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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赤子情懷 13、世界級難題

第四章 赤子情懷

偉大的三峽移民既是重慶的立市之本,同時又是當代愛國主義偉大行動的一次重大事件。重慶人民在三峽大移民中所作的特殊貢獻,無疑是一頁必將載入中華民族史冊的壯麗詩篇。2002年至2003年間,筆者有幸專門對三峽移民作了專題採訪,其中有3個鏡頭令我終生難忘。
鏡頭1:2002年6月6日清晨,在大江邊的一個山村路口,王朝珍奶奶就要離開她居住了84年的水市村了。她身邊是成百上千人的送行隊伍和喧天的鑼鼓聲,在無數遍叮嚀、祝福中夾雜著的是無數聲離別的哭泣。
歡送的彩旗飄揚在獵獵晨風中,載人的汽車發動了隆隆作響的馬達。全村人都要走了,但誰也沒有第一個登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王朝珍奶奶。
已當爺爺的長子過來想攙扶老母上車,不料老母輕輕將老兒的手一推。
媽,咱走吧,鄉親們都等您哪,啊!兒子有些著急。
老母不理會,一句話不說,轉頭尋覓了一下,找到了: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歲的重孫身上。
好娃娃兒,來,給老宅居磕個頭……老人緩緩按下重孫,自己又顫顏巍巍地雙膝跪地……
媽——兒子大哭一聲,隨之跪在後面,俯首貼地。
奶奶——祖奶奶。
全村要走的人都跪了下來。緊接著是一片朝聖般的祈福聲……
奶奶,你遷移到的江蘇,是我的家鄉,那兒也有長江,比這裏還美……我忍不住也擠過去同鄉親們一起將王朝珍奶奶攙扶起身,並從心底迸出這樣一句話。
我看到老奶奶的眼裡閃出一絲光亮,然後義無反顧地拉著重孫,頭也不回地上了車,直到遠遠地離開了那個綠水靑山的江邊小鎮……影子漸漸變得模糊,模糊……
我發現那是由於我的眼淚。
鏡頭:2:7月9日,上午10時剛過,炙熱的陽光便開始朝頭頂潑灑。
又是大江邊的一個小村,又是成百上千人的送行隊伍和喧天的鑼鼓聲,又是無數遍的叮嚀、祝福和無數聲離別的哭泣。
怎麼辦?總指揮,已經超過預定出發時間兩個多小時了。再這樣等下去會耽誤整批移民搬遷任務的呀!鎮長急得團閉轉,已經不知第幾次向相任外遷總指揮的副縣長請示了。
總指揮雙眉緊鎖,只見他不停地在大樹底下的那塊石板上來回急踱,卻不吱一聲。終於,他再一次抬頭……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在同一個地方、向同一個方向,他幾乎抬過上丁次頭了。但總指揮必須繼續抬頭,繼續抬頭觀察那棵大樹權杈上的動靜……
那是農舍前的一棵近百年樹齡的老槐樹,盤根錯節。身後是柑橘滿坡的山,前面是百米相望的大江。透過樹榦的丫杈,既可見逐浪翻滾的江流,又可見汽笛聲聲的舟船。
此時,樹杈上有個用塑料布搭蓋的小棚子,那棚子里坐著一個老人,一個與老樹同齡的老人。她叫什麼名字,村裡巳經沒有幾個人知道了,就連她的兒子、兒媳也記不太清,大伙兒只叫她水娘。
據說水娘出生的那一年長江發大水,江水一直淹到她家門口,大水一淹便是三七二十一天。水娘的母親死得早,父親和兩個兄弟又被那場洪水吞噬了,最後只留下她和那棵槐樹。
水娘和槐樹從此一起飽受歲月的滄桑。是新中國給了她新的生命和新的家庭,還有滿堂子孫。
有一天孫女告訴她,說政府要把家門口的這條大江修成大水庫。
咋修成水庫?水娘問。
就是不讓大江下游的人淹了。
水娘點點頭,明白了。
又有一天孫女告訴她,說我們要搬家了,搬到廣東去,就是搬到大海的邊邊。
一定要搬?
一定要搬,政府說的。
水娘再也不吱聲了。
後來房子被拆了。孫女她們都臨時住在親戚家裡,並且特意為老祖宗準備了一張席夢思床。
水娘執意不去。她對孫女說,她要再看一看大江。
可看不到呀!一屋前有了新的人家。
把我抬到老槐樹杈上。老祖宗瓮聲瓮氣地說。
兒孫們一聽樂壞了,連誇老祖宗雅興不小,說行行,滿足您老。
一大幫人好不容易將老人抬到老槐樹杈上,不想老人越看大江越發痴獃,不是流淚就是喃喃自語著什麼。一句話,怎麼勸也沒用,就是不下來。
這可急壞了家人,急壞了村上幹部,也急壞了鎮上縣上的領導。移民計劃爭分奪秒,就像戰場動員,說誰走就誰走,說哪時走就哪時走,不可延誤,如同軍令。
村幹部千呼萬喚不見效果后趕緊請來鎮幹部。鎮幹部口乾舌燥仍見樹上的老人家巋然不動,不得不十萬火急地搬來縣領導。
指揮長面對已在老槐樹上度過了4天3夜的老人家,還能說什麼。你們,包括我,有誰比得上水娘對故土的感情?對大江的感情?讓她多看幾眼吧!指揮長含著眼淚對身邊的幹部和群眾說。
接住喲水娘,您渴了就喝口瓶子里的水,這是我特意從您家後面的山泉中灌的,甜著哩!指揮長再一次向上遞過一個小可樂瓶子。
碼頭上送行的船隻,送行的鑼鼓,還有送行的叮嚀聲和離別的哭泣聲,都漸漸停止了,目光全都轉向老槐樹。
是風還是雨?老槐樹突然動了一下,樹葉尖尖上掉下了水滴……
我要下來——是水娘在說話,隨即見她雙腿向下一伸。
快快,趕緊接著……指揮長急忙命令。
於是,老槐樹下嘩地一下簇擁了不知多少只手。
水娘安然落在眾人的手臂之上。隨後她又像一尊莊嚴的大佛,被前呼後擁地抬向遠行的外遷船隊上。那場面莊嚴而隆重,比得上當年皇上動駕之勢。
送行渡輪笛聲齊鳴,鑼鼓敲得更響更脆。遠行的船隊徐徐啟動,留下長長的一片白浪在翻卷。
我發現自己的眼裡又是淚。
鏡頭3:這是另一年4月的某一日。又一次外遷移民要動身了,可村民黃德發卻憂心忡忡地蹲在地上不吱聲。
走吧老黃,船都要開了你還在磨蹭啥子?村幹部過來催道。
黃德發哭喪著臉,低頭道:我一直還沒敢給我娘說外遷的事呢!
你……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不跟老人家說清楚呀?村幹部急了。
黃德發來火了,雙腳用力踩地我咋不想跟她說清楚嘛!可你不是不知道咱這峽江一帶自古就有六十不出門,七十不留宿之說!我娘她從進咱黃家后就沒離開過一回村子,現在她都88歲了,天天守著那口大紅棺材哼著送終的小調,你讓我怎麼跟她說?說讓她現在挪窩?告訴她死後不埋在長江邊?我……我能出得了門嗎?
村幹部默然無言,只得嘆氣。
發兒啊——
喲,是我娘在叫哪!黃德發趕緊進屋。村幹部也跟了進去。
娘,你有啥吩咐?
老母抬了下眼皮,不滿地瞪了一眼兒子:人家都搬了,就你落後!
啊喲娘你……你都知道了?五十好幾的黃德發撲通一下跪在老母親跟前直請罪。
起來吧,兒老母親顫顫巍巍地從小木椅上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那口放在正屋中央的壽棺前,用手輕輕地擦了擦棺蓋上的塵灰,又用手指頭敲了幾下木頭,那壽棺立即發出幾聲清脆的音響。
老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
知道這壽棺咋要大紅色的?她問兒子身後的村幹部。
村幹部點點頭這是咱峽江人家的風俗。聽說過去只有楚國的王公才用紅壽棺,後人為了紀念這位曾經給峽江人民做過好事的王公,所以在咱峽江有划龍舟和老人去世後用大紅壽棺的風俗。
你懂你懂!老人揮揮手,然後對兒子說,搬吧,帶上我的這口大紅壽棺!說著,老人邁開小腳,一跛一拐地向外遷的隊伍走去。
兒子黃德發恍然大悟,趕緊直起腰桿,滿臉神氣地朝村上的人喊道快來幫忙,抬我娘的寶貝疙瘩!
來啦,來啦!村上的男人們老的少的全都過來幫忙。陽光下,那口大紅壽棺格外醒目地出現在外遷移民的隊伍中間……
奶奶走好!
奶奶走好!
村上的女人們老的少的全都簇擁在88歲的譚啟珍老人周圍,不停地親熱呼喚著。
走,孩子們,哨到新家去。
走,到新家去!
又一隊浩浩蕩蕩的外遷移民告別三峽,走得很遠很遠。隊伍里的那口大紅壽棺則在我眼前不停地搖晃著,直到再一次模糊。
我發現自己的眼裡依舊是淚……
百萬三峽移民,對重慶人民是一次偉大的考驗。這其中,重慶上上下下所有幹部和群眾為之奉獻的愛國之心、赤子之情,令天地動容。
寫重慶,不寫三峽移民,就等於沒寫重慶。寫三峽移民,如果少說了甘宇平這個人,就等於少了精彩的篇章。甘宇平雖然並不代表重慶三峽移民的全部,但甘宇平無疑是三峽移民中不可或缺的一個核心人物。在寫本章的時候,我想先說說甘宇平同志,是因為我和所有知道那些從事重慶三峽移民工作的人都敬重他,就像敬重眾多重慶市的領導千部一樣。
歷史是客觀的,作為報告文學作家,我想自己有這種責任,雖然顧此失彼在我們筆下常有,但既然我們了解了一些歷史,就應當像尊重客觀世界一樣去尊重它。
寫甘宇平,首先是因為我們能從他那裡知道許多老百姓並不知道的關於黨中央對於三峽移民及重慶工作的非常重要的歷史性決策和恩澤的形成過程,而對這,必須儘可能地記錄下來一隨著三峽丁程的完工、隨著三峽移民工作的結束,重慶直轄市的歷史可能更多地偏向經濟和社會方面的發展,這種變化隨著時間的久遠,人們也會對曾經有過的一段極其重要的三峽移民史漸漸淡忘,甚至到什麼都不知道的地步。因此,記錄下這個歷史時期我們的黨和當代政治家們曾經對重慶和重慶三峽移民方面的政治決策與恩澤,非常有必要。歷史雖然是人民創造的,但英雄和領袖的作用絕不可少,這也是事實。
甘宇平可以稱為甘老了,1939年出生的他,是地道的四川人。西北工業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重慶特鋼廠,1984年出任冶金部第18冶金建築公司副總經理兼副總工程師。1989年任四川省建委主任,1992年任省長助理,主管三峽移民工作。1993年任副省長,次年又兼任省政府秘書長。甘宇平經歷了三峽丁程開工后的幾乎所有重大事件,中央領導對三峽工程尤其是移民工作十分重視,每年都要來庫區視察,而多數是甘宇平陪同。1998年,年屆六旬的甘宇平陪同江澤民同志視察三峽工作。一路上,江澤民詢問了許多三峽工程和移民方面的問題,並作了很多非常重要的指示。
有一次江澤民問甘宇平:老甘你今年多大了?
甘回答:總書記,我已到了您所說的軟著陸的年齡了。
江澤民聽后笑了,用手指指甘,說:你在劫難逃,繼續干吧!
中央有規定,副省級幹部可以千到60歲,但甘宇平因三峽移民工作,中央一直沒有讓他退位,直到現在他已是68歲了,仍然在工作崗位上,只是現在他的職務換成了重慶市政府顧問、國務院三峽建委委員、全國政協常委正部長級廣。像甘老這樣的年齡和職務怕在省部長級中是個特例。要不江澤民同志當年數次沖甘宇平笑著說他在劫難逃。這話的意思是:你甘宇平對三峽移民工作熟悉,如此重大的歷史貴任,非你莫屬。
甘宇平自己說,他這十幾年在從事移民工作中,有幾件事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是在1992年8月訪日時,當時的日本首相竹下登先生聽說甘宇平是負責三峽工程中百萬移民工作的官員時,曾感嘆地對甘宇平說甘先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世界上擁有100萬人口的國家應有30個左右。你負責搬遷100萬移民,相當於搬遷一個國家!
