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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病人問題

垂死病人問題

「當然。」
「好吧,也許是帕克太太或者是她丈夫在老人的假牙里下了毒。」
我點點頭:「必須檢查一下,不過我不認為裡頭有毒。」
(吳非譯)
「沒有過失,」我堅持己見,「我給她服用了洋地黃,和我的本意一樣。而且屍體解剖時在她胃裡找到了這種葯。」
「嗯。」我表示同意。
「老天在上,絕對沒有。她對遺產的事總是守口如瓶。」
他的話令我有些不爽,但我沒有表現出來。我說:「我想提醒您,沃爾夫醫生,威利斯太太死於氰化物中毒,不是洋地黃過量。」
「相信我,警長,我已經想到了所有的可能。貝蒂·威利斯不可能被下毒,可她偏偏就是被毒死的。」
「不知道,瑪麗。現在我的心思不在那裡了。」
「不是,不是,我當然沒那個意思。我是說不管這次事故的原因是什麼,我都很感激。鎮上的風言風語我們根本不在意。您是個好醫生。她對您的評價一向很高。有一次,她和我們說您比那個叫沃爾夫的老醫生可強多啦。」
弗雷達·安給我們拿來了水,我取出體溫計。「一切正常,」我告訴她們,「稍微有一點低。」
「可以問問你的拜訪原因嗎?不用說得很細,只要——」
「呃,梅森太太不是很舒服——」
十三年前我剛到北山鎮開設診所的時候,藍思警長就成了我的朋友。他很多方面都是個典型的小鎮警長,我也樂於在他需要的時候助他一臂之力。不過這次需要幫助的人也許是我自己。
我們從小圓丘邁步而下,朝他的車走去。那是一輛時髦的綠色凱迪拉克跑車,擁有十六個汽缸和白色的可摺疊頂棚。儘管我自己的紅色梅塞德斯也讓我情有獨鍾,但不得不承認這輛標價五千美元的巨大藝術品也令我暗暗心動。「你們見面時,她看上去還好嗎?」他鑽進駕駛座后,我追問道。
我彎腰湊近貝蒂,想合上她的眼睛。一陣苦杏仁的味道撲鼻而來,錯不了的,就是那種味道。過去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一九三三年廢除禁酒令的那個夜晚。我直起身子說:「她的死亡有疑點。你們最好打電話通知藍思警長。」
我不敢相信她是在指責我。「是某種突發癥狀。」沒有脈動,沒有心跳。我取出一小面鏡子探測鼻息,鏡面沒有霧化。
我的情緒極為不安,因此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這是她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他是不是故意針對你?」
我來到窗畔,向外望去。刺眼的陽光使我不得不用手遮眼。奈特扛著供水房裡的工具,在院子里忙碌。我回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床頭櫃,「她下葬時,牙齒也一同被埋了嗎?」
「我們得進行屍檢。」警長簡直是懷著歉意對我說。
「她最近一次修改遺囑是什麼時候?」
「你唯一的選擇就是逮捕我,警長。」
奈特·帕克好像一直盯著天花板在看,大概是在研究某個角落裡晃晃悠悠的蜘蛛網。最後他說:「這個老女人也過夠好日子了。是時候見上帝了。」
「羅傑斯先生?是的,他打電話過來,和我們約了個時間去他辦公室見面。奈特和我打算周一早上過去。」
「當然,」她帶我來到二樓,「實話跟您說,奈特和我一致認為醫學會下周的聽證會純屬無稽之談。我們對您萬分信任。」
「和我擔心的差不多,」我說,「但是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直守在她身邊。洋地黃藥劑是我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來的,水杯里的水也沒有異常味道。」
「那就是水的問題了。那杯水有毒。只有這一種辦法下毒了。」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個說法?」
