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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卜賽營地

吉卜賽營地

「整個營地。」
「當然可以了,但子彈只會經過他的胃部,通過腸道排泄出體外。絕不可能抵達心臟——這大概就是你的念頭吧?」
羅曼答話時,音調非常柔和:「是泰莉絲那姑娘的事。」
「哈世金夫人的遺囑究竟怎麼立的?」
「我們需要有人認領屍體。」我說,「醫院打算解剖驗屍。」
「他跑掉后你幹了什麼?」我問。
「羅曼暗示他們到早上或許就走了。」
「膠囊?」我的腦子裡有東西猛然一動,「多大的膠囊?」
「真的假的?」這條新聞多少令我有些吃驚。吉卜賽人上次在北山鎮出現還是四年前的事情,聖誕節鐘樓謀殺案過後,我曾經以為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然而,他們終於還是回到了那片舊營地。啥世金夫人一年前去了天國,享年八十歲,留下的產業尚在訴訟爭奪之中。到了今天,田地里野草叢生,舊穀倉的地基開始下沉,不無危險。這在鎮民眼中多少有些刺眼,但吉卜賽人顯然沒那麼講究,「他們幾時出現的?」
「你解答了我的全部疑問,哈世金先生。」
「什麼?」
「但沒有傷口啊。」藍思警長不敢苟同。
「咱們的酒瓶空了,也過了我的上床時間。有空再來坐坐,我還有一個故事要說給你聽——那時候,盜匪和私釀販子經常在北山鎮開戰,相形之下,連詭譎的不可能犯罪也黯然失色。」
亞伯·弗雷特糾正道:「胳膊上有刀傷的疤痕,但那是很久以前的舊傷了,不可能死於那個傷口。」
「怎麼可能?篷車一直就在那裡!我親眼所見!」
「不知您是否能解答我的一個疑惑?」
「如你所說,猜得非常正確。跟我去醫院,咱們把這件事情了結掉。」
「當然可以,但首先要通知家屬——如果他有家屬的話。」
「該死的,山姆,那傢伙心臟里有粒子彈!那就是死亡原因。至於子彈是怎麼進入心髒的,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整個營地?」
「回自己的篷車去靜一靜。」
「他們大概會一直守在外面,等我們發還屍體,好讓他們舉行葬禮。」我說,「亞伯,咱們還是儘快開始驗屍吧。」
我們離開其他人,穿過野地,走向我的車子。為了讓泰莉絲鎮定下來,我問起營地里的其他人,提及上次拜訪北山鎮的幾位吉卜賽人的名字。然而,泰莉絲顯然並不認識他們。「埃度和我最近才在奧爾巴尼附近加入這個部落。」她解釋道。
「確定,非常確定!這位醫生也親眼看見了。你覺得我們是瘋了還是怎麼的?」
藍思警長厭惡地望著打開了胸腔的屍體:「沒多少血嘛。」
「他們很冷靜。」泰莉絲答道,但沒有按照弗雷特醫生所說,出去和他們談話。
「誰打了你?」
「正是如此。他們和上次一樣,在老哈世金農場紮營。詛咒了死者的是他們的領袖,魯道夫·羅曼。」
「我聽見了。」史蒂夫證實道,「就是今早,他們打了一架,然後魯道夫對他說:『願你被一粒吉卜賽子彈穿過心臟!』」
「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山姆·霍桑醫生作結道,「弗雷特醫生在下一周去職,不知搬去了哪裡。警長發現泰莉絲和史蒂夫沒有回營,羅曼的吉卜賽部落遂告無罪開釋。兩人告訴羅曼,他們即將結婚,而後攜手離開。除了魯道夫·羅曼因失去泰莉絲而有些鬱鬱寡歡,整體上算是個大團圓的結局吧。
「吉卜賽人有夜遁的本事。」
死者沒有任何證件,但我很快便在吉卜賽營地弄清了他是誰。老哈世金農場的空地上停了約莫二十輛色彩明艷的大篷車,紮營處距現已荒棄的住宅和穀倉一英里左右。馬匹齊齊拴在營地一側,我抵達時正遇見一位男青年在給馬餵食。他望見我的車子開來,劈頭便是一個問題:「你是律師?」