當時我聽了很受震動,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很重。甘宇平說。
第二件事是,1997年全國人大會議期間,甘宇平作為人大會議新聞專場會上的有關三峽移民工作的新聞發言人,在此次記者招待會上,他面對美國等幾個西方記者的挑畔,嚴正回答了有關三峽移民的問題。這次記者招待會上,我明顯感覺和體會到,百萬:峽移民確實是個世界級難題。西方人一直關心三峽工程,有所謂的人權問題,有環境問題,有工程和移民資金問題。記者招待會上,氣氛非常緊張,但在私下,我同幾個西方記者交流中用比較耐心的態度和客觀的事實向他們作了相關的介紹,達到的效果比較好。這也進一步使我意識到自己所承擔的工作責任。比如像三峽移民資金問題,後來我們提出了一句話叫做三峽移民資金是個高壓線,絕不能撞之後,各級在進行移民工作中始終牢牢記住了這一句話,效果非常好。
甘宇平講的第三件事是:對待三峽移民工作和三峽工程,從以江澤民為核心的黨中央到以胡錦濤為總書記的新一屆中央領導,不僅一直很重視,而且在決策時始終堅持與時俱進和科學發展觀。比如關於移民問題,1998年前,三峽移民主要是靠就地后靠來安置移民。後來我們發現,由於庫區人多地少,可容納的移民十分有限。朱鎔基在1998年巡視庫區后明確指出:你們現在這樣僅靠一個就地后靠的移民做法,就像是在螺螄殼裡做道場。三峽移民一定要儘可能地外遷,這既是萬移民任務的必須,也會對改善庫區環境有莫大好處的。正是朱鎔基同志的這一英明決策,才有了後來的外遷移民的戰略調整。
當時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在庫區搬遷過程中的中小型企業問題。庫區的這些企業當時搬遷不動,原因是這些企業大多設備陳舊,生產工藝落後,出來的產品沒有市場。我們彙報后,朱鎔基同志就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們,你們應當儘可能地將這樣的企業關閉破產,拿錢走人!這一決策極大地解決了庫區企業搬遷的難題,我們後來利用政策優勢,對搬遷的1397戶企業中709以上實行了關閉和破產處理,不僅順利完成了工礦企業的搬遷任務,而且為改善庫區生態、調整庫區工礦企業的產業結構,起到了一舉兩得的積極作用。甘宇平對此極為感慨。
朱鎔基同志還有一個大手筆值得記住。甘宇平說,國務院在研究決策調整移民外遷戰略和對庫區企業實行關閉破產處理的同時,有一天,時任國務院副秘書長的原重慶市副市長李德水突然從北京打電話給甘宇平,問甘還有什麼事需要說說的。甘宇平就說了隨著三峽工程接近完工,庫區的地質災害問題,應當引起高度重視,因為庫區的地質災害隨時都在威脅人民生命和國家財產。這一天,甘宇平與李德水用紅色電話整整為此事通了一個多小時的話。而正是這次通話后,朱鎔基總理在主持三峽工程工作會議時,親自|拍板從三峽工程建設基金中拿出40個億治理庫區地質災害。朱鎔基同志在會上說,我們絕對不能發生,在某一個晚上突然有一個移民城市垮塌在長江里的悲劇。一旦發生這樣的事,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中央領導的決策和忠告,我是歷歷在目……甘宇平對這樣的事,記憶猶新,併為與李德水用紅色電話通了一個多小時話的結果時常感懷―甘老說,他十幾年從事三峽移民工作,這事是最得意的。
當然,甘老他們促成的庫區地質災害治理問題,功在千秋,自然值得驕傲一胡錦濤為首的新一代領導人,對三峽移民和庫區工作更加重視,並且事事處處體現了堅持科學發展觀的理念。甘宇平印象最深的要算溫家寶總理在對待三峽庫區的污水治理和第三期地質災害投人問題工的魄力了:溫總理主政國務院工作后,在第三期三峽地質災害治理問題上,又一下拿出60個億。同時對庫區污水治理給予髙度重視,在調查研究中認真聽取庫區同志的意見,要求有關部門拿出科學的治理方案。充分體現了胡錦濤總書記和溫家寶總理等新一代領導人對庫區人民的關懷。甘宇平談起這些事,滿懷深情。
有中央的與時俱進的決策和科學發展觀的指導,才有了今天我們重慶百萬三峽大移民工程工作的順利進行。這一歷史事實,我們誰也不能忘記。甘宇平強調說。
是的,百萬三峽移民工程正是在中央的上述思想和原則的指導下,才有了重慶人民破解世界級難題的偉大戰役的勝利可能和光輝詩篇——
縱觀世界水利史,中國的三峽工程確實偉大,它是人類征服自然的又一次偉大實踐。
長江是中國牛存與發展的大血脈,影響著中國的前途與命運。然而長江之水,在造福於民的同時,又因它的不馴性格,致使沿江特別是中下游地區的人民飽受洪水災難之苦。
將來高峽出平湖后,三峽水庫所形成的優勢還在於它構築起了一個效益巨大的長江航行新天地。預計到本世紀30年代,通過長江峽江壩址的年貨運量可達5500萬噸,客運約400萬人次。屆時,從重慶到宜昌所形成的660公里的深水航道,真正使我們看到天塹變通途的壯麗景象。
然而,三峽工程畢竟讓所有的人感到在它能夠帶給我們巨大效益的同時,某些局部的犧牲將是不可避免的。移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鍵的一項。
目前,世界上排在最前列的大型水電站有巴西、巴拉圭合建的伊泰普水電站,其移民僅為4萬人,非洲的迦納沃爾塔樞紐移民為8萬多人,印度的薩塔薩洛瓦水庫移民為10萬人。中國人太多,中國人又習慣隨江河而居。在新中國建設的幾萬座水庫中,移民共超過1800萬人,單庫過30萬移民的就有好幾個。它們是新安江水庫,移民30萬人;丹江口水庫,移民38萬人;三門峽水庫,移民40餘萬人。這一方面展示了我們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中國移民工作的卓著成就;另一方面,我們的政府也飽嘗了沒有安置好移民所造成的種種後遺症的尷尬。
修建三門峽水庫的移民也許是最慘烈的一個群體,那既有過去國力貧窮所致,也有決策本身的失誤。三門峽水庫已經成為歷史,今天的因建水庫而建市的三門峽市美麗如両,而在這美麗如両的城市背後,是當年幾十萬庫區移民用犧牲自己的全部利益作為代價的。我們在此訴說他們的不幸境遇,其實正是想說明水庫移民工作難度和今天三峽移民是在怎樣的一種背景下舉國家之力而進行的又一場偉大壯舉。因為二峽工程是長江上的第一大壩,而三門峽則是黃河上的第一大壩。它們的共同點都是經過全國人大代表舉手表決通過的大型水利工程。氏江與黃河一南一北,一個今天一個昨天,而兩個大壩的移民,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當年的三門峽水庫修在黃河邊。這裏的第一批移民告別家園時,我還沒有出生。因此只能聽生活在黃河邊的女作家冷夢給我和讀者們講述黃河大移民的故事。
1956年的秋,剛到,三門峽一帶下了一場難得的雨水,後來水庫的移民們說那是老天同情他們告別家園所流的淚。老天要流淚,這事非同一般。
那時的移民任務和安置地,全都由國家計劃和決定的,你去不去那可是政治任務,是支持還是反對社會主義建設的大是大非問題,階級敵人想破壞是妄想,我們革命群眾堅決不答應如此的宣傳標語在當時的庫區比比皆是。為了確保移民工作的全面展開,有關部門為首批到寧夏的移民安排了一個特別的先遣隊也是移民,且必須是青壯年,共5208人。出發那天,舉行了隆重的儀式,縣上鄉上村上的幹部們全部出動,並且動員了幾萬人的歡送人群。先遣隊的移民們個個精神抖擻,胸前戴著大紅花,無上光榮。因為根據文件規定,先遣隊的移民必須以黨團員和貧下中農積極分子為主,中農和上中農基本上沒有,什麼地主富農更不在其列,所以,當時庫區的百姓出現了父子、夫妻、兄弟、姐妹踴躍爭當先遣隊員的動人場面,有個鄉分配移民的先遣隊名額是154人,結果報名的達1087人。有人因為沒有能爭取到當先遣隊員而咬破手指,寫出血書交給領導,以示決心。那時政府的威望在人民群眾中說有多高就有多髙。
但當移民們扛著鋪蓋,帶著農具,千里迢迢來到目的地一賀蘭山下的平吉堡,一看便傻了:這裏緊挨光禿禿的賀蘭山,為沙漠邊緣地帶,不是半人高的茅草地,就是光禿禿的一大片望不見邊的石頭地一移民們稱那些沙漠邊緣的荒蕪之丘。怕啥,這是毛主席叫我們來安家的,再苦也嚇不倒我們光榮的三門峽移民!有人這樣面對風沙豪邁地說。先遣隊的移民們再也不吱聲了,默默地在荒灘上搭起了幾個草庵子。來年春天,他們借得當地人的拖拉機,居然還種下了40餘畝麥子……新的家園就這麼安了下來。
但一個春夏秋冬過去,移民們辛辛苦苦種下的麥子在即將收成的時候,被一場風沙伴著的石雨,吹得形無蹤影。
三門峽移民留下的傷痛,無時不在向黃河訴說著。
在今天,像黃河移民那樣的苦難與貧窮歷史是不會發生了,然而它在留給我們許多痛苦的教訓的同時,還有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那就是任何一項重大的水利工程的移民政策在其決定之前,必須注意科學性、現實性以及絲毫不能動搖的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離開了這幾點,特別是最後的這一點一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我們將為之付出的代價不可估量。
三峽移民遠遠超過過去任何一座水庫的移民,甚至是過去幾大水庫的移民總量。根據規劃,三峽工程的全部移民實際超過120萬人。這僅僅是人,遷移一個人,就會有與之同遷的物,而物的概念遠遠比人的數量大出幾倍。長江二峽水庫以後的水位基本穩定在175米,也就是說在這水位之下都屬於淹沒區。根據水利部長江水利委員會1993年向國務院報告的三峽水庫淹沒在175米水位以下的實物大致有:房屋面積共為3479萬平方米,其中城鎮1611萬平方米,農村1087萬平方米,工礦企業751萬平方米,其他30萬平方米。移民除了人和物之外,還有賴以生存的土地,因為三峽移民農民為多,被淹的耕地果園等面積就達48萬畝。另有,礦企業1599個,碼頭593處,水電站144處……更有在外人不知情的城鎮淹沒移民這一大塊。三峽庫區淹沒線以下的市級縣級城鎮13座,鄉級建制鎮114個。全淹的縣城有8座,其中重慶佔了5座,它們是:巫山、奉節、萬縣、開縣、豐都。以上這些縣城別看它們在冊人數只有幾萬、十幾萬人,但它們都是歷史名城,而每一個城市它不僅供養著固定居民住戶,還有與此相乘成倍數的外來工。可見,三峽移民的概念何止是一個簡單的百萬移民。實際上每一個移民肩上擔起的則可能是一個家園,可能是一個碼頭,可能是一條公路,也可能是一座工廠、一座城市……
1992年4月3日,第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興建三峽工程決議的那個場面,雖然我也是那次與重慶直轄市命運有關的兩會的歷史性見證人之一,當時我也同樣很激動,但與此同時也有種感覺:我們的那些決策者中間有相當數過的人仍在擔心三峽丁程可能帶來的種種問題。這些問題中,外界人都猜想可能是工程技術方面的,其實恰恰相反。三峽工程的技術問題,對我們中國這樣一個水利大國和修建水電站非常在行的國家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大的問題了。因為在這之前,三峽大壩的不遠處,中國建起了另一座大水電站——葛洲壩。由於葛洲壩的壩址地形、地勢、河流等因素遠複雜於三峽壩址,加上葛洲垠本身也是一座重量級大壩水電站,早在中央決定建設葛洲壩水電站之前,就提出了要將它作為三峽工程的實戰準備。所以,業內人士早有所論:既然我們能建葛洲壩,三峽大壩就不在話下。可是,三峽工程畢竟是超世界級的人類從未有過的巨大水利工程,技術難題不是不讓人擔憂的。但專家們包括那些社會學家們甚至有相當的政治家們擔心得更多的是移民問題,100萬人要搬出自己祖祖輩輩居住的家園,到陌生的地方去生存,這談何容易!100多萬人哪,等於那些小的一個國家要搬遷!更何況,伴隨這100多萬人的還有那些城市,那些鄉鎮,那些工礦企業、學校醫院……那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其他!