「你們之後就沒見過了?」
「我以前跟她不熟。但是弗雷達·安和奈特搬過來后不久,情況就不同了,他們認為沃爾夫醫生並不是特別稱職。部分原因在於他是醫學會主席,有很多俗事纏身,幾乎沒時間出診。她摔壞屁股卧床以後,他們打電話給我,我答應接受這位病人。但這件事對沃爾夫醫生算不上有很糟糕的影響。」
「請說。」
周末過得異常緩慢。周六早上我有兩個病人,接待完他們后,我留在辦公室里查閱貝蒂·威利斯的病歷。瑪麗探頭進來問我要不要參加國慶節野餐。「已經有大約二十人報名了。」她告訴我。
「有沒有可能是威利斯太太的外甥女或者她丈夫乾的?」
老實說,走到生命盡頭的貝蒂·威利斯並不是個可愛的老人。她專橫跋扈,難以取悅。外甥女弗雷達·安·帕克是個平凡的女人,四十多歲了,工作任勞任怨。她丈夫奈特就沒這麼好脾氣了,我很多次聽到他在背地裡說老女人的壞話,還有一次他和弗雷達·安在我面前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一整天我都在回憶和死者相關的事,以及前一天早上發生在農舍的事件細節。我這輩子也算解決過不少奇奇怪怪的案子了,但這次的情況卻簡單得很,一個女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毒死了。我沒辦法專心給別的病人看病了,風言風語也在醫院流傳。
「安樂死。」
「謝謝,警長。」
「我能否再去她卧室看看?我想整理一下案發當時的思路。」
沃爾夫和另外兩名醫生read•99csw.com低聲交談了片刻,決定請警長陳述案情。他進屋的時候,明顯有些勉強。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在桌邊坐下。對他的提問十分簡短,他的故事從接到電話開始,直到趕到現場后,發現我仍然和死者一起,在卧室里等待。
「就算沒有暗房,也一樣可以買這些藥劑,」我說,「氰化物可以輕而易舉地分離出來。」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弗雷達·安還好嗎?」
他陪我回到車上。我鑽進車門時,他問道:「你怎麼看,醫生?」
「你自己不也覺得她快死了嗎?」我驚訝于自己會用如此抵觸的態度回答她的質疑。
「為什麼你認為是弗雷達·安而不是她的丈夫?」
「很顯然,下周醫學會打算深入調查貝蒂·威利斯的死亡。沃爾夫認為這起事故是因為我的疏忽或者對死者的憐憫導致的。」
「只需要一點洋地黃,貝蒂。那會讓你的心臟恢復活力。」儘管我確信她沒有發燒,但還是給她量了體溫。
「沒有,」我回答,「你覺得我們應該發現些什麼呢?」
整個星期一,我只有一個病人,我發現人們在街上看到我的時候已經不再交頭接耳了。他們的議論已是多餘——人人都知道我成了殺死威利斯太太的嫌疑犯。
咀嚼煙草。
藍思警長清清嗓子:「我們要帶你們的舅媽到聖徒紀念醫院做屍檢,帕克太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和殯儀人員聯繫安排善後事宜了。他明天早上可以去醫院取回遺體。」
「我會找到的。」
「沒有味道。出事後我馬上就聞過了。」我一邊說,一邊從包里取出一個小瓶——那是我用來提取尿樣的容器——然後將水杯里的液體倒進去。出於直覺,我還取了一點盛放假牙的水樣。
周五早上,瑪麗告訴我又有兩位病人取消了預約。有了更多的自由時間,我便驅車前往威利斯的農舍。這是周一的悲劇發生后,我首次重返現場。天氣溫暖晴朗,這是個美好的早晨。瑪麗已經在為國慶節的野餐和其他護士一起進行準備了。國慶節就是下周四,即醫學會的例行月會兩天以後。我不知道自己到那時有沒有心情參加慶典。
「管他幹嗎。他屁話就是多。」
「或者什麼?」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桌邊,目送他離開,心裏的憤怒正在逐漸累積。瑪麗進來的時候,發現我正緊握著兩截剛剛被我折斷的鉛筆。
