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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五虎爭雄」 第十九章 秦振華與張家港精神

第三篇 「五虎爭雄」

第十九章 秦振華與張家港精神

「是啊,不能等。還是聽沈廠長的吧。」有人見討論眾說紛紜,便站起來衝著沈文榮高聲道,「沈廠長,還是你給大家說說道理吧!」
張家港的步行街出名后,附近的蘇州、無錫等「鄰居們」壓力太大了!與張家港鄰近的江陰市領導很不服氣,那時江陰的經濟總量在張家港之前,名氣也大,可就因為一條步行街,讓張家港搶了風頭,於是江陰市領導在一天晚上帶著全體常委和政府班子成員,悄悄來到張家港的步行街參觀,並且回去后立即決定要建一條比張家港更寬的「百米步行街」,想壓壓秦振華和張家港的勢頭。江陰後來建的「百米步行街」確實非常漂亮,可人家張家港是首創和原創,因此名聲還是張家港的步行街大。
總書記說:「負重奮進。」
總書記聽得很高興。但秦振華不會說普通話,他講的是張家港土話。此話屬吳語系,總書記的隨行人員大多聽不懂。總書記對秦振華說:「你再講,我給你當翻譯。」
「秦始皇」樂了,連聲說:「好好,以後我們是朋友了!」
這就是秦振華。
回來后,秦振華開始琢磨港口的事。一個小市想管一個大港口沒那麼容易,尤其是群農民出身的張家港市幹部們想辦這麼個大港口,問題多得很哪!港口是可以賺大錢,但弄不好也會賠大錢,它像一隻喂不飽的大老虎,會把你小小張家港一年的財政全吃光還不嫌飽。
這幾年張家港給我的印象越來越深,許多在北京工作的鄉友過去寧可說自己是常熟人,也不願承認自己是「張家港」人。但時至今日,鄉友們一個個都堂堂正正地說自己是「張家港人」了,而且神情上絲毫沒有一點自卑,倒是滿臉的自信和驕傲。比如清華大學的大院士張光斗,比如中央台的美女主持人沈冰等等,他們現在都非常自豪地告訴人家,他們是張家港人。
張家港人完全可以自豪地聲稱自己的家鄉是個美麗的地方,因為所有去過那裡的人不會不相信張家港作為蘇州的一部分而有什麼丟人現眼的地方,相反蘇州因有張家港而更加強大和美麗。
1962年,國務院正式批准常熟與江陰交界的那片長江積沙地設為獨立的一個縣級行政區劃,同時將常熟以北劃出14個鄉(公社)、江陰以東劃出9個鄉(公社)組成了沙洲縣。
「沒問題,我們會用更短一些時間。」沈文榮告訴德方。
「秦大胆」這次講話的情景,讓許多張家港當年的創業者記憶猶新,因為時間僅過十個來月,張家港就要在全蘇州人面前露臉了。年初他們的「秦大胆」向全蘇州放了一炮,要「三超一爭」,如原子彈扔在蘇州政壇,不僅常熟、吳江、崑山這些老大哥在嘻笑秦振華得了「神經病」,就連蘇州市委、江蘇省委的領導也在為他們提拔的秦振華而捏著一把汗——解放幾十年來,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市委書記敢公開向兄弟老大哥提出挑戰的?有是有,那是大躍進年代、放衛星的時代。現在是改革開放年代,是講實事求是的新時代喲!他秦振華放炮放斜了,連累的肯定不僅僅是他秦振華!吹牛不要成本,但作為一市書記吹牛吹出毛病來了,問題就不那麼簡單了。
「怎麼啦?我假如有錢還拼什麼世界一流、亞洲第一?我們中國人就是因為過去窮,所以現在要奮發圖強,趕上世界一流嘛!你們的設計沒錯,是從科學和鋼鐵業的基本情況作出的正確方案,但我們可以從實際出發,從我們沙鋼的實際出發,比如我們用不著那些花里胡哨的裝飾,比如我們可以用自己生產的鋼材料,而不是關起門來設計好了再到市場上去找材料,那樣成本當然會高。難道我說的沒有一點道理?」沈文榮不急不慢地對設計專家們解釋道。
「這麼大的設備假如引進來不能達到理想的水平,或者出些啥毛病動不了啦,那我們廠就慘了,非關門不可。」
但這仍沒有平息有人對他和張家港的那一套「狂干」的非議。省里的調查「力度」更大了,派來的人是省檢察長,這陣勢能嚇死一大群普通人,於是馬上有人傳出話,說秦振華出大事了,被抓起來了。秦振華的一些好友一聽十分緊張,從外地給他打電話,還不好直說,問:「你現在在哪裡?」意思是你到底被抓進去了沒有,人家不敢直接問,拐著彎這麼問。秦振華心裏坦蕩蕩地回答說:「我還在辦公室批文件!」這話明白告訴人家,他秦振華還沒有被抓。
原來被崑山和吳江佔盡外貿優勢,現在張家港緊隨而上,居然在短短時間內獨領風騷。外資企業的數量和投資額迅速躍上蘇州市各縣市之前列。秦振華的這一張牌讓其他蘇州老鄉們望塵莫及。
沈文榮笑了:「就地取材,能省就省。」
「『三超一爭』,不那麼容易。常熟『塊頭大』,底子老,基礎厚實,加上有5000年的文明史和3000年的手工業傳統。我秦振華要你瞄準的就是常熟這座高峰,你汗流浹背、雙腳朝天也得給我攀過這座高峰!吳江人聰明絕頂,從吳越時代就練就一套會跟異國周旋打交道的本領,似乎每個細胞里都充滿著智慧,吳江人從商、從貿的靈性與技巧,你就得給我學過來,光學過來還不行,得明白他們的經驗與道道,要為我所用,處處逢源才是!崑山城無山,但他們為啥稱崑山?人家身處大上海之鄰,能與大上海比高低,就是心裏有山,心裏有山的人就是了不起的大山。這座大山你們也得要攀登上去,站在崑山的一樣高度建設好我們張家港。別忘了我們蘇州還有一個太倉,太倉俗稱金太倉,人家除了人口少一點、面積小一點外,哪一點也不比我們差,太倉的一些企業塊頭絕對不比常熟、吳江、崑山小,你們的眼睛還得盯著這個金太倉。不把四位老大哥比下去,我們就不是『三超』,也談不上『一爭』。記住:我們是要爭全蘇州樣樣第一!明白嗎?第一,第一就是我們要拿金牌!要趕過他們!」
「同志們,今年以來,全市上下以鄧小平南巡講話精神為指針,緊緊圍繞『三超一爭』的奮鬥目標,不斷解放思想,不斷加大工作力度,勇於競爭,敢於拼搏,經濟發展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可以說,1992年是我市歷史上發展最快、取得成績最大的一年,是捷報頻傳、激動人心的一年。『八五』計劃提前兩年完成,『三超一爭』的任務通過最後40天的衝刺,也將全面完成!」這是距1992年年末還有40天的11月22日的張家港全市幹部會議上秦振華的一次講話的開場白。
秦振華就是秦振華,他的性格不像傳統的蘇州人,這也許是他的故鄉張家港更多地吸納和融匯了長江洶湧澎湃、奔騰不息的精神,而不是那種小橋流水的吳越文化所熏陶的那樣文質彬彬、你推我讓的性格,所以他身上的那種自加壓力和勇於爭先的意識特彆強烈,以至於他的許多做法和想法在習慣於「從眾」和「執行」的官場上顯得很另類。
現場的情況確實讓不懂行的人看了心驚肉跳,因為設備全部是拆卸后從英國裝運過來的,而鋼鐵流水線一旦被拆卸后,即使再好的先進設備看上去也是「破破爛爛」。為這,沈文榮不知要向人解釋多少遍,並且不得不接受無數人的怒罵——你沈文榮花了國家的大量外匯,引進了這麼一大堆破玩藝!
省委書記拿他這個「土農民」沒有辦法,只好笑著說,你秦振華留著港口自己管可以,但一定給我弄出些名堂來。
可以這麼說,在張家港市的歷史上,包括今天的現代化進程中,如果沒有了秦振華和沈文榮這兩個人,張家港的光芒肯定會減弱許多,甚至不可設想。雖然在張家港的前身——沙洲縣的時候,這塊土地上曾經也出現過令人驚嘆的鄉鎮企業蓬勃發展的一段輝煌歷史,但我仍然要說,假如沒有秦振華這位拓荒者和傑出領導者與其強有力的執政能力,張家港市不可能有今天的名聲和快速發展的基礎。
於是為了自己的人生新目標和中國的鋼鐵事業發展,沈文榮在2000年提出「沙鋼到2025年要成為年產千萬噸的大型鋼鐵企業」。
「摳」,是他跟外商談判惟一的「缺點」——老外這麼說他,也因為這一點拿沈文榮沒辦法。
張耀生的功績就在於此。那時沈文榮只是車間的普通鉗工。1975年,年輕的沈文榮因為工作出色而進了棉花加工廠的領導班子。
「中國農民工非常了不起,你只要教一教他們,他們個個都是把好手,洋玩意到他們手裡一撥動,就變成了自己的東西、自己的本領了。我們請一個洋工程師干一天就是幾百美元,而我們的農民工一天掙十幾塊人民幣就把人家洋工程師的活都包了下來。計劃投資4000多萬美元的引進項目,我們最後只用了3000多萬美元,錢就是這麼省下來的……」沈文榮這樣說。
自己國家的著名鋼鐵企業要被中國人拆掉搬走了!德國民眾和鋼廠附近的百姓戀戀不捨地來到多特德蒙德鋼廠,他們像向一位英雄告別一般,成群結隊地來到廠區,撫摸著已經有些生鏽的鋼爐和設備,有人甚至抱頭痛哭……
「你別說,這秦振華還真有法子喔!」高德正和縣裡的領導走在昔日臭烘烘、如今整潔乾淨的大街上,頗有感慨。
太好了!秦振華蹭地從辦公椅上蹦起來。「我去找他!」
秦振華的話、秦振華的動作,都帶著一股「嗖嗖」生威的風聲。這風聲確實讓人有種膽怯——當然這是對那些不敢冒險、不敢大幹、沒有闖勁的人來說是這樣;但這「嗖嗖」風聲,對那些思想解放,敢闖敢幹、又有事業心的人來說,具有一種催發進取的強大力量和表率作用。
「對一個有成就的企業家來說,國內爭第一不是最終目的,敢於參与國際競爭才是能耐。沙鋼既有面向國內,敢與強手競爭的能力,更要有面向未來,面向世界,參与國際競爭,具備加入世貿組織后抵擋發達國家產品湧入中國而造成衝擊的能力和信心,同時還必須具備將我們自己的產品沖向國際,與傳統的鋼鐵列強重新劃分市場格局的實力。」這是沈文榮在上世紀90年代初說的一段話,這話被北京的一位鋼鐵專家聽說后,欣喜而緊張地悄悄對沈文榮說:「你們『沙鋼』不僅會成為中國的鋼鐵巨人,相信一定會在世界鋼鐵界有一席之地的!你這個沈文榮就成了一名『沙皇』。」
老秦,你可是我們常熟出去的呀,我們過去一直是自己人,你真要把我們比下去了,你說讓我們常熟人的面子往哪兒擱呀?