十分鐘以後,我開車趕往醫院,路上遇到了警長的車子。他對我猛按喇叭,我停下車,他則倒退過來。「醫生,你猜得非常正確。」他對著窗外大吼,「州警在紐約州的邊境線上找到了那個吉卜賽篷車隊。你怎麼知道的?」
我扭頭問泰莉絲:「你和他們一起走嗎?」
他只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最後還是西格打破了沉默:「山姆,這話怎麼說?」
「亞伯,我也得來看看我的病人嘛,總不能往你手裡一塞,然後就此不聞不問。」
到辦公室的時候還很早,愛玻進門前,我就看完了昨天的全部郵件。見到我已經端坐在辦公桌前,愛玻面露訝異之色:「山姆醫生,難不成你整宿沒回家?」
「埃度是不是在和羅曼爭吵結束后,立刻跑出營地的?」
「一個吉卜賽人!我聽見泰莉絲管他叫史蒂夫。」
我緩緩吐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一切。
「這次來看誰?」他問,「艾弗斯夫人?」
藍思警長還是一如既往地直截了當:「我們已經拘捕了吉卜賽人,現在要來逮捕謀殺犯。」他大聲宣布。
「這片土地或許給我,或許給慈善團體,誰能證明其想法更有利於北山鎮居民的公共利益就歸誰。瘋狂的遺囑,但法官不得不左右權衡。他這會兒正在研究怎麼裁決呢。」
「他這下要失望了。吉卜賽人一起失蹤了。」
「我被詛咒了。」他面露驚懼之色,「我將死於心臟里的一粒子彈——」
「我說山姆,你不會是相信吉卜賽人的詛咒了吧?」
「沒有關門的危險吧?我可不想https://read.99csw•com看見北山鎮失去這麼一個地方呀。」
「你前面提到過什麼吉卜賽詛咒。說的是站在醫院外面的那些吉卜賽人嗎?就是皮奇特里夫人打電話投訴的那些人?」
「當然不信。屍體上沒有傷口——連舊傷的疤痕都沒有。」
「這次的不可能之處主要體現在醫學方面。要是說這起命案里也有上鎖房間的話,那就是受害者的渾身肌膚了。確認死亡的時候,弗雷特醫生和我一起檢查過屍體。前前後後都沒有傷口,唯一的疤痕是胳膊上的舊傷。弗雷特醫生剖開屍體的時候,我也同樣在場,我親眼看見了子彈造成的破壞。我甚至親手幫他尋找彈頭。」
「我——這我不能說。」
「似乎沒必要用槍吧?」我對他們說。
「我們想向法官證明,這份產業應該歸於我,而不是慈善團體。我的律師認為,只要有吉卜賽人在那兒安營紮寨,就能創造一種壞印象。我允諾將會開發利用這片土地,而慈善團體只會任其空置,吸引更多的吉卜賽篷車隊。」
「警長,以後再說。」
我看得出警長狂怒未消,他把史蒂夫的攻擊看做對他的侮辱。他在監獄打電話給州警,請他們明天早晨派三輛警車協助他圍摘吉卜賽人。接著他又打電話給手下的警員,下了同樣的命令。
我出去尋找西格醫生,發現他站在正門口,望著吉卜賽人遠去的背影。他說:「感謝上帝,終於走了。希望我永遠也不用再看見他們。」
我琢磨起來,她為何說「吉卜賽人」,而不是「我們的人」,但沒來得及細想就被打斷了思路。西格醫生衝進房間,滿臉焦慮之色,光禿的頭頂上汗珠漣漣。
聽了我的話,魯道夫·羅曼只是笑笑:「我們才不管什麼訴訟不訴訟。土地就是供人使用的。我們在這裏紮營,但絕不會毀壞田地。」
泰莉絲深吸一口氣:「魯道夫·羅曼,所以他的詛咒才那麼有威力。」
愛玻正忙著整理過期檔案:「來得特別早的不只你的春倦症。吉卜賽人又在哈世金的老地方安營紮寨了。」
「但哈世金夫人已經去世了。」我提醒他,「這片土地的歸屬正在訴訟中。」我對這樁案子並不熟悉,只曉得老太太有個侄親聲稱土地應該歸他,而非捐給慈善事業。哈世金夫人的遺囑寫得不夠明確。
「打電話。」我說。我在桌上的地址簿里翻找一個號碼,我曾在兩年前撥打過一次,那時候我在給哈世金老夫人看病。
「天殺的!」藍思警長跳了起來,「你竟和一個比你大三十歲的傢伙住在吉卜賽營地里?我要把你留下來,通知你父母領人!」
「跟我說說,哈世金先生——你姑媽的遺囑里提到的是哪家慈善團體?」
「而剩下的,無論看似多麼不可能,都一定是真相?」西格笑著問我。