他耐心聆聽了我對貝蒂·威利斯之死的描述,然後問道:「你有沒有可能給她拿錯葯了,醫生?」
他對我笑笑:「你的交叉詢問就像個律師,山姆。事實上,我上周五才剛剛拜訪過她。三天後她就死了。」
「別說傻話了,醫生!」
「或者你可憐那個女人,決定給她個了斷。」
等他說完,沃爾夫醫生開口道:「今天就先到這裏吧,警長。霍桑醫生,我們可以回顧一下和你有關的證詞嗎?」
「是的。」我告訴她。
沃爾夫緊緊抿著嘴唇:「我對地高辛太熟悉了。你應該知道,這種葯的應用領域非常窄。醫用劑量是毒性劑量的百分之六十。用它來治療如此高齡的患者是個危險的選擇。」
「不管我幹了什麼?你聽好了,奈特,她的突然去世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你是在暗示什麼的話,我告訴你,我沒有下毒!」
「周二的聽證會我也要去。我一直在嘗試追查本地的氰化物購買情況,不過線索很少。許多攝影用化學品都有氰化基,比如還原劑或著色劑。家裡有小型暗房的人要進行顯影作業,就會去外頭的櫃檯購買藥劑。」
瑪麗正在大廳焦慮地等待。「情況怎麼樣?」她問。
我剛剛坐在桌邊,他就開口了:「霍桑醫生,就像我一開始說的,這不是審訊,只是問話。不過,我們找到了足夠的間接證據證明貝蒂·威利斯的死亡只可能是因為錯誤的藥物治療——」
「我沒瞎說,你敢說不是嗎!」
「不可能。那些藥片的樣子你是知道的。每一片上都有製造商的標誌。這不是一個藥劑師可以在自己的作坊里偽造的東西。就算其中有一片被人下了毒,我也是從滿滿一瓶里隨機拿的,一瓶有一百片藥片啊!我檢查了剩下的全部藥片,都沒有問題。沒有人可以預料到有毒的藥片會在什麼時候被哪個倒霉蛋吞下。」
「馬丁·沃爾夫並不認為這是傻話。」
「她確實是被毒死的,弗雷達·安。這一點毫無疑問。」
「當然啦,」弗雷達·安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您的問題真奇怪。」
「發生什麼事了?」弗雷達·安問道,「您對她幹了什麼?」
「不知道。我們雖然談不上是朋友,但我也不覺得得罪過他。」
「我想不出來,」我努力地思考,「肯定是他們,他們用了某種我還不知道的手法。」
這是六月里的一個晴朗早晨,每到這種時候,人就會覺得夏天彷彿可以無限綿長。一些男孩在塵土飛揚的馬路邊奔跑,離開了壓抑的教室,他們就像自由的鳥兒。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度過的那些暑假。我雖然在城裡長大,但對自由的嚮往是一模一樣的。我開到一段上坡路的頂端,威利斯太太的農舍遠遠地映入眼帘。農舍四周是一個小蘋果園。近年來,威利斯家唯一算得上是務農的活動就是打理這片果園了。我回想起在祖父的農場里做客的童年時光。年歲久遠的賓夕法尼亞州,那時還沒有開戰。
「沒錯。」
他的愁容沒有絲毫消散,「九_九_藏_書周二我能和那些人說什麼呢,醫生?」
「你們都談了些什麼?」她問道。
我想起了藍思警長和他的咀嚼煙草。從某種角度來說,咀嚼煙草就是謎底。味道揭示了一切。
「他們交談的時候,你們在場嗎?」
「那杯水沒有問題,」他肯定了我的判斷,「已經做了測試。請你告訴我,霍桑醫生,你給患者服用的洋地黃藥劑是哪一種?」
「醫生!」
「我建議先請藍思警長進來,」我說,「是他和他的咀嚼煙草讓我想到了貝蒂·威利斯和她的硬糖。」
她一臉悲戚:「醫院里的人都知道驗屍結果,流言飛語傳播起來是很快的。你打算怎麼辦呢?」
沃爾夫清了清嗓子,「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貝斯特小姐,不過這不是公開昕證會。我不得不請你到外面等候。」
「要是他們認為你不能在這裏行醫了——」
「說得好,」他承認,「要是你說的是真話,那我還能想到兩種可能的解釋。要麼是你給威利斯太太服藥時犯了個嚴重的錯誤,或者——」
「啊?」
我身體前傾,趴在桌上,「貝蒂·威利斯有個小毛病。她總是喜歡在床頭放一袋硬糖。她死前的星期五也不例外。當時她的律師塞斯·羅傑斯登門造訪,可是星期一我去給她看病的時候,那袋糖卻不見了。床頭柜上只有一杯裝了假牙的水。」