有什麼奇怪的!我老秦就是要跟你們老大哥比試比試!我張家港就要超過你們!
在這樣的市委書記面前,張家港沒有不幹活的人,沒有不想干好的人,你追我趕的風氣就這樣形成……
1995年,時任中共黨中央總書記和國家主席的江澤民來到張家港視察,聽了秦振華介紹張家港的發展歷程,很受鼓舞,欣然提筆寫下了四句話: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於爭先。
總理這一笑,秦振華心頭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下了。
總書記一行離開保稅區,車駛向了張楊公路。秦振華與總書記面對面而坐。暮春江南的田野,翠綠蔥蘢,一片生機;寬敞美麗的張楊公路,鮮花怒放,色彩紛呈。總書記興趣濃厚地注視著窗外景色,看到路兩邊秀麗整潔的小城建設、新穎別緻的農家住宅、規模宏大的工廠以及蔬菜基地、豐產農田等等,神情怡悅,時而向秦振華提問,時而又全身心地聽秦振華彙報。總書記對秦振華彙報的張家港國民生產總值情況、工業生產總產值情況、外貿出口情況、年人均收入情況、城鄉居民住宅情況、小城鎮建設情況等等,都表示了十分關注。當秦振華說到了張家港之所以發展這麼快,一是由於鄧小平同志南巡講話的鼓舞,二是依靠「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於爭先」16個字的張家港精神時,總書記忙叫他把那16個字的張家港精神再說一遍。
「我當時提出『三超一爭』的底氣就是由我們有港口這事上來的。」事隔多年後的秦振華滿臉堆笑地透露了當年豪氣逼人的「三超一爭」的秘密武器。
多特德蒙德鋼鐵廠是德國的著名企業,在二戰中曾經是一個大軍工企業,這裏生產的武器在德軍侵略戰爭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二戰後,它又為德國恢復戰後經濟起著頂樑柱的作用。上世紀90年代開始,歐洲工業開始轉型,這個鋼鐵巨人由於廠址處在城市中心,市民們意見很大,又加上歐洲經濟蕭條,德國政府不得不令其關閉停產。但此廠的鋼板產品質量非常好,當它宣布關閉停產後,波蘭等國就有人想買下,沈文榮這時也知道了此事,於是他通過香港朋友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德國,並將該廠的實物全部拍照下來,得知這個廠最後一次技術改造是在1978年。
「哈哈……我自己發明的,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我在採訪時提起這事,老秦開心地大笑道。正是他的這套跟著感覺走的「秦拳」,使得秦振華和張家港才有了今天與眾不同的進步與翻天覆地的巨變。
「服」秦振華的張家港人很多很多,幾乎所有張家港有能耐的人都「服」他。
「是!」會場響起一片呼應。
「現在沙鋼是除上海寶鋼之外的中國第二大鋼廠。」這話我是從北京的一位冶金專家那裡聽到的。他後面還有一句話,「寶鋼是國家當年舉全國之力建起來的,而沈文榮的沙鋼是完全靠他們自己搞起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沙鋼和沈文榮是真正的中國鋼鐵之王。」
一個鋼鐵高爐的建立,就是一個龐大的鋼鐵巨人的誕生。為了90噸超高功率豎式電爐和與之配套的流水線,沈文榮讓有關專業部門設計了投資方案。第一個方案的總價為22億元人民幣。
主戰場在亞洲的中國張家港和歐洲的德國之間展開。
沙鋼怎麼可能做得起這樁生意嘛!合同簽訂后,國內的同行一片嘩然。這話不知怎麼傳到了德國,賣家有些緊張了,非要沈文榮他們由銀行擔保不可。
苦戰20個晝夜,完成總長近8公里的綠色鍍鋅鍍塑鐵絲網封閉隔離圍築工程——保稅區等於是一個有「國境線」的小特區,必須封閉起來。
李鵬走了,也沒有說到底給不給張家港保稅區的事,但秦振華看出總理對張家港的港口地理和環境是滿意的,所以讓秦振華把路修修好。
「謝謝。我今天第一次能向省委書記和省里其他領導面對面地彙報,非常激動。我講講楊舍鎮這幾年的情況……總之我深切的體會是:現在在下面做事的人受氣,這種情況不改變,有多方面不利……」秦振華向領導彙報工作從來不用講稿,而且以例說理,頭頭是道,這是他的本領之一。
你說滾哪兒去?滾到你認識到了不發展、不趕超就是等於死掉的時候、滾到你想通了又重新想好好乾一番事業為止!你覺得滾是痛的吧!不痛能觸及思想深處嗎?
這是一個傳奇人物。寫蘇州改革開放30年歷史,沒有秦振華的篇章肯定是殘缺的。因為在歷屆蘇州幹部中,我聽到「蘇州經驗」中的三句話里,其中有一句是關於張家港,而評說張家港,少了秦振華,史劇就唱不起來。
縮短20年的跨越,這是什麼魔方?什麼奇招?
沈文榮真正成了「鋼鐵將軍」——生產鋼窗材料的「將軍」。
保稅區的建設,使張家港的港口真正成為了拉動經濟的一個平台。它像一個美麗的鳥巢,迅速引來無數鳳凰入巢。北京、南京、深圳、廈門、香港、新加坡、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保稅區招商引資團從神州走向五大洲,新聞發布會、經貿洽談會……好戲連台。
改革開放初期的1983年,第一艘外籍船舶首次靠上張家港口,從而掀開了張家港對外開放的歷史性篇章。然而由於種種原因,之後的數年裡,張家港還沒有能夠充分認識到港口是改變這個「蘇南的蘇北」命運之關鍵,因而沒有在港口發展方面大做文章。別看秦振華有些「土」,但他的頭腦里儘是「洋」東西,他到國外走一趟,別人帶回的是「三大件」,他帶回的卻是滿腦子的「真經」。即使不到國外跑了,他也會天天接受那隻小盒子收音機里的「洋知識」,所以他對港口的認識和理解總是比別人高一籌。
笑話!天大的笑話!當年攻下柏林城的蘇聯紅軍元帥朱可夫在天上笑話沈文榮;當年盟軍總指揮艾森豪威爾將軍也在天上笑話中國農民沈文榮……這兩位元帥和將軍有權發出這樣的嘲笑,因為他們當年親率百萬大軍攻克柏林、打敗德國法西斯后,也曾妄想把諸多生產重武器的德國鋼鐵廠搬到蘇聯和美國去,但蘇聯元帥和美國將軍沒能實現,原因是距離太遠,搬遷工程太耗費時間和財力。
生意就是這麼做下來的。小摩根最後也沒有吃虧,沈文榮買了他6條生產線,後來又因為跟張家港做成了這筆生意的緣故,他還在中國其他地方賣出了8條同樣的生產線,且比賣給沈文榮的價格高出30%。
1992年是張家港戰鼓撼地、烽火漫天的年份。次年初,蘇州市委、市政府的三級幹部例會上,一項具有特殊意味的頒獎儀式如期進行。在領獎台上,市委書記王敏生和市長章新勝一次又一次地高喊著「張家港」和「秦振華」的名字,而秦振華也氣昂昂地一次又一次走上領獎台踐行了他一年前向諸兄弟市縣的挑戰諾言——1992年,張家港在工業總產值、外貿和城市建設等多個方面全面超過了常熟、吳江、崑山等市縣,獲得大勝。
最後的「亞洲第一爐」僅用了9.3億元。
調查開始。
總書記很讚賞「敢於爭先」四個字和秦振華的註解。他說:「我們中國人就是要有志氣,不要讓外國人看不起,要有民族自尊心。張家港人敢於爭第一的精神是我們民族自尊心的表現。」總書記的稱讚,給予了秦振華極大的鼓舞,他繼續彙報說:
「假如真是這樣,我也算為張家港建了一個失敗的展覽館。」沈文榮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罵!罵什麼的都有。說秦振華一個土光禿子想裝洋鬼子,以為自己的老祖宗是大不列顛島國的臣民呢!」
我知道,「張家港精神」起初叫「秦振華精神」。秦振華和張家港在很大程度上是聯在一起的。任何一個地方甚至是國家的發展歷史,總是有著那些領袖們個人風範的烙印。
「市屬工業是全市經濟的關鍵,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今年這些企業怎麼上?有四個問題要解決。第一個問題是要轉變觀念,增強發展經濟的緊迫性。鄧小平同志最近反覆強調,要發展,就必須更好地堅持思想解放,觀念轉變。搞經濟跟賽跑一樣,你得有股勁,落後的就得趕前面的,領跑https://read.99csw.com的就得爭取第一,爭取破紀錄。這樣就要求我們工作時刻保持一種你追我趕的態勢,每個單位、每個人,都要爭取同行業、同崗位的第一名。二是要確立競爭拼搏觀念。商品經濟講競爭,不講競爭就沒有立足之地,企業沒有立足之地就垮台,有人想守攤子是越保守越守不住的。『守攤子』必然會停步,必然被淘汰。光守攤子不行,還必須快速發展。鄧小平說了,低速度就等於停步,甚至等於倒退。要學會抓住機會。現在就是好機會。鄧小平南巡講話,給了我們張家港每個單位一個大好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大家想一想,為啥有的廠辦項目,辦一個成功一個;為什麼有的廠辦一個丟掉一個,屢丟屢敗?為什麼在同樣的困難條件下,有的廠能抓住機遇迎難而上,求得了發展;有的卻束手無策,從小困難變成了大困難,最後越來越落後。關鍵在於領導班子或主要負責人有沒有競爭拼搏意識。三是要敢冒風險。馬克思說過,發展商品經濟就是『驚險的跳躍』。在發展經濟中,不想冒風險的人是不可能有大作為的。國外有位大企業家講:當一件好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時,我則不會去幹了,因為絕對有把握的事情,連個傻瓜都會幹好它。在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機會稍縱即逝,沒有風險的事情隨著時間推移也會有風險。企圖一帆風順辦成事業的想法只能是空想,抱有這種思想的人也只能是個沒有出息的人。四是要勇於實踐,敢於實踐。鄧小平最近講得好啊:改革開放就要膽子大一點,敢於試驗,不能像小腳女人一樣,看準了就要大胆地去試,大胆地去闖。沒有一點『冒』的精神,沒有一股『氣』,沒有一股『勁』,就走不出一條新路;走不出一條新路,就干不出一番新事業。『等』字要不得,中央政策說得明明白白,我們的奮鬥方向也清清楚楚,你還有啥等的?等得來啥呀?天上不會掉餡餅,即使哪一天掉下來餡餅,我看也不會掉在那些『等、靠、要』的人手裡,一定是掉在那些能夠抓住機會的人手裡。一句話:我們現在張家港人要的就是埋頭干,拚命干,敢於干,干到底!」這是秦振華在上任伊始的1992年3月15日講的一番話,後來這次講話收入了他的著作《張家港精神——偉大理論的成功實踐》一書中,書中的講話稿變得文章化了,他秦振華當年在幹部大會上的講話生動形象,精彩絕倫,氣壯山河,雄氣衝天。