「喔,山姆,是你啊。還以為是州警呢。天就快亮了,到時候我要過去抓他們。」
我拉住泰莉絲的胳膊,免得她癱倒:「來,我送你回去。」
「怎麼了?」我迎了上去。
「天上地下獨一位的。」
「那你需要的是警長,」我建議道,「而不是醫院。」
「你還是打電話叫你的老朋友藍思警長吧。」弗雷特靜靜地說,「這是謀殺——這名男子心臟中彈。」
「整晚都沒合眼。」警員從旁證明,「警長不想讓吉卜賽人逃掉,哪怕一個。」
「吉卜賽營地呢?」藍思警長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是怎麼消失的?」
我陪著泰莉絲走進正門,來到後面的解剖室,弗雷特醫生正等著我們。他和女孩莊重地握手,向她致以哀悼。隨後,他拉起蓋住死者的罩單,只拉開了一小塊,僅夠女孩看清死者的面容,女孩立刻哭叫起來:「埃度,埃度!」
藍思警長轉身出去找她,我踱回解剖台前,望著弗雷特縫合屍體。「越快把屍體還給他們,他們就越早離開。」他說,「把屍體留在這兒,我們也查不出更多線索。」
「她的什麼事?」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這個剛剛開始的新十年,在北山鎮和過去十年並無太大分別。那年東北部的冬天格外溫和,有些日子甚至暖和得可以讓大家在下午去覲聖公園的新場地打場棒球什麼的。藍思警長才度完蜜月歸來,自大喜之日那天起,我還沒有貝過他一面。老病號雖說總免不了要抱怨抱怨冬天,但大體而言我們的鎮子近來風平浪靜,無論是從醫學還是犯罪的角度來說都是「我從沒覺得這麼懶散過。」一月里,一個美好的早晨,我這樣告訴愛玻護士,「春倦症今年似乎來得特別早嘛。」
「倒也未必。」我糾正他,「這兒沒有謀殺犯。」
「真是活見鬼!」藍思謦長嘟嚷道,「山姆,可你是怎麼知道去哪兒找他們的呢?」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哎,愛玻,我得走動走動了,免得睡過去。我去趟覲聖紀念醫院,看看艾弗斯夫人病情如何。」
我忽然停下話頭,因為我的雙眼漸漸適應了正在到來的黎明光線。田野上飄著薄霧,裊裊煙氣懶洋洋地從一堆幾乎熄滅的篝火中升起。但令我心靈大受震撼的卻另有他物。
弗雷特的肩膀一沉。或許直到此刻他都認為我不過是在瞎猜。隔了幾秒鐘,他終於開口道:「我沒傷害任何人。那位先生已經死於自然原因了。波士頓有位法官即將決定那片土地的歸屬權,判給哈世金夫人的侄子還是醫院只在他一念之間。我昨天才和律師通過電話,他說法官知道有吉卜賽人在那裡紮營。局勢對我們很不利。把土地判給醫院,我們只會讓它繼續閑置好幾年https://read.99csw.com,吉卜賽人將絡繹不絕,對社區來說,由哈世金家經營農場是更好的選擇。可是,我需要那片土地,對醫院的未來有好處。把一粒子彈射入死者胸膛,這樣能傳播吉卜賽人的詛咒的流言飛語。他們要麼被捕,要麼被迫即刻離開北山鎮,事情的發展不正是如此嗎?我用毛巾包住手槍,藉此消除槍聲,不過點二二口徑的子彈本來聲音就不大。正如山姆所說,我射擊時隔了一塊木板。」
「一家非營利性醫院什麼的,覲聖紀念醫院?」
「羅曼是怎麼殺埃度的?你對此有什麼看法嗎?」
「這我知道。別在意,我只是想排除各種可能性而已。」
我掉頭走向自己的車子,警長在背後大喊:「醫生,你這是要去哪裡呢?」
藍思警長把泰莉絲·蒙塔納帶進一間辦公室問話,免去姑娘再次面對哥哥屍體的痛苦。我推門時,他正說道:「魯道夫·羅曼承認,之所以和你哥哥起衝突,是他想向你求婚,但除此之外,他再不肯多說什麼了。這件事情發生時,你在場嗎?」
州警對這整件事情都報以懷疑態度。「你確定他們一開始在這兒嗎?」一名警官問警長。
泰莉絲忽然涕泗橫流,藍思警長目瞪口呆。他想說什麼,我揮手讓他先等等。「說實話吧,泰莉絲。」我柔聲說,「你和埃度結婚了,對不對?」
「你怎麼……」
