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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寸土必爭是本色

第四章 寸土必爭是本色

用現代時髦的話講,城裡人對財富的理解是以資本的多少來衡量的,而農民們對財富的理解則是看自己對土地的佔有情況。農民對土地的渴望與擁有,其實遠比現代人對資本和財富的渴望與擁有要強烈得多。
「你小張錯了,我黑臉天天也看電視廣播,啥觀念意識跟不上,是老天給我們赤貧的中條山人沒留下一條致富之路,咱村上別說天天沒酒喝,就是洗臉做飯的水也要像炒菜用油那麼省巴著才行,你說咱們有啥辦法?」
「一年還本,給你利息30%。二年還本,每年給利息50%。如何?」
當「黑臉」在久別家鄉之後重新回村時,看到包括自己家在內的家家戶戶村民有了從山下引來的「自來水」喝時,愧疚得無地自容。他聽村民們說,梁雨潤書記不僅幫他查清和追回了幾萬元的被騙款,而且在村子引水工程缺錢缺工時,甚至跑到自己的老家——百里之外的芮城去求人籌措錢款。三九寒冬里,梁書記帶病上山,跟著村民們一起搬石築渠,鋪管壘池,屢次累倒在工地……
「玩笑,誰不知中條山上的漢子,個個都是海量!」
「具體點說。」「黑臉」不甘示弱。
「這麼說你就是西北庄村的『黑臉』村長?!」梁雨潤打量著眼前這位實際年齡只有40剛出頭,而看上去卻像五六十歲的老漢,強壓下心頭之火。
「黑臉」急了:「咋,就你城裡人是好樣的,我們山裡人都是孬種?呸!老子的口袋裡也不都是裝黃土的!」「黑臉」重重地拍了拍那個裝有10萬元現金的手提包,頗有幾分蔑視的眼神瞅了瞅張某,便只管大口大口往下灌酒。
「你是怕有風險,賠了本?」
「哎哎,我是廟前鎮井溝村的。叫庚銀項。」
「大哥,看你還算義氣。現在我可以向你透露一個秘密:你知道原來縣裡準備給你們村多少款嗎?」在酒桌前分手時,張某很神秘地將「黑臉」拉到一邊,悄悄說。
「你,你黑臉大哥真會開玩笑。」張某笑得更歡,佯作搖頭狀。然後眯起雙眼,直盯著「黑臉」,又用手輕輕地摸了摸那隻裝有10萬元現金的小包:「這兒不是現成的嘛!」
「哼,我與西北庄村有什麼可分的?還是一句話:不幹。」
張某等人朝「黑臉」又是一陣嘲諷之後,說:「沒有人讓你不給村上修渠引水呀!我們是想幫你大村長干出點名堂來:能夠將來既修了渠,又同時立馬讓村上致了富嘛!」
「這我知道。可你知道縣裡本來想給你們村多少嗎?」
梁雨潤的眼眶裡的淚珠在打轉。「老人家,你這麼大年歲,咋睡露天嘛,可容易得病呀!」
張某狡黠地一笑,還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兒。
「痛快。一言為定!」
土地不僅是農民的命|根|子,其實也是我們全體中國人的命|根|子。