這其他有實物的,有虛無的。實物的,你得好好給移民們安置不說一成不變原封原樣地安置好,你即使小心翼翼但仍然保證不了雞蛋不碎背簍不散。更何況,百萬移民真要移個家搬個遷,他身後何止是一個雞蛋一個背簍的事嘛!至於那些虛無的什麼精神負擔啊心理問題啊,那多得不是能用筐和背簍所能裝得完。

13、世界級難題

為了讓移民們順利地搬遷,老汪說,他們先是到江津選一塊好地方,可以蓋房種地。每家每戶的房子蓋得盡量要比過去的好些、寬敞些。可移民們的要求更高,開始讓他們派代表去選地看樣板房,大家是滿意的。後來房子蓋好了,有人就提出,我們過去的家門前有路有水,可現在的路在屋后,水也見不著,我們不習慣。老汪他們只好再同當地商量,改道劈水。有的移民啥都滿意,突然提出自己原來的家門前有排樹林,復可乘涼冬可擋風,希望在新的家園前也能有一片樹林,否則就不搬。老汪他們又再折騰回到江津,一戶一戶地按照移民們的要求設計。
又是怎麼回事?縣委書記大惑不解。
開始是在本縣本市本省解決,後來本縣本市本省也不好解決了,就決定遷移到其他省去。
關於三峽工程的問題,兒任國家當家人幾乎全都耗盡了精力,毛澤東是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人,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實現高峽出平湖的宏圖大略。只有鄧小平舉起改革開放的旗幟,在全國各行各業都有了充分準備的基礎上決斷三峽工程早上比晚卜.好。只有以江澤民為核心的黨中央從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出發,實現了三峽工程的建設。而第三代領導如果沒有第一代、第二代領導人的鋪墊與準備,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三峽工程照樣不可能動工。
君不知,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有沿江河棲息繁衍和以水促富饒的傳統,中華民族的燦爛文化和輝煌歷史幾乎都是因為遵循了這一定律才有今天。這是因為近貼江河的地方都是些好灘好地,能植能耕,而且總會使人畜兩旺,資話說有水則靈便是此道。三峽一帶更不用說了,當年衣不蔽體、四面受敵的巴人之所以安身峽江兩岸,就是因為這兒除了能守能攻之外,還到處都是臨江富饒之地。諸葛亮勸說劉備定國此地也更多地是從這些獨特的地域優勢考慮的。
有一直歌中這麼說,誰不說俺家鄉好。確實,我們中國人是個特別看重家的民族,而且尤其注重尊重祖上,懷戀故土。即使是個功成名就的偉人,也會非常非常地看重葉落歸根。更何況普通人家,庶民百姓。
好你個龜兒子,家還沒搬到廣東,你就野啦?你野呀野呀一小媳婦真的瘋勁上來了,上前一口咬住小丈夫的胳膊。
噓,這是啥子事嘛!福兒再不敢多言了,順其自然吧。
這沒什麼嘛,他們多數是農村貧困地區的,按照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並沒有規定他們一定只能生一個孩子嘛!
他們那兒有兩戶人家本在第一批外遷就要走的,可到了7月份第三批外遷時,他們還沒有同鎮政府簽訂外遷協議,急得幹部們不知如何是好。定下移民名額,就像下了軍令一般,到時必須人走戶銷。完不成任務,幹部要下崗是小事,接收地那兒房子蓋好了、地劃出來了,該花的錢都花出去了,但該去的人沒去,咋辦?一個人一戶人這麼拖著不搬,後面效仿起來不誤大事嗎?
是你們中國人有特別的能耐?你們以往建過的水庫移民不是已經有過極其痛苦和慘重的教訓嗎?三峽移民人數之多,所處的時代人們要求和願望也多了,你們扛得起這100萬移民可能帶來的政治、社會及文化的巨大衝擊波?
入夜,她悄悄打開大包小包:口紅!肯定是野了心的龜兒子想討好那些野雞。啊,還有避孕套!天哪,還是啥子英雄會巾幗型呀!
你瘋啦?莫名其妙的小丈夫不由吼了起來。
既然三峽工程是有利於全國人民的事,理當那些因三峽工程而得益的長江中下游省市在安置三峽移民方面做貢獻。對,長江中下游省市又都是經濟比較發達的地方,安置一定數量的移民應該不成問題。三峽移民到了那些地方日後發展和穩定相對都會好多了!
2006年3月8日在重慶奉節港碼頭,三峽移民站在客船上向送行的人揮手告別新華社供圖。
然而國力問題是唯一的嗎?否!沒有一個統一的思想,沒有一個被全民族接受的振興大中華的戰略,沒有一個這樣的戰略下的精心論證的科學方案,有了國力也照樣不可能上馬三峽工程。
在巫山,我遇見了移民老張和老付,兩人同在一個縣,不是一個鄉。老張是第一期移民,第一期移民多數是就地后靠,即雖也屬百萬三峽移民之列,但僅是從淹沒的老宅基地搬遷到了後山的坡上。當年千部動員老張家搬遷的時候,他大喊小叫著不願搬,說是原來住在江邊的土地如何如何的肥沃,家裡的橙柑如何的豐產豐收。后靠的山坡雖然幹部們通過努力幫助他蓋起了比以前更大更好的房子,但老張心裏總有怨氣,因為除了認為自己新家沒有老宅基地的風水和耕地好外,主要還是看到像老付他們沒有搬遷。
對,抓吧!
那天,老鄭遷完最後這穴墓,回到家時巳是深夜。當已是餓得肚子咕咕直叫的他輕輕推開有十兒天沒有回來的家門后,顧不得拉燈就直撲小廚房,掀開鍋蓋,伸手抓起裏面的東西就嘩噠嘩啦地吃了個透飽。完后,他怕吵醒了妻子和孩子,便躡手躡腳鑽進被窩躺下。可不足一小時,便覺得肚子不對勁,后越發咕咕作響,胃中不時泛出酸水……
老鄭會意地笑了,說:好,抓鬮的方法大伙兒沒意見了。不過,為了保證大伙兒對抓鬮過程的放心,因此我想這麼做,大家看行不行啊只見老鄭先拿出一雙疾子和一個只留下一個小孔的鐵盒子。
縣委書記感到納悶誰說那兒有血吸蟲病?
好嘛,有你書記這話,我們就放心了。
後來我知道鄭省長確實與眾不同,他的經歷真有些省長的非凡氣度和真知灼見。
是啊,這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接收方的政府部門說了,你們移民來可以,但必須按照他們那邊的規定:凡生兩個孩子的父母必須有一方要做結紮絕育手術,否則就不能進他們省。這是他們的地方法!
相信這話的不僅有國內同胞,外國個別記者都藉助此人的話來攻擊我們的三峽移民工作。
這個自然。
於是國務院三峽建委的領導辦公桌上擺上了一份急件。可這碼事卻讓統管三峽工程事務的三峽建委領導們也不由犯難了: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可不是哪個部門隨便能說一句話就行的。
這……怎麼又冒出這問題來了?他們那邊的規定,那邊的法也不能強用到我們這兒來呀!我們的三峽移民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他們背井離鄉,遠遷他鄉,要付出多大的犧牲嘛!現在要讓他們結紮完了再搬遷過去,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通嘛!讓我們怎麼做工作?噢,通知移民們說:你們必須先到醫院結紮了,才可以走!這不添大亂才怪嘛!
—場已經冒了火藥味的群體事件就這樣平息了。
當時沒后靠的老付心頭有點幸災樂禍,見了老張總是拿他尋開心說一聲:老張啊,你可是三峽移民的先鋒啊!誰知這話說了不到兩二年,這回老付家被列入了外遷移民,而且一遷就遷到了安徽。於是老付大喊小叫自己虧了:憑什麼老張他們可以就地后靠,我非得背井離鄉到安徽?幹部做工作,說為了保護以後的三峽環境,國家政策作了調整,加上庫區沒有那麼多耕地,外遷可以使你們比較快地實現致富。當然,還要想到我們是三峽人民,要為三峽工程建設作貢獻。老付到安徽一看,確實不錯,幹部們沒騙自己,瞧,房子是新的,地也比老家的多,以後發展肯定有潛力,於是痛快地同意了外遷。
面對一個70多人的大家庭,無奈的老鄭不得不暫時放下鐵鍬。將剛剛扮演孝子的那張哭喪的臉又變成笑臉,他請這個家庭的幾位長輩和主事的人都到自己家裡,豐豐盛盛地備了兩桌酒席。可人家根本不理那一套,吃也吃了,吃完抹抹嘴照樣不讓遷墳。老鄭欲哭無淚,左思右想,沒個結果。一日,聽人說這個家族中有個人在縣城公安局工作,老鄭便連夜趕到縣城,給這同志講移民道理。人家是黨員幹部,到底覺悟不一樣。鄭書記,你甭多說。三峽移民道理我知道,走,今晚我就跟你回村上做家族親叔老伯們的工作!
但有時候,怕就怕講理了。比如說早先的三峽移民條例上明文規定,那些表現不好,吃過官司坐過牢的人是不允許列人搬遷移民的名單中的。這讓許多本不想搬遷到他鄉的人感到不理解。噢,我好端端的良民一個,就是因為戀著自個兒的家鄉不願搬遷,你們幹部一次次卜.門做工作,逼得我們非走不可。那些坐過牢犯過事的人倒好,還可以安安穩穩地待在庫區不走,這是哪門子的理呀?
重慶方面的領導和幹部們氣不打一處來。
洋河村的村民們不僅家家戶戶有這樣一塊光榮的三峽移民石匾,而且他們在鄭昌省的領導下,利用提前搬遷幾年的時間,在別人仍在為苦別故土揮淚時,便已經重新走上了致富之路。
這是中國農民們之間特有的親情,它在某種時刻勝過兒女夫妻間的關係,尤其對那些孤獨的年長者,他們早已習慣了那種推門便見鄰居,關門就是同村的酒友和麻將對手,即使是吵鬧打架,那也是有滋有味,有情有義,溫溫暖暖,笑也笑得痛快,哭也哭得安逸。那才是曰子!
你就是讓全家人都出來當老子的孝子賢孫也不成!人家把話說到絕處。
我……我怕移民到了廣東他會變壞,所以……小媳婦終於吐出了真情。
一件本來難上加難的事,經老鄭這麼扳上來扳下去一番,鄉親們懷著高髙興興的心情,自覺自愿地選定了自己的新宅基。且每戶門口都建立了一塊非常醒目而且永久性的三峽移民標誌石板,上面寫著:某某某,響應國家號召,光榮當上三峽移民,于几几年搬遷到新村。現為幾號房,共幾口人。原淹房面積多少平方米,淹房補貼多少元,遷建面積多少平方米。磚瓦結構,開支多少錢等等字樣。
好好,中央說了算,我們堅決聽從中央的安排。不過,既然要讓我們安排移民,那就得有安置費吧?
汪學才後來因為工作突出,鄉里招聘他當了鄉移民站副站長。之後的工作就不一樣了,全鄉移民人多,有的村連就地后靠的亂石岡都不好找,於是有一批人得搬遷到外地。汪學才的任務是動員批移民到重慶的江津市。
於是這一問題的急件又擺到了國務院領導的桌上。
同志們安靜,有啥子事可以說清楚嘛!是我們工作沒做好,我們就改進。是大伙兒不清楚的事,沒有理解透的,我們再跟大家一起學習領會。縣委書記趕緊出來調解。
理,有大的小的,短期的和長期的,就看你從哪個出發點尋思了。
三峽工程決定了它必須是大量移民的偉大工程。
今天的移民,移的不單單是一個個活脫脫的人。今天的移民,移的其實是堆積成的物質大山,移的是望不到尾的火車,移的是見不著底的慾望之海,還有思想、願望和扯不斷的顧慮與懷舊情愫……
看明白啥意思嗎?老鄭逗大家樂。
如此大是大非的問題,一個是移民遷出的重慶市,一個是接收的某某省,誰也說服不了誰。這邊說我們並沒有違反國家政策,移民該走還得走。那邊說,我們的地方法是經過人大通過的,不能因為你們三峽來的移民就特殊,計劃生育是國策,誰違反了淮負法律責任!
毛主席?毛主席什麼時候說的?書記感到十分唐突。
老鄭不由自嘲地苦笑道傻閨女,哭啥子?