昨天夜裡停著二十來輛篷車及其馬匹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唯有篝火餘燼能夠證明吉卜賽人曾經存在過。藍思警長和警員徹夜看守,但不知怎的,整個吉卜賽營地都平地消失了。「惡魔的手段!」藍思警長一邊咆哮,一邊在空蕩蕩的野地里走來走去。初升的太陽只是讓大家確認了已經知道的事實——整個吉卜賽人的大篷車隊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
「山姆·霍桑醫生。你的哥哥是埃度·蒙塔納?」
她抬起頭,拂開眼前的頭髮:「我不知道。」
「一名男子今天上午在醫院過世,看起來是心臟病突發。我很抱歉,但死者有可能是你的哥哥。」
「請州警發出全面緝捕令。從這片土地上消失或許輕而易舉,但想在公路上徹底避人耳目就是真正的神跡了。在距離這裏大約一百英里的地方找他們,或許他們就在西北方向,正朝奧爾巴尼前進。」
「我還以為部落首領想娶一個人的妹妹會是大榮耀呢。」
「呃,是的。」我承認道,「然而……」
「你給我閉嘴!」魯道夫吼道,「我沒殺他!」
「聽說警長要把他們全抓起來。」
「然後便死於穿過心髒的一粒子彈。」警長說,「你的詛咒總這麼靈驗?」
灌下一杯咖啡,幾口吃掉一片吐司,我出門鑽進車裡,晨間的冷風吹得我禁不住發抖。十分鐘后,我到了老農場,發現警長的車子仍舊停在原處。一輛州警的警車停在二十英尺之外的路上。我敲敲窗玻璃,拉開車門:「警長,還醒著嗎?」
他忽然住了口,盯著我背後的醫院大門。我扭過頭,恰好看見一位黑髮留髭的男人走進醫院。他穿黑色短上衣,沒系紐扣,腹部色彩斑斕的腰帶分外惹眼。走到近前,我注意到他的左耳掛著一枚金耳環。這是營地里的一名吉卜賽人。
「心臟里的一粒子彈。」藍思警長答道,「弗雷特找到了死因,我也滿意了。是我吩咐他返還屍體的,免得吉卜賽人聚在門口。」
「月有陰晴圓缺嘛。」我咧嘴一笑。
藍思警長點點頭:「我去找他。我信奉的是從最可疑的嫌犯開始查案。」
「沒有罪案?」弗雷特問道,「埃度·蒙塔納心臟里的那粒子彈呢?」
「你整晚都沒合眼?」
我走到窗口,望著吉卜賽部落的人將蒙塔納的屍體裝上擔架,然後開始沿來路返回。「希望返還屍體這件事情沒做錯。」我說,「還不清楚他究竟是怎麼被殺的呢。」
我幫他縫好屍檢造成的開口:「你打算怎麼寫死亡原因?」
泰莉絲只是搖頭,有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末了,她終於控制住自己,用怯弱的聲音說:「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我不是吉卜賽人。我離家出走,在奧爾巴尼遇見了埃度。他說我夠膽氣,能成為一名吉卜賽人,我們就加入了魯道夫的大篷車隊。他告訴大家我是他的妹妹,因此就不會有人懷疑我的血統純不純了。部落里有人認識他,所以大家連多問一句也沒有,直到魯道夫決定要向我求愛為止。如果埃度揭穿我們的真實關係,部落里就會知道我不是吉卜賽人,我就將被迫離開營地。」
「這次事件中,最接近犯罪的行為大概是侮辱屍體。弗雷特醫生,我估計警長都懶得拿這個罪名指控你。」
「工作。還要打一兩個電話。」
「警長,回家陪你的新娘去。昨晚上你就不該拋下她一個人的。我想到什麼就給你打電話。」
「在。」她垂下頭,給出肯定的回答。
「但你威脅了他?」我問。
她瞪著我,彷彿已經忘了我是誰:「不用了。吉卜賽人會來找我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
「當然不是。我原本想在上班前先跑一趟吉卜賽營地。」
「霍桑醫生,我得上班去了。你打電話就是問這個吧?」
「你試試呀!我只要那姑娘,還有史蒂夫。竟敢襲擊我!」
「為什麼?」
「沒有——除非他的詛咒真的管用。」
「正是問題所在。」
亞伯·弗雷特還在門口:「我該怎麼和他們說?」
