我很願意替你刷牆。」
薇拉抬起櫃檯的中段,打開一扇小門,示意警長進去。
「希望你是錯的。」我說。
藍思警長不但搜了我的身,也同樣搜了休姆·白克斯特和銀行家的身。沒有信封,債券也只有沃特斯拿進郵局的第二張。我反過來搜了警長的身,結果相同。
「也許我們該為自己的貧窮高興。」休姆·白克斯特說。他的粉刷工作進展順利,已經過了半途。
「九英寸寬,十二英寸長。裏面裝著一張債券——和我手上這種一樣——還有一封授權兌換信。我不希望債券被摺疊,因此用了一個大信封裝。」
薇拉趕忙給信封蓋戳,並在登記簿上做下記錄:「債券是可以轉讓的?」
「山姆醫生,你真認為那封信在架子上?」
「呃,好吧,醫生,你也明白的。薇拉在她這個年紀上算是格外有魅力了,而我這老傻瓜當了好些年鰥夫,終歸還是會有些孤單的嘛。」
「面值一萬美元?」
「嘿,別取笑我呀,我是說真的,北山鎮遲早能上地圖。」
「他的動作飛快,只一下就把信封貼在了新粉刷過的牆上,位置是貼近櫃檯、距離地面不遠的地方,櫃檯的陰影正好落在那裡。然後,他在上面又刷了一層粉色。我記得很清楚,他彎下腰,給櫃檯附近的一處地方補漆。信封正面自然是要貼牆的,免得讓郵戳透出來。馬尼拉紙信封的本色與牆壁原先的黃棕色差不多,疊上一層油漆后,信封的色調與牆壁沒多大區別。」
「哎,薇拉,我倒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難看。」我說,「這鎮子也該振奮振奮精神了。」
「呃,有的。」薇拉·布羅克點頭承認。
薇拉算清郵費和挂號費,沃特斯付錢。薇拉轉過身,把信封放在背後的辦公桌上,留待特別處理。
休姆·白克斯特攤開罩單,打開粉色油漆桶的蓋子。「呃,嗯。」他也進入了角色,「米蘭達小姐,我實在想象不出,怎麼會有人寧願忙於工作,不肯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