他把煙草收好,看上去有點懊惱,「別激動,山姆,我只不過是想放鬆一下。」
「更早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真不知我怎麼到現在才想起來,「更早的時候,她是馬丁·沃爾夫的病人。」
「帕克夫婦有沒有機會?案發時,他們應該也在威利斯太太的卧室里吧?」
她表示理解。「那我晚些時候再來問您。」她說。
「隨你們的便。」我說。
馬丁·沃爾夫個頭挺高,今年六十多歲,蓄著一頭波浪般的銀白色長發。如果你沒有凌駕於他之上的資歷和經驗,還是別直呼其名的好。「我是為貝蒂·威利斯的慘死一事而來。」他說。
「你馬上就知道她中毒了吧?」沃爾夫問道。
「如果醫學會採信他的說法,我的執照就要被吊銷了。」
「你給她吃了什麼葯?」
「不可能。我甚至沒有把體溫計放在包里。在我的上衣內側有個小口袋,我把它和鋼筆、鉛筆放在一塊兒了。」
「除了北山鎮還有別的地方,」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也許我可以當個獸醫。他們說不定會同意讓我給動物看病。」
「別瞎說。」我察看了她的脈象,接著用聽診器檢查她的心臟。毫無疑問,這是個虛弱的老人,她的生命徵兆比我上一次出診時又弱了幾分,但我並未發現生命即將消逝的跡象。床頭柜上只有一個盛了水的玻璃杯,裏面裝著她的假牙。我把杯子挪開,為我的醫藥包騰出空間。「你會好起來的,貝蒂。你只需要一些特效藥。」
對這個假設,我馬上置之一笑。但有朝一日,我會不會發現比這更加荒唐的真相呢?「氰化物是立即致死的,警長,只需要幾秒鐘。我在場期間,她根本沒戴過假牙。如果在我到達之前她就被下了毒,那她早就死了。」
我正準備轉身從床邊離開,她開始劇烈地喘氣。我回過頭,她布滿皺紋的臉因為痛苦和驚訝而扭曲著。接著她的身體軟了下來,落進枕頭裡。「貝蒂!」我連忙為她把脈。
「別擔心,警長。挽只不過是開玩笑。」
她點點頭:「星期五。他待了半小時左右。」
「除非是和威利斯太太的死有關——」
她清澈的藍眼珠閃閃發光,「我已經安排了一個姑娘幫忙接電話。我一定要去,山姆。」
「她死了,對嗎?」
貝蒂接過藥片用水吞服。「我已經覺得好些了。」她努力擠出微笑。
「對醫生來說,這和殺人沒什麼兩樣。如果我犯了錯,那我就是殺人犯。」
「他昨晚又來了一次,問了一大堆問題。他仍然覺得我舅媽是被毒死的。」
藍思警長找了把靠牆的椅子,挨著弗雷達·安·帕克坐下,沃爾夫臉朝我,又試圖對我笑:「我就快速地過一遍這案子吧,霍桑醫生。如果我說錯了,請隨時糾正。當你到達威利斯太太家時,你發現她和去年一樣躺在床上。你的診斷是她需要心臟興奮劑,不過她當時沒有生命危險。檢查期間,你單獨和病人在一起,除了後來站在門口的帕克太太。她送來一杯水,供病人吞咽你開具的藥片,幾乎是下一秒,貝蒂·威利斯就死了,她口中的苦杏仁味道表明有氰化物的存在。藍思警長接到求救電話,與此同時你仍然和屍體共處一室,直到他抵達。那杯沒喝完的水從未離開你的視線,稍後的檢測表明裡面不含任何毒素。我的總結夠客觀嗎?」
「她才是照料貝蒂飲食起居的人。她可以把糖送過去,也只有她有機會拿走包裝袋。奈特很少進房間,他要是出現一定會惹人懷疑。還有,打電話催我上門看病的也是弗雷達·安,因為那女人就要死了。她希望貝蒂死在我面前,這樣她就沒有嫌疑了。她沒想到的是,苦杏仁的味道對我來說太明顯了。」
「他們正在商議最後的裁決。」我告訴她。
「地高辛。去年剛剛上市的。」
沃爾夫勉強對我露出友善的笑容,「隨便坐,霍桑醫生。我想你應該認識布萊克醫生和托比亞斯醫生吧。他們是學會裡另外兩個鎮的代表。」
「奈特是直到案發後才上樓的。我給患者檢查時,弗雷達九-九-藏-書·安站在門口。她唯一靠近病床的一次,是給我遞水。」
聽證會預定在十點半舉行,我們提前到達會場。本地醫學會的轄區包括三個鎮,他們租用的辦公室位於新的北山銀行大樓。用來作聽證會的會議室已經準備就緒,進門時我看到沃爾夫醫生和另外兩位我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醫生坐在一條長桌的盡頭。