「當然可以,請說。」
透過茫茫黑暗,我望著營地的方向,不知那些篝火是否都已熄滅。夜色的幔幕綿延不斷,沒有一絲光亮的蹤read.99csw•com跡。車頭燈出現在前方的道路上,又一輛州警的警車放慢速度,緩緩停下。藍思警長下車去打招呼。
「說泰莉絲要留下接受問訊。」警長答道,「其他的就別說了。」
我止住警長的鼻血,陪他來到吉卜賽營地,這時候已近傍晚,天色漸暗。史蒂夫和泰莉絲不見蹤影,魯道夫·羅曼拒絕透露他們可能去了哪裡。「明天早晨你最好把他們交出來。」藍思警長告訴他,「否則我就逮捕你們所有人。」
羅曼淡淡一笑:「你覺得自己做得到?」
「呃,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吉卜賽人離開了,今天早晨之前的事情。」
覲聖紀念醫院已經從昨天的騷亂之中平靜下來。看見我和警長,西格醫生一臉緊張之色,等我問起弗雷特醫生,他按鈴呼喚的動作未免過於急切了些。「這是幹什麼?」弗雷特走進房間,說道,「最終對質嗎?就和偵探小說里似的?」
「問題就在這兒了——沒有剩下的可能性!不過,我發現了一小根……」
西格是覲聖紀念醫院的創始人,這一刻,他擔心的肯定是吉卜賽人會不會衝進來搗毀醫院。泰莉絲·蒙塔納對他說:「他們是來和死者告別的。」
「他媽的我當然做得到!我會叫州警援助!」
「我想是的,沒錯。我還請史蒂夫去找他呢——還記得那位年輕人嗎?今天早晨你在營地遇見過的——但他沒追上。史蒂夫曾經說過,他有一顆膠囊,服下其中的藥物,就可以抵禦詛咒。」
「對。」我冷靜地說,「正是這個名字。」
「和你有血緣關係嗎?」我問,「還是有別的什麼關係?」
「是的。」
「聽說昨天有人被射殺了。」
沒多久,他就帶著那位曾用熊抱擒住我的強壯吉卜賽人回來了。他自稱魯道夫·羅曼,是這個吉卜賽部落的領袖或「王」,繼承了他父親的位置。他承認從其他吉卜賽部落那裡聽說過,老哈世金農場是個良好的紮營地,警察不會來騷擾他們。
「我一天不抓住史蒂夫和那姑娘,他們就一天不許離開!要是有必要的話,我願意整夜守著他們的營地!」

「有可能,山姆,但不適用於這個案子。弗雷特在縫合之前讓我看過蒙塔納的屍體。那粒子彈無疑是射入體內的。創傷太新,面積也太大,不可能是舊傷引發的結果。另外,唯一的疤痕位於他的手臂上。」
「營地里有他的親屬嗎?」
「真正的問題是他們何時消失。在我們下午晚些時候拜訪營地,到你晚間返回營地監視他們,這兩者之間的時間內,羅曼指揮眾人,很快就將馬匹和篷車移出了那片地方。」
「就不能幫我破了案再走嗎?醫生啊,這個案件有兩處不可能的地方!」他懇求道。
「您知道最近開始用於包裹藥物的明膠膠囊吧?有沒有可能在裡頭放一粒子彈,而吞下去的人則毫不覺察?」
「我也不清楚,像是一條木頭,但我不敢完全確定。」
亞伯·弗雷特身材高瘦,略有些跛腳,那是戰爭期間在法國戰壕里落下的腿部舊傷。他的小鬍子剛開始發白,笑容能讓患者接受哪怕最悲觀的診斷結果。
羅曼正要回答,但轉念一想,又住了口。他抿緊雙唇,決定再不說話。「我們找泰莉絲再問一次話。」我建議道。
「不,只想確認他真的死了。他走得很快,就算是心臟病突發也太快了。就彷彿是恐懼成真,他挨了一槍似的。」
「猜得很準確,我說過了,僅此而已。如果他們昨天在天黑前離開,我猜他們的篷車能跑一百英里。蒙塔納和泰莉絲在奧爾巴尼附近加入部落,因此他們很可能掉頭沿那個方向折返。」
弗雷特掀開兩片肌膚,露出胸腔內部,我一眼就望見了被撕碎的組織和肌肉。心臟本身則被刺破,只花了幾秒鐘摸索,我們就找到了做出這些破壞的罪魁禍首:一粒小口徑子彈。
「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答應過你,今天還要講個故事,對吧?」年邁的山姆·霍桑醫生對客人說著,起身去給兩人倒酒,「覲聖紀念醫院的醫學謝案,死者的心臟里有一粒子彈,身體上卻沒有傷口。說真的,這個故事也和吉卜賽詛咒有關係——這樁擺在我面前的古怪疑案,其中的不可能因素不是一處,而是一雙……」