「可我在治廁和改造鄉鎮衛生時發現一個重要問題:沒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即使再著名的衛生城鎮,也只能做表面乾淨的文章。改廁修路築地下水道,哪一樣都離不開用錢。經濟搞不上去,啥事都做得不徹底、不到位。這個印象我太深刻。有一次我們改造一段下水道,想到縣裡貸一萬元錢,管經濟的副書記硬邦邦地給我一句話:哪有錢呀?自己想辦法!」秦振華說到這裏,拳頭一揮,「從此我發誓要搞經濟!」72歲的老人,依然像一位出征的戰士。

第4節 長江「沙王」沈文榮

「當市委書記后,我心裏想:組織上給我平台,我一要對得起上級,二要對得起百姓,對得起父老鄉親。為了工作,我可以六親不認,為人硬碰硬是我的作風;干實事,不吹牛也是我對自己的基本要求。但為啥後來有人對我還有不少爭議或非議?我檢討了一下自己,無非是我秦振華喊的口號,乾的事,在當時別人還不敢喊、不敢幹的時候喊了、幹了,所以我就成了一些人眼中的『秦大胆』、『秦牛皮』了!可後來事實證明我沒做錯,而且趕在前的事對後人和後來的事業都有好處!這也是張家港精神中最重要和核心的一點:拼搏、負重,自加壓力,敢於爭先。」秦振華是這樣一個敢於認識自我、敢於承認自己成功和正確的真誠的唯物主義者。共產黨人除了需要勇氣承認自己的缺點和錯誤,其實也需要有勇氣承認和宣傳自己正確與成功的一面。秦振華因此是一個真誠和真實的共產黨人。
方案和數目拿給沈文榮看,他沒有一絲笑意,板著臉說:「我沒那麼多錢,還得壓!」
德國人不相信中國人是怎麼乾的,但有一點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星期天,節假日,甚至是休息喝啤酒的夜晚,中國人都在挑燈夜戰。「中國人不講人權!」「中國人像奴隸似的服勞役!」德國有關部門和所謂的人權組織開始出面干預。他們甚至在星期天和法定節假日派出飛機,在鋼廠上空巡視……
「那你想上什麼規模的?上什麼樣產品的生產線?」
秦振華說:「敢於爭先。」又補充說,「關鍵是敢於創優,敢於爭第一。」
難怪冶金部的領導後來說:張家港的沈文榮給中國鋼鐵業帶來了「第三次革命」。第一次是五六十年代的蘇聯模式,第二次革命是寶鋼式的,第三次革命就是他沙鋼式的。前兩次中國鋼鐵革命分別是外援與舉國之力的模式,沈文榮的第三次革命是草根式的市場經濟行為——以最低的代價,實現最高境界的效益目標。這種革命靠計劃經濟和國有制度下辦的鋼鐵企業是不太可能實現得了的。
談判是第一步,主要解決怎麼個買法。是全部買它的廠,還是買部分?一個月談判下來,沈文榮發現:買部分主體設備是那麼多錢,買整個廠也差不多那麼多錢。「這個廠我全要了!」沈文榮最後對德國人說。
「對,聽聽廠長怎麼說的……」
老秦自己對此總結說:「我逢到了兩個大機會:一是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中央確定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戰略大轉移時,我當了楊舍鎮黨委書記;二是鄧小平1992年南巡講話掀起中國改革新浪潮時,我出任張家港市委書記。這兩個歷史背景下,都需要一批思想解放、敢闖敢幹的人,我是其中的一個,所以組織上都在這樣的時刻想到了我,而我也得益於這樣的歷史時刻使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沈「將軍」開始夢想做「元帥」了。這是1987年左右的事。
沈文榮的傳奇正是因為從一個「修地球」的農民成長為「鋼鐵元帥」而變得特別精彩……
專家們明白了,無不佩服地點頭道:「你要是這麼說,我們的方案確實可以大大減少預算了。比如我們計算用的市場鋼材是1700元一米,如果用你們自己生產的鋼材成本價也就一半價,這樣可以省下一大筆預算!」
袁木說:「不罵是長不大的,一個城市的發展就跟一個人成長一樣,不罵也是長不大的。」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后,全國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經濟建設熱潮,鋼材市場一片紅火,以生產「羅紋鋼」為主導產品的沈文榮的「沙鋼」效益好得不能再好。
一句話,在今天的蘇州,再沒有人敢把張家港不當做一回事了!張家港的虎勢和實力,讓所有蘇州人感到了一種自豪和雄氣。
我聽沈文榮講后簡直目瞪口呆。我眼前因此呈現出一場規模無可比擬的「世界大戰」——這是一場滾動在東西方之間的「鋼鐵世界大戰」。
怕這個雨天掃了總理的興,秦振華不停地給李鵬總理談天說地,說1986年,也是5月份,費孝通費老來此,76歲的他興緻勃勃,欣然作詩道:昔日荒涼人稀一沙洲,今朝路闊港深聳高樓,鄉鎮富埒市,企業起家十有九,人人稱道秦大哥。感君改革開放敢當先,為賞小香港,無車市裡夜半伴我漫步游。多情如親土,張家港水濃似酒,勸君痛飲不須憂,為民立功名永留,滾滾長江水,到此也要折腰才東流。
23個月,從引進到安裝、到一次性投產成功,這是沈文榮在1991年前揮寫的第一個大手筆。這樣的引進項目和規模,一般的建設周期是30個月到36個月,而他硬是在沒有請一個外國專家的情況下實現的。所以從「75噸超高功率電爐鍊鋼、連鑄、連軋項目」成功后,沈文榮這隻「黑馬」在中國鋼鐵行業就出名了。
「那——我們就馬上回張家港!」
有一件事可以佐證。
這個機遇對秦振華來說,意義非凡,而後來的歷史證明,這個機遇對張家港來講也是極其重要的——這個時間正好是1978年。
李鵬總理去張家港的那一天天有些不作美,下起大雨,泥濘的江堤土道很難走。秦振華表面上笑臉陪著總理等領導,心裏可急死了,他知道第一印象太重要了。隨總理一起到張家港的江蘇省、蘇州市的領導為秦振華捏把汗:老秦,這天有些不幫忙啊!
「哈哈哈,認識你這個秦振華,連長江都折腰啊!」李鵬總理聽出詩外音,朝秦振華開懷大笑起來。
其實秦振華對張家港的影響,即便是在他退休多年後的今天仍然起到作用。
張家港是1986年12月1日正式從沙洲改名過來的。那時我正在北京的部隊工作,回老家的時間少,不像現在,一年有時回幾次。張家港的名聲讓我意外甚至有些吃驚:蘇州竟然還有一個張家港那麼出名?而且比我的出生地常熟還有名氣!我不相信,甚至很長時間不願相信,直到幾年後我回蘇州,到了張家港看了一次之後,才發現張家港確實比常熟強——那是張家港第一條「步行街」問世一年後我去的。
秦振華諸多「狠」中的一條就是用人狠。他看中的人大胆用,他用人主要看你能不能幹事,能不能幹大事。為此他也吃了不少暗悶苦——有人「舉報」他用的人如何如何有問題,甚至「人民來信」一直寫到鄧小平那裡去。「我一往無前干工作,誰要在背後放冷槍,我就要他滾下台!」秦振華說自己不狠不行,「私仇不可有,公仇不可無。」這是他的理論。「誰要是影響工作,妨礙了張家港的經濟發展,那我秦振華就是『無毒不丈夫』。」
在以糧為綱的年代,有人異想天開搞鋼廠,有人公開表態支持搞鋼廠,用今天的話說:「那是了不起的超前意識了!」
在秦振華上台的前兩三年裡,秦振華的做法也遇到了「上面」的不少非難,因為有人反映他像「秦始皇」一樣厲害,見誰工作不賣勁就會罵得你狗血噴頭。他不顧上面一次次有關宏觀控制的指令,照舊不斷地擴充自己的基本建設投資,他甚至不顧與「上面」爭項目,擾亂「上面」的正常計劃安排。總之他是個沒有章法的「野人」和「狂人」,還竟然有人在張家港大街上掛出「振華精神」一類的標語,不是搞個人崇拜嗎?秦振華這樣的人哪有一點市委書記的樣……
「這個秦振華真的了不起!」
我想回答應是肯定的。
在計劃經濟的年代,衡量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實力,主要看那裡有多少鋼鐵廠、能煉出多少鋼出來。自英國工業革命以來的二三百年來,鋼鐵一直處在世界經濟中的主宰地位,毛澤東曾經把它視為「元帥」,五六十年代的中國,鋼鐵就是國民經濟的「元帥」。元帥升帳了,全國的經濟就跟著升張了。二戰後,石油慢慢替代了鋼鐵元帥,然而在許多發展中國家,鋼鐵巨人仍然扮演著「元帥」的角色,中國便是這種情況。
「他真罰啊?誰來罰呀?」我好奇地問,心想著北京曾經多少次搞過不準隨地吐痰,吐痰者罰款,結果從來就沒有成功過。秦振華在一個農民組成的城市,搞這麼個招數能行得通嗎?
