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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物歸原主

第六章 物歸原主

班尼特·阿登布魯克張了張嘴,身子往上抬了抬,然後又坐了回去,用洞察一切的目光,久久地盯著拉菲茲,卻再也沒看過我一眼。
在我們的歷次冒險中,這是我第一次扮演主導角色。對我來說,這也是歷次冒險中,最不丟臉的一次。事後我的良心沒有受到什麼折磨,說白了,我不過是搶了一個強盜的東西而已。而且,這是我自己獨力完成的——就憑一己之力!
我不去理睬他,把目光轉向伯納德·迪本漢姆爵士,用刺耳的興奮聲音,跟他講起了我的故事,因為那是保證我不會崩潰的唯一方法。
「我相信你們不會的,」伯納德爵士微笑著說道,「因為,你們是兩個非常大胆的年輕人。讓我們祈禱吧,那位昆士蘭朋友會照他自己說的去做,在回到那邊之前,不會再打開地圖盒子。他會看到我的支票的,如果他還要來煩我們,那我可真是要大跌眼鏡了。」
到了埃舍爾站,我興高采烈地跳下火車,搭上了等在橋底下的晚班出租馬車。在一種絕妙的興奮狀態下,我看到了布魯姆城堡,底下那一層還亮著燈。走上台階之後,我看到前門還敞開著。
「是的。」拉菲茲厚顏無恥地應了一聲。
「儘力而為。」
「可是這太可怕了!」我大叫道,「坐在那裡跟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聊天,一邊還想著你就在隔壁做你的好事!」
「我在趕時間,」他氣喘吁吁地說道,「分秒必爭!在我講完之前,你不要插嘴。昨天中飯的時候,我定下了一個行動計劃。首先是搭上這位克拉格斯先生。像京都飯店這樣的地方,是不可能從外頭破門而入的,只能從飯店內部著手。問題一,怎麼才能搭上這個傢伙。行得通的借口只有一種——跟那幅該死的畫有關的借口,那樣我才能了解到相關的種種信息,比如他把畫收在哪裡。我當然不能跑到他面前,說自己出於好奇,想看看那幅畫,也不能說我是另外那個老傢伙的又一名代理人。昨天中午的時候,我就是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所以把自己搞得像頭呆熊。不過,在我們起身之前,我就已經想出了辦法。只要能弄到那幅畫的摹本,我就可以說,自己的目的是拿它跟真跡作對比。於是我去了埃舍爾,想看看是否有這樣一個摹本,昨天下午還在布魯姆城堡逗留了一個半小時。城堡里沒有摹本,可摹本確實存在,因為伯納德爵士本人得到畫之後,曾經同意別人繪製了兩張摹本。那時侯,他到處尋找那兩位畫家的地址,所以我也順藤摸瓜地四處找那些畫家,一直到昨晚。他們當初都是受人委託才做的,有一張摹本已經到了國外。不過,另外一張的線索,我已經掌握了。」
「我們就是冒險家。」拉菲茲嚴肅地說道。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親戚。在開始冒險捏造事實之前,我感到了一陣恐懼,然後我回答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家人,這話的真實性讓我又感到一陣心寬。
「恐怕我得先走一步,阿登布魯克先生。」他說,「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不過現在還不想說。這個計劃可能會失敗,所以,我暫時不打算告訴你們。可我得先跟伯納德爵士談一談,你可以在你的名片上給他寫句話,讓我帶上嗎?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聽聽我要跟他說什麼。不過,我覺得那確實沒有什麼必要。」
一般來說,剛享用過豐盛美食的人,都喜歡把自己的秘密拿出來嘮叨上一番,他也不例外,跟我大說特說自己這件心愛之物。我看了看他身後的時鐘,才九點三刻。