「我想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我說。
「不奇怪。」我稍微壓低聲音,免得前台護士聽見交談內容,「你把病床減到四十張以後,事情怎麼樣?」
「他已經死了一個多小時。」亞伯·弗雷特解釋道,「和別的液體一樣,血液在死亡后也流向最低的地方。」
「我說咱們來了結事情,我也正打算這麼做。之所以沒有謀殺犯,是因為沒有謀殺案。我們有兩起不可能犯罪,但其中根本沒有真正的罪案。」
「山姆,想起死回生?」弗雷特醫生問。
我把聽診器貼在那人毛茸茸的胸膛上。沒有心跳。我想起以往被騙——誤以為活人死了——的經歷,又做了幾項其他測試,甚至拿鏡子湊在他的鼻孔前,但鏡面沒有籠上水汽。
營地里的其他人一言不發地目送我們走回車上。一些男人和男孩正在收集木柴,準備生起篝火,抵禦一月夜晚的寒氣。「我不是瞎扯,山姆。」警長告訴我,「我這就給州警打電話。」他發動引擎,駛回鎮上。
「我說得很清楚。他們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泰莉絲躊躇片刻:「是的,他今年四十七。我二十二。他其實是我的繼兄。」
「大家必須記住,埃度·蒙塔納是一路從吉卜賽營地跑到醫院來的。為什麼?就因為有人詛咒了他?可能性很小,更可能https://read•99csw•com的是蒙塔納聽見詛咒后,感受到了某些癥狀。比方說,羅曼話音剛落,他就覺得胸部劇痛,嚇得他魂不附體,想去尋求醫學援助。接下來他幹了什麼?他跑了十分鐘來到醫院,假如先前是心臟病開始發作的話,這是最糟糕不過的應對方法了。他到了醫院,栽倒在地,然後死去——全然是自然原因。」
「別忘了,這是在調查謀殺案。」藍思警長敲邊鼓道。
「這麼說,他是被人謀殺的了?」
「這些吉卜賽人呢?」
「能幫助你嗎?」弗雷特醫生問他。
「十七歲。」她終於說了實話。
「就在他死前,亞伯·弗雷特聽見了他的遺言——詛咒,心臟里的子彈——於是決定讓詛咒成為現實。西格醫生,他拿了你放在辦公室的那柄槍,趁我離開去吉卜賽營地的那段時間,對準死者的心臟發射了一粒子彈。」
「我們看見的是篝火勾勒出的輪廓。其實是與篷車尺寸相仿的硬紙板。羅曼大概有過在緊要關頭藉此脫身的經歷,各輛篷車裡想必都帶著自己的硬紙板,就是為了這種緊急時刻使用。幾名吉卜賽人殿後,給火堆添柴,搞出各種異常行為的響動,讓大篷車隊有時間沿公路逃跑。待到夜深人靜,他們把紙板剪影在火里一燒了之,翻過籬笆,穿林抄近道和車隊會合。如果你仔細檢查篝火的灰燼,也能發現紙板塊的存在證據。」
「我在心臟里發現了一小根木頭。我認為弗雷特用一層薄木板壓在死者胸口,再拿槍抵著木板開火。這有兩個目的——首先是減緩小口徑子彈的射速,以免子彈穿透身體;其次是不讓火藥灼燙死者胸口,以免燒燎胸毛或者留下其他印記。
「他對魯道夫提親的怒火讓我不得不懷疑。泰莉絲,你們的真正關係是什麼?」
「把屍體還給他們之前,我們必須先做屍檢。」弗雷特醫生說,「去和他們談談,叫他們冷靜下來。」
「誰是部落的王?」
「可是……」
我的雙臂立刻恢復了自由,我轉身盯著目瞪口呆的魯道夫。「這怎麼可能?」他問,「我又沒朝他開槍!」
「但我沒殺他!我根本沒打算殺他!」
「不,我是醫生。你們有個人在醫院里。」
他雙眼圓睜,驚慌失措:「埃度·蒙塔納!那個詛咒!」
「而法庭還沒決定誰是業主。」
「他們侵入私有領地,還可能窩藏罪犯。」我聽見警長在解釋情況,「其中一人昨天下午打倒我,幫助一名嫌犯逃跑。我手頭另有一起凶殺案,幾乎可以肯定與他們有關係。」他領著州警回到自己車前,我和幾位穿制服的警官一一握手。看見他們的手都放在配發的左輪手槍的槍柄上,看見另外一輛警車裡的人從車后廂里拿出一支霰彈槍,我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祝你好運。」她很清楚我需要什麼,遂在我背後喊道。艾弗斯夫人六十多歲,好發牢騷,一心認定所有醫生都想毒殺她。