1984年,老書記走了,沈文榮當了這個廠的「一把手」。痴迷「鋼情」的他做了一個「鋼鐵將軍夢」——「衝出本省參与競爭,三五年內實現產銷量全國第一、產品質量全國第一」的兩大目標。當然沈文榮不敢定位在鍊鋼量上,而是做鋼產品——鋼窗料。上世紀80年代初,蘇南地區的農民們已經開始富起來,造房子用鋼窗成了一種時尚,於是沈文榮的「鋼鐵將軍夢」也由此而來。
接下去是具體的運作過程,也並非簡單易事。當時與香港合資辦鋼鐵廠在中國國內尚無先例,銀行貸款碰到難題,作為市屬企業,政府必須關注如此大的引進項目。
「如果不想給我們的話,總理不會說『下次來』這樣的話的。」常委會上,張家港人這樣議論著。這一點省里和蘇州市領導是認可的。
大帝國元帥和盟軍統帥沒幹成的事,時至今日,一個生長在中國長江邊的農民卻想要干成。
但總理畢竟是總理,似乎並沒有在意路的泥濘,而是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片如海一般寬闊的長江江面與平靜的港口區域之上,並且不停地向秦振華詢問一些專業問題。
「所以我們要慎重,要不等兩年再說。」
「這四句話最早是蘇州市委的領導總結的。我擔任張家港市委任書記時,就要求張家港人自己給自己加壓力,因為我們原來不如人家,你不給自己加壓力你就永遠無法超越別人,奮進是硬逼出來的。小平同志帶領我們全國人民改革開放,也是逼出來的。張家港人不能拖蘇州的後腿,要趕上常熟、崑山等老大哥,你就得自己給自己壓力,就得負重奮進。幹部身上有了壓力,群眾就跟著上勁。張家港走到今天,就是靠這種精神。」秦振華這樣解釋「張家港精神」。
「我哪來那麼多錢?15億元給我拿下!」沈文榮有的時候蠻橫不講理——權威設計專家氣得這麼罵他,因為沈文榮根本不講理,他只按一個農民的想法實現他的窮棒子革命創業思路。
那些日子里,沈文榮一邊要主持工廠的正常工作,一方面又為「少花錢,辦大事」不停地跟對手討價還價,所以他的右腳痛風病又犯了,腳彎彎腫得像饅頭,沒法走路,只能躺在床上掛吊針。談判對手見狀,很是感動。他們說:「我們願意退讓一些價格,相信你們有一位『王者』領著能幹出大業。」
第一印象是:步行街很寬,約六七十米,行人不多,這是因為張家港是個小市,遠沒有蘇州街頭的那種人頭攢動的景象,也沒有常熟街頭熱鬧,但確實沒有人在大街上丟東西,少有的乾淨和整潔。街頭行走的人群中本地人似乎更少,這個原因我倒是知道,因為本地人一般都是上早市,白天上街的人除非有急需買東西者。在當時的步行街上行走的人群中十有八九是外地參觀者,他們都像我一樣好奇地在觀察和參觀這個秦振華的新玩意。
秦振華的威信就是這樣樹立起來的。他之所以有「一呼百應」的感召力,是因為他的話講到要害,講得實際,每一項工作抓到實處,且有明確的方向和目標。在提出「三超一爭」之後,秦振華又提出了「三搶一高」、「三攻一促」及「三個戰略」的一整套具體的行動戰略、戰術。
見了錢,合作夥伴香港人有些眼紅,說要分紅。剛起步,沈文榮感到特別大的壓力,但此時他已顯出「元帥」風度,於是便道:「現在不能分紅,還有銀行貸款要還。」
「1986年,鄉鎮合併,楊舍鎮一下就大了,成了真正的『縣城』。既然是縣城,就得像個城市,所以我建議鎮政府給我們張家港市搞一個星級賓館——就是現在我們這塊地……」秦振華用指頭朝坐著的地方點點,示意我採訪他的賓館的這個地方,「當時我們就在這裏劃了300畝地,市裡還有人不同意,覺得我步子邁得過大。我對他們說:張家港過去一直是個被人瞧不起的『蘇南的蘇北』,我們不能再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老觀念了,而是要『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到後來我說『三年河東三年河西』也不能要了,要『三個月河東三個月河西』,就要定下天大的事情!鄧小平同志為啥說『發展是硬道理』,讓我們只管幹,不要爭論,就是怕耽誤時間。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金錢,有了金錢,百姓的日子就好過,社會就能發展。那個時候,國家搞宏觀調控,有人一聽說上項目就嚇得不敢幹了。我說中國那麼大,每個地方的情況都不同,我們是蘇南地區,是蘇州的一分子,鄧小平早就有話說,讓我們這樣的地方要把經濟搞得更快一些,我們還等什麼呀!我就不怕別人說,最主要的是我心裏有個原則,就是幹什麼事都要根據我們當時的實際情況,從實際出發,掌握了這個原則,幹什麼都不怕。當時我重點抓了鎮、村兩級企業的大發展,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我們的澳洋集團、駿馬集團?他們都是在那個時候發展起來的。像駿馬集團過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村辦企業,後來成了國內最大的錦綸6帘子布生產企業。澳洋更了不起,它是全鎮紡織業的領頭羊,現在的綜合實力位居全國毛紡業五強之一。當年我就抓這些龍頭企業,到1986年底,我楊舍鎮的鎮、村企業達68家,產值達近3億元。蘇州市裡當時設了個『億元鄉(鎮)』的『振興杯』競賽,那一年我代表楊舍鎮上去一下子把金杯抱在手裡,可以說是我秦振華在蘇州父老鄉親面前第一次露臉。當時會議上還有兩個先進單位的獎勵杯我也抱在手裡。楊舍鎮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揚眉吐氣。第二年全蘇州三級幹部會議上,我上去一下子抱了七個杯,會場上掌聲雷動,台上台下都說秦振華這人了不起,我自己當時也真覺得露臉了……哈哈哈,我這個人好面子!好面子沒什麼不好。搞發展,趕經濟建設速度,就得講面子。要回一個好面子,就證明我們的工作做好了,做對了,老百姓實惠了,社會發展了。這面子有什麼不好?我秦振華要的就是這個面子!楊舍鎮的面子,張家港的面子,我們社會主義的面子!」
現在我們不得不說到的另一位張家港人,他就是被人稱為「中國沙王」的沈文榮。
「擦一擦汗吧。」省里的一位領導悄悄對秦振華說。
「我們廠的日子已經蠻好過了,你神經病啊?」
秦振華是創造張家港新紀元的一個最重要的歷史性人物,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
沈文榮何許人也?此人可以用「傳奇」二字來形容。想想:一個長江邊的普通農民,七折騰八折騰,竟然成為一個「鋼鐵巨人」。其企業的年鋼產量除了上海的寶鋼之外,他把全國的所有國營鋼鐵巨人們全部打敗到了一邊,你說傳奇不傳奇?
「我們搞保稅區!」秦振華有一天突然在常委會上說。
聽徐仲高如此描述這樣的前景,我想任何一個人都會為張家港的明天感到激動與振奮!這種激動和振奮源於我們無法想象的現實:僅僅手掌一般大的地方,它所產生的效益為什麼可以頂內地一個地區甚至一個省的經濟總量?為什麼張家港人能白手起家,在短短一二十年時間里就達到了今天這樣的水平,而其他地方在同樣的歷史時間內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這是為什麼?我想拷問中國!當然並不是責備誰,但這樣的問題對那些仍然在等待所謂的「機遇」和成天在埋怨這條件、那條read•99csw•com件不好的地區領導者來說,也許是特別重要的。

第1節 「蘇南的蘇北」一鳴驚人

最後100天都不到,一座用8年建起的「鋼鐵城」被1000餘名中國農民工拆得「體無完膚」。
「2007年我們保稅區的全口徑財政收入22.7億元,一般預算收入8.5億元。保稅區全年的營業額達1525億元。現在保稅區共有十幾個碼頭,在這一塊20平方公里的區域里,按專業分為4個區域,現有世界500強企業20家,化工企業3000多家,其中大多數都是跨國公司在這裏設立的。這些企業的入駐,對長江中下游經濟起著引領作用。為了使得保稅區內的企業貿易更加靈活便捷,我們建立了一個區內物流平台,使相關企業的貿易直接進行,也就是說,原本保稅區的企業貿易和經濟活動一般都是通過出區後進行的,而區內物流平台的建立,使得這些企業不出保稅區就可以直接進行經濟貿易,其效益大大增加。1993年保稅區建立以來,我們沒有花國家一分錢,但在這塊土地上,卻產生了5000多億元的經濟貿易,吸引外資40億美元的投資,為國家和地方獲取稅收超過了200億元。目前我們正在打造新的三個單體投資約在10億美元的基地,如以美國道康寧公司為首的有機硅產品化工基地一家投資就達15億美元。三年後,這塊土地上,每年的營業額將要達到3000億元,也就是說,今後每年我們會有40%的增長速度!」
「我生來對鋼鐵感興趣,所以對張耀生老書記當時力主搞的一個軋鋼車間非常起勁和支持。」沈文榮回憶最初的「鋼鐵情」時說。
秦振華前腳回到張家港,省委沈達人書記與副秘書長梁保華(後任蘇州市委書記、現為江蘇省委書記)等後腳就到了。
省里後來對秦振華和張家港一直評價很高,尤其是將「振華精神」正式改成和命名為「張家港精神」。而這中間,蘇州市委王敏生書記堅定地支持和肯定秦振華及張家港的做法是重要的一環。秦振華為此很念王敏生書記的情。
香港人算了半天,覺得可以,等於比他當時投資合股的2000萬元本金還賺了一些。
「罰,真罰!你知道他怎麼搞的:滿街都是別袖章的假警察,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你跑不掉的!」
「沙王」沈文榮對秦振華也是十分「服」的。在張家港,假如沒有了沈文榮,這個城市也許還能獲得那麼多精神文明的成果,但經濟總量肯定難以進入中國「百強縣」前十名之列。這是因為沈文榮麾下的「沙鋼」這艘巨型「鋼鐵航母」一年的產值是上千億元,而倘若抽走了這一塊,張家港等於由姚明變成了潘長江——矮了一大截。
沈文榮笑了,臉上一副狡黠的樣兒,回答道:「怎麼沒有嘛?我和沙鋼是誠心誠意想跟小摩根先生合作的,他有什麼想法?」
此時的時針已指向晚間十點多了。沈文榮站了起來,只見他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掃了一眼整個會場,然後斷言道:「關於這個75噸超高功率電爐項目,我們班子的決心是不變了,理由有五:一、沒有這條生產線,我們沙鋼就形成不了適度規模,就永遠摘不掉技術裝備落後的帽子,只能當鋼鐵行業的『游擊隊』而非正規軍。二、既然要上新設備,就得高起點、高檔次的,能夠填補國內空白的項目才有市場的競爭能力。三、我們沙鋼的實力眼下還是差些,但我們有香港方面的合資支持,有一個好的合作夥伴,我們就變得強大了。四、從中國的鋼鐵工業發展狀況看,收回投資有把握。最後一條是,鋼鐵行業想搞技術改造和新建項目,就得有十年的超前期考慮,否則競爭優勢無法長期。歸總這五條,我們的結論是:要創業,就要有搶、拼、掐的勁頭。機會稍縱即逝,等是最大的失誤。現在我們要研究的問題是如何引進和如何建好一個新型的鋼鐵廠,而非引不引進、建不建的問題。你們說是不是?」
沈文榮現在的「沙鋼」前身叫沙洲縣棉花加工廠,在當時的沙洲縣是最大的企業,上世紀70年代之前,張家港還叫沙洲的時候,這廠是沙洲的國有龍頭企業,主要服務於產棉大縣的棉花加工生產。70年代中期,蘇州地區開始孕育著一場深刻的農村工業革命——大辦鄉鎮企業。時任沙洲棉花加工廠黨總支書記的張耀生思想比較解放,在縣委書記高德正的支持下,開始多種經營。他當時所謂的「多種經營」便是投了少許資金,搞了一個造紙廠,用蘆葦作原料。由於想搞造紙廠,即發現市場上買不到鋼材,最後只能用木料替代造紙廠的一些機床設備。
有戲!秦振華暗暗高興。
「步行街」使張家港名聲鵲起,其聲望並不比港口影響小,因為這是個改變中國人生活習性和城市形象的舉措,而且令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都感到了壓力。後來幾年裡,北京、上海等地都紛紛效仿張家港而建起了自己的步行街,像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海的南京路等都成了不準行車的步行街。
1000萬噸的鋼鐵生產量,在毛澤東時代是個什麼概念?是全國的水平!是與美帝國主義打朝鮮戰爭、與蘇聯徹底決裂的毛澤東夢寐以求的國家目標!