「我和您一塊兒去。」周二早上我正準備出發去聽證會,瑪麗鄭重其事地說道。
「怎麼了,警長?」
「是的,我負責處理她的法律事務。」他告訴我,他的眼睛藏在厚厚的線框眼鏡背後,大而精明,「不過她並沒有給我太多委託,除了偶爾對遺囑做些修修補補的小動作。」
學會的三個醫生留了下來,其餘人等從房問魚貫而出。
「是的。苦杏仁的味道十分明顯。幾年前,我作為目擊者接觸過同樣的毒藥。」
「沒問題,一點心臟興奮劑就可以幫助她振作起來,」我拿過醫藥包,打開裝有洋地黃的夾層,「能麻煩你幫我們拿一杯水嗎?」
「沒什麼異狀,和之前見面都差不多。她牙口好得可以吃硬糖,我們談話時,她嘴巴里就沒停過。」
「洋地黃藥片和一小口水,」我又想起了些別的東西,補充道,「還有我的體溫計。我給她測了體溫。」
「我會參加周二的聽證會,我必須出席。只能接受他們的裁斷了。」
當時的我就像一頭被惹毛的獅子,看誰都不順眼,「你本來好好的,怎麼突然開始有嚼煙草的習慣了?」
我結束了檢查,弗雷達·安走進卧室。「她還好嗎,霍桑醫生?」
「他們說了取消的原因嗎?」我問她。
「你覺得我會沒想過這一點嗎?第一,大部分氰化物都不溶於水,而且它們有獨特的氣味。第二,她喝剩下的半杯水從來沒離開我的視線。第三,我取了剩下的水樣進行檢測,沒有任何問題。她放假牙的水也一切正常。」
弗雷達·安咬著下嘴唇,她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她丈夫上樓了。「貝蒂舅媽死了,」她告訴他,「就像你看到的這樣。」
「你覺得結果會怎樣?」
「可既然威利斯太太時日不多,她為什麼還要幹這種事呢?」
「動動腦子,」我告訴她,「我的優勢在於我清楚自己的無辜。所以一定另有致死原因。」
「威利斯太太的病史只記錄到一年前。更早的病歷還有嗎?」
當時我有幾百個理由讓她留下,但我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無奈地搖搖頭,打開車門。她跟在我身後,鑽進了梅塞德斯的副駕駛座。
「絕對不可能!我的包里根本就沒有氰化物。」
「可能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乾的,也有可能是共犯,」我說出了我的想法,「但我真不知道兇手是怎麼辦到的。」
「她打算出售部分財產,想聽聽我的意見。不過這事兒她根本不急。我猜她只是為將來作個打算。」
沃爾夫醫生走到門口,示意我進去。其他人被留在走廊里。
「我向您保證這兩種情況都沒有發生。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瘋子,對她的治療沒有問題。」
「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問題就在這裏——她的日子還多著呢。她的身體狀況比較穩定,塞斯·羅傑斯也說她星期五看上去一切正常。他的拜訪本來只是因為一件小事,卻成了悲劇的導火索。弗雷達·安準是擔心舅媽變更遺囑。她知道變更還沒實施,因為沒有見證人簽署任何文件,但她仍然決定騙我說她就要死了,然後讓謊言成真。說不定貝蒂是故意叫律師來,只為了嚇唬嚇唬她,哪料得到竟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那個包硬糖的袋子不見了,這對我來說就是證據。威利斯太太吃了一顆糖,弗雷達·安·帕克必須把那袋子拿走,因為她很可能在裏面全都下了毒,要是被我發現那就完了。」
那天我開著車路過鎮中心,人們的目光和閑言碎語讓我很不自在。大家都知道我對貝蒂生前最後一次患病的診斷正在接受調查——就算警察沒有動手,醫學會也已經採取行動了。回到辦公室,瑪麗進一步驗證了事態的惡化。「三名病人取消了下午和明天早上的預約。」
瑪麗從放檔案的抽屜里取出一個檔案夾,仔細地讀了起來。