「昆士蘭的一位議員,名叫克拉格斯,全稱是立法議員約翰·蒙塔古·克拉格斯閣下。上周二的時候,我們對他還一無所知,甚至也無法斷定,偷畫的人就是小迪本漢姆。不過,周一晚上他找他父親要過錢,遭到了拒絕,很顯然,他就用了這個辦法,幫自己弄到錢。他當時威脅說要報復,這就是他的報復。周二夜裡,我在城裡找著了他,他以極其厚顏無恥的方式,承認這就是他乾的。可他不願意告訴我誰是買主,為了査出這個,上周我就沒幹別的。不過,我最終還是査到了,那以後我可吃夠了苦頭!我在埃舍爾初京都飯店——那個昆士蘭人現在就住那裡——之間,來回跑了無數趟,有時候一天就去兩次。我又是威逼利誘,又是拚命懇求,但是都沒用!」
「你希望我們去偷那幅畫?」拉菲玆這話說得鄭重其事,律師的臉一下從髮際紅到了脖子根兒。
「我猜就是你,」拉菲茲快活地說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們給你準備了一個床位。伯納德爵士一直沒睡,等著跟你握手呢。」
「你把他殺了?」拉菲茲用諷刺的口氣問道。
講著講著,我覺得平靜一些了,講完的時候,卻只覺得滿腹的辛酸。最後我還說,下一次行動的時候,拉菲茲最好能把自己的打算告訴我。
不過,我也無法忘記當時我內心巨大的痛苦:我得一隻耳朵聽著主人說話,另一隻耳朵聽著拉菲茲的動靜!我聽到過一聲響動——隔開兩間屋子的,並不是那種老式的摺疊門,而且房門緊閉,還掩著厚厚的門帘,可我還是敢發誓,我確實聽到過一次。我給自己倒了點酒,然後裝著被主人一個粗俗的笑話逗得放聲大笑。在那之後,雖然我一直豎著耳朵,卻再也沒聽到什麼動靜。
「別跟我提什麼將來!」我大叫道,「我討厭種事兒!我不幹了!」
「確實是很龐大。」
他屬於一個惡劣透頂的類型,是個愚蠢的憤世嫉俗者,想要對所有事、所有人發表刻薄的評論,嘴裏吐出來的全是一些粗俗無禮、沒有任何見地的冷嘲熱諷。這個人教養很差,所知也很有限,發家致富——依照他自己的炫耀——全是憑著僥倖,純粹是借了新大陸崛起的東風。
「兩千英鎊,」律師說道,「我正好也想找一個化了名的人,所以先生,不必為此煩惱了。不過,這事情非常隱秘,需要嚴格保密。」
九九藏書我看過你投球。」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每次我想要好好休息上―個小時的時候,就會去羅茲球場。我看到過很多次你投球,對,在那塊乾燥的新場地上,你的投球技術堪稱全英格蘭最佳。我還記得紳士隊和公子隊最近那次對決——當時我就在球場。你有本事變出任何戲法,隨便哪種……我在想,如果有人能搞定那個澳洲佬的話……見鬼,我相信那個人就是你!」
「萬一聽到了呢?」想到這個可能性我就直打戰。
「三個腦袋肯定要比兩個強。我剛才說想要一千英鎊,因為另外一千是我這位朋友想要的。我們倆都窮困潦倒,這件事情,我們要共進退。你也必須要知道他的名字嗎?我應該告訴他真名的,兔寶。」
拉菲茲失手了,拉菲茲失手了!難道我就不能成功嗎?太遲了嗎?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七點三刻。我會發封電報過去,說我去不了了。他是個話癆,你不用怎麼費勁,就能讓談話不停地繼續下去。不過,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別讓他扯到那幅畫上去。如果他說要拿畫給你看,你就說你得走了。今天下午,他已經把那個箱子仔仔細細地給鎖好了,他沒有任何理由,在回到南半球之前,再把它打開一次。」
「再見,」在把畫卷回去之前,他最後又看了一眼,「到布里斯班后再見。」
「你們會在他的套房客廳里吃飯,」拉菲茲說,「跟他的卧室是相連的。你要儘可能地拖住他,兔寶,還要不停地講話!」
說著他就走開了,與此同時,最外頭的門上,傳來了兩記敲門聲。很快他就回來了,手裡拿著一份打開的電報,臉上寫滿了玄虛。
「可你們是遵紀守法的吧?」那雙黑眼睛狡黠地閃了一下。
「我們願意!」他說,「就賭一把好了!」
顯然電報還沒到,我的麻煩也就提前上演了。
我忽然意識到,再推三阻四的話,一會兒等他發現了什麼,就該懷疑我了。於是我沒再推辭,跟著他走進卧室,任由他向我盡情展示,立在角落裡的那個裝地圖的鐵盒子。
「正是,」拉菲茲說,「跟其他人一樣,我也想要這兩千英鎊。」