這個鄉在梁雨潤來夏縣當紀委書記前有過一件事,讓縣裡犯了幾年的難。這就是該鄉西北庄村有件事讓全村的農民集體上縣城鬧了好幾回,為啥?這得從頭說來:西北庄村是個嚴重缺水的山村,村民們祖祖輩輩吃水都是靠從幾里路的地方去人背馬馱。改革開放了,外面的世界一天比一天精彩,農民致富的一條又一條消息也通過電波越過中條山吹進了大山深處的西北庄村,但這裏的村民們苦於缺水而無法圓自己的致富夢。在夏縣,像西北庄村這樣的窮村何止一兩個,所以縱使西北庄村民多少年來曾經想過無數辦法,想一解水源之苦,可是終無結果。1995年,一位從西北庄村走出去的段先生得知自己的家鄉仍然生活在「滴水貴如油」的窘境中,便請求一位在另一個比較富裕的縣裡當人大領導的同學幫助從省有關部門要了一筆以工代賑人畜吃水款給自己的老家西北庄村——山西省計委將17萬元的一筆專款撥到了夏縣計委,明確是給西北庄村用於解決那兒的人畜飲用水的。
「哎,梁書記,是我們村裡的支書,他——」庚銀項老人開始講述起他這13年來一直為土地的事而奔波的遭遇。
「嘻嘻,怎麼沒關?有關!而且是很重要的關係哩!」張某開始做圈套,「你大村長不是找不到致富路嗎?我今天就給你引來一條致富路。嘻嘻,就看你大村長是不是真有這緊跟形勢的觀念和開拓意識了……」
「哈哈哈……九-九-藏-書」張某和另外幾個酒友哈哈大笑起來,連連數落「黑臉」真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人。
張某搖搖頭,笑嘻嘻地朝「黑臉」擠擠眼:「No,No,我說你村長大人就是缺少觀念和意識,你還不服?就憑你村在山旮旯那個地方想像城裡人一樣整天有肉有酒的吃喝當然不行嘛。可你們也有不少致富的門道,問題出在你這樣的村長沒有魄力上。」
土地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將推動或者制約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共中央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里每年頒發的「一號文件」,即是與土地直接相關的農業問題。
「我們各出一半股,你五萬我五萬,年終我保你利滾利地把本翻兩倍以上。」張某扔出第一方案。
「黑臉」有些緊張地搖搖頭。
庚銀項和六組村民不幹了,他們知道這是王某利用職權做了違背中央土地政策的事。於是他們就到鄉里縣裡反映情況,以求把屬於他們六組的24畝土地要回來。庚銀項告狀的事讓王某知道了,很生氣,一句話就將庚銀項的六組組長職務給撤了。
一頓狗肉加酒水,灌得「黑臉」成了連說話都不利索的大紅臉。
梁雨潤聽完庚銀項老人的敘述,火就來了,那隻大巴掌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大伯,我一定在七天之內給你把這事解決了!」
「是是,你瞧我都不像人樣了。嗚嗚……」
老人「嘿嘿」一笑:「是啊,可我值啊,總算把你梁書記等著了。嘿嘿。」
「大伯,你是山上哪個鄉的?」梁雨潤給老人搬過椅子,端上一碗熱茶。
「借你大哥的錢總可以了吧?」
「黑臉」一聽,猛地端起桌上的杯子,一仰脖子:「一言為定!」
「我說村長,你老說村裡窮,其實還是你們的觀念和意識跟不上。」張某知道到時候了,便把酒杯重重地碰在了「黑臉」面前,一副城裡人對鄉下人不屑一顧的樣兒。
百姓的心是肉長的,看到梁雨潤書記為了農民們的事,連命都要豁出來了,那份沉甸甸的情意將讓他們一輩子也忘不掉!