醫院里共有三位全職醫生。創始人西格醫生、黑人住院醫生林肯·瓊斯,最後是亞伯·弗雷特。弗雷特來自波士頓,經驗豐富。西格把業務都交給了弗雷特打理,正是他下了那個關閉一翼建築的痛苦決定。即便是非營利性醫院也得節儉度日。
老太太的侄子正要出門去波士頓上班。我說清楚自己的身份,告訴他一群吉卜賽人在他姑媽的土地上紮營。「我曉得。」他敷衍道,「我的律師說別管他們。」
「隔著一層木板射擊,弗雷特這槍只在屍體胸口開了個小小的射入,用肌膚顏色的油灰或化妝品很容易就能遮蓋住。屍體蓋在罩單底下,我在弗雷特切開胸腔之前只瞥了一眼——他的切口無疑會直接經過彈孔。死者胸毛很重,這也幫助隱藏了傷口。」
我翻看篝火燒剩下的木炭。他們曾經在這裏,絕對沒錯,而現在卻消失了。子彈出現在埃度·蒙塔納的心臟里有多麼神奇,這群吉卜賽人消失得就有多麼神奇。
「他為何要詛咒你哥哥?」我問,但泰莉絲沒有回答。醫院出現在視野里,泰莉絲想起了她的任務。從啥世金農場到覲聖紀念醫院只有幾分鐘車程,一路上都是林木包圍、野草叢生的田地,但徒步的話,就算是全力奔跑,埃度·蒙塔納也要十分鐘才能到。
話才出口,他就緊緊撩住胸口,栽倒在地。弗雷特立刻在他身旁跪下:「山姆,擔架!像是心臟病突發!」
魯道夫·羅曼嘆息道:「我是部落領袖,父親也曾經是。我的人盼著我有和父親一樣的本事。他有次詛咒了一個人,那個人隔天就死了。那次詛咒成了伴隨我們的傳奇,我對埃度說話時完全是無心的,但我的人卻記住了那句話。他們警告過埃度,說我有那種力量。」
話雖如此,屍體內部,破碎的心臟中卻有某樣東西吸引了我的視線。我戴上一隻橡膠手套,從中拔出一小條木頭。「那是什麼?」弗雷特問。
門打開了,弗雷特醫生探進頭來:「也許該和你說一聲,我整理好屍體,已經還給吉卜賽人了。他們這就打算返回營地。」
「啥?」他的嘴巴合不上了,「醫生,是你告訴我……」
年輕人點點頭:「我帶你去見他的妹妹,泰莉絲。」
「噢,好些了。今天我們有十六位患者,過去幾周內的平均數也大致如此。西格大概已經在事實面前低頭了,他造的這家醫院遠超當前所需。不過嘛,誰曉得往後會怎樣呢?」
「我當時說話沒經腦子。」吉卜賽領袖承認道,「我們有些暴力爭執,最後我給了他一句詛咒。『願你被一粒吉卜賽子彈穿過心臟!』我是這麼喊的,他聽到后臉色刷白,轉身就跑。」
「醫生!九*九*藏*書快來幫忙!」
「還是讓他本人說吧。和哈世金家的地產有關,對不對?」
女孩發出尖厲悠長的哀號,我害怕她會像哥哥一樣倒地不起。其他人聽見叫聲,紛紛跑了過來,一名健壯的吉卜賽人用熊抱擒住了我。「泰莉絲,他冒犯你了?」他問女孩。
「那就拜託你了,這位好夫人昨天指責我們忽視她。」
「怎麼會這樣,太糟糕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西格問我。
「他為什麼做這種瘋狂事情?」警長納悶道。
「埃度·蒙塔納呢?」藍思警長問,「你難道沒有毀壞他?」
「放心吧,我們會堅持下去的。我——」
「也許有過一兩次,但我的手下弗蘭克始終醒著。再說,我們的車就堵在這條小徑的盡頭。就算我們都睡著了,二十輛馬拉篷車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溜過去。根本沒有足夠的空間嘛。他們會摔進溝里的!」
「今早我開車路過那兒,看見了他們的篷車。皮奇特里夫人住在那條路上,說他們周末就來了。她想叫藍思警長趕走他們,但這裏頭大概有些法律問題,只有業主才有權要求他們離開。」
我一走進大樓,弗雷特就看見了我,他高聲說:「山姆,你好,早晨查房?」
「我想娶她傲妻子。我的求婚讓埃度狂怒不已。他用髒話招呼我,於是我就詛咒了他。」