「我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車上有些人是剛從劇院里出來的。即便到現在,我依然記得他們的談話。他們對剛剛看的那場戲很失望,是最近上演的薩伏伊歌劇。他們滿懷憧憬地聊著以往看《國王陛下的圍嘴》和《忍耐》的好時光。其中一個哼了一段曲子,於是,他們開始爭論這段曲子是出自《忍耐》還是《日本天皇》。
「這個數額超過了客戶的預期。」阿登布魯克說,口氣比剛才硬了。
我行我素是拉菲茲的慣常作風,不過他走的時候,班尼特·阿登布備克看起來有些生氣,而我的惱怒程度也不下於他。我只能跟他說,拉菲茲這個人本性如此,總是任性而為、鬼鬼祟祟的,可我認識的人裏面,還沒有誰,能有他一半的膽子和決斷;我本人是完全信任他的,每次都任由他自作自為。別的我就不敢多說了,雖然律師走的時候,又掃興又擔憂,而我也很想消除他的疑慮。
「我說你應該看看這幅名畫,就在隔壁房裡。這邊請。」
「我想你該知道他為什麼要來見我吧!很遺憾不能再見到他了,倒霉的是他自己。之前我還挺喜歡拉菲茲的,這真是令人吃驚。他是個憤世嫉俗的人,有那種憤世嫉俗的勁兒,我也是。說是他母親病得不輕,要麼就是他嬸嬸,我希望她乾脆早點咽氣!」
「我知道你們不是那種人!」他痛苦地說道,「我沒想到,來的會是你們這樣的人!不過這不是偷。」他又激動地大聲辯駁起來,「是去追回被偷的贓物。而且,拿回畫之後,伯納德爵士會還給他五千英鎊的。你們看著好了,老克拉格斯也會像伯納德爵士一樣,對此事秘而不宣的。對,對,你們盡可以說,這是一次有風險的行動,是一次冒險,但絕不是偷。」
「你是怎麼把它弄到手的?」伯納德·迪本漢姆爵士問道。
「那麼說,現在輪到我被你踢出局嘍?」他說,「嗯,我覺得沒什麼需要解釋的。我現在很潦倒,不想用我自己的名字,如此而已,而且我想要那一千英鎊的酬勞。」
飯菜上來之前,我們就扯了這麼一些事情,我由此對這個人產生了一個印象,而之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進一步加深了這個印象。這個印象,讓我因為自己居心叵測,跟他一起進餐,而產生的愧疚感,徹底消失無蹤。
「理解。」拉菲茲說,「不過,這事情也有一點危險吧?」
不過,後來有件事兒,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在侍者終於退下之後,克拉格斯自己突然蹦了起來,什麼也沒說,就往卧室沖了過去。我像塊石頭一樣呆坐著,―直到他回來。
「今天下午我還能再見到你吧?」看到他已經把一隻手搭在了門上,我一下子大叫起來,「我根本沒完全弄明白你的計劃!我覺得自己會把事情搞砸的!」
「一點兒也不麻煩!」他說,「請吧。」
我毫不費力就趕上了火車,太容易了,結果是我只好在頭等吸煙艙里打了十分鐘的戰,恐懼地聽著月台上的每一個腳步聲。這種沒來由的恐懼,一直持續到火車啟動。最後,我終於坐定在座位上,點上了一支煙,滑鐵盧車站的燈光在我身後慢慢退去。
「不過你們沒有……」
我乘雙輪馬車回了家,三十分鐘之後,又回到了飯店裡。我走上樓,發現走九-九-藏-書廊里是空的。
他的情緒很是愉快,這讓我很失望。不過我了解這個人,他這種人,在最黑暗的時候,也要裝出最燦爛的笑容。現在,我對他已經有了足夠的了解,不會被表面現象所欺騙了。
「那就三千英鎊,如果你們到手的話!」
「還有危險。」我補充道。
阿登布魯克猶豫了一下。
「就現在,你也去。」拉菲茲說,一邊撣了撣帽子。
拉菲茲也認識他,但卻什麼也沒說,他垂下眼瞼看了看我這邊,似乎對我的回答很不以為然。班尼特·阿登布魯克的目光轉到了我身上。
「用你的真名?」
「我會告訴你們,我需要你們做什麼,你們就不能拒絕了。這是非法的,不過動機是好的,風險就在於此,而我的客戶,願意為這個風險付錢。只要我們肯去嘗試,無論成敗與否,他都會付錢;只要你們同意去冒險,這些錢就肯定是你們的了。
「一人兩千英鎊誒!……」拉菲茲平靜地說道。
懸賞兩千英鎊——能勝任一項艱巨使命,並勇於承擔一定鳳險之能人賢士,便有機會蠃得上述獎金——應徵者請發電報至「倫敦安全處」。
「那我看這樣,如果你們失手的話,就一個子兒也沒有。」
「呃,那你現在看看吧——仔細地看。天哪,看來我仿得比我自己想得還像!」