秦振華激動地又說:「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於爭先。」
想到這裏,我一下子感覺到秦振華這個「步行街」可行。
談判結束,沈文榮看到自己的助手個個身不由己地從座位上滑到了談判桌下,沒幾秒鐘整個賓館會議廳里便鼾聲大作。沈文榮笑了,然後也加入了這鼾聲隊伍之中,他恍惚間看到了90噸超高功率豎式交流電爐的電弧在自己家鄉的那片熱土上強烈地轟鳴著,然後是5機5流的小方坯連鑄吐出的彩虹般的冒著熱騰騰氣息兒的鋼坯在他身邊堆疊成高山,而他自己竟然坐在那些高入雲霄的鋼坯上舉目展望五湖四海的風雲,一臉勝利者的喜悅……
這個老秦!論年齡,秦振華在當時的市委常委中也是「老大哥」了,他這麼一說,其他同志也笑笑,說你老秦把楊舍鎮做好了,等於給張家港把門面建設好了,開會和舉手的事我們代了。就這樣,秦振華一天到晚地在鎮上忙著呼風喚雨……
「我看應該引進。鄧小平說得對,科學是生產力。我們要想把工廠生產上個台階,引進先進技術勢在必行。」
「好處多去了!你想想:老外把貨放在我們這兒,他就得把企業和生產車間放到這兒不是?我們現在不是到處都在抓外資嘛!他到其他沒有保稅區的地方,進貨出貨就要麻煩得多,稅也繳得多。人家資本家到中國來就是為了賺錢,我們建了保稅區就是為了讓他賺更多的錢。」
「沈文榮,你搞的啥名堂?怎麼全是一堆破銅爛鐵呀?」當花費3000多萬美元的引進設備運達張家港后,有位政府領導到現場一看,就急紅了眼大聲責問沈文榮。這也不能怪人家,3000萬美元合多少人民幣嘛!你沈文榮怎麼弄一堆沒用的洋破爛呀!
2005年,沈文榮不僅把年產650萬噸鋼板的設備從歐洲的萊茵河畔全部搬運到了自己家鄉,而且將這一設備全部安裝完畢,並在當年投產後首次實現了沙鋼年產超千萬噸的記錄,從而跨入了世界鋼鐵產業的第一方陣。
「李鵬總理正好這些日子要到常熟來。」有人向秦振華通報絕密消息。
有德國人曾經斷言:按照慣例,拆除這座大型鋼廠至少需要700天工作時。沈文榮笑笑,說:「我們用100天的時間足夠了。」
「當時我們沙洲建縣之初,縣委向上面寫了一份報告,那裡面有一句話我至今仍記得:『我們一無所有。』這是縣委向上級打的報告中說的話,你可以想象一下什麼叫『一無所有』。1962年,距今也還不到50年,那時我們的沙洲全縣沒有一輛載重汽車,更不用說小轎車了。縣機關召開50人以上的會議,生活用品一切自帶。機關人員吃食堂,睡通鋪;夫妻不同居,小孩女方帶;幾個人合用一張辦公桌,電話不通農村;用電,只有一部柴油機發電;運輸僅靠一隻小機帆船——縣長書記上蘇州開會也只有這個最高待遇。百分之八十的農民住草房,全縣一年的總產值才3000萬元。這與『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距離實在是太遠了,所以蘇州人叫我們沙洲是『蘇南的蘇北』,意思是蘇州最窮的地方,窮到比蘇北的水平還不如。」一位老張家港人對我說。
難怪我在蘇州採訪時一說到張家港的事,老書記高德正就脫口而出,「秦振華是我看上的人!」
果不其然,在蘇州幹部大會上,當秦振華的「三超一爭」在其他縣市幹部中傳開后,如同冷水裡放進一塊沸鋼錠,那個熱鬧勁在吳儂語境里是少有的場景。常熟、吳江、崑山的兄弟縣市幹部們,一個個像進了動物園看猴子表演,這個準備表演的「猴子」肯定是張家港的秦振華嘛!
「通往海港的那條高速路,在我們搬運的日子里其他車輛皆被禁行。我們租用的幾百輛搬運車就這樣不分日夜地來回賓士著,許多德國民眾整天整夜地站立在公路兩旁,戀戀不捨地看著這支鋼鐵洪流從他們眼前駛過,我想他們的心裏肯定別是一般滋味……」沈文榮說起那一幕時,很為中國人驕傲。
「你瘋了,我看你一定是瘋了!」不少好友離沈文榮而去。他們感到一種害怕,因為一旦失敗,沈文榮絕無翻身的日子。
「亞洲第一爐」在投產的第二年就使沙鋼實現了年產百萬噸的紀錄!
「就是在港口區內劃一塊地方,外商把東西存放在裏面不用交稅。」
「很過癮!」沈達人書記聽完只講了這三個字。看得出,他對秦振華是滿意的。原本聽完彙報就要回蘇州的沈達人,這天特別高興,說要在張家港「吃頓飯再走」。桌席間,他要秦振華坐在自己身邊繼續聽他講楊舍鎮的事。
「聽秦書記的講話,每次都會熱血沸騰,你會被那種強烈的競爭意識、危機意識和拼搏意識所感染,然後就是跟著他一腦瓜子往前沖……」一位張家港幹部對我說。
1974年,沈文榮在張耀生的一手提拔下入了黨,後來進了班子,又當了黨支部副書記。那個時候廠里鋼的年產量是2000來噸,但可憐的是連個鍊鋼爐也沒有——純粹的土坯煉法,沿用的是大躍進時代的方法。到1982、1983年時,張耀生手下的沙洲棉花加工廠「多種經營」的鋼鐵產量已經達到年產50000噸,這不算小數目,但當時誰都沒有看出長江邊的那個土鋼爐有什麼「元帥」風範,事實上當初的國內鋼鐵市場還相當差,曾經有一段時間煉好的鋼材根本賣不出去。
「可不能再忽視張家港了……」
聽聽,秦振華就這麼教訓自己手下的幹部。
老秦,你們張家港城區好像就是原來的楊舍鎮吧?這楊舍鎮我前些年去過,好像也就是一兩條一泡尿可以撒到頭的小街道吧!這兩年是不是上台階了?我們崑山向你學習啊!
張家港的港口建設現在已經非常了不得,是我家鄉名副其實的「長江第一港」。目前已經有40個萬噸級碼頭,開通的國際航線有18條,年吞吐量已達一億噸,按照國際上對港口的評定標準,超過一億噸吞吐量的就算是世界級大港口了。當年2平方公裏面積的保稅區,現在已經擴大了好幾倍。秦振華和他的繼任者在完成港口建設及保稅區后,仍然一直在做港口文章。他們在港口一帶建起了經濟開發區,江蘇揚子江國際化學工業園、江蘇揚子江國際冶金工業園等等,這些都是國際貿易的中國工業「巨無霸」,這一個個「巨無霸」都向世界伸開了雙臂,於是像美國的杜邦、雪佛龍,日本的三井等世界500強企業紛紛來到張家港。如今的張家港海關每年為國家收繳的關稅都在百億元以上。
這就是秦振華。張家港人服他。
「我才不上你『沙王』的當!一分錢也不能少!除了你沈文榮,中國還有許多笨蛋會買我的貨!」氣壞了的「小摩根」在駛向虹橋機場的路上,嘴裏一個勁地咒罵「沙王」沈文榮。
「我們要去德國考察,而且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幾十個人,可能還要幾次三番地出去。不以旅遊團的名義怎麼出去?」沈文榮這麼一說,手下的人才知道原因所在。
秦振華被檢查組叫到一個房間,十幾人對面坐著,說是讓他「彙報」。可敏感的秦振華感覺「完全是在審問」,問題也只有一個:為什麼你不按中央的「宏觀控制」精神,不停地搞大項目,而且越搞越大,越搞越多?
秦振華聽后咧著大嘴笑得合不攏。
秦振華把「三超一爭」解釋得淋漓盡致,明明白白。誰也別想裝糊塗,裝糊塗的人我秦振華最討厭!
中國人認識「張家港」並不比我這個蘇州人認識得晚,幾乎是同時的。
沈文榮一聽,臉上頓時容光煥發,大聲回答道:「行,我們一言為定:其餘20萬元,歸我!」
……
「工作要出色,先從乾淨做起!」也不知秦振華是怎麼想的,他上任初始,對全鎮幹部下的第一道「旨令」就是到常熟著名的全國衛生鎮滸浦學習。108個幹部,浩浩蕩蕩地到了鄰縣的常熟滸浦參觀取經。
「走就走,不送!」沈文榮板著臉,一副生氣的樣子。可送「小摩根」的汽車剛出廠門,他便笑開了,「可愛的傢伙,他一定會回來的。我們等著吧!」
原楊舍鎮城西村的蔡興華,可能是挨秦振華罵得最多的一個幹部。蔡興華的名跟秦振華就差一個字,一個振華,一個興華,「振」字擲地有聲,「興」字里多少有些軟綿綿的。秦振華看到蔡興華領導的村有了大變化後有些鬆勁,便把蔡興華罵得「狗血噴頭」:你蔡興華幹了那麼一點事就滿足了?你給我到國外溜一圈回來再跟我說說你的村子是不是就沒有發展空間了!你以為弄個人均幾千元錢就是到頂了,就是富裕了?!呸,你蔡興華那麼點成績算個啥!屁!啥都不是!你不給我弄出個全市、全蘇州、全江蘇、全中國第一來,你就啥都不是!
2008年元月,我在港口採訪,特意參觀了當年在秦振華一手指揮下完成的張家港保稅區。這裏的負責人徐仲高向我介紹:他們的保稅區如今已成為全國13家保稅區中的「第三強」。
2006年,沙鋼年產量達1463萬噸,在全國居第4位,銷售收入587億元,在全國冶金行業居第5位,出口創匯8億美元,居同行業第3位,人均產鋼量1116噸,在全國居第一位。2008年,沙鋼集團更是取得突破性進展,全年營業收入1452.32億元,榮登江蘇百強企業的榜首,結束了江蘇省電力公司連續七年蟬聯榜首的歷史。這意味著沙鋼集團是江蘇全省最強最大的企業。
「沙王」,看來你沈文榮真的可以稱為中國「沙王」了!這是不止一個國家領導人對沈文榮戲說的讚美之言。
結果蓋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銀行大章的擔保書迅速發往了德國有關方面,上面有這樣一句話:中國張家港「沙鋼」企業完全有這樣的付款能力。
「先生說了,如果閣下真的有誠意,他願意把最後的60萬美元讓出40萬!你看行不行?」
怎麼辦?