瑪麗有點不情願地退了出去,留下我一對三。「不知各位先生有何問題?」我問。
「我大概一小時內趕到。」我答應她。接待完眼前的病人之後,我告訴護士瑪麗我要開車去威利斯太太家拜訪。
沃爾夫醫生看上去有點茫然,「我們怎樣才能證明這些呢?」
「我接手治療以後,他還有沒有上門拜訪過?」
「這是一次非正式的聽證會,不是審判,」沃爾夫告訴我,「首先,請允許我代表諸位表達對你的敬仰,過去這些年,你在北山鎮行醫治病,可算是功德無量,廣受居民們的好評。我確信沒有人認為此次威利斯太太的中毒事件乃是蓄意而為。我們只是想知道因為你或他人而導致她死亡的某個過失是否為可以避免的。」
「會不會有人在體溫計上下毒?」
藍思警長環視這間卧室——褪色的、有水漬的牆紙,家人的肖像,窗台上奮力生長的常春藤末梢。然後他的視線聚焦在床頭柜上那個半滿的玻璃杯:「這就是她最後喝的水嗎?」
她的丈夫幾年前就去世了,九-九-藏-書兩人沒有孩子。眼下,威利斯太太由她年屆中年的外甥女和她的丈夫共同照料。她承諾在死後把老農場和周圍四十畝未開墾的土地送給他們。「我能給他們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在兩人搬進去之後,有一次她告訴我,「如果他們能好好照顧我,這就是他們應得的。」
「他們並不認為你是兇手,醫生。他們只是覺得你有可能犯了個錯誤。」
藍思警長走了過來,他緊張不安地攤開咀嚼煙草的包裝袋。「我不認為他們能拿你怎麼樣,醫生。他們沒有證據。他們翻來覆去說的無非是她死得很莫名,所以你就得負責。」
「喂,弗雷達——」
「進來坐,」山姆·霍桑醫生和來客打招呼,同時伸手去拿白蘭地,「這次要講一個不堪回首的故事——差點害我丟了行醫執照……」
「感激不盡。」
想到這裏,我在弔唁人群的外圍找到了塞斯·羅傑斯。塞斯在本地是個知名律師,北山鎮的老住戶都很喜歡他,他來參加葬禮的理由不難猜測,我認為他應該是死者的律師。當擁擠的人群漸漸散去,我和他搭上了話,簡短寒喧后,我便直奔主題。
「沒有,只不過是去簽署一些文件。這間農舍會歸到我的名下,還有銀行里的少許存款和她買的一些股票。」
「那還有第三種解釋嗎,霍桑醫生?」
「是你讓帕克太太打電話給藍思警長的?」
「沒什麼大問題,醫生。瞧昨晚那架勢,我還擔心至少一半果樹要遭殃了呢。」
貝蒂舅媽的日子本來就不多了,何況那天早上她的情況正在惡化。如果她的遺囑里沒有什麼有時間限制的條件,根本用不著殺人。
「為什麼?」
他妻子忽然面向他,露出欲哭的表情,「我猜你肯定樂壞了,奈特!你巴不得她早一點死掉。」
我端詳著墓地另一頭的弗雷達·安和她的丈夫,耳邊傳來牧師吟誦的悼詞,我很難想象這兩人裡頭,有一個是謀害親人的兇手,而且我也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有必要殺人。
門又被打開了,這一次是藍思警長,「我就盼著能在這兒找到你,醫生。」
「去他的,根本沒有。反正我從來沒見過。」
這間農舍的水源仍然來自外面的小屋,所以二樓沒有自來水。安回到樓下的廚房水槽取水。「我要吃藥嗎,醫生?」威利斯太太顫顫巍巍地問。她已經很難吞咽了。
「我要死了。」她對我說。
「必須的。」
「哦,她現在應該好點了。」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審視著空空如也的床鋪和冷清的傢具。沒有了窗帘,朝陽從窗戶里傾瀉進來,房間里的一切都沐浴著金色的光輝。我在同一張藤製靠背椅上坐下,回想案發至今的一幕幕。「塞斯·羅傑斯上周來過嗎?」我問弗雷達·安。
我的下一個病人到了,他並未取消之前的預約,於是我們中斷了對案子的探討。
「藍思警長來找過你了嗎?」
「我敢肯定,警長正為此全力以赴。和我說說,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負責照料舅媽?你的丈夫偶爾也幫忙嗎?」
「我覺得你應該去干春野市的那份工作,」我告訴她,「還有一周,我大概就要丟掉飯碗了。」