不回答也不行。老百姓逼急了,敢到北京去上訪。
在奉節,當時主管縣城搬遷的陳縣長給我訴說了他當了6年移民縣長的萬般苫處。中間最難辦的就是那些說不清的事。說不清的事,是指有的是合情不合理,有的是合理不合法,而有時許多事是既合情又合理,也合法,但就是國家可能一時還沒有出台相關的政策。但上級下達的移民任務是死的,什麼時候走多少人,走到哪個地方都是鐵板一塊,想改也改不掉的事。我們就得硬著頭皮去處理那些像亂麻團一樣的事,而且必須處理好。
在三峽移民問題上,國家就處在這種境地。
已經當了20https://read.99csw.com多天孝子的老鄭哭笑不得,說全村的人要住新房,現在就等平整你們這個墳穴了,這麼著,我老鄭為了全村移民給你們求情作揖,給你們祖上當回孫子總成了吧?
難題因此增加!難題的難度也在增加!
巫山出過另一件有意思的故事:
書記,昨天你只說那兒條件比我們這兒強,可我們還是不願意去!群眾說。
誰說的?我們那兒是農村改革的發源地,這一二十年變化可大了!老百姓生活條件比你們這兒要好,整體上要好嘛!耍猴人一聽是問這,便開始挺直起腰桿。
老鄭憨憨一笑因為我的名字里有個省字,在做村裡移民工作時我們最早,屬於提前搬遷,所以村民們說我是操的省長的心,日久天長,大伙兒乾脆叫我省長了。開始有些嘲諷的味道,後來鄉親們從提前搬遷中嘗到了甜頭,大伙兒再叫我省長時,更多的是一種親切和希望……
幹部能有天大的本事在亂石岡上重新給村民們建一個同樣的家園?於是問題就出來了。但辦法還得想,而且國家搞的移民試點經驗也借來了,那就是在這個陡坡上開墾出可以蓋房安家和種植收穫的地來。誰來開墾荒山?不用說,還是動員村民們自己來干。中國的老百姓太好了,國家的政策一下來,幹部們一動員,大家就動了起來:各家各戶每人每月出8個工作日的勞動力,而且有規定:誰家完成不了的每個工日交5元錢罰款。峽江一帶是農民南下打工最多的地方,剩下的家裡人儘是老的老,少的少,新的問題又出來了。
剛才還春風得意的副縣長緊張得不知說什麼為好:這……我們沒有虛報成績嘛,是他們自覺自愿在合同書上籤的字嘛,而且多數還交了部分建房定金的騙子騙子,我們堅決不去安徽那個窮地方門外,黑壓壓的幾百個移民聚集在那兒振臂高呼著,群情激憤。
說是這邊的移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難也得把移民的工作做了,而且要做好。要不,咋叫三峽移民工作是世界級難題嘛!
不行。絕對不行!
爸,你啥時冋來的呀?幹啥子翻來覆去?肚疼?女兒被吵醒了,倚在他的床頭問。
不過,說起安置移民則碰上了另一些難題。某省一聽說他們也有萬余名三峽移民安置指標,覺得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笑眯眯地跟上面和三峽庫區的同志商量:要不你們也別把移民送過來了,我們按每個移民幾萬元錢給你們,人嘛還是留在三峽算啦!
兩戶移民得知我是北京來的,不是移民幹部,他們也就沒有了抵觸情緒,便跟我掏心窩地說出了為什麼拖至今日的緣由:
這還不算是最溪路的。
真正的百萬三峽大移民時代,是從重慶直轄市建立后開始的,它因此成為江澤民總書記親自給重慶市領導交辦的四件大事之首!百萬移民,重慶佔了85.5,總人數達103萬;同時還涉及862平方千米面積的淹沒區域中的16個區縣、273個鄉鎮、1424個村、5483個生產組和淹沒2座城市、7座縣城、101個集鎮及1397家企業,還有一大批港口、公路、橋樑、水電站及沿江浩如煙海的珍貴文物。
丈夫說那還用說,這次移民搬遷到廣東,是為子孫後代造福的事,不光關係到我們這輩子嘛!
但,搬是不可更改的。難題於是出現了,上過中央電視台東方之子的雲陽縣普安鄉的移民站副站長汪學才向我舉了他所在村的事例就很能說明問題:他家的那個村叫姚坪,是三峽庫區幾千個村落中的一個普通村落。千百年來,人們習慣了在這裏日起而作,日落而息,自食其力.飽暖即安的生活,世世代代與世無爭。但三峽工程打破了這種寧靜,上級要求全村的人舍掉過去熟耕熟作的土地,搬上175米淹沒線之上的山坡。老汪告訴我,他們姚坪村過去基本都居住在水淹線以下,而且所有可耕種的田地也都在這個位置。三峽移民政策下來后,村上的人所面臨的就是徹底告別原來的生活地,退到后岸的山頭上。那是個什麼地方?那是個坡陡的亂石山岡。村民們就跟幹部們嚷嚷起來了,說我們願意響應國家的號召,可在亂山岡上咋生活?咋蓋房?咋種地?啥子都沒有嘛!
媽呀——!男人號叫一聲,疼得從床上滾到床下。
另一位業主更有意思:實物調査統計的工作人員找到他家時,他只管忙著干自己的事。第二次人家又來找他時,他乾脆在門上貼了一張告示:此房已出售。長江水利委員會的人根據規定就不再對他進行房屋登記了。幾天後此君從外地辦貨回城了,見長江水利委員會的工作人員正在別的店鋪內左右前後忙碌著,他偷偷直樂,心裏說道:瞧這些人瞎忙乎什麼呀!三峽工程鬧了幾十年,從我爺爺輩,一直鬧到我這孫子輩,建它個龜兒子!老子才不信能建得起來!幾年後人大通過決議,三峽工程真的動工了,他這才著慌了,自知吃虧已成現實。
省長耍魔術了!鄉親們好奇地圍上前去觀看。
移民在一些國家和地區,其實是難民和貧困及包含不安定的危險因素的代名詞。
這還了得?移民任務每年的指標必須到時完成,就像軍令一般,從市長到縣長,從縣長到移民局長,再到鄉鎮的領導,村上的頭頭腦腦,那可是鐵板一塊的任務!在三峽移民區,從上到下的幹部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概念,那就是干其他仟何工作,完成了七八成,幹了個大概就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但唯獨三峽移民不一樣,你可以超指標,但絕對不能說100個指標的任務,最後只去了99個,那你的任務只能打上不及格!
不行!中央說話了。移民外遷就是為了解決將來三峽水庫的人口壓力,平衡地區發展和環境問題,這是百年大計、千年大計的事。
不想走的人盯著這一條問你們移民幹部100遍,你幹部未必解釋得通。既然解釋不通,那麼一句話:我也不遷。
好,既然大家同意,那我們就立即著手準備。
可憤怒的人群並沒有再理會他。大伙兒只是一個勁兒地責問縣委書記看清楚了吧:安徽的,還是鳳陽的。就是你們要我們去的那個地方!
第一次與廣東對接的風波就這麼平了,但小媳婦的擔憂並沒有解除。尤其是看到自己的男人在以後的半年裡打著到廣東去看看新房子的招牌,連續3次出峽江,而且每次冋來不是嫌她土就是說廣東那邊如何如何的時尚。最讓小媳婦產生疑心的是,他每次回來晚上親熱的時候總要換換花樣。這花樣雖然讓她感受也是爽得很哪,可爽完后的她心裏越想越不對勁。於是她認定:千萬不能移民到廣東,要那樣他准變壞!
兄弟姐妹們說啥好呢?一個個抱頭痛哭了一場。但他們無法接受親自動手去給自己的父母遷墳。於是老鄭只好請了幾個外地民工,自己和他們一鎬一鍬地將父母的墳墓掘開,然後再搬遷到一塊新墳地。
說不清的事在三峽移民過程中太多太多,多得通常令政府和主管三峽移民工作的部門也無可奈何。然而國家定下的三峽工程建設時間表是全國人大以法律的形式決定下來的,水趕人走的現實是絕對不能發生的。
於是,新的長江三峽工程建設移民條例中有了這樣十分醒目的內容農村移民應當以發展大農業為基礎,通過開發可利用的土地,改造中低產田地,建設穩產髙產糧田和經濟園林,發展林業、牧業、漁業、副業等渠道妥善安置;有條件的地方,應當積極發展鄉鎮企業,發展二、三產業……是啊,有條件的地方當然好辦,問題是三峽庫區真正有條件辦二、三產業和鄉鎮企業的實在不多。―至於其他諸如可利用土地、穩產髙產糧田等等都不易有嘛!
那是重慶市進行的有一批外遷三峽移民,規模大,時間緊,所要處理的問題千頭萬緒。不想,有個縣的移民局反映了一件他們無法處理和解決的事情:該縣原定的幾百名移民突然因為對方拒絕接收而鬧著退出本年度移民計劃之列。
三峽移民工作就是這樣的艱難與不易,光榮而偉大。
哎喲——小丈夫疼得忍不住抬腿踢起。妻子倒是鬆口了,可他的胳膊直淌鮮血。
老鄭悶了一口氣,知道只有這樣了。為了三峽工程,為了完成百萬移民,我老鄭就當全村那些先亡的老祖宗們的孝子吧!
來,我在這裏向兄弟姐妹們先敬一杯:希望你們多支持我的工作,也讓養育我們的父母能有個更好的地方安息……一日,老鄭讓兒子將自己的6個兄弟姐妹叫到家,然後備了桌酒席。他開門見山舉杯說道。
遷!遷出庫區!國家經過反覆論證和思考,決定二期甚至三期的移民儘可能地外遷到他鄉。
先是永遠確定不下來的工程上馬時間,再是如此630公里長的近1000平方公裏面積上的大到一個幾萬人的丁廠,小到農民宅前宅后的幾棵小樹,你都得一—登記實測,仔細丈量。老百姓可不會像你那麼粗粗掃一遍便完事了,假如你稍稍馬虎將皮尺斜拉了一下,他可瞅得清清楚楚,不跟你玩命,也會罵得你狗血噴頭。僅這淹沒地的實物和土地統計測量,國家花的錢不說,幾千人的隊伍整整幹了兩年多。
早先的方案是盡量少移,因為過去的50年間證明,凡一次重大的工程移民,幾乎都留下了擦不完庇股的爛事,憂白了多少民政幹部和領導人的頭髮!為了處理這些移民的後置問題,國家的錢像在填一個無底洞……
這是世紀之交的三峽移民們所能遇到的情況。故事聽起來很離奇,但所反映的問題卻是非常現實的,即一些原先比較落後和封閉的地區的人們,一旦到了相對開放的地方后,觀念和行為的變化,是一些移民所困惑的。他們因此懼怕離開家鄉,懼怕離開習慣了的三峽地區的生活方式,懼怕改變親人間情感表達的原有形式與內容。
老付不信,悄悄自己掏錢走了趟老章他們外遷的點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氣呆了:人家廣東這邊就是比安徽那邊強嘛!
前年,他接受的任務是安排1300名移民到江西落戶。有人一聽到江西,就嚷嚷起來:咱是三峽人,過去算四川的,現在算重慶人。不管四川還是重慶,都比江西強。讓我們離開三峽老家到個差地方安家,我們不同意。老汪說,江西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比四川、重慶差,四川、重慶有的地方怕還不如陝西、甘肅呢!後來老汪等人逐一做工作,動員移民代表到江西安遷地實地參觀。移民們看后喜形於色地說:想不到江西還有這麼好的地方呀!於是最後有1144人主動到了江西落戶。
政府想得如此周到,但在實際工作過程中卻並非讓做移民工作的遷出地和遷人地千部群眾滿意。
國家還得出面協調,解決。對一些重要的問題還得用規定、條例甚至是法律來確立。但法也是人制定的,時間往往是這些法的掘墓人。
胡說!耍猴人的嗓門高了起來:你們知道我這猴是什麼猴嗎?它是我花了兩萬多元買進的北美雪上飛!知道嗎,兩萬多塊錢呢!
只見老鄭雙手叉在腰際,高聲說道為了公平、公正分配移民新村的房子和宅基地,我已經提前將新房子編成號。大家知道,絕對地讓我老鄭要按照過去大伙兒住的房子和宅基好壞來分配,肯定沒法子分了。別說我這個假省長,就是真省長來了我想他也沒有這本亊。因為我們三峽移民不可能將過去大伙兒住的老宅基一模一樣地搬遷過來。但有一點大伙兒比我看得明白,現在我們蓋的移民新村要比大家過去住的房子好,而且又有自來水,宅前宅后又有能通車的寬暢的道路。所以我們只能捂住心口憑良心做事,求得大伙兒心服口服。啥子辦法呢?我老鄭只有土辦法一個:抓鬮。有人說抓鬮雖然是硬碰硬,但希望運氣多一些。那好,我事先已經想好了:這回我們不是一次抓鬮定乾坤,而是兩次抓鬮,即先抓一次鬮是確定正式抓鬮的序號,第二次抓鬮才是按先前抓出的序號進行房號宅基地的正式確read•99csw•com定。大伙兒看這樣行不行?