「太好了,歡迎總理到我們張家港視察,您眼見為實。」秦振華厲害,竟然把總理調動了起來。
張家港的保稅區就是這樣爭取得來的,這也是中國內河港口所設的第一個保稅區。秦振華的工作「力度」讓蘇州人和江蘇省的領導們也深深佩服。
我在與沈文榮對話時,這位「沙王」一開始就提到了他的「恩師」張耀生。這是因為張耀生老書記是沈文榮現在的「沙鋼」前身的老領導,並且正是因為張耀生的最初創業奠定了後來沈文榮起步走上「沙王」之路的基礎。在沈文榮接手「沙鋼」之前,還有一位前任雖然當廠長時間短,但同樣為「沙鋼」發展作出過歷史性貢獻。
沈文榮非常欣喜,命令辦公室:「馬上組織一個旅遊團。」
常熟人過去一直從內心裡看不起沙洲人,當然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也不怎麼瞧得起張家港,因為無論是沙洲還是張家港,在很長一段歷史時間內,它只是常熟的某種附屬與「窮小弟」的角色。但在近十多年裡,我再回常熟聽老家的人講張家港時就完全不一樣了!
「謝謝,謝謝檢察長!」秦振華咧著嘴又笑了。
「現在蘇州全市都在你追我趕,崑山自己搞的開發區走在了我們前面,效益非常明顯。常熟、吳江更是老大哥,我們呢,我們張家港怎麼辦?光有幾個金杯不能說明什麼!張家港得天獨厚的優勢就是我們有個港口,是一個別人都比不了的港口,她是我市經濟發展的最大優勢,是立市之本,任何時候忽略了這一點,都是最大的失誤!」這段話是秦振華在1992年7月11日的幹部大會上講的。
那些日子里,張家港區的長江岸頭,紅旗獵獵,戰歌嘹亮,讓人彷彿又回到了熱火朝天的「大躍進」年代,然而這一次不是1958年時的那種頭腦發熱的狂熱虛誇的發展潮,而是張家港人十分清醒地在正確路線指引下的偉大進軍。
老秦,你要超我們吳江外貿,實在精神可嘉呀!不過據我們所知,你張家港除了幾條漁船從長江里撿點破魚爛蝦,還有什麼可以出口掙外匯的呀?
「我去當這個縣城城關鎮書記,就發現一個問題:在幹部中有一種說法,楊舍鎮是縣委、縣政府的『後勤部』。意思是專為縣裡服務的,所以在我去之前,鎮里的幹部對工作不那麼主動積極,也缺少創新,認為反正是為縣裡服務的,縣裡讓怎麼做就怎麼做。長期下來,工作沒有創新,班子里的矛盾也多起來了,鎮上的工作沒有什麼起色。我當書記后,通過調查研究認為:楊舍鎮作為沙洲縣的城關鎮,理應成為沙洲縣的『窗口』,也就是說,沙洲縣的工作好不好,首先要看楊舍鎮做得如何。窗口敞亮了,沙洲人的臉上才有光彩。再說,如果窗口的工作沒做好,怎麼可能當好縣委、縣政府的後勤部呢!」秦振華的這一觀點和工作出發點,受到了一個人的特別關注,他就是當時的沙洲縣委書記高德正。
從字面上看,沙洲就是沙積而成之地。它的歷史不長,這與早在千年前就脫胎成江南魚米之鄉的蘇州列縣相比,實在不能相提並論。作為蘇州的「邊角料」,這也決定了沙洲人雖屬吳地,但性格與蘇州人有很大不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宣傳部長劉雲山曾著文說過這樣一段話:「1995年盛夏,我去張家港調研……在我的想象中,江南水鄉的蘇州人應是吳儂軟語、清秀文靜。但眼前的秦振華卻像https://read.99csw.com一個山東大漢,身材粗壯魁梧,說話鏗鏘有力。談起張家港的情況如數家珍,充滿豪情,講到張家港的未來胸有成竹,充滿信心。他的神情,他的言談,他的舉止,總使人感到有一種力量,一種勁頭,一種精神。」
沈文榮放下電話,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一臉疲倦但卻充滿勝利者的喜悅地對自己的同事說:「我們要他6條生產線,一共比原計劃少付240萬美元!」
秦振華的一「港」一「街」,將昔日默默無聞的張家港,變成了全國聞名之地。1994年,「蘇南的蘇北」躍居全國百強縣(市)第二位,並成為第一批全國衛生城市和繼福建三明市之後的全國又一個「文明城市」。
老鄉的話讓我忍俊不禁:這秦振華確實不簡單。這樣的處罰真是能教育人!我想那些曾經穿過一次紅馬夾的人肯定下次不會再違紀了。而那些臉面薄的人也因為不願穿那招人嘲笑的紅馬夾而自覺遵守步行街的規定——蘇州人最講究面子。
「沙皇」?俄國那個亞歷山大沙皇?最後全家被列寧時代的紅軍處死的沙皇?不不,我不能當那「沙皇」,我最多當個我們沙洲鋼鐵廠的「沙王」吧。沙洲企業之王!中國鋼鐵界的王者!在市場經濟激烈競爭的時代,沙鋼應該有這種氣魄和膽量。這個「王」我願當!
2001年國慶前,張家港對步行街進行了翻新和重建,新增的街頭雕塑藝術品和林林總總的商鋪更顯步行街文化品位和繁榮昌盛。當我在2008年春節后再次來到這條步行街參觀時,夜幕下的張家港步行街真可謂夢幻一般,美輪美奐,彷彿置身香港鬧市……
「三年內必須全部搬走這裏的所有一切,你們行嗎?」德國人不太相信中國人能做得到這樣的事。
他秦振華在楊舍鎮當書記時,第一件事就是治理和改造全鎮的露天廁所。咱老家啥都好,就是舊習傳下的露天廁所十分不雅,城裡城外一個樣。可幾千年的舊習不是說改就能改得了的。在農耕時代,一些在街頭路邊的露天廁所其實是「廁主」的「生財之道」,糞便可是農家作物不可少的肥料。你倘若端了他的廁所,他非與你急臉不可。於是一般人不願去碰這類可以說是棘手之事,但好端端的江南水鄉、集鎮鬧市,只因為那麼多露天廁所搞得臭氣熏天,很不雅觀。秦振華要對露天廁所動真格,有人想看熱鬧,結果沒看成,因為秦振華不僅把鎮上的露天廁所全部「一窩端」,換成了清潔整齊的「公廁」,而且連鎮管轄的三個村的農民露天廁所也一起治理得乾乾淨淨。
這就是張家港人。
「是!——」這下的回應驚天動地,震得長江波濤奔騰捲起,震得夜空一片繁星閃爍……

第3節 小市的大港與「步行街」

那時農民出身的「將軍」也可以穿起西裝、系著領帶出國了。沈文榮瞄準了工業革命的老牌帝國——英國。他發現英國和歐洲的鋼鐵業正在進行行業轉型,鋼鐵企業受配額限制。一家英國比茲頓鋼廠年生產能力為20萬噸,但它只有10萬噸的配額,所以年年虧損,老闆的日子沒法過了,欲尋找買家。沈文榮聽說后蠢蠢欲動,並通過時任江蘇省省長的顧秀蓮,請人把這筆「國際買賣」弄到了自己手中。
合作夥伴把3600萬元拿走了,沈文榮成了鋼廠的真正老闆,惟一的老闆。兩年後,這位分了手的香港合作夥伴曾經又找過沈文榮,後悔莫及道:「沒想到國內的鋼鐵市場這麼好,當初我真不該把股份退出來。」
「我有辦法。」沈文榮狡黠地朝談判對手一笑。
我們可以從他在那個時期經常向人闡述的主張里看出他的「王者」之道:用最優良的技術裝備和最優秀的企業管理,實現最高檔的產品質量和最低廉的產品成本,沙鋼要實現「六個創一流」:一流的產品,一流的指標,一流的管理,一流的企業,一流的隊伍,一流的分配。
有人告訴我,在秦振華剛出任市委書記不久,在張家港街頭,到處出現了「振華精神」,甚至在蘇州市委的幹部會議上也曾提過「振華精神」,這也使得一些人對秦振華個人的品德產生某些偏見,以為他是個好大喜功的人。秦振華自己說:「當時我內心誠惶誠恐,因為我想的是儘快把張家港搞上去,哪有心思想我秦振華的後路?我當時已經五十六七歲了,隨時有可能被拉下來作退休幹部處理,充其量也最多干一屆。正是想到這些,所以我給自己和給張家港的定位是:必須樣樣事要比別人超前一步,否則就沒有機會跟人家競爭。張家港本來在蘇州幾縣中就是小弟弟,你不加把勁努力怎麼行?我這麼想,也是這麼做的。」
後來國務院政策研究室主任袁木來了,秦振華十分看重這位大理論家對張家港的評價。秦振華自知工作中罵罵咧咧得罪過不少人,便先在大理論家面前檢討,「我這個人平時罵人罵得凶,有人說我是『秦始皇』。」
日耳曼人驚愕了,「中國人,你怎麼把我們的廠搬回你的國家?」
「一個地方要想真正搞上去,說到底,要有一個優秀的領導班子,要始終堅持弘揚創業精神,支持改革者,鞭撻空談者,懲治腐敗者,激勵開拓者,沒有點衝勁和闖勁是干不出名堂的。」秦振華在接受我採訪時依然這樣激|情澎湃地說。
沙洲這個名字我很小時就知道,當我不好好吃東西的時候,奶奶在旁邊會用「再不好好吃,就把你送到沙洲去」的話嚇唬我,幼小的我就牢牢記下了這個地名。在我記憶中,或者在我們蘇州人的記憶中,沙洲是個窮地方,至少是我們蘇州地區最窮的地方。「那裡人餓死後就被扔進長江里餵魚吃……」奶奶這樣嚇我,致使我從小就對沙洲有種恐懼感。
對此,對手「小摩根」體會最深了。
「別小看做鋼窗材料,由於我的產品佔全國的65%,所以我能左右整個市場,我漲100元,全國市場就跟著漲100元,我降100元,其他市場肯定也降100元。我有了價格的主動權,有點當常勝將軍的感覺。」「將軍」這麼說。
「辦簽證說多難就有多難!」沙鋼辦公室的同志用了一句「不堪回首」來形容當時他們遇到的種種困難。
專家們只得重新算,可算來算去,還是要18億元。
每天清晨六點來鍾起床,一邊跑步一邊口袋裡裝個小收音機聽新聞,然後玩上一套拳——他的拳法世界上找不到拳譜,完全是順著他秦振華的思維和脾氣在「胡打」。
張家港從此「二王」聯手打造這塊長江灘地,其勢不可擋!
沈文榮辦鋼鐵企業靠的就是「草根」經濟式的模式。他是農民,是一個小農業縣的農民企業家辦大型鋼廠,他的腦子裡想要當鋼鐵巨人,可他掏口袋時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摳門農民。你拿他有啥辦法!
「他娘的,他牛皮還真沒吹破啊!」
現在大家聽完我對「沙王」沈文榮的介紹,是否同意我最初曾經講過的「假如離開了沙鋼和沈文榮,張家港等於由姚明變成了潘長江——矮了一大截」這句話?