「那麼,」他說,「你就榮幸地結識了本城一位十足的青年流氓,他同時也是我們這一切麻煩的根源。你既然認識這個當兒子的,想必也認識他的父親,至少是聽說過吧。用不著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他是一個非常怪異的人。他獨自住在一個滿是寶物的倉庫里,那些東西只有他自己見過。據說他收藏的畫,是整個英格蘭南部最名貴的,不過沒人看到過那些畫,當然,也就沒法判斷這說法是真是假;他的愛好就是收藏名畫、小提琴和傢具;而且毫無疑問,他為人很是古怪。同樣不容置疑的是,他對待兒子的方式,也非常之古怪。多年來,伯納德爵士都在為兒子償還債務,突然有一天,事前沒有任何的徵兆,他不單拒絕為兒子還債,而且不再給他一個子兒的零花錢。呃,我會告訴你們是怎麼回事的,不過我首先要說的是,一、兩年之前,迪本漢姆遇上過一點小小的麻煩,是我幫他出的頭,那件事情你們興許還有印象。當時,我幫他平平安安地脫了身,伯納德爵士給了我一筆非常豐厚的酬金。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一直到上個星期。」
「只是上了鎖,用鑰匙開開就可以了。」
「被人叫出城了!」他抱怨道,「有一位近親突然病了!他有什麼近親啊?」
五分鐘不到,我們就見到了這位生氣勃勃、神色堅毅的班尼特·阿登布魯克先生。他瞪著一雙黑色的眼睛,看著拉菲茲,看上去自信滿滿,還有些歡天喜地。
「對於一幅古典傑作來說,她看上去也太光鮮了,不是嗎?」拉菲茲說。
「我們需要冒的險,也超過了你的預期。」
「連你都是這個反應!」他吃吃地笑著,「那老約翰遜呢?該飛奔出去,拿自己那些畫當絞刑架,把自己吊起來了吧,但願如此!」
我脫下披風,把卷在身上的畫展開來。正當此時,一位髒兮兮的老先生出現在了客廳里。他站在當地,挑起眉毛看著我們。
「我絕對清楚,自己是會退縮的!」
「於是你就在報上登了廣告?」拉菲玆說。整個談話過程中,他的口氣一直都那麼乾巴巴的。
「的確是有一定危險的。」
我想像著拉菲茲的反應,想像著他的驚奇,他的喜悅。將來,他應該會多給予我幾分重視,將來,會與現在有所不同。我們每人有了兩千英鎊一一足夠我們重新開始、誠實做人了——這全是我的功勞!
「得什麼手了?」他退後一步,問道。
「你不會的,兔寶,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拉菲茲看著我,我點了點頭。
「老天明鑒!」
拉菲茲在這種場合向來堪稱典範,當時卻表現得卻比平常還要節制,完全算不上是好酒伴。
天知道我最後都說了些什麼。我一開始的沉默,是因為一下子得到了解脫,接下來的沉默,則是另有起因。我陷入了另一種讓我張口結舌的混亂思緒之中。
我們回到了另一間屋子裡。他後來又講了多久,講了什麼,我現在已經毫無概念了。
我說,一點之後我就沒有見過拉菲茲了。現在還能說真話,這一點對我是個安慰。
終於說到畫了!此前我一直將話題限制在昆士蘭和他的發家史上。
律師用手指輕輕叩了叩辦公桌。
正說著,耳邊傳來了敲門聲,姍姍來遲的電報終於到了。看過電報之後,昆士蘭人把它遞給了我。
「不過給得不夠。」拉菲茲搖了搖頭,「我的好好先生,請考慮一下,這對於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吧。你剛才說到了那些俱樂部,我們不但可能被踢出俱樂部,還可能被扔進監獄,就像一般的竊賊一樣!我們確實很潦倒,不過也不應該只值這個價。你出雙倍的酬勞,我便供你差遣。」
克拉格斯一動不動,他身子癱在沙發上,睡得很沉。不過,對我來說還不夠沉。我把帶來的氯仿弄到手帕上,輕輕地覆在他嘴上。兩三下鼾聲之後,這傢伙就成了一頭死豬。
「你看這是怎麼回事?」他說,「所謂的安全處,其實就是那個叫阿登布魯克的傢伙,治安法庭的律師,他想要馬上見我!」
「你自己剛才還提到了法律。」拉菲茲咕噥著。
「你們是認真的?」
其實就是為了「勝過」他的一個對頭——某一位熱衷名畫的議員,他沒完沒了的嘮叨,讓我不勝其煩。更要命的是,嘮叨完了之後,他終於發出了令我擔驚受怕了一整晚的那個邀請。
我拿開手帕,從他口袋裡掏出了盒子的鑰匙。不到五分鐘之後,我把銷匙放回了原處,而那幅畫已經藏在了我的長披風下面,就裹在我的身上。走之前,我還喝了點摻蘇打水的威士忌。