「梁書記,嗚嗚嗚……你可要給我們農民作主啊!我已經跑8年了,再跑下去我連這身破棉襖都穿不起了。嗚嗚,嗚——」老人傷心地哭泣起來。
「哐——!」「黑臉」藉著酒勁,將杯子往桌上重重地放下,像真要賭一把似的詢問張某:「你張老弟今天只要能說出一個可以鉚釘的地方,我黑臉身為中條山上的一條漢子,敢拿出咱西北庄村一棵鐵樹供你!你只要能說出讓我信的鉚釘地方,我就敢!你說!」
「你想幹什麼?」「黑臉」噌地離開座位,連人帶包躲到遠遠的一邊。
「怎個借法?」
村民們聽到這消息,可謂欣喜若狂。那是他們盼了多少年才從「天上掉下的餡餅」呀!村民們把這筆錢視為脫貧致富的全部希望。他們得知喜訊后,群情振奮地自發行動起來,為趕來年春天能使莊稼和苗圃用水,全村男女老少,在寒冬季節便背起鋪蓋,自帶乾糧,上山打炮開路,幹得熱火朝天。有的村民則用自備資金在自己的田頭宅地開始動手修建水池水窯了。然而就在村民們流血流汗苦幹拚命乾的一天又一天里,人人皆知的「天上掉下的餡餅」卻遲遲不見落到西北庄村百姓手裡,而且不知到了哪兒去。使得已經全面鋪開的水渠工程不得不放慢速度,最後到了無法再開工的地步。這時村民們才慢慢清醒過來,詢問村幹部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臉」頭一扭:「說這事幹啥?關我屁事!」
村支書裝糊塗,村長吱吱唔唔說不清。
村民們還在上縣裡一次次鬧,「黑臉」卻像過街老鼠,見人就躲。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黑臉」理了理在這一年多變白的鬚髮,忍不住淚水縱橫。有一次他在街頭聽人說新來了一個紀委梁書記,跟「包青天」一樣,啥難事他都能解決。「黑臉」想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從借居熟人的一間畜棚里走出來,耷拉著腦袋來到了梁雨潤辦公室,交待了經他之手的那17萬元解決村民用水專款的去向——
土地從本質上體現的是農民的絕對的財富價值觀。因而土地的擁有或喪失其實就是農民們的根本利益的得與失。
「知道……可我當時確實看到村上沒啥致富路可走,所以想著也來個『借雞九_九_藏_書下蛋』啥的。誰知上了人家的當。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只恨不得把那小子宰了!」
明白了這層意思,我們就不難理解像崔良娟這樣的農家婦女,為什麼可以幾乎是用了半輩子的時光,僅僅是為了爭得咫尺宅基地的擁有權的全部意義了。然而在廣大農村,像崔良娟這樣寸土必爭的農民以及他們寸土必爭的信仰,何止僅僅體現在對自己宅基地上。
「修渠引水的事你村長几十年生活在山上比我們有經驗,可你沒有想一想:即使村民們有了水,就能致富了?不行,水僅僅能解決大伙兒不再到遠處背水之苦,卻並非一定改變村上的根本面貌,尤其是在你任村長期間怕是難有致富的那一天。這不能單說是你黑臉大哥沒本事,就是省長市長到你那個窮村也沒法讓大夥致富。可在城裡開飯店就不一樣了,你今天開張,當天晚上你就能在燈下一五一十地數個美!這叫投資短,見效快,世界上有名的富翁都是從開小飯店起家的,這方面你黑臉大哥要說經驗還是差一截哩!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哈哈哈……」張某和其他幾位酒友忍俊不禁,但那笑中明顯帶有輕蔑。
庚銀項欲訴無門,欲哭無淚。如此處境,正是「八年啦——別提它!」
這樣的場面並非電影鏡頭。它教育的也不僅僅是像王某這樣的村支書,梁雨潤在處理一件件農民上訴案中,同樣受到極大教育。