西格跟著女孩離開房間,弗雷特和我換上外科手術袍,戴上口罩。他套上橡膠手套,選了一柄手術刀,準備初步切開。我掀開罩單,埃度·蒙塔納赤|裸的遺體出現在眼前。
「屍檢時我能旁觀嗎?」
「差不多就是那樣。」我表示肯定。
「看起來是這樣。」我點頭贊同,「我們只需要找到兇手,弄清楚作案過程。」
我打電話給愛玻,得知我要出診一次,然後才能回家。驅車經過哈世金農場時,我看到篝火勾勒出的篷車輪廓。看來他們打算在此過夜。身後,藍思和一名警員把車駛下公路,停在能縱覽整個營地的地方。我對他揮手告別,去辦自己的事情了。
我們把他抬進最近的空病房,一名護士也過來幫手,但卻為時已晚。弗雷特醫生剝開那男人胸口的衣服,努力按壓心臟,幾下之後,他忽然停了下來:「不起作用,救不回來了。」
「我去。」女孩沉著地說。
泰莉絲·蒙塔納身材高挑,瘦骨嶙岣,和這個小夥子年齡相仿。見到我們走近篷車,她跳下地,迎了上來:「史蒂夫,什麼事?這個人是誰?」
警長只是搖搖頭:「我還是不敢相信。兩件不可能犯罪,卻根本沒有罪案。」
我必須承認警長說得對。我走過篝火餘燼,繞場地走了一圈,檢查周圍的籬笆,看有沒有可供出入的缺口。「很輕鬆就能翻過去。」弗蘭克告訴我,眼前的場景弄得他不敢大聲說話。
「你們的秘密守得太牢了,至少對魯道夫是這樣。可是,你們為何不跟他說實話,乾脆辦一場吉卜賽婚禮儀式呢?」
「外頭有五六十個吉卜賽人,朝醫院前門來了。我要不要去拿辦公室的槍?」
藍思警長一看見解剖室的門就開始抱怨:「醫生啊,我才度完蜜月回來上班,你怎麼就又攪和出一起不可能謀殺案了呢?這次唱的是哪齣戲?」
「他給我看過一次,大小足夠讓馬匹服用。」
(姚向輝譯)
「就像你說的,排除各種可能性。如果子彈是死後射入屍體胸膛的,那麼唯有弗雷特有機會開槍並且隱藏創口。」
她點點頭,努力遏制住淚水:「我們去年夏天在奧爾巴尼結婚的,加入魯道夫的部落之前。我們還沒有辦過吉卜賽傳統婚禮儀式,因此埃度希望暫且保密。」
「魯道夫,放開他——你還沒殺夠人嗎?你的詛咒害死了我家埃度!」
「他打了我,帶走了那姑娘!兩人從後面跑掉了。」
我們轉過身,看見藍思警長跌跌撞撞地從走廊里跑過來。他的鼻子和臉上都是鮮血。
我平時總是起得很早,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更是連天都還沒亮,才五點剛過幾分鐘。儘管到天亮還有一兩個鐘頭,但我滿腦子都是吉卜賽營地的事情。我決定起床穿衣,儘快驅車趕往哈世金農場。我可不希望藍思警長和吉卜賽人犯渾做傻事。
「沒錯。」我附和道,「但馬匹和篷車呢?籬笆上沒有缺口,再說篷車也不可能穿過這片樹林。」
「這我也清楚。我只是在考慮這種可能性而已。還有,一粒子彈有沒有可能在體內存留多年,停在心臟附近,由於突然用力或搏鬥移了位置,從而最終殺死這個人?」
我決定問一件自己想了解的事情:「你和你哥哥的年齡相差很大,對吧?他看起來都快五十了。」
這一刻,她的樣子的確非常年輕:「你說你離家出走了。你沒有二十二歲,對不對?二十二歲的人不需要離家出走。」
「你們倆為何爭吵?」
我考慮了一下,要不要順道拜訪藍思警長,但想想還是算了,這事情沒那麼急。今天是他歸來后的首個全勤上班日,要做的事情肯定能堆到天花板。另外,我很想找亞伯·弗雷特聊聊覲聖紀念醫院的未來。他們于去年三月開業,當時真可謂吹得天花亂墜,可是,醫院共有八十張病床,從來就沒有住滿過四分之一,現在更是關閉了一翼建築,以節省燃油和電力。
我點點頭:「於是他就跑了。」
「又是吉卜賽人的詛咒嗎?」我半開玩笑地悄聲說。掃視著周圍的環境,我必須承認這件事實在太不可能發生。哈世金家的土地三面是高大的樹林,還築有不讓牛隻走失的籬笆。唯一通向公路的出口是一條狹窄的車轍小徑,而警長的車子恰好擋在這條路上:「你有沒有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