「哦,那是一年前了——當時她還沒摔壞屁股呢。是她本人來辦公室簽署文件的,我記得很清楚。」
「不用遮遮掩掩了,真正的原因我們都心知肚明吧,瑪麗?貝蒂·威利斯被毒死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她在我對面坐下,「我們一步步理一下這件事,山姆。有沒有可能是有人掉換了你包里的洋地黃?」
「好極了,」他站起來,越過桌面俯身看著我,「還有一周就是醫學會的例行月會,這起事故必然會被作為議題提出,我相信到時候你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
「你太太告訴我貝蒂今天早上情況不太妙。」
「您在開玩笑吧?奈特對她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他想把她扔進養老院,但我心想老人把這塊地方留給我們,也是希望我們能夠盡到做小輩的責任,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做些什麼。」
「她有可能已經吃了一塊硬糖。她只需動動舌頭,讓糖在嘴裏含化。她就是這樣中毒的。有人在硬糖里注射了氰化物。我為她檢查身體的時候,硬糖一直在她嘴裏融化,但我並沒發現。等到硬糖越來越小,氰化物便暴露出來,於是她就死了。」
「我一直在等驗屍結果。」我告訴他。
「她死後,你和律師談過嗎?」
「不可能是葯的原因。那隻不過是洋地黃。」
「不過這也許可以解釋他今天的態度,」她說,「說不定他還在為放棄了自己的病人而耿耿於懷呢。」
「真相,」我給他打氣,「你能做的只有這個了。」
我們聽弗雷達·安講述她的故事,從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報告她舅媽狀況嚴重惡化開始,到我登門治療,再到她為我取了一杯水。他們幾乎沒有提問。然後輪到我。弗雷達·安在一張靠牆的椅子上坐下,我開始陳述一周前的周一早上貝蒂·威利斯的身體狀況、我的診斷結果以及她的突發性死亡。
我拍拍她的胳膊,「情況不妙。」
「有關。」
他進來坐下,「我還在調查威利斯的案子。居民們想看到一些實質性的進展,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要逮捕死者外甥女帕克太太嗎?」
「但如果她摘下假牙的話,就沒辦法吃東西了。」沃爾夫說。
其他兩名醫生再次與他開始討論,然後沃爾夫說:「我認為所有的線索都在這裏了。我們休息十分鐘。」
九-九-藏-書我也想知道,塞斯,」我告訴他,「真的。」
瑪麗挑起眉毛。
藍思警長掏出一包咀嚼煙草,打開包裝,「這個案子我一直在琢磨,各種解釋簡直都快讓人發瘋了——你肯定也都想到了。」
我想起來了,「這是她的一個毛病。她總是在床頭櫃擺一包糖。我也沒辦法抱怨什麼。她算個好病人,我說的話她基本上都聽。」
奈特·帕克正在果園裡巡視,前夜的暴風雨有可能對果樹造成損傷。他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頭髮稀疏,下巴永遠是鬍子拉碴的。奈特看上去比他老婆大好幾十歲,說不定他的真實年齡就是那樣。「果樹沒事吧?」我走下車,沖他喊道。
我放下正在閱讀的醫學期刊,起身迎接他。「稀客,稀客,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醫生?」
「錯不了,瑪麗。沒有脈搏,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她也不可能想辦法假扮死亡,因為在藍思警長到達現場之前,我一直在房間里。」
「沒錯,是有這麼個說法。」沃爾夫醫生認同道。
我和他告別,走進前門。這扇門從來不鎖,而且弗雷達·安應該已經知道我到了。她從廚房裡冒出來迎接我。「很高興您能來,」她說,「貝蒂舅媽真的不行了,醫生。」
第二天早上,地方醫學會的沃爾夫醫生登門拜訪。瑪麗認識他,連忙請他進屋,「沃爾夫醫生來了。」