1999年4月8日是個大雨天,這一天是梁雨潤的「群眾接待日」。瓢潑的大雨不停地下著,從前一天的深夜一直下到第二天的上班時間仍未見停。8點正,梁雨潤準時從自己的辦公室來到縣委信訪接待室。這時有一位60來歲的老人進了門。梁雨潤感到有些驚奇,因為老人從上到下的一身裝束完全是陳永貴式的——頭扎毛巾,一身黑襖,那腰間系著的是一根用草繩編織的褲帶,黑襖上有數處已破,裏面露出幾縷發黃的棉絮,一看便知是從山裡來的農民。
西北庄村村長人稱「黑臉」。可他這「黑臉」不是秉公執法的包公黑臉,而是喜歡貪點小便宜的有點黑了心的「黑臉」。一向精明的「黑臉」村長這回可是嘗到了貪小便宜的苦頭了。村民天天到他家討個說法,弄得他家都不敢回。收成時節,「黑臉」想回家把地里的糧給收了,結果村民們知道后,舉著鐮刀棍子來田頭找他。「黑臉」頓時嚇得臉色由黑變紫,從此他再沒敢回過村。
老人的眼睛開始潮濕了,渾身一個冷戰,然後全身哆嗦起來:「梁書記,我為了見到你,已經在那兒,你看就是那兒……」老人指著窗外的縣委辦公大樓的側牆:「那兒的屋檐下,我在那兒睡了兩宿。今天總算等到你了,算我沒有白給雨澆了……」
張某耐不住了:「你大哥真是個黑臉!行,再各加10%!」
梁雨潤感到心頭一震:「你老就為見我兩晚都睡在屋檐下?是雨水把你澆成這個樣?啊?」
「七天?」
「你憑什麼願意跟我合股開飯店?我又沒本錢入、入股嘛!」
張某心裏樂開了花,臉上卻做出一副極其敬佩的樣兒,湊近了說道:「我正要承包一個飯店,店主的老闆娘是我們夏縣某某局長的婆姨……」
「做生意嘛,肯定是高風險高效益嘛!」眾人附和起來。只有張某陰著笑臉在琢磨「黑臉」的心思。
「不是省里撥了17萬嘛!」
「這人畜可以忍一忍,再不就上幾裡外的地方馱點水回來喝,可地里的苗咋辦?大夥知道今年可以把水管鋪到村頭,便都種了苗圃。你們咋騙到咱自己人的頭上來啦?啊,不說清楚錢到哪兒去了,你們就別想睡囫圇覺!」村民們積怒成火,天天圍著村長要他交待錢的去向,這可是他們的救命錢哪!
「黑臉」的錢袋「開」了。他小心翼翼試探道:「合股開飯店當然好,可咱這錢是村民們的救命錢,我不能讓它冒任何險。合股開飯店,如果好當然皆大歡喜,可是一旦虧了我這本不也泡湯了嗎?使不得,使不得!」
「先把自己在整個事件過程中的所作所為交待清楚,關鍵是要挖挖心靈深處的髒東西。然後配合紀委和法院調查組把張某及其他背後的那幫專門靠權術加騙術坑害農民們的傢伙挖出來。」梁雨潤對「黑臉」吩咐完后,立即召集紀委九九藏書和法院的同志,突擊追查張某,並又通過他的交待順藤摸瓜,挖出了一個多年盤踞在縣要害部門專發「貧困財」的蛀蟲。「黑臉」和張某也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王某這麼做明擺著是以權壓人,罷我個人的職是小事,但以權謀私,違反國家農村土地政策,危及席家坡父老鄉親子孫後代利益是大事!庚銀項在村民們的支持下,從此開始了長達8年的上訪,要求政府和黨組織出面糾正王某的做法。庚銀項一次次走出山村,來到縣上、運城市向上級反映情況,而8年間在他的那份「上訴材料」上,也寫滿了各級領導的「批示」,然而問題卻始終得不到解決。原因並不複雜,因為像所有上級對農村的指示精神一樣,真正要落實時還得找村一級幹部來實施。井溝村的事王某身為村支書,他能不知道?更何況庚銀項「告狀」針對的正是他這個村「第一把手」。
「具體一點。」「黑臉」不耐煩地。
「沒,沒有虧。」