呸!說什麼也不搬!移民幹部再來這對新婚夫婦家時,小媳婦一反往常,連門都不讓進。說話也是咬牙切齒的。
有人則放言說遷墳蓋房這事成不了,因為村上的人都知道他老鄭家兄弟姐妹都是孝子孝女。大伙兒一聽明白了:老鄭家先逝的父母的墳也都在那片墳地上,現在只是老鄭積極,可他還有6個姐妹兄弟就未必都像他一樣連老祖宗都不要了呀!
利委員會的技術人員是多麼地細心和負責任,漏報虛報假報的情況還是存在。錯的可以改,漏掉的還可以補,但有一點卻無法修修改改,那就是移民們和淹沒區域內的實物補償到底以什麼時間為準這一點是修改不得的。
即使上面的都有,田有,地有,鄉鎮企業也有了,二產三產也有了,突然有人提出一個更大的問題:三峽庫區不能再走過去一些水庫的老路,千萬不能讓這一偉大工程和偉大的水庫成為一個人畜滿患的大糞池,保護環境是三峽水庫和大壩的根本。
絕對不見得。少移民就會使本來可以發揮巨大庫區容量的三峽工程變得不倫不類。要想發揮三峽樞紐巨大的水力資源作用,就必須把水庫蓄水位往上提,提得髙高的。於是,移民就這樣變多了。
書記的臉也跟著嚴肅起來,說:國家允許一對夫婦生一個小孩。我們重慶市對農村特別是山區的那些家庭缺少勞力的最多允許生兩胎。你家生了幾個?3個吧?是違反政策吧?違反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知道要接受什麼樣的懲罰嗎?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還想獲得移民資格,還想伸手向國家要錢,你自己說有沒有理?
重慶方面、接收省方面、三峽建委方面和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方面坐到了一起。經過激烈而務實的討論,難題終於有了各方都可以接受的解決方法:三峽移民的計劃生育問題,在遷出地時按遷出地的政策規定辦,移民到遷人地后按遷人地的法規辦。也就是說,你是個超計劃的育齡移民,在遷出之前你可以執行本地計生政策,一旦外遷到新的省市就必須執行當地的計生法規。
這你以為就完事啦?非也,事實證明,不論當時擔任這一重要工作的長江水。
那你幹啥還要出來耍猴?不會是出來耍猴要飯吃吧?哈哈哈……龜兒子快說!是不是這樣啊?
但現在地方的政策和權力也不小啊!比如上面說到的計劃生育政策,比如有的省市為了表現他們在安置移民上怎麼地出力賣力就不惜拿出最熱情的態度和本錢蓋小洋房、安閉路電視啥的,這過冷過熱的做法,看起來都不是什麼大事,但對百萬移民來說,情況就大不同了。為啥讓我們結紮了再搬遷?為啥別的省市移民能住小洋房而我們住不上等等問題,你讓國家怎麼個回答?
這麼說吧,我們不是還要組織代表去那邊考察調查嗎?如果大家發現那邊自然條件不像我們介紹的好,如果還有血吸蟲病流行的話,我在這裏可以向大家表個態:要真是那樣的話,我第一個支持你們不往那兒搬遷!咱這一批移民可以往後再說!你們說怎麼樣?
百姓憑什麼要搬遷?你讓他搬遷,除了必要的覺悟外他會向你提出種種有關他自身利益的問題,只有當他認為所有問題都可以心滿意足了,才會同意搬遷,才會與政府簽約,才能銷戶走人。倘若不是這樣,他可以愛理不理,你政府和幹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照常只管拎著草帽遛江邊去納涼逍遙……
難題難在何處?
去就去唄,你得挑塊好一點的地蓋個大一點的家就是。妻子吩咐說。
你個龜兒子!小媳婦噗地笑出了聲,滿臉通紅。
這樣的鄰居親情使一部分特別是上了年歲的人不願遷移他鄉。我還聽說過另外一位老爺子的事。
20世紀50年代大躍進的時候,她們跟著男人開山造田,甚至還到縣城裡參加過勞動比賽得過獎狀呢!她們的孩子都是那個時候生的,巧得很,都是一男一女。張家的兒子取名福,李家的兒子取名桂,蘊意著兩姐妹期待後代的富貴。三峽庫區原本是個經濟落後地區,60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村上的男人出江搞運輸養家,這兩姐妹的丈夫有一次同船出江,在回來的路上,觸礁翻船在瞿塘峽險灘,連屍骨都未見。失去夫君的兩姐妹從此更加相依為命,有米同煮,有奶同餵給相互的兒女。
移民們鬧,鬧得是有理的。有理的事,處理起來就更費勁了。
後來是幹部出面了。問小媳婦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根據衛星航測,三峽庫區可耕面積應該能夠至少達到1000萬畝,真正淹沒的僅幾十萬畝。不過,老百姓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可耕面積和實種耕地之間是需要時間的,即一塊山岡亂石坡,你要讓它成為有糧可收的耕地,沒有三五年恐怕難成現實。
那人的臉一下就白了。
這是怎麼回事?縣委書記責問負責對接的副縣長。
小丈夫回來了,滿面春風,並且大包小包地帶了很多東西。
出路終於找到了!
像移民蘭花和張三這樣的具體情況提出來,你政府和幹部回答得了嗎?移民們夠實事求是的可你政府和政策也能簡單按此具體情況具體辦嗎?不能,至少非常困難。
別裝腔作勢了!你們當幹部的就知道把我們老百姓當猴耍,還能幹什麼呢?有人尖著嗓門嚷道。
女兒一聽,大叫一聲后便嗚嗚地哭了起來爸,那是餿了幾天的剩菜剩飯,是準備餵豬的呀!你吃它幹啥子嘛?嗚嗚……
嘻,這一招好:既管住了他,又不礙大事。
搬,可以答應你,但我們有一個要求:不管怎麼說,讓埋在地里的人再挪動遷移,是不孝的事。你支書得為我們祖上的人穿喪戴孝,否則我們就不搬!
這一幕,鄉親們全都看在眼裡了。後來老鄭動員大伙兒搬墳時,多數人配合得非常好,可也有人家死活不幹的,甚至只要見老鄭上門就張口大罵,說你們當幹部的讓我們搬家挪窩已經夠損的了,還要掘墓挖祖墳,天地不容!
難在說不清的事上。
那……那避孕套是啥子事嘛!
有人說國家一天一個章法。那麼我想友善地問一聲:假如你來當這個國家的家,你又將怎麼處理這樣的問題呢?
—樣是移民,一樣是外遷移民,幹啥非要安排到安徽,別人他們憑什麼到有小洋房住的廣東,聽說到上海、江蘇和山東的也能住小洋房?老付回來后便找到了移民幹部問究競。
村支書老鄭的這一跪,真把這個家族裡那些尚有點唯物主義思想的人打動了,他們相互做起工作來:算了算了,省長鐵心幫大伙兒平地建新村也是為大家好,相信老祖宗看在這分上也會原諒我們的。
那個耍猴人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嚇得連連點頭承認是是,我是安徽的,我有證明呀!身份證也有。你們看,你們看嘛。
就一個到底應該移多少人的問題,便夠國家難的了。
經過一個秋冬,整整齊齊的移民新村矗立在高高的山坡上,就像外國電影里經常看到的城堡一樣漂亮。這時候的村民又有新的意見了:鄭書記你不能偏心眼,我們過去住的老宅基風水好,現在也不能比別人差嘛!
還好,白花花的銀子扔在那些亂石山岡上真還種出了鬱鬱蔥蔥的果樹,適合三峽地區生長的柑橘林讓移民們看到了一絲希望與安慰。於是種柑橘成為一項緩解移民生存危機的措施被廣泛推廣,但時不多久,真正的大規模移民開始時,市場經濟的風暴突然把三峽移民的柑橘致富夢吹得一乾二淨:土生土長的柑橘哪能打得過洋貨洋果?就連本國本省的水果也可以將屈原老先生千年傳下的柑橘打得稀里嘩啦,一分錢不值!
那鍋里是啥子東西?我吃了就,就疼……哎喲!老鄭實在忍不住地在床上打起滾兒來。
我們不僅能扛得住,而且要使百萬三峽移民都能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中國領袖們如此說。
在這位同志的幫助下,這個家族的人終於同意遷墳了。但在挖墳時又出現了一個奇怪現象:那座自年老墳是用石灰砌的,墳上長著一棵枸葉樹,樹根順著石縫往下長時,正好覆蓋了半個墳穴。待扒開掩土后,家族的人一看這奇觀,又大嚷起來,硬說這是他們家族千年不衰的風水,誰都不能動!而且說誰動了這風水,必會天誅地滅。幾十個人無論如何再也不讓老鄭他門扒墳土了。
那人點頭了。臉有些紅了。
可汪學才告訴我,打1991年至今十余年間,他本人從一名全村最富裕戶淪為最貧困戶一1981年時他靠雙手致富,家中存款就有7萬元,而為了幫助全村實現就地后靠有個更好家園的移民之夢,他不得不傾家蕩產。村民們沒有資金開荒墾殖,他借錢送苗;築路籌資款到不了位,他墊著。這七墊八送,自己家的存款就全都流了出去。咱是黨員,能讓村民們按照國家的號召搬出水庫淹沒線,就是頭等任務。要敢捨得小家為大家。汪學才說他過去身體非常胖實,體重在140斤左右,可搞移民工作后,瘦到了98斤。而他所在的姚坪村在他的帶領下後來成了全庫區的移民先進村,家家戶戶的生活水平,居住環境,耕種面積,都比以前好,移民們一百個滿意。
事情起因是這樣的:當村幹部徵求他們意見遷移到哪兒時,小夫妻很快統一意見說是要到廣東去。經過接洽,移民幹部們告訴說可以。小夫妻聽后非常高興,後來幹部要求每戶派一名代表到新家那兒去跟當地政府辦理安家等對接手續時,丈夫就說從三峽到廣東很遠,還是他去合適。
立即重新調查!縣長代表政府發出緊急命令,這是關係到奉節全縣整個移民進程和新城建設的大事,弄不好還會給三峽工程都帶來影響!
解釋只有一種:國家考慮為了不讓三峽移民給遷人地的政府和群眾帶來麻煩,所以作出了如此一條規定。
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靜了下來,並且竊竊私語起來是嘛,啥子好啥子壞,讓人家自己說說到底那兒是窮是富嘛!
這樁夫妻私案雖然後來以雙方的相互諒解為皆大歡喜地了結了,可在移民中像類似這樣的一方擔憂另一方在搬遷到他鄉特別是到了開放地區後會不會變壞的情況絕非個別。
當這口百年棺材費力地從墓穴中被人挖出並抬起時,滿身披麻戴孝的老鄭仍一絲不苟地跪在那兒……好在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風水仍舊讓這個家族的人原諒了老鄭。
龜兒子,啥好嘛!回來的移民們拍著身上的寒氣,說:那不是我們南方人待的地方!冷得出門撒尿都成冰棍了不說,我們一年四季干慣了活哪有閑得著的時間。可新疆倒好,一整個秋冬全都窩在炕上連個家門都不出,那日子老子沒法過!
可不,筷子抓鬮,絕對的一是一!
可不,用於三峽移民的款是400多億,這是全國人大會議上公布的數字,百萬移民,每人4萬元,準確無誤、天經地義嘛!
開放?小姐?廣東原來是這樣啊!小媳婦放下電話,一琢磨,從頭頂到腳心全都涼了:好個龜兒子那麼起勁想到廣東,原來是想找小姐開放啊!龜兒子,老娘我不搬了!