「等行嗎?鋼材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一等就變成黃花菜了!」
秦振華的工作方法也很絕,他不是提出「三超一爭」嗎?這是他向全蘇州諸老大哥發出的挑戰書,但他絕對不會是孤軍作戰,他的工作方法歷來是——「我盯死第二把手!你第二把手就得盯死你的第二把手。我的第二把手是誰?是市長、副書記。你市長、副書記的第二把手是誰?是主管副市長和主管常委,這樣一級盯死一級,工作就能落到實處,一竿子插到底。」
在張家港市成立之前,沙洲作為「蘇南的蘇北」之地,就曾經為擺脫自己落後的命運奮爭過,而且有過享譽全國的一鳴驚人之舉,這也說明了張家港人(老沙洲人)血脈里流淌的本是一種大江氣魄。
「怕啥,大不了我們像貨郎擔串村走巷唄!」沈文榮是農民出身,農民是社會上最沒有面子的人,所以他想得出這樣的窮法子,居然還越銷越大,一直做到能夠生產9個系列產品、35種規格,成為當時國內鋼窗產品規格最全、產品最多最新的窗框鋼生產的「老大」,產品佔全國同類市場65%的大廠!
「你沒錢幹啥世界一流、亞洲第一?」專家有些火了。
「張家港在蘇州是一個較落後的小市、窮市,他們能做的事,難道其他的縣市和單位就不能做了?什麼叫改革開放、思想解放?張家港的例子就是最好的說明,而張家港後來居上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只要我們思想真正地大解放,真正地從實際出發,抓住機遇,真正地動員了全體幹部和群眾的積極性,我們就能創造一切人間奇迹!」一向斯文的王敏生書記這回在給張家港秦振華髮完獎盃后,一反尋常地說了這一通慷慨激昂的話,使得全蘇州的幹部熱血沸騰……不像老秦這傢伙這麼干,我們以後就沒臉面了!
秦振華一邊向我訴說當年的創業之艱苦,一邊指著他坐的那張沙發和我們採訪呆的那個房間道:「那年李鵬總理就住在這個房子,就坐在我現在這個位置。為了爭取他能批保稅區,晚上總理下榻在這個度假村,這套房間里。吃過晚飯後,我想進屋跟總理談談保稅區的事,人家警衛根本不讓我進,最後還是蘇州市委王敏生書記幫的忙。我進房間后,總理正在看報,我就站著說:總理好。李鵬總理就讓我坐下談。我就把希望總理給我們批個保稅區名額的事情說了。總理答應了,於是我又請他給我們題個詞,他很爽快地說,等回北京后再寄來。6月5日,管機要的同志告訴我,說秦書記有喜訊,原來是李鵬總理的題詞寄來了。我拿著總理寫的『張家港保稅區』六個大字的題詞,真的是熱淚盈眶,因為張家港總算有把握獲得國家批準保稅區了!在日後召開的4000人保稅區開工動員大會上,我高高地舉著李鵬總理的題詞喊:現在『皇命』到了,就看我們怎麼干吧!那陣子就這樣激|情燃燒……」
也許蘇州人在若干時間里並沒有把沙洲(後來改為張家港)看做是那種富饒、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地方,或者認為「沙洲根本不代表蘇州本色」的緣故,沙洲人(張家港人)從出世的那天起,他們就有一種發憤圖強的強烈志向。
「到那裡一看,我的腿肚子都發抖了,人家發展太快了,我們落後一大截!不迎頭趕上就會掉隊十萬八千里。而且我發現廣東的一條經驗,就是要致富,先修路。於是廣東參觀一回來,我就開常委會,研究討論修路的事。當時有個特殊情況,地里的麥子已經長高了,如果再等下去,只能晚一年再修這條路,所以必須立即召開常委會決定此事。當市委定下修這條張楊大道后,馬上動員沿路的幹部群眾全力以赴投入戰鬥。5月份總理來江邊視察時,正好趕上鋪路面,雨一下,顯得特別泥濘。當時總理問我修這條路的錢是哪兒來的,我告訴他全是張家港自己籌的,33公里長,70米寬,共花了3個億。李總理是內行,他一聽這個數,連說成本很低嘛!總理哪知當時張家港全市財政收入僅為2.25億元,能動用的只有3000萬元,而光修這條路就得2.8個億,日子難過得很哪!只能靠借過日子……」
然而沈文榮絲毫並不感到任何懼怕,照常動員他的幾百、幾千農民工為他搬運那些「破銅爛鐵」,又組織專業技術安裝隊伍,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將其組裝成與英國比茲頓鋼廠一模一樣的生產流水線。
不多久,江蘇省委和蘇州市委關於秦振華任張家港市委書記的任命書正式下達。這是江蘇省和蘇州市幹部中一個少有的破格提拔。那年秦振華56歲。
「這對我們有啥好處呀?」
72歲高齡的人,內心卻像一個年輕人那樣充滿活力,且特別幽默。這樣的人天性了不起,生活將賜予這樣的人干偉業的機遇。
「三搶一高」,即為搶發展機遇、搶投入產出、搶結構調整和提高經濟效益。
1995年5月13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來到張家港視察。
「那就到你那兒看看吧!」李鵬總理欣然提議。
總書記給我當翻譯!秦振華感到全身沉浸在一種溫馨的熱流里,極其感動。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團結拼搏。」
沈文榮的分量在張家港舉足輕重,沈文榮的分量在中國鋼鐵行業的分量同樣舉足輕重。這也是張家港為什麼能夠名揚中華大地的重要原因之一。在經濟為中心的時代,實力是關鍵,實力與影響力相關,影響力靠實力支撐。
小市張家港現如今已有了國際大港,這註定了張家港市經濟的騰飛。
張家港的地理位置就在我的出生地西北角,過去這裏叫沙洲。顧名思義,是沙里的一個洲地。你看一看張家港的地圖就知道,它處在長江口的第一島——上海崇明島的上游,不足百里的長江入海之前的那個大虎口處。在張家港之前的長江基本上是幾百米的江面,而到了張家港之後的長江猶如滔滔巨龍,奔騰投向大海懷抱……
第二個是秦振華彙報。
時至1989年,這一年中國發生了大事。這一年中國的蘇州也發生了不少大事,一直十分賞識秦振華的沙洲縣委老書記、時任蘇州市委書記的高德正被調到省里任副省長。與此同時,秦振華也跳了一個政治台階——進了張家港市委常委(不多久又升為副書記),但仍主要擔任楊舍鎮黨委書記。
「沙王」讓「小摩根」賺大了!這就叫雙贏,談判桌上的對手最後成為一生的好朋友,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激烈決鬥,獲得了彼此徹底的信任與敬佩。
「組織旅遊團幹什麼?」
這年10月16日,國務院正式批准張家港保稅區成立,國務院特區辦主任胡平視察后興奮地說:「張家港保稅區是全國運轉最快、最好的保稅區之一」。
近三年宏寶公司確實又重新騰飛起來。為什麼會這樣?用張家港人的話說:人家朱玉寶「服」秦振華,他秦振華是一團燃燒的火,到哪兒都能把人的激|情「烘」起來。
最後的開價是:3600萬元人民幣(香港人合資的35%股份那部分股價)。
當了市委書記后的秦振華,也不知哪來的勁頭,一天24個小時,好像每小時都是上緊的發條,沒有啥辰光不見他咄咄逼人、催人奮進的樣子,沒有啥辰光不見他是在一個個單位、一個一個企業盯著你干!催著你干,幫著你干!開始有人瞅著這位「神經出毛病」的市委書記,私下裡暗暗嘲笑他:你瞅他走路那個樣,像踩高蹺似的,一高一低,說不準哪天倒下來再也站不起了……
秦振華說:「自加壓力。」
高德正確實沒有看錯秦振華。
這隻精明到極點的「老狐狸」肯定不會輕易將把肉給別人的,他心中只是想著如何把張家港建設成全蘇州、乃至全國的著名港區,並且真正做出「以港興市」的大業來。年底,江蘇省老領導、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彭沖、錢偉長應邀來到秦振華那裡,二老參觀完氣勢磅礴的港口和嶄新的保稅區后,對秦振華說:「這回你們張家港真的有港了,像那麼回事。」
然而,在鋼鐵行業,從「將軍」到「元帥」還是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在1992年打了一個漂亮仗后,沈文榮發現,自己現在雖然有了75噸電爐生產線,在國內同行業中技術水平也屬屈指可數,但與世界發達國家的鋼鐵行業相比,仍有差距。
九個月時間,投資六億多元,建一個保稅區。用同樣的勁頭,一年多時間,投資3個億,建成一條70米寬、6車道、33公里長的張楊公路和45公里長的沿江公路。這都是秦振華在鄧小平南巡講話鼓舞下,在上任一兩年內干成的事。
德國人眨眨眼,有些傲慢地朝他搖搖頭。
張家港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關懷,從某種意義上講是非常特別的。而從諸多歷史記錄中,我也看到了中國當代領導人對張家港和秦振華這樣的實幹家、敢闖的改革家也格外欣賞。江澤民、李鵬等都到過張家港,並都給予高度的評價,使得張家港平添了巨大影響。
「不妨,是雨淋的。」秦振華尷尬地掩飾道。
當「將軍」之後的沈文榮曾經有過一段時期失落感:人家真正的「鋼鐵正規軍」是鍊鋼坯的,其供應、銷售的鋼材是做橋樑和鐵軌甚至製造發射飛船的大鋼塔,而非像沈文榮他們那種「串村走巷」推銷鋼窗材的「游擊隊」。「草包司令」,有人以此嘲諷長江邊上的「鋼鐵將軍」沈文榮。
「我也是常熟人啊!」秦振華會套近乎,使得我們之間一下成為無拘無束的「老朋友」。聽這位張家港人一講他的身世,才知真是那麼回事:本來張家港的前身沙洲縣就是從我老家常熟分出去的一部分,而秦振華說,他1956年參加工作就到了常熟縣城,「我在常熟幹了7年。1962年沙洲縣成立,我才調回到楊舍鎮的……」秦振華一解釋我才完全明白這位曾經風雲一時的改革人物原來確確實實與我是同鄉。有了這份親情,我們之間的話語便直截了當多了——
平均58分鐘出鋼90噸,這就是「亞洲第一爐」的威力!中國的鋼鐵人士和中國國家領導人站在這座鋼鐵巨人面前觀賞如此壯麗的鋼鐵洪流時,臉上流露的皆是自豪和驚嘆。
「我從常熟到沙洲工作,是因為那年下鄉當村支書時得了一場病,身體不好,療養了很長時間。這個時間,沙洲縣成立了,缺幹部,我又是楊舍鎮人,就這樣離開了常熟。」秦振華說:「我這個人幹啥事特別認真、用心,所以坐機關時對許多事都看不慣,就要求到供銷社工作,當了一年供銷社主任、書記,工作很出色,後來縣裡要建一個化工廠,派我去當書記,一當就是4年。化工廠在沙洲縣是重點企業,我在這裏學到了不少管理經驗,廠子在我手上還成了先進單位。那時我27歲,後來又被調到工交局當副局長,那段時間身體不好,但我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又是黨的人,對國家、對組織特別有感情,心裏就裝一件事:努力把工作做好,為黨爭光,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我基本上走一個地方,亮一個地方。爭一流成績是我一向的工作作風和奮鬥目標。『文革』中我也吃過『生活』(蘇州土話,苦頭的意思),原因是造反派讓我幹壞事,我不幹,所以他們就藉機批鬥我,在楊舍鎮的賣豬場上給我掛了一塊『執行資本主義路線黑幫』的牌子。他們讓我站在那裡挨批鬥,我並沒有像一些人低著頭,很灰氣的樣子,反倒覺得挺開心,因為我是窮人家出身,現在大家都知道我是『走資派』了,我覺得挺神氣。結果我這麼一笑場,造反派全泄氣了,批判會也開不下去了……哈哈哈,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一個革命樂觀https://read.99csw.com主義者?」
「是的,我要上更先進的!」
有個宏寶公司在張家港原來搞得非常好,其領頭人朱玉寶也是在秦振華時期的一名經濟驍將,前些年改制后,朱玉寶因為年歲大了,加上工作和管理上出現了鬆勁,使得這家從鄉鎮企業成長為上市公司的企業掉隊了。市裡非常著急,似乎又沒有人能指派得動朱玉寶。秦振華知道后,說:「還是我去說說他吧。」秦振華去了,還帶了一批人,找到朱玉寶,跟他著實動員了一番。朱玉寶見老書記秦振華出現在眼前,非常感動,吃飯的時候,像一位多年南征北戰的老戰士見了老首長一樣,頓時氣壯山河地向秦振華立下軍令狀:「老書記,你放心,我一定要好好乾,三年內實現產值翻一番!」秦振華笑了,拍拍朱玉寶的肩膀說:「這才像我們張家港人。」
張家港成了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後中國大陸的一個投資熱點。香港嘉銀公司、南聯集團、亞洲匯泰集團、美國通用電器公司、恆遠國際貿易公司等等來自香港、台灣、美國、澳門、泰國的近20多個國家與地區的大企業、大公司紛至沓來。他們相繼在張家港港區興辦碼頭,開展修建糧油加工、倉儲運輸、國際貿易、出口加工、房地產等項目。而中國自己的中央企業、全國10多個省市特別是長江中上游地區的大企業也紛紛來到張家港保稅區尋求發展。
經事先與蘇州市裡和省里打通關係,秦振華已經心中有數:只要他有本事能從總理手中把保稅區名額拿回來,蘇州市裡和省里是不會搶他好事的。於是他在李鵬總理到常熟后想盡辦法直接見到了總理本人,並且以他秦振華特有的方式彙報了關於張家港為什麼要建立「保稅區」的理由,共三條:一是張家港是天然良港;二是有四大優勢:深水碼頭,已建有5萬噸量,不凍港,是長江內河港口中最好的避風港;三是一旦保稅區建立,可以港區合一,有八里寬的長江水面港口區,其航行成本低,張家港又處在華東經濟大區的有利位置,輻射面大。
這難道不是「王者」的所思所想所為?