「不會的。」
read•99csw•com那一刻終於到了,七點四十五分,我向那位略顯老態的先生鞠躬致意,他有點謝頂,腦門顯得很寬。
「但願吧!」我嘀咕了一句。
「事實是,我遇到了一點麻煩。」最後他終於說道,「你們的電報,是我收到的第一個回復,花得起錢發一封長電報的人,是不會草率地回應《每日電訊報》上那則廣告的。另一方面,我倒沒想到來的會是你們這樣的人。坦白地說,我考慮過了,但卻無法確定你們就是我需要的人——你們可是高級俱樂部的會員啊!我寧可來的是,呃,不怕冒險的人。」
「你們真的願意為了四千英鎊去冒這個險?」
「你們自信可以到手嗎?」
他點頭跟我道別,然後就把我自己留在了屋裡。憂慮和恐懼讓我感覺無力噁心,完全是臨陣怯場的可憐狀態。
「那麼,」拉菲茲說,「你看出什麼了?」
「什麼?」
班尼特·阿登布魯克先生的事務所,坐落在斯特蘭德的威靈頓大街,地方很大。我們到的時候,他恰好出去了,不過只是去了「街對面的治安庭」。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計劃:「我們吃飯的時候你要去拿畫?」
拉菲茲笑了笑:「不止於此,兔寶,當然,這廣告確實挺不尋常的,我同意你的看法。」
「要我說,」我說道,「這是報紙上登過的,最不尋常的一則廣吿!」
那一個小時,我們改喝摻蘇打水威士忌,我的幾乎沒怎麼動過,他倒是喝了不少。
「讓我看看。」拉菲茲冷冷地說道。
我試著把話題引回去,但是沒有用。他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他通過不正當手段,佔有的這幅偉大作品上。我說拉菲茲最近提到過這幅畫,他的話匣子就一下子打開了。
「那幅畫。他把畫給我看了。當時我發現,你沒拿到畫,就被迫走了,於是決定去把它弄到手。就在這裏。」
他蓋上了盒子,我的心都跟著顫了一下!
「經驗?嗯,是沒什麼經驗!」
到撒比頓站他們就都下了,我獨自坐在車廂里,帶著勝利的喜悅,度過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幾分鐘。想想吧,拉菲茲都失了手的事情,卻讓我辦成了!
「要麼雙倍,要麼一無所獲?」拉菲茲嚷道,「嗯,公平,成交!」
他穿上外套,戴好了帽子。
拉菲茲看了一下表,然後跳了起來,說他已經多給了我一分鐘。
「下一次!」他馬上大叫道,「我親愛的兔寶,你這麼說,好像我們要靠偷竊為生一樣!」
「看看這個金額!」
「那只是在城裡。」我說,「我沒去過他的家裡。」
我苦苦求他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不是專業的流氓,如果你是指這個的話。」拉菲茲微笑著說,「不過,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也就是了。為了各自那一千英鎊,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呃,是吧,兔寶?」
「『老迪本漢姆承認這樁交易了嗎?』他問。我回答說是,他聽了之後自顧自地笑了差不多五分鐘。他興奮得忘乎所以,接下來的反應正中我下懷。他把那幅偉大的畫拿出來給我看——幸好那幅畫不算大——還有他用來裝畫的盒子——那是一個裝地圖用的鐵盒子,裏面原本裝的是他老家布里斯班的土地規劃。他還說,他倒想要看看,誰能想到這麼個盒子里,會裝了一幅古典大師名作昵?儘管如此,他還是在盒子上加了一把丘伯保險鎖。就在他沾沾自喜、欣賞那幅畫的時候,我設法接觸到了鎖的鑰匙。蠟模現在就在我手裡,今天下午我就去配一把。」
在回答他之前,我把廣告又看了一遍。廣告刊登在《每日電訊報》的私事廣告欄上,原文是這樣的:
「如果他聽到了,」拉菲茲說,「就會有一場衝突,僅此而已。在京都飯店裡,用手槍,顯然是不合時宜的,不過,我肯定會帶上一件防身武器的。」
明日午後在家等候,不要有其他安排,拉菲茲。
「畫不是已經收好了嗎?」我趕忙問道。
「天哪!」我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嘆。那幅畫還在,就卷在那些地圖中間!