老鄭所在的洋河村處在一塊草肥羊壯的壩子上,三峽水庫蓄水后得淹掉大半個村子的好地。鄉親們感情上實在難以接受。為了讓鄉親們日後能過上好曰子,老鄭跑遍村頭村尾,左看右看,最後看中了村頭的一大片墳地。那墳地地處淹沒線之上,風水不錯,一旦三峽水庫建成后此地依山傍水,會有別樣光景。老鄭把村上的幹部和村民代表叫到一起,商量著平墳地建新村的想法。
汪學才能從一名普通的村幹部,成為全國先進移民幹部,受到中央領導接見和工了東方之子,就是因為他在就地后靠中把自己的村子搞得比過去的村子還要好,全村人過上了比過去還要幸福的生活,有了比過去還要美麗的家園。
在庫區,有位移民幹部告訴我這樣一件事:
我不算傻,當然知道你們為啥子背這首詩嘛!書記笑道,又說:不過你們也得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嘛!別說毛主席寫這https://read.99csw•com首送瘟神已經有30多年了,就是毛主席當時寫這首詩時,那兒的血吸蟲病不是已經被當地的人民像送瘟神似地送走了嘛!
有一天,鎮黨委書記總算逮到了這位幾年不見其人,只聞其聲的上訪專業戶。問他學習過國家的移民條例沒有?
小媳婦沒好臉理他。
萬眾一心,不怕困難,艱苦奮鬥,務求必勝!1994年金秋時節,江澤民總書記再次來到三峽庫區,面對滾滾東去的長江,他以深情和期待的目光,向百萬三峽移民發出總動員。
那我們也不太放心。假如我們新遷的地方是個血吸蟲病區,老子可就慘了啊!一番舌戰後,眾人的口氣不再像起初那麼沖了,但心頭仍有疑慮。
矛盾就這樣出來了。國家得想辦法。
你說關於三峽工程建設決議通過的那一日截止?之前的可補,之後的就沒有補的了?那好,幾千人的實物測量和統計隊伍能在那一天之內將全庫區1000平方公里上人們的食居宿行全部統一嗎?你能保證那一天內沒有十家八家的農民在蓋新房?能保證那一天內沒有三五十個產婦要生孩子?能保證那一天沒有百個十個新門面開張,十個百個老企業關門倒閉?誰也沒有那本事!難啊!可不斷定哪一天作為截止實物統的日子,你三峽工程預算這一塊能出得來嗎?三峽大壩什麼時候建得起來呀?
據說後來這位老爺子一直在鄉下住到8月底,最後他還是跟了一戶鄰居上了安徽。那兒的條件比起城市的兒子家顯然差了不少,可老爺子願意呀!他現在跟在過去農村的老家一樣,白天種地,晚上跟一起搬遷到那兒的同村老哥們兒搓麻將嘮閑嗑。兒子曾經專程到過安徽移民點接老人回城,但老爺子就是不幹。過慣了農村那種鄰里之間的親近生活,許多像這樣的老人無法適應因移民搬遷后帶來的新生活環境。
試點外省市區的三峽移民全軍覆沒。
廣東那地方好啊,人家真把咱當做親人看待,地給的是最好的,房子蓋的一律是新洋房,有水有電還有衛星電視……哈哈,一句話:老子值了!
真還是的嘛!
說是我們的移民中有相當數量的人,不符合他們那邊的計劃生育政策。怎麼個不符合法?
毛主席說的!
然而三峽大壩已一天比一天高矗立起來,長江之水在一天比一天上漲,移民必須在規定的時間里搬遷,這是建設工程的必須,這是中國歷史的必須,這還是不可抗拒的民族命運的必須!
三峽移民工作中就有這麼多誰都有理的事,你說咋辦?最後當然只能服從國家政策一個大道理。但具體的工作卻難上加難了。
沒有人回答得出來。移民幹部非常傷腦筋。
當然是國力問題。
突然有一天,老付碰上了本縣另一位老相識老章。一問,人家老章也是這一年的外遷移民,不過去的不是安徽,是廣東。
這兩家一個福兒是個孝子,老娘說不走他就沒轍了。桂兒因為從小沒爹后幹什麼都聽母親的主張,這老母親不同意走,他也傻了眼。就這麼著,幹部來做工作十次百次還是做不通。定好了到廣東的福兒知道問題出在母親不願與鄰居的老嬸就此一別,便暗地裡做媳婦的工作,說我們乾脆依著母親,同桂兒他們家一起上江蘇算了。偏偏福兒不僅是個孝子,還是個妻管嚴。婆娘眼睛一瞪:不是已經到廣東把房子都定好了嗎?為啥子又動歪念了?你娘要不了幾年就入土了,我們和孩子的日子可是長著呢啊!要想依你娘,那你跟她一起去,我們不管!
老付跟老張的攀比算是有了個明確的結果。
不幾日,丈夫從廣東那邊打電話回來說,廣東太好了,當地政府對我們三峽移民也特別好,選的地方好,房子蓋得也好。丈夫在電話里一口氣至少說了十幾個好,末了,他說:我第一次出來,一起來的人他們怕花錢要先回去,我準備再待幾天,好好到廣州玩一玩,看看廣東這邊,人家太開放了,嘻嘻嘻,告訴你:我們住在鎮政府的招待所,每天晚上還有小姐打電話來問要不要服務?啥嘻,聽說,這裏的城市裡更了不得,小姐會在大街上拉你走呢!這兒就是開放呀!喂,說好了,我在這兒多待幾天……電話就這樣掛斷了。
第二天,村民們都來了。
移民們也不再為此事鬧著不搬了。他們因此更明白了有理是可以走遍天下一次性的百萬移民,中國首次,世界同樣無先例。工作千頭萬緒,找個理來說事還不容易?
怎麼辦?往哪兒遷移才能走得出,穩得住,逐步能致富?
這話從何說起?有意見可以提嘛?我們什麼時候把你們當猴耍了?縣委書記有些生氣了。
但當老鄭要動手搬第35座墳墓時,墓主的後代卻怎麼說也不幹了,並且出來一大家的人阻擋。姓鄭的,你有能耐在別人家的祖墳上動土我不管,可要想掘我家的祖墳,你姓鄭的就算從我褲襠下鑽過,老子也不會讓你動一鏟土!
然而,三峽地區本是山高水險之地,可耕面積人均不足1畝,三峽水庫所淹沒的正是原先老百姓們耕種的最好的土地,大片的沃土在此間蕩然無存,本就缺少耕地的庫區更是無地可耕。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沒有土地的農民只能淪為孤苦的難民。難民多了,國家還能穩定?政權還能鞏固?
怎麼著,不愛聽?那好,給你找個證據來!人群里,有人將一個安徽耍猴的藝人拎到了前面。
三峽大壩建起,沿江被淹之地幾乎無一不是那些過去臨江的最好地段和最肥沃的灘地與壩子。移民們首先遇到的就是不舍的故土情感。
上面兩位廣兄的事例特殊吧?不特殊!在三峽庫區這種情形實在太普遍了。
新疆是個好地方,滿地的葡萄香又香,還有那姑娘美如花……巫山等地的2000多三峽移民,懷著美好的嚮往不遠萬里,到了新疆。果然不錯,因為他們到的時候是8月份,正是新疆最美的季節,姑娘也確實美。移民們感到特別的新鮮,看慣了峽江的水和山,再看看新躺的天和雲,真的讓移民們心都樂開花了:那天真藍真藍,那雲白得像女人的酥|胸……有人寫信回來這麼說。
選哪個省?自然首先想到了人口少土地多自然條件還比較好的黑龍江和新組織外遷移民吧!於是經過千動員萬動員,總算組成了首批赴新軀的移民約2000餘人,去黑龍江的也有幾千人。
他舉了奉節縣城搬遷中百姓們提出的事,比如城鎮居民要搬遷了,縣裡按照當年長江水利委員會統計的實物數據,他們奉節縣城內大約有私營經營門面房800多家,縣政府和移民部門就開始按此規劃在新城建設並按上面的數據安排相應的店面。但後來真正開始縣城搬遷時,發現這裏面出入太大。移民中的私營經營門面房下多出一倍多,達200自來家。800與2000之間可是個差異巨大的數字,放在奉節這樣的小縣城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國家的移民政策和移民補償款也都是鐵板一塊,不是想改就能改得了的。同樣,老百姓的利益也不是想砍就能砍得了的。動員百姓為三峽作貢獻雖然能起一些作用,但如果他們應當獲得的正當利益得不到,移民們絕對不會幹,這一點也非常確定。
無奈老鄭只好苦口婆心地一次次做工作。別人罵,他默默聽著,別人罵渴了,他端上一碗水;別人罵累了,他再跟人家掏心窩窩話。直說得人家不能不點頭稱:那就搬吧?
就百萬移民一事,國家的難比百姓想象的不知要難多少!
後來兒女長大了,女兒都出嫁外鄉,留下兒子們也開始成家立業。兒孫們各忙各的,老姐妹倆似乎漸漸成了生活中多餘的人。三峽移民開始后,幹部們動員外遷。當家做主的兒子們帶著媳婦一戶到江蘇一戶到廣東看中了各自的地方。回來后才跟各自的老母親說了這事,打這以後這對老姐妹就開始跟兒子媳婦較上勁了:她們說哈也不願意分開,堅決不同意走。
哈哈,省長,你想得挺周到的,信你的,抓吧!
那你包里還帶門紅、避孕套,還是啥子英雄會巾幗嘛!小媳婦窮追不捨。你……你為這跟我吵呀?哼,真是傻瓜一個!小丈夫一聽就像被閹了一樣地癱坐在地上,直搖頭:我結婚時沒能上重慶一趟給你買個口紅,這次順便到廣州挑個洋牌子帶回來,沒想你盡往邪處想……
移民們能不尋思嘛!他們天天在尋思,每一次尋思就想出一大堆理來。三峽移民工作就是在這千尋萬思中不斷解決問題,又在不斷解決問題后出現新問題的過程中進行著。
―對年輕的農村夫婦,他們在被政府列人移民名單時結婚的日子也並不長。沒想到這對新婚夫婦為了移民的事鬧得差點分了家,離了婚。
嘻嘻,不明白。眾人搖頭。
原來如此。
我們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當然不能在百姓面前這樣說話,可實際工作中確實有許許多多的難題連國家和政府都是非常為難的。
重慶人太幸運了!重慶人得感謝三峽,重慶人更得感謝三峽移民。重慶是三峽移民最多的一個市佔百萬移民總數的80以匕,重慶又是為三峽移民付出代價最沉重的市。
老付說完卜而的話,還留下一句更尖刻的話:我也是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的好公民,三峽移民中的積極分子呀!從鼓勵角度你們也可以安排我們到廣東或者上海等好地方去嘛!不會去廣東、上海那邊的移民中有你們幹部的親戚吧?
國家又出現了一個大難題。為了解決未來三峽水庫環境問題,總理一出手就是幾十個億人民幣!但這還是解決不了一個根本問題:庫區百萬移民問題。
也許國際人士之所以將它比做是世界級難題,更多的是從三峽移民的數量,以及可能帶來的種種社會問題考慮。即使如此,這難題上要冠上世界級的也足夠分量。但有一點無論是外國的專家還是政要,他們絕對不會理解和懂得中國的三峽移民還有許多遠比他們想象的難題多得多的問題。那是中國百姓特有的民情民風,而且不少在過去一直還是被頌揚的美德呢!如對故土的留戀,對土地的依賴,講究親情,注重家庭……,然而所有這些都給移民帶來了更大的困難,這樣的國情只有中國人自己知道……
鄉親們就是在老鄭的這般虔誠和真情下,心理得到了平衡,搬遷和建新村的工作因此順利丌展起來。
三峽工程的難,難在工程技術之外的事上。
國家面前又出現了難題。
就拿關於對移民的淹沒財物和生產資料的補償來說,國家有多難,只有知道內情的人才明白。
幹部急得直罵娘,可人家就不理不睬。你罵呀,我當做沒聽見。真要我聽到了,我更不走了。移民們心裏這麼說。幹部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工作。吃住在那兒,不分日夜地跟主人磨啊磨,直到你鬆口同意走為止。
幹部們聽了哭笑不得。
就地后靠便成了問題中的突出問題。專家們的尖銳意見,就差沒當面指著國家領導人的鼻子說話了。連國外的好友和敵人也跟著對此問題大加評論,比討論自己家的事還起勁。
難在理上都說中國的老百姓是最講理的。百萬三峽移民更是如此!