那天,當梁雨潤把鄉黨委關於給王某的黨內警告處分和鄉政府土地經營管理站關於向井溝村第六村民組歸還24畝耕地的兩份決定書附本,帶給剛從山外流浪8年多歸來的庚銀項時,這位剛直不阿的農民老漢,跪在地上,手捧黃土,激動得淚流滿面,他向在場的幹部一再地表示自己再也不離開家鄉,一定要帶領鄉親們把這兒的每一寸土地建設成富足的樂園。
「黑臉」晃晃頭,自言自語道:「我沒醉糊塗吧?」
庚銀項是夏縣廟前鎮井溝村六組村民,原該生產隊隊長,後來生產隊改為生產小組,他是該村六組組長。這是個自然條件比較差的村落,農民們賴以生存的僅是一年打不出幾擔糧食的土地。農村實行包產到戶后,他們更加珍視腳下的土地,堅守著祖先留給他們的每一寸良田。1984年,庚銀項所在村民小組的王某當上了井溝村的黨支部書記。作為庚銀項一手培養起來的娃,庚銀項打心裏希望王某能當好一村掌舵人,時刻想著村裡的父老鄉親。但王某當了支部書記后,想的不是全村百姓的事,卻在盤算著如何用自己手中的權為自己多謀私利。井溝村地處中條山腹地,幾個自然村非常分散,自然村與自然村之間的生活條件差異不小。庚銀項老漢的六組比起村委會所在地的五組就要差得多,王某身為村支書,平時家在六組,開會則要翻過幾個丘峁峁到五組那兒村委會所在地。這事一直讓王某心裏很彆扭。客觀地說,為了工作方便起見,王某有心把自己的家遷到五組並非全部是搞特權。但問題出在王某後來確實利用了特權並讓農民的實際利益受到了損害。1987年,原五組村民的河南籍老鄉遷回了黃河東邊的老家,使得五組多出了20多畝承包地。身為書記的王某見時機到了,跑到鄉政府那兒先把自己全家的戶口從六組轉到了五組自然村。回頭又找五組組長商定,把自己在六組席家坡的24畝承包地帶到五組作為「遷戶之禮」。由於農民對已經屬於自己承包權的土地格外看重,雖然王某是村支書,但五組村民對於他的遷居一直暗裡對抗著不樂意。來一口人佔一份地,就等於從別人的飯碗里搶走一口飯吃。再說席家坡的地比起五組的耕地來,肥瘦程度不可比。但念在王某是村支書和他能從六組帶來24畝耕地份上,王某遷居這事勉強辦成了。可六組的村民不幹了,你王某是支書,愛富不愛貧可以理解,因為你手中有權,可以往條件好的自然村遷戶,但你不該帶走24畝地。按照1979年9月28日中共中央頒發的《關於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第二條第五款之規定,像王某原居住地的承包地是不能隨家遷出第六組自然村的。令六組村民氣不打一處來的是:王某把24畝地擅自轉讓給五組后,因為五組嫌路遠耕作不方便而實際上又把這些地的承包權還給了王某一家,而王某憑著他是村支書,在五組那兒他一家獲得了那位遷走的河南籍村民留下的承包地,這邊他又把在六組原有的24畝地劃在自己戶下,並且把這24畝地又轉包給了別人。
「你老為什麼渾身都濕透了?剛剛被雨淋的?」梁雨潤伸手摸摸濕襖,關切地問。
「另外再給你個人1萬元。」
中國的九*九*藏*書土地,決定著中國人的昨天和今天的命運,還將在很長時間里繼續決定中國未來的命運。
「黑臉」頓時一臉窘狀,喃喃道:「這是村上的公款,全村人等著靠它解決吃水的事哩!碰不得,真的碰不得……」
「也就四五萬!知道嗎,沒有我從中給你周旋,你能拿得到現在這麼多嗎?哈哈哈,門兒都沒有!」張某拿出一副深不可測的架式,湊在「黑臉」的耳邊:「我想法讓你們把後面還有幾萬元的款拿到手。大哥,兄弟沒有讓你虧著吧?」
「黑臉」咂咂嘴,有些動心了,但沒有表態,反倒搖了搖頭。
「梁書記啊,是我錯了,你看在我的一頭白髮上,救救我吧!我都快有一年沒敢回村了。嗚嗚……」那一天,梁雨潤正在辦公室閱讀由祁家河鄉西北庄村莊群眾以集體名義寫的一封狀告村幹部的信,「黑臉」一頭闖了進來,見面就嗚嗚地大哭起來。