「我們會給錢的。」他重申了一遍。
「我似乎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他說,「啊,肯定是聽錯了……幻聽……嚇了我一跳。我告訴你……那裡頭有件無價之寶,對了,拉菲茲告訴過你嗎?」
律師把椅子往我們這邊拉了拉,雙手放在膝蓋上,朝著我們傾過身來。
「順便說一下,」他又說道,「今天晚上你得去京都飯店,跟我們一起用餐!」
「是啊,這兩者一併提起,也算得上是坦白了。不過真正獨特的地方還在於,它要求應徵者發電報到一個電報收件人地址!想到這一點的那個傢伙,還有他的這個伎倆,都是很有兩下子的。就這麼一句話,他就讓那些每天都去應徵廣告的傢伙斷了念想,這樣的人總得有上百萬個吧——郵票的錢他們可是付得起的。我的回復,花了我五個先令,而且,我還預付了另一封電報的費用。」
「我就知道你會大受震撼的。」克拉格斯把畫拿出來,展開來給我看,「了不起吧?想不到這是兩百三十年前的古畫吧?可它的確是,我告訴你!想想老約翰遜看到這幅畫之後的臉色,那可真是一種享受啊,這個傢伙再也不敢拿著他的畫,四處招搖了。這一幅的價值,頂得上整個昆士蘭殖民地全部的畫。它值五萬英鎊啊,夥計,而我只花了五千!」
「兔寶,」他說,「不要對朋友這麼嚴厲啊!我當時實在太匆忙了,也https://read.99csw.com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及時拿到東西,事實就是這樣。不過沒想到你會回去,把我的得意之作破壞掉,這是我應得的懲罰。至於你惹的事兒,老弟,我可實在沒想到你有這樣的能耐,你可別介意我這麼說啊。將來……」
「在這裏就開這最後一次了。」他把那串叮噹作響的鑰匙放回了口袋裡,「一上船,我就把它直接送進船上的保險庫里去。」
最後一次!真希望我能直接把他打發回澳大利亞,讓他那珍貴的地圖盒子里,只留下那些合法的東西!真希望在拉菲茲失手的時候,我能成功!
「你說得沒錯,可那樣就勢必提起訴訟,引來種種流言飛語,這是我的客戶所不樂見的。他寧可失去那幅畫,也不希望這件事情,被報紙拿來大肆宣揚;雖然他已聲明與兒子斷絕關係,卻不希望他兒喪失了顏面;同時又想不擇手段地拿回自己的畫,難就難在這兒啊!我必須幫他把畫弄回來,不管手段正當與否。此事他全權委託給了我,我完全相信,如果我提出要求,他可以給我寫張空白支票。他給過那個昆士蘭人一張空白支票,克拉格斯那傢伙把支票一撕兩半,這兩個老小孩的脾性一模一樣,我夾在他們兩個中間,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我去了為我準備的那個房間,這一路,拉菲茲和我都沒有再說話。即便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不想說話,可他一路跟了過來,這會兒還拉住了我一隻手。
「你現在就去找他嗎?」我問。
「只是聽說過。我只希望他不要認得我。他在査薩頓·威爾默那個官司裏手腳不幹凈,為此蹲了六個星期的班房。大家都很奇怪,他怎麼沒有被勒令停業。非但如此,他還拉到了一幫很好的委託人,不過都是些作姦犯科之徒。現在那些流氓一惹上點什麼事兒,馬上就會去找班尼特·阿登布魯克。能厚起臉皮,登這麼一則廣告的,大概也只有他了,也就他這麼做不會惹人猜疑。這符合他的特性。不過,基本上可以肯定,這事兒背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很早以前就想過,如果機緣巧合的話,我要去會會這位班尼特·阿登布魯克。」
他看著我,清澈的眼睛里閃著意味深長的光芒,還帶著一點惡作劇的味道。
「克拉格斯也是這麼說。我自己沒怎麼看。」
他的語氣很奇怪。我只能說他是嫉妒我的成功。
他那封電報的意思就是:當天晚上以及第二天上午,他都不想要我陪著;如果他想要見我,那我要不了多久,就會見著他的。
「你不會的,」他又一次說道,「不過,如果我再浪費時間的話,我就該把事情搞砸了。我還有一大堆事兒得趕著去辦,不會在家裡待著的。你幹嗎不搭最後一趟火車去埃舍爾呢?就這樣吧,你帶著最新的消息去埃舍爾!我會讓老迪本漢姆等你的,他會給我們倆準備―張床的。天哪,要是他拿回了那幅畫,肯定對我們好得不得了。」
「那幅畫!」
「我得手了!」我湊到他耳朵跟前大聲嚷道,「我得手了!」