三峽百萬移民因此被稱之世界級難題。
村裡的幹部群眾幾乎都要移民,大夥對就地后靠不離開故土當然很髙興,但對老鄭提出的移墳建房有些想法,主要是動墳誰都可能不幹。
老鄭在村裡工作了幾卜年,太了解農民們的那點心思了。他靈機一動,說:明天大伙兒都到村委會開會。
是啊,那兒為啥子還有耍猴的人?一個人的話變成了幾十個、幾百個人的聲音。
西方不止有十個百個的權威曾經預言:中國也許完全有能力建起世界上最宏偉的水利大填,卻無法逾越百萬移民的難題。
見有人同情,見外國人都在搖旗吶喊,此人更加得意。後來發展到連國務院三峽建設委員會領導的車他都敢擋,甚至上財政部要錢,到中紀委聲討。最後鬧得實在過分,便被有關部門送回了原籍。但他仍找政府和幹部要錢。
然而這樁理剛斷,新的理又出來了,而且是個更難斷的理。
九*九*藏*書又一場講理把險情化解了。
移民們無法接受與過去那些不耕也能自然熟的家園相比的現實。
先說說為啥一項誰都知道利大於弊的工程要拖了幾十年才興建?
耍猴?哪兒來的耍猴?縣委書記感到莫名其妙。
喂,耍猴的你老實說,是不是安徽來的?
遷出地和接收地的領導們終於鬆了口氣。
啥法子?繼續動員唄!於是像汪學才這樣的村幹部就得一家一戶地去做工作。做工作也不一定有人理會你呀!幹部們只好自己帶頭行動,從我做起。再找自己的親戚帶頭,親戚再找親戚帶頭,就這麼著一戶帶一戶,個別釘子戶只好就由幹部們捨去汗水和勞力幫著完成任務。
我在採訪中了解到,三峽移民中工作最難做的大概要算這方面的事了。比如關於房子問題,老且姓對此最為敏感,也最為較真。其實換了誰也都一樣。
移民局的同志們,會合工商、公安等部門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挨家挨戶,一個門面一個門面地調查核實,結果發現除了一些藉機謊報外,確實有幾百個門面房漏登記了。再細問移民們到底為什麼在1992年長江水利委員會來人進行實物調查統計時沒能實事求是報登時,這些私營業主說出的種種理由有的聽起來能笑掉大牙,有的還真頗可同情的。
但國家不是一個空泛的概念。國家也是有人支撐的一個機構和一個群體組織,它只是由無數個百姓的小家組成的大家而已。俗話說,各家都有各家的難事,自然大家也有大家的難。在三峽移民問題上,大家其實絕不比百萬移民的小家難事少。
面對這樣的百姓,你沒有任何權力剝奪他們的這種與生俱來的習性和親情。一個城市和一個陌生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其樂融融的熟悉了的農家人的生活環境呢?
舉世矚目的二峽工程,成敗與否,關鍵在移民,而移民的關鍵在重慶。百萬移民,古今中外,前所未有。這就是新直轄市面臨的第一項大任務:一個全球注目的世界級難題。
難就難在這裏。難就難在該到什麼地方的你還必須到那兒去。國家要安排百萬移民,不可能絕對的一個2004年8月23曰,重慶開縣1928名三峽移民乘坐5艘大型旅遊客輪從萬州港出發前往安徽艽湖。這是三峽移民5年來單次水路運送人數最多的一次新華社供圖。
犯過事的人也有理呀:好好,過去我是犯過事,做過壞事。可現在我出獄了呀!改造好了呀!是個普通公民不是?那為啥就不能讓我們也為三峽建設貢獻些力量?犧牲些可以犧牲的利益?別人不願意搬遷,我們願意呀!我們願意做一名光榮的三峽移民呀!
舉例:某村的張三,他在1992年12月某日前確實只有3間房,但他的兒子要結婚是早先定了的事,結婚時間定在1993年春節,但因為當時張三家裡經濟有些困難,還有一些材料未備好,所以當時長江水利委員會來統計房子時他家既沒將新房子蓋起來,也沒有來得及到有關部門去辦相應的手續。可後來為了趕春節能辦喜事,張三動員了親戚和村上的力量,趕緊著在一個多月內把房子蓋好了,兒子的喜事也辦了。這事村上的人都還記得。但時間過去后,移民的補償政策下達了。張三家都是要搬遷的移民,結果在辦理房屋補償時,他1993年春節蓋的另外3間房子根本不在冊,所以也就沒有補償。張三為此大為不滿,說幹部不向著他,在搞腐敗——張三指的是一名村幹部比他房子蓋得晚,卻拿到了補償費。
怎麼書記,你還沒有聽出我們想說的意思?
爸,咱老家那塊地方是淹沒區,早晚得搬,你不到城裡來跟我們一起住還能跟誰在一起嘛?當副局長的兒子以為自己很有道理地勸說父親,哪知老爺子朝他一瞪眼,背起包揪便出了門,屁股後面扔下一句話:老子跟鄰居他們上安徽也不想在你那個城裡享清福。
移民們對家鄉時留戀和感情,有時你工作做得再細也是無法照顧和想象得出的。老汪在這方面的體會再深切不過。
巫山有位移民,人稱國家幹部,那是因為從999年開始動員移民外遷后,此人便乾脆利索地跳出了農門。開始跑到縣城待著,後來到了重慶待著,再後來便一步跑到了北京。他的全部理由是國家撥了移民款有400億,那麼百萬移民每人該拿到4萬元。可為什麼我們偏偏沒有這個數呢!他到哪兒都慷慨激昂地述說他的不幸,他說他家5口人,幹部貪污了他家的移民款,只給了十一二萬元,至少讓他吃虧八九萬。不知詳情的人聽后深為同情這個移民。
怎麼辦?
像老付提出這樣的問題絕對不是非理,平心而論,應該說是有一定道理的。
1999年,有一戶老人因為兒子在城裡工作,所以按照移民條例他可以投親靠友。上兒子家后不到半年,老伴因病死了,剩下的老爺子怎麼也過不習慣。因為城裡人住的都是樓房,各家各戶互不來往。平時家裡人都上班去了,就剩下老爺子一人在家,他又不愛看電視,整天便像關在籠子里似的。想跟鄰居說說話,人家見了他這個鄉巴佬,躲還躲不過來。老爺子沒過上一年,就說啥也要回鄉下的老家住。
那兒是血吸蟲病區!我們不願當大肚鬼!
難題又出給省長了。
國家也終於想出了辦法,而且辦法想得非常非常之早,就在建設三峽工程的決議尚在一遍又一遍地無盡地論證時,試驗在後靠的山岡上開墾種植柑橘的戰鬥早已拉開。
移民們哭了。國家更在哽咽。
三峽移民最難最難的是國家和政府。
此事應由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出面協調處理!
我採訪出發前在北京就知道他是省長,見到他后第一句話就笑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三峽工程建設初期,國家實行的移民政策基本上是就地后靠,即從175米的蓄水線以下居住地,往後退移,搬到更高的坡岸和山丘上。后坡岸和後山丘都是些什麼地方呀?高,自然不用說,在那兒幾乎找不到陡坡25度以下的地方,關鍵是這些地方不是荒就是禿,哪是人待的地方嘛!
書記說,那好,我再問你:你學過國家有關的計劃生育法律文件精神嗎?
果不然,決定一下來,村民們就鬧了起來:建三峽工程是國家的大事,我們支持,也甘當移民。可不能失了家園還要掘老祖宗的墳啊!
你個死鬼!你是個不要臉的天殺死鬼!小媳婦憤怒地將大包小包扔到丈夫的頭上,然後扯起被子,嗚嗚地大哭起來,震得寂靜的山村全都醒了。
好嘛,國人的環境意識都加強了,好事一樁!可百萬移民都后靠到山上去了,三峽水庫必定帶來生態的嚴重後果!
某村的菊花與蘭花是同歲的一對好姐妹,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使她們在嫁人時也選擇了同一村,而且結婚日子都是同一天。後來,她們的小寶寶也在同一年出生。可在三峽移民時,菊花家的孩子是有名分的小移民,也按照規定領到了幾萬元的安家補償費。但蘭花家的孩子卻沒有領到,因為孩子不是在冊小移民一儘管孩子也必須跟著父母搬遷走人。原來,在當時長江水利委員會來村上登記戶口時,菊花正好在家,又上醫院做了8超,向鄉計生委的幹部出具了生育證明,於是菊花家成了事實上的3口之家。可那年那時蘭花正隨丈夫一起南下打工去了,雖然也接到了家裡來信,可就是沒有到醫院檢查身體,其實那時蘭花也已懷匕了孩子,就因當時的大意,結果幾年後吃了大虧。
於是老鄭一本正經道:用手伸進盒裡抓鬮,容易讓人感覺是不是會作假,筷子抓鬮可是假不了的呀!不信誰試試!
巫山洋河村的村支書鄭昌省遇到的村民們不舍故土戀家園的事比汪學才的更有趣。老鄭今年不到50歲,論官職也是全庫區最低的一級,可他的名氣在三峽庫區甚至不比重慶市市長的影響小。因為大伙兒都知道老鄭現在是省長。
少移民就是好?
向中央反映唄!
於是,國家以1992年12月某——日為杠杠劃出了一條截止線,即你這一天之前經長江水利委員會統一登記在冊的房子將來在確定你為移民時就可以得到國家的補償,如果在這之後再蓋的房子就不會得到補償。當然,這裏面還考慮了當時國家認為比較合理的因素,如你雖然在1992年12月某日之前沒有把房子蓋起來,但你已經辦了相應的建房手續,那麼長江委員會也給你登記在冊,以後的補償同樣能夠得到。人口也是這樣,假如你的孩子是在那一天之前出生的還要是不違背計劃生育政策的就可以在日後得到移民補償。相反,在這之後出生的就是差一天也不能在日後領到移民補償。同樣,當時國家還考慮了認為比較合理的因素,如女同志可以證明你已經懷孕的話,也可以將小孩放在常住人口之冊。問題是,具體的情況遠比人們考慮到的可能因素要複雜得多。
黑龍江方面情況基本一樣。
最難最難的是政府——在三峽庫區,我們到處可見舍小家顧大家,願為三峽作貢獻這樣的口號。這裏的大家自然指的國家。咱中國老百姓聽慣了國家這個詞,國家在他們的心目中是神聖的代名詞,是莊嚴的代名詞,是幸福和興邦的希望,是從勝利走向勝利的保障。
這麼著,列出了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廣東、江西、湖南、湖北、山東、四川還包括重慶市未淹沒區這些自然條件相對好、經濟比較發達的,且以後能在三峽工程建成后得益多的11個省市,接受安置三峽外遷移民任務。與此同時,中央發出了對口省市向三峽庫區支援建設的通知。
老鄭一邊抹淚一邊向兄弟姐妹們磕頭……
難,恩愛百年難,打擊恐怖難……但到過三峽庫區或者從事過移民的人才知道,世上最難最難的不會是養兒育女,也不會是像上大學找工作做恩愛夫妻這一類問題,當然像反恐怖什麼的也不是太難的事,只要心思和精力花上,它們就不再是什麼大不了的難事。
怎麼回事?重慶領導立即出面過問事情原委。
外界也許誰都並不清楚,假如不是三峽移民,中國到21世紀的若干年以後仍然不會出現第四個直轄市。
對對,要得嘛,這樣就好了!
峽江有個風俗,當孝子的是要披麻戴孝,當賢孫的可得跪地走火盆哩!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村上每起一口棺材,老鄭就按照當地的風俗,全身上下披麻戴孝,一路護送靈柩到新的安葬地人土。進而雙腿跪下,磕上3個響頭……全村34座墳墓,老鄭他都這樣做了。
這麼著,前前後後用了一年零七個月,當老汪第17次帶領移民們前去新家園參觀時,大家方才點頭露笑容,說:這跟咱雲陽的家一樣,該有的都有了,雲陽老家沒有的,這裏也有了,我們搬!
好了好了,我已經完全明白大家想要問我的話了。這樣吧,關於你們要遠遷的安徽鳳陽那邊的情況,特別是那兒到底是比咱這兒好還是差的問題,我們一定儘快弄清楚。我想最好我們還是眼見為實。為此我提議:如果大家同意的話,我們從你們中間選派一些代表再到對接地安徽考察和調查一下,直到大家弄清楚為止。看這樣你們有沒有意見?縣委書記笑容可掏地徵求移民們的意見。
女兒哭得更凶了:爸,你就不能心疼自己一點嗎?我難過死了。嗚嗚……
扯淡!有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一針見血地反問:既然比我們這兒好,為啥那兒還有人到咱三峽來耍猴呀?