「我沒有魄力?」「黑臉」眼珠頓時瞪得溜圓。
「當然。賠了本村民還不把我扒皮吃了?」「黑臉」誇張地做了一個動作。
「黑臉」自以為在張某身上沒有做虧本的事。他想:村上的錢本來不會弄到那麼多,現在有張某出力,等於為村上多賺了一筆引水款。自己呢,可以在全村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每年進腰包若干……這等如意算盤讓他不由陣陣竊喜。「黑臉」哪知張某給他設的是個套。而且「黑臉」回村后又沒有很好地管好剩餘的錢,這裏付個白條款,那兒應付個人情,到最後用於水渠之款所剩無幾。村子里是熱熱鬧鬧的村民和一個已經全面鋪開的工地,哪知「黑臉」背地裡演了出見不得人的拆台戲。當村民火燒眉毛天天逼他要錢時,走投無路的他趕緊回過神來找張某要款時,那費功費神兒使「黑臉」惱也不是怒也不是。到後來逼得緊時,張某乾脆連個面都不照。「黑臉」找到飯店,飯店已經倒閉關門多時。
「知道什麼叫罪有應得嗎?」
梁雨潤知道整個事情的調查結果后,極為震驚和氣憤,立即會同縣紀委和鎮黨委負責人,一起來到井溝村,對村支書王某的問題進行了現場辦公處理。在事實面前,對照國家相關政策和條例,王某承認了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對過去幾年中對庚銀項上訪的處理存在個人打擊報復的行為,表示立即按政策向席家坡自然村退還24畝土地的所有權。
「咋個弄法?」這回「黑臉」感興趣了。
原來,在縣計委收到省計委的撥款后,「黑臉」村長便和村支書到縣城有關部門領款,第一筆10萬元款當日拿到。可就在這時一位神秘角色出現了,此人雖僅是夏縣某單位的普通職工,但卻很有背景,要不怎麼會連西北庄村得到了省里一筆扶貧性質的撥款他都像餓狼嗅到腥味似的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世上的事很怪,像夏縣這樣一個縣鄉兩級公務員、教師等工作人員連工資都不能及時發放的貧困縣,有人卻專門把目光盯在了那些百姓的命|根|子錢上。「黑臉」拿到這筆特殊的撥款還沒來得及出縣城,那位張某便在「黑臉」村長從工商銀行取款出大門的同時,十分熱情地在一位「中間人」引見下,跟「黑臉」套上了近乎。
「那好,我可以保證你包賺不虧本。」張某說。
當日下午,在梁雨潤的統一安排下,一個專門辦理庚銀項老人舉報問題的專案組出發了。經過紀委王武魁副書記為首的專案調查組三天多時間的連續調查核實,庚銀項老人反映的問題基本屬實。問題的真相大體是這樣的:
與廟前鎮井溝村同在中條山上的祁家河鄉,是夏縣這個貧困縣中的貧困鄉。該鄉距縣城136華里,是個有名的「三邊鄉」(黃河邊、省界邊、縣界邊),當地有民謠這樣描述祁家河,叫作「腳浴黃河水,頭枕中條山,左右牽兩縣,夏縣最邊沿」,這兒的雄雞一叫,能讓三省的人聽見。梁雨潤的得力助手、縣紀委副書記王武魁當過這兒的公社書記,我本想跟他一起上山實地看看這塊「一雞鳴三省」的窮鄉僻壤,但王書記告訴我從縣城到那兒來回得用三天時間,這讓採訪后急著返京的我不得不留下了遺憾。
毫無疑問,當然是土地。
「好。兄弟見你村長是明白人,我就長話短說。」張某終於掏出了引「黑臉」上套的鉤,「你九九藏書不會不知道在城裡開個飯店就像在自己家設了個錢莊。我張某人把你黑臉大哥當作自家兄弟,所以願意合股與你共同經營一家飯店,如何?」
「對,七天。只要事情屬實,我用一個星期時間給你把事辦了!」
「哎嘿,就是欠點火候。」
「黑臉」思忖了一下,果斷地搖搖頭:「不幹。」