「還有使命——風險!」
「那麼,我走了之後,去哪裡找你昵?」
說到這兒,他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那麼,你就是拉菲茲先生的朋友了?」他說,那雙亮亮的小眼睛緊盯著我,似乎恨不能把我這個人給拆開來,神態很是無禮,「你見到他了嗎?我在等他帶樣東西來給我看,不過他一直沒來。」
「我們的要求是四千,阿登布魯克先生。」
「呃,不是的,兔寶,我沒用真名。事實上,我嗅到了一絲有趣、卻又非法的氣息,而你也知道我是多麼謹慎的一個人。我簽的是格拉斯普爾這個名字,由康杜伊街三十八號的熙齊——那人是我的裁縫——轉交。發了電報之後,我順便去了他那裡一趟,叫他幫我收電報。他保證說收到電報回復就轉給我。毫無疑問,這會兒來的人肯定就是他!」
「他可真是個混蛋。」拉菲茲說。我便問律師誰是買主。
他開始誇耀自己是如何髙明,選了這麼個絕對不會惹來懷疑的容器,還用了萬無一失的丘伯保險鎖。當時我不禁想,他這番誇耀,大概永遠也不會結束了。終於,過了無限長的時間之後,他把銷匙插|進了鎖眼。保險鎖發出了「咔嗒」的一聲,我的脈搏都停住了。
我找了張名片遞過去,班尼特·阿登布魯克先生挑了挑眉毛,然後用指甲彈了彈名片,內心的窘迫在困惑的笑容中表露無遺。
「你難道是說,你已經去應徵了嗎?」
電報是六點四十二分從滑鐵盧發出的。這麼說,拉菲玆巳經回城了。如果這是在我們合作的早期,那我收到電報,就會立刻去找他。不過,那會兒我已經對他的脾性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不管怎樣,我只能上台去表演我的角色,除非從未失手的拉菲茲失了手,除非向來做事乾淨利落的拉菲茲,突然變得笨手笨腳,我要做的不過是「微笑、微笑,演好自己的反派角色」而已。
「我?」
「見過這個傢伙之後,我再陪你去。快點,兔寶,路上我們還得給你想個名字。我叫格拉斯普爾,你可得記好了。」
「五分鐘,兔寶!」他大聲說道,「一分鐘都不能多。」他脫下外套,一屁股坐到了就近的一把椅子上。
我在客廳門口站了一小會兒,聽到裡頭有呼嚕聲,然後,就輕輕地進了屋,用的是這位先生自己的房門鑰匙——在此之前,我沒費什麼力氣,就順手拿走了它。
「是的。」
當然,他還是很狡猾的,同時也非常狠毒。說到那次大發展時期,不夠狡猾的投機者的不幸遭遇,他咯咯咯地樂個不停,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即便到現在,想起自己對立法議員J·M·克拉格斯閣下的所作所為,我還是毫無悔意。
「我的客戶是埃舍爾布魯姆城堡的伯納德·迪本漢姆爵士。」
當天我沒再見到拉菲茲,後來卻收到了一封電報,當時,我正在穿衣服,打算出去吃晚飯。
「我跟他兒子認識。」我說道。
「在上帝read.99csw.com面前,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對方狡滑地說道,「我親愛的先生,我看到過你在板球場的多次絕殺,不會認錯的!」
「就是那張摹本,」拉菲茲答道,「就是我跑遍全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炮製的那張。就這樣,因為你的反應,克拉格斯更加深信不疑。沒準兒他還會開心一輩子,而你卻跑去剝奪了他的這一樂趣!」
後來我確實見著他了,就在第二天下午快一點的時候。我正透過窗子向芒特街方向張望,等候他的到來,一輛雙輪馬車飛馳而至。他跳下車,沒有跟車夫講一句話。我趕緊下去,和他在提升式大門那裡碰了面,而他卻連推帶搡地把我趕回了家裡。
「那你認識他嗎?」
他用手戳著我的胸口,似乎想從我這兒得到更多的信心。我的表情顯然很中他的意,他開始搓起手來。
「我還以為,你們是非常親近的朋友呢。」他說,狡猾的小眼睛里——在我看來——的確閃過了一絲懷疑。
「呃。」他大聲抱怨道,「我看他去了也沒什麼用。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能先過來吃了飯再走,搞得就跟送終似的。要是那樣的話,我也會不吃飯就跑過去的。你要問為什麼,因為那可是個有油水的差使。那我們只能自己吃算了,他那個東西也只能他自己去估摸著買了。可否摁一下那個鈴擋?