有人甚至揚言說,誰敢動他們祖上的墳,就先砸了他的腦殼!這話顯然是對著村支書老鄭說的。
我聽說后,很想看看這兩戶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就到了那兩戶移民家。
此日,他在三斗坪壩址工地上,按動了三峽工程正式開工的電鈕一世界再次以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中國的偉大征戰!而當代中國人以充滿自信的氣概破譯世界級難題的行動也全面拉開了戰幕。
千難萬難,難不過移民的工作。到了三峽,到了移民一線之後,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有人將三峽移民工九九藏書作稱之為世界級難題。
在一項決定民族未來和社會發展的偉大工程面前,在人與水的較量過程中,人有時必須退卻,必須讓步,必須離開你那熱戀的故土與家園……
辦法還得重新想。
移民們說,某省接收地原來對我們這邊的移民計劃談得好好的,可突然提出有一批移民他們不能接收!
三峽移民工作首先遇到的就是勸說移民們離開自己的家園和故土。不知情的人,有個普遍的認為,三峽地區窮,讓百姓搬遷不會是難題。其實情況恰恰相反,幾乎所有屬於三峽庫區的移民他們原先居住的地方都是當地比較好的地方。三峽水庫與其他水庫不一樣的地方是:它是以江建庫,即以長江本身的基礎,在宜昌三斗坪處建高壩后,利用宜昌至重慶間的630多公里的江段進行蓄水,使長江在這一段形成一個巨大的高水位庫肚,實現下可發電防洪,上可航行泄洪之目的。庫區的移民,便是在這江段蓄水后所造成的淹沒區內居住著的人們。
來來,安徽老鄉過來,不用怕!縣委書記親自將那個嚇得躲在一旁的耍猴人叫到眾人面前,親切地問:老鄉,我們這兒的人懷疑你們那兒生活條件和經濟不如這三峽一帶,你說說是不是這樣?
百萬移民本無先例,今天的移民又與過去喊政治口號的年代不一樣,市場經濟條件下百姓也知道講價錢講價錢本身並沒有錯,更何況三峽移民是非志願移民,什麼樣的問題隨時都可能出現,即便是當初認為最合理最科學的政策,幾年後卻發現完全行不通。
重慶自然條件,一個規格模式。廣東上海富裕,願多拿出些錢為移民蓋小洋房;安徽湖北的政府和人民熱心呀,他們派人來一對一、一幫一地為你發家致富送知識,送經驗。只要再往細里深里長遠里想一想,看一看,原來不管外遷到哪兒的移民們都得到了實惠和特別的關照。后靠的更不用說,你不用經歷背井離鄉的外遷遙途與不適,你可以在淹沒期前的幾年間就獲得那些閑置地的雙倍甚至幾倍的收成,你還可以享受以後三峽丁程建成后的源源不斷的好處……
某店主說,長江水利委員會來調查統計時,他正跟老婆因為財產問題鬧得不可開交呢,老婆背著他悄悄將店面連同房產賣給了別人。而長江水利委員會的調查人員當時說,你拿不出房產證,最多只能算你是租賃的業主,移民實物補償這一條你就不符合條件。等到這位店主跟老婆打清官司要回房產權后,長江水利委員會的調查統計工作早巳結束了半年多,自然在幾年後三峽移民真正開始時,這位店主就找不到自己的那份房屋補償款了。
我們只想問一句話:是不是你們說的,安徽那兒比我們這兒條件好,生活水平髙呀?移民代表說。
這一夜她輾轉不眠。見一旁被花樣累得鼾聲如雷的他,心火不由從胸中躥起。打斷他的腿?這樣可以讓他永遠別想到廣東玩花樣了!可她一想,不行。那樣還得反過來一輩子伺候他。用剪刀給他那玩意兒割了?也不行,吃虧的日後是夫妻兩個人……怎麼辦呢?小媳婦思忖了半宿,突然想起小時候見父親為了制伏一頭總跳圈的豬崽子,便用尖刀給那豬崽的後腿挑斷了一根腳筋,後來那豬崽再沒能耐跳圈了。
後者收穫多多,各省市特別是江蘇、上海、廣東、浙江等省,財大氣粗,友誼深厚,大量資金無償給了三峽人民。今天我們到庫區去走一走,你所看到的最好的建築,幾乎都是上述兄弟省市人民支援的。至2005年底,全國對口支援三峽庫區的資金上百億元,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和情誼。
人民的政府能不管這類扯淡的事?不行,管是無疑的。但管一下有時問題更複雜,複雜也得管下去,直到管徹底。管不徹底的事,移民就無法進行。
這當然是好嘛!眾人言。
老鄭急得無計可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兩眼淚汪汪地乞求道:大伯大叔嬸嬸嫂嫂們,如果這樹根須正是你們家,風水的話,動了它要真出事,我老鄭願拿全家人的性命給你們作抵押!
於是,國家在這樣不可更改的客觀面前,開始考慮盡量少讓淹沒區的移民們背井離鄉,中國人對故土的戀情甚至超越于任何一種人間的情感。就地后靠的思路正是鑒於上面的因素一完全的一個為民著想的思路。
就這麼著,移民的事又一拖一兩個月沒結果。哪知這時候說來就來,桂兒的老母親突然生了一場病,兒經折騰也沒有搶回命來。老妹子的不幸去世,令福兒的母親哭得死去活來。這麼著,有移民幹部來動員福兒一家快辦銷戶手續時,福兒的母親乾脆說自己不走了。
全村的移民們暗暗瞅著老鄭自家的這一關能不能過哩!
你說清楚,你到廣東幹啥子?小媳婦不依不饒,從地上站起來繼續責問。你說我幹啥子?老子去安家知道嗎?吃了一肚子冤枉氣的小丈夫兩眼淚汪汪。
是啊,今年你們要去的鳳陽全國著名,那兒的條件無論是經濟還是自然條件都不比我們這兒差呀!你們去了以後一定會在比較短的時間實現致富嘛!縣委書記一副真誠的態度。
那人搖搖頭。一臉的不屑。
可縣委幹部們還沒有等到睡下個安穩覺,第二天上班一看:辦公大樓前又集了黑壓壓的一群移民……
為什麼?
可是,這2000餘人在不到第二年的開春時節,他們無一例外地全都回到了庫區。怎麼回事?不是好好的嘛!咋都回來了?
其實那幹部的情況是這樣的:我們暫且說那幹部叫老林吧——老林是個明白人,當時他確實還沒有把房子蓋起來,材料還備得不足,可人家聰明呀。一聽長江委員會派人來實測統計淹沒生產資料情況,他便趕緊到有關部門辦理了建房的手續,啥子建房批件,樣樣齊全。長江水利委員會的技術人員一看:沒錯,老林的預建房可以登記入冊。後來老林的房子在張三蓋房子的半年後才動手建新房。幾年後三峽移民辦理房屋補償時老林他順順噹噹地領到了幾萬元房屋補償費。老林對此理直氣壯,說我根本不是啥子腐敗。
遷出地的三峽庫區認為,既然承認當三峽移民是需要犧牲個人利益而服從國家利益的,那麼為什麼能讓普普通通的百姓做這種犧牲,而那些曾經犯過事,對國家和人民欠過情與債的人就不能犧牲犧牲?
書記就告訴他:國家說的三峽工程款用於移民安置的預算確實是400多億元,但並不是說這些錢都是給移民本人的,因為這中間還有遷出地和接收地的費用。這一點你明白嗎?理解嗎?
縣委書記終丁明白了,又不得不苦笑起來:好好,同志們,我們明白大家的意思了:既然過去我們一直在向大家宣傳安徽比咱三峽這邊好,可人家那兒卻有人到咱這兒來耍猴糊口不是?好,這個問題最好還是請耍猴的安徽老鄉來回答如何?
這回工作難度可就大了!汪學才向我介紹說,在本土本地,搬個家園就非常有難度,讓鄉親們離開故土搬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感情上的問題就閑難得多。本來嘛,江津也在重慶市區域內,不算遠,而且那兒的條件要比雲陽好得多,可移民們捨不得生活慣了的故土。
你不會背七律送瘟神?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
什麼事最難?我們似乎對此可以列出十個、百個:比如上大學難,生孩子、找工作難……
天亮前,她悄悄下床,從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然後對準男人的腳心,狠狠一挑……
外國人評說中國的三峽移民是難以啃得動的世界級難題,那是從表層的意義上理解的,或者是從過去那些失敗和痛苦的水庫移民教訓中得出的結論。在他們看來,三峽移民難在數量上,難在中國的國力薄弱,難在還沒有一套完整有效的安置經驗上。固然這幾個原因非常直接,但中國人自己理解和感受百萬三峽移民的難,是難在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方面:今天的移民,他們中有人將黨和國家的照顧政策,將各級領導和幹部們的熱忱呵護,將社會的百般關照,將世人格外關注三峽工程,看做了自己當移民的特殊,內心深處充滿了這樣的優越感,似乎國家和社會都應特殊地向著他們一樣。
原來這兩家有一對老姐妹,她們都是解放初期從另一個村一起嫁到這個沿江的壩子村的。老姐妹倆雖不是親生姐妹,卻情如手足。二老現在都是七十五六歲的人了,走路顫顫巍巍的,可據村上的人講,她們年輕時可是村上遠近聞名的鐵姑娘。
啥子原因嘛!
洋河村的移民雖然比別人提前建立了對新家園的感情,但他們在告別故土時的那份情感同樣難捨難分,只因為他們比別人幸運的是有位好省長。
你不能全怪老百姓不明事理,不懂世事。走一走庫區你就會知道,多少年來關於重慶——三峽工程上與不上的爭論早已把三峽人弄得疲沓了,不少人根本不信這輩子能看到高峽出平湖的壯觀景象,權當那是子子孫孫的夢吧。而當夢醒時,他們才發現自己做錯和想偏了許多事。一旦政府讓他們移民搬遷時,即使是紅著臉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找到政府。
好傢夥,耍猴人也是小財主呀?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老妹子走了,我孤單單地跟你們遷到老遠的地方有啥子意思?不是三峽水庫要到2009年才放滿水嗎!你們就讓我在這兒再待上幾年,死了也好陪陪老妹子嘛!啊,娘就只有這個要求了,你們跟幹部們說說行不?福兒的老母親流著淚懇求兒子,說完就摸黑上了老妹子的墳頭肌在那兒一直哭到天亮。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只說著一句話,老妹子呀,我就是捨不得你啊!捨不得你孤單單地一個人躺在這冰冷的荒山野嶺里呀……
那一天,負責到安徽對接的幹部冋來了,辛苦了幾個月,瘦掉了十幾斤肉,總算有了收穫。當幹部們正拿著移民們的對接合同書在總結成績時,突然聽得門外有人大聲嚷嚷:出來出來,你們這些幹部都是些騙子!我們不去安徽了!安徽那地方我們不願去!不願去!
你自然要答覆,而且要答覆得令人家心服口服。
那個移民的頭昂揚了幾年後,此刻終於垂了下來。
哥,你當村幹部這麼多年啥事我們都依著你,這你心裏特清楚。三峽移民我們也不難為政府,但搬墳的事我們沒法同意。你不是不知道,咱們的父母才過世幾年,兩位老人家入土后的魂靈還沒安頓下來,你要動他們的土,我們不答應。最小的兩個弟妹首先站起來反對,於是一桌熱騰騰的飯菜誰也沒動一下筷子。
這個方案可行!中央領導圈定此舉為上策。
當大哥的老鄭找不到一句管用的話可以對兄弟姐妹們說的。老鄭那隻端起酒杯的手顫動了半天,最後還是放下了。他知道兄弟姐妹們對亡父亡母的感情,所以最後只得揮淚下跪在兄弟姐妹們面前……好兄弟好姐妹們,我的心情跟你們一樣,可你們想想,三峽水庫馬上就要建成,父母的墳地是早晚要搬遷的,總不能以後讓老人家的墳泡在水裡呀!那才叫真正的不孝。再說,墳地不搬,大伙兒就不能重新安個好家,亡父亡母真有靈知道的話也不會安寧的是不是?你們看在大哥我的面上,我一定挑塊更好的風水寶地讓我們的父母,讓全村的祖先們安息,啊,我當哥的就求你們這一回了!
無論是三峽移民,還是其他移民,只要是個移民,第一面臨的就是必須告別故土,告別原有的家園。而這恰恰是中國百姓最為看重的,他們甚至可以不惜生命的代價為保守和固守家園和故土而戰鬥到底。
書記笑了:看來我們是同時代人,很高興你能把毛主席的詩詞背得這樣滾瓜爛熟。
別以為國家就那麼容易,其實大家辦事有時跟小家做事形式上有許多相似之處。兄弟姐妹之間要講究平衡,兒女之間也不能偏心眼,該重該輕,都得有技巧和尺度。
這……這不人家城裡人會玩嘛,我看著那玩意兒也跟我們以前用的不一樣,所以就買幾個回來試試,看能不能讓你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