「你慢慢說,大伯,有什麼冤事只管跟我說。先喝口水——」梁雨潤動情地。
中國是個農業大國,在漫長的五千多年文明史中,除了只有近代不到一百年的工業化進程之外,中國的全部歷史都是農民的歷史,或者說都是土地化革命的歷史。即使在今天,土地仍然是影響中國現代化歷史進程的最重要因素。
「是是,梁書記您批評得對,現在我除了頭髮是白的外,全身都是黑了,我對不起組織啊,嗚嗚……」「黑臉」愈加悔恨,梁雨潤的心頭則愈加焦慮。因為據掌握的情況看,騙走這筆錢的張某不僅在整個騙取過程中使用的手段非常「法律化」,而且關鍵是在張某背後有人藉手中的權力在一面批轉省計委給西北庄村這筆特殊撥款同時,又在暗中進行漁利。那個姓張的之所以能在西北庄村剛剛獲得第一筆款項時,就那麼直截了當的敢向「黑臉」伸手,是因為他借用那位領導的權勢,迫使西北庄村「識相」與他張某「合作」,其實就是感激給批撥款的「某領導」的「禮尚往來」。再加上他們抓住了「黑臉」也有點「黑」的短處,故而合夥演出了一出坑害連水都喝不上的山村農民的缺德戲。
「我,我是回不了村啦。唉——!」當「黑臉」明白過來時,早已晚矣。而他原本烏黑髮亮的一頭濃髮,彷彿在一夜之間如雪盡染。
什麼事在農民的心目中最神聖?什麼是農民的命|根|子?
「你就沒有想過自己在這中間沒有一點私心在作怪?你身為一名共產黨員,一村之長,想過沒有那錢是全村多少代人夢想能有水喝,能過上像一個人樣的日子的命|根|子錢啊?!」梁雨潤瞅著眼前這位恨鐵不成鋼的同齡人,不由又氣又恨。「張某這樣的專刮民財的騙子,該抓。可你這樣拿農民的命|根|子錢隨意轉手想自己從中揀油水的人就不該受罰?都說你是『黑臉』,要我看你的心都變黑了!」
就這樣,為村民爭土地的庚銀項老漢上訪,變成了一個長年有家不敢回的「流浪漢」。原本便是一貧如洗的山民,一旦離開了山村和土地,哪有法子過日子?上訪上訴,本是件耗時耗錢又耗神的苦差,而如今身為「流浪漢」的他,更是吃盡了苦頭。為了省錢(其實庚銀項身上根本就沒有錢),他只得時常夜宿街頭,像那天見梁雨潤的頭兩天夜裡睡在縣委大院的屋檐下算是「好運」的了,至少不會半夜三更被那些刮地皮財的流浪漢們趕來趕去,或者敲詐勒索。令庚銀項氣憤至極的是一些部門的官員和辦事秘書,明明知道他是一位正兒八經有事要向政府和組織反映的上訪農民,卻拍桌子瞪眼地硬說他是「瘋老頭」,讓保安一次一次拉出去送到收容所……屈辱和無奈伴著庚銀項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他曾幾次從收容所逃到中條山那個自己的家,但天一亮他又不得不含淚離家,因為一旦被王某知道他這個「釘子戶」回村,就會派人前來抓他。人家的理由很「充分」——據上級有關部門來函,庚銀項在外面有妨礙社會治安表現,村委會根據村民治安條例進行處理。服不服?服的話就交罰款;不服?那就送鄉派出所!派出所哪是好去的地方?輕則受訓,重則一頓皮肉之苦——這在那些素質低下的山村小鎮是常有的事。
就這樣,「黑臉」口袋裡裝的那10萬元全村人的救命錢,連他自己還沒摸熱,便已少了小一半。
「老子辛辛苦苦當支書,這麼點事你們還要告個沒完啊?」王某開始並沒有當回事,但年復一年,他已經無法再「宰相肚裡能撐船」了,竟然下令「你姓庚的再告狀就別想回村。出了山,他庚銀項愛到哪告我管不得他,但要想再回村咱就得收拾他!」
「現階段的農民日子並不好過,特別是像我們夏縣這樣地處黃土高原的貧困縣農民,他們的日子更是過得艱辛。要是再有人任意侵佔他們的利益,那是天地不容!」梁雨潤不止一次這樣發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