我們回到樓下的客廳,弗雷達·安和奈特正候在那兒。「你們有什麼發現嗎?」她問。
他盯著屍體,一臉陰沉,「這樣對大家都好。」
「那——」
她狐疑地盯著我:「太突然了。一分鐘前她看上去還好好的——」
「你能確定威利斯太太真的死了嗎?」
我們握了一圈手,我向他們介紹瑪麗,「這位是我的護士,貝斯特小姐。」
塞斯眉頭緊鎖地看著我,他從車窗探出腦袋問道:「就咱倆私底下說說,山姆,她是被謀殺的嗎?」
「舉個例子?」
到了一九三五年的夏天,我開始減少出診數量。因為我在聖徒紀念醫院翼樓的辦公室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病人,即便是身處大蕭條年代,鎮上的大部分人家都有車開,那些沒車的也總有辦法搭便車。一般說來,只有老人小孩,尤其是那些住在北山鎮外圍的居民們才需要我上門出診。
「後面的事比我想象中還要容易,」山姆·霍桑醫生說,「弗雷達·安把那個裝滿硬糖的袋子交給她丈夫,讓他和垃圾一塊兒燒了。但是他起了疑心,把袋子收起來了。他把袋子交給藍思警長,我們在裏面找到了另外四顆下了毒的硬糖。弗雷達·安被判了很重的刑——我記不清奈特後來怎麼樣了。北山鎮的善良居民們用實際行動讓我忘記了那可怕的一周里所承受的種種猜疑。我去了瑪麗·貝斯特的國慶節野餐,那是開心的一天,沒有犯罪。事實上,下一個案件要等到那個夏天即將結束的時候了——不過,算了——我得留點料,下次喝酒再說。」
「沒用的——而且辦公室需要人手。」
「你打算怎麼辦,醫生?」藍思警長問道。
「他瘋了,山姆!」
我走進屋,弗雷達·安正在廚房裡清洗一些東西。「有很多活兒要干,」她將額前的黑髮往後撥,「我在打掃她的卧室和衣櫥,還有窗帘和床上用品要清洗。」
晚上我睡得很差,我擔心眼下的事態只不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其中之一是年邁的威利斯太太,她已經八九十歲了,各種疾病纏身。一直以來,我治療的主要目標是心臟病和糖尿病,但自從去年摔壞屁股之後,她便卧床不起。每次出診,我都能感覺到生命在她身上流逝的痕迹。她是不想活了。
「我們打算傳喚另外兩名證人陳述案髮狀況——弗雷達·安·帕克和藍思警長。你有意見嗎?」
我跟在她身後朝二樓走去,樓梯在腳下吱嘎作響。貝蒂·威利斯保留了大的主卧室,她和丈夫在這裏共度了大部分人生。她躺在裝飾華麗的雙人床上凝視著我,好像看到了召喚她的天使。
「結果就在我這裏,」說著他將官方的文件遞過來,「死因是心臟、呼吸系統和大腦的突然麻痹,由服用的氫氰酸所致。典型的毒殺。」
「可你當時就坐在她床頭,我無法想象這一切如何發生!」
到了威利斯農舍,我在供水房找到了奈特·帕克,他正在修理一條給居住單元供水的管道。「很高興見到你,醫生,」他一邊說話,一邊擦去手上的油污,「謝謝您昨天來參加葬禮。」
我基本上每周都會去一次威利斯太太家,要是在那一帶碰巧還有別的病人要出診,我就不會事先通知她。在一個特別的周一早晨,弗雷達·安打電話到辦公室,要求我務必上門。「她昨晚狀況糟透了,醫生。我想她活不成了。」
貝蒂·威利斯的遺體被安置在主街的福瑞德金殯儀館。這間殯儀館就坐落在鎮廣場,守靈的第二晚是星期三,當天我拜訪了那裡,並且參加了周四早晨的葬禮。人們竊竊私語地議論,說遺體入葬前只供奉了兩天,而不是通常的三天。他們指責帕克夫婦急著把老人埋了。
「哦,有點難受,不過我覺得我們都知道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老女人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對大家都沒好處。不管您幹了什麼,我都得感謝您。」
「抱歉打斷您說話,沃爾夫醫生,」我說,「但是我忽然想到很重要的事。」
「你給她看病的時候,她嘴巴里有什麼東西?」
他站了起來,「也許我該去果園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