他這些話,都是我現在給他拼湊到一起的,他當時說的時候,可是東拉西扯的,中間我還不時地插上了幾句。
有那麼一瞬間,拉菲茲臉上露出了兇狠惡毒的表情,然後他聳聳肩,笑了起來,笑容隨即變成了冷冷的嗤笑。
接下來的半個下午,我練習微笑,按照自己的推想,排練對話、預演可能的情節,構思好種種謊言,還去俱樂部,翻了翻一本關於昆士蘭的書。
「這是假的!」我大叫道。
「不過,」拉菲茲說,「這個案子不是一目了然的嗎?他們的交易是非法的,你可以把錢還給他,強迫他把畫還回來。」
「我也會收手的,」拉菲茲得意地笑著說,「當然,等我發了財以後。」
我說不出話來。
「對,不要做出這麼害怕的樣子。我們倆都受到邀請了——我堅持說自己本來要跟你一起吃晚飯的。我代表你接受了邀請,不過到時候我是不會去的。」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我慌裡慌張地告辭離去。前往埃舍爾的最後一班火車十一點五十開,從滑鐵盧車站始發。
「上個星期的星期二,我收到了伯納德爵士的電報,讓我馬上去找他。他在馬車道上等著我。看到我以後,爵士也不說話,徑直領我到了藏畫陳列室。陳列室鎖著門,裡頭一片漆黑。他拉開百葉簾,然後站在那裡,還是不說話,只是指著一個空畫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開了口。最後他告訴我,那個畫框里原本是一幅委拉斯凱茲的作品,是全英格蘭——當然,也是全世界一一最稀有最昂貴的名畫之一。我調査過了,」律師說道,「看來他所言非虛。那是瑪麗亞·特蕾莎公主的肖像畫,據說是這位大畫家最偉大的作品之一,僅次於他為一位羅馬教皇畫的肖像畫——國立美術館的人就是這麼告訴我的。他們對這幅畫的歷史倒背如流,還說它是真真正正的無價之寶。小迪本漢姆五千英鎊就把它給賣了!」
當時的情景,現在還歷歷在目:他看著自己的盤子,思考,思考;律師疑懼的目光,從他身上轉到了我這裏;而我則儘力擺出一副從容的樣子,來打消他的疑惑。午餐結束時,拉菲茲為自己的分神表示了道歉,然後要了一份ABC列車時刻表,接著就宣布:他打算搭乘三點零二分的火車去埃舍爾。
「那麼說,你還沒有去見克拉格斯嘍?」
「去見了,還跟他交上了朋友。在這兩個老傢伙當中,他算是相對比較有趣的一個,不過,他們兩個都值得你研究研究。今天早上我英勇上陣,走進飯店開始大吹其牛。我去的時機剛剛好——那個老狐狸要乘明天的船,回澳大利亞了。我跟他說,有人想要賣給我一張摹本,臨摹的是委拉斯凱玆那幅著名的《瑪麗亞·特蕾莎公主肖像》。等我找到傳聞中的原作主人的時候,卻發現那人已經把原作賣給他了。你應該去看看他聽了這話之後的臉色!他咧開嘴笑了起來,那張邪惡的老臉整個都變形了。
我們在皇室咖啡廳最終達成了交易。班尼特·阿登布魯克堅持請我們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我還記得他把自己那杯香檳酒一飲而盡的樣子,長期處於髙壓之下的人,才會有那樣神經質的放縱。而我也完全可以肯定,我與他如出一轍的豪放表現,贏得了他的讚許。
「什麼事都可以。」我囁嚅道。
「我會去埃舍爾,但願能趕上九點五十五的火車。」
「他要是聽到你的動靜了昵?」
按照禮節,我現在還不能走。於是我繼續坐在那裡——我們還在喝酒——聽主人講述,最初是什麼,讓他對這幅他得意洋洋地稱之為「如假包換、名不虛傳、雙螺旋槳、雙煙囪、銅包底的古典傑作」動了心思。
「還是不麻煩了吧。」我竭力勸阻。
「格拉斯普爾先生?」這位律師大聲說道。
「我得什麼時候過去?」我問道,一邊嘆了口氣。
「可我來是要叫你出去吃中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