「你把東邊的河開開深、開開闊,再把兩邊的路鋪鋪好。」總理又補了一句,「下次來能走了吧?」
沈文榮的「沙王」威風其實這個時候才剛剛顯露。真正讓全世界鋼鐵行業折服的還是他在2002年的那筆買賣。這筆買賣和買賣后的「國際鋼鐵大遷移」使得沈文榮和張家港市真正地做到了名揚全球……
外國同行聽了覺得不可思議。中國的同行同樣直搖頭:沙鋼這麼干,我們的國有鋼鐵廠以後不知怎麼搞投資和預算了!
沈文榮說的這一招很公平,也很絕。逼你必須選擇。既然到了這個份上,朋友也只能如此了。
這年炎熱的夏天,沈文榮開始了他從「將軍」升任「元帥」之後的又一大跨躍之旅——瞄準世界一流的鋼鐵生產線,實現一流的鋼鐵企業建設目標。為此,他冒著炎熱,跑到省里,跑到北京,向有關部門申請上一條全新的、世界最先進的電爐鋼生產線。
干實事的秦振華在進入常委和後來當市委副書記時,都在市委常委會上說:我只參加研究幹部的常委會,其他會最好不要讓我參加,我只想把楊舍鎮的工作做好。
「好啊,我全力支持!」縣委書記高德正批准了。
「你的75噸電爐已經夠先進了,還想上新線?」
他土的時候,那些鋼鐵專家們無法接受。比如他開工后搞建設,人家用工一天只能幹8小時,他找的全是農民工,並且告訴他們:干8個小時只能夠吃飽肚皮,一天干12個小時就能給老婆孩子帶回好吃的,一天干兩天的活就夠回家蓋房子。農民工們求的就是這個奮鬥目標,於是拚命給沈文榮賣力,於是他的「亞洲第一爐」生產線,人家通常要用9年才能實現正常的投資效益,而沈文榮卻只用了一年時間,省去了七八年的生產、試產和調試時間,他不賺大錢誰能賺大錢?
沈文榮笑笑,心想:是啊,當時你不退出股份,我「沙鋼」這兩年至少少收上億元!
「你,說的就是你!為什麼別的局都動起來了,就你那兒蹲著茅坑不拉屎?你別再東張西望了!你給我站起來,讓所有的人看看你這個跟我玩花招的局長!這樣的人再在局長位置上當下去,我們張家港就會當跛子——因為你管的那一攤支不起來,我們全市得跟著你不能痛痛快快地跑步!你想好了沒有,該怎麼辦?沒想好?還是不會想?……什麼?不會想還是不願想?……不吱聲!證明你是在想,可沒跟我們大伙兒想的一條道,那就你回家好好想想去吧!」就是全市幹部大會上,秦振華坐在台上,將一個局長點名,讓他站起來,責問了半天,沒幾天就讓組織部將此人撤職了。
曾有諸多社會學家研究過張家港精神,而且將其精神總結成「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於爭先」這十六個字。但我要說的是,除此之外,張家港精神,還有那種長江蘊育的江浪文化和獨特性格。長江的文化和長江的性格是什麼?簡而言之,它應是一種千年累積、厚積薄發和千里不懈、勇往直前的那種豪情。
這是一次饒有深意的視察。我的好友、軍旅作家邢軍紀於七年之後在《中國精神》中有這樣一段追敘:中國共產黨和國家的一把手在張家港港口碼頭接見了一個縣級市的一把手。當江澤民有力地一握秦振華的那雙手時,秦振華因激動顯得有些顫抖。秦振華陪同總書記視察了張家港許多地方。張家港此時石榴花正紅,柔美的柳絲翩然舞動。這個年輕的城市經過十年砥礪幾番拼搏,終於矗立在長江岸邊,在吳國腹地熠熠閃動著青春的亮澤。作家鳳章曾以質樸的語言記述了江總書記視察張家港時的情狀……離開碼頭,便到了保稅區。這裏整潔、開闊,大路縱橫,很有氣勢。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建築,有的正在施工,有的已經封頂。總書記一行,邊走邊看。秦振華把風姿不同、造型各異的13層到18層的一座座大廈,向總書記一一介紹。
查吧!秦振華乾脆放開一切門戶讓人家查。一個月過去了,那位司長要走了,臨別時找了秦振華,說了三句話:「老秦,你搞的這些項目不可思議,才一年多搶了那麼多項目,比如雙山島的開發,『亞洲第一爐』的引進。二,你年歲大,我比你小,但我有種相見恨晚之感。三,你張家港以後需要什麼項目可以來找我。」
1992年、1993年,秦振華突然在楊舍鎮最繁華的中心地段建起了一條「步行街」。啥叫「步行街」?當時像我們這些住在首都等大城市裡的人似乎也沒有聽說過,好不容易問到一個去過新加坡的人才知曉,原來新加坡有那麼一條專門供人行走而不讓包括自行車、三輪車在內的任何車輛行走的街道。
「啥是保稅區?」
2008年春節剛過,我到張家港採訪。這是與秦振華第一次見面,但我們儼然像認識已久的「忘年交」。1936年出生的秦振華,坐在我面前,一張嘴,手足並用的氣勢,根本看不出他是與我父親一代的人。
「企業也不例外。我說張家港要在工業上超常熟、外貿上超吳江、城建要超崑山,你每個單位、每個企業就得照著蘇州全市最好的企業、最好的單位給我瞄準目標去趕超,超不過你就等於沒有完成任務,即使暫時超過了你得保證不讓別人再超過你。」
說張家港,肯定是離不開秦振華這個人的。雖然有人說「張家港精神」不是哪一個人創造的,但如果離開了秦振華這個人,張家港和「張家港精神」就不會那麼名揚四方。
秦振華說:「負重奮進。」
「張家港精神具體體現在這樣五句話上:第一句,『弘揚創業者』;第二句,『支持改革者』;第三句,『鞭撻空談者』;第四句,『懲治腐敗者』;第五句,『大胆起用開拓者』。」
「小摩根」也是個摳死門的傢伙,面對沈文榮這樣的「摳門沙王」,實在沒有招數,「小摩根」竟然急得哭了。
然而我知道,張家港真正出名的地方並非是經濟總量,倒是這個城市的精神文明建設。上世紀90年代以來,張家港的精神文明建設享譽全國。而我作為張家港的「老鄰居」,怎麼也想不通五大三粗的秦振華連同吃飯和走路都顯土氣的張家港人怎麼可能把不起眼的張家港建成了全國著名的「文明之城」。
一個下午看完后,晚上調查組的人見秦振華后的態度完全變了,兩天後全體調查組人員撤回了南京。當晚,那個領頭的張檢察長打電話給秦振華,有些激動地說:「秦書記,我剛剛向陳煥友同志彙報,陳省長問我秦振華和張家港到底有沒有問題,我告訴他:秦振華和張家港都沒有問題,好得很!」
別以為當「鋼鐵將軍」就那麼容易,沈文榮為此曾帶了一群農民工到吳縣鋼材廠整整學了28天。技術學到手后,他的膽子跟著大了起來,一下子上了9條生產線。那時用鋼窗的百姓和單位已經非常普遍,但沈文榮他們是新廠,銷售是個問題。
一個無名小市想辦保稅區就那麼容易嗎?秦振華秦大胆可沒這麼認為。他「打聽」的本事特別大,經「一打聽」便知道了國務院總理手中有一個「保稅區」的名額,於是秦振華的心癢得不行。
「瘋了!你一個土農民要引進那麼大的洋設備,誰懂它的技術呀?」
2平方公里的面積內,原來都是住著人家,現在要他們突然搬遷,這是件特別難的事。「必須搬,為了張家港的未來和子子孫孫的幸福,我們需要作出犧牲!」秦振華的嗓門都喊啞了。
老實說,見過秦振華的人沒有一個不被這位說話爽快、激|情四射的江南「東北漢」所折服。他是地道的蘇州本地人,但正如劉雲山同志的直感一樣,他的長相、他的氣度、他的語言,甚至他的動作,少有吳人之氣,反倒是一個十足的「北方大漢」。
總書記隨即用他清亮的普通話說:「團結拼搏。」
「書記你放心,我弄不出名堂來,你重罰我!」秦振華說。
大搬運走的是海路。從鋼廠到附近港口有300公里遠,13萬噸設備將被中國人搬運回國。為了這場史無前例的戰後大搬運,當地的德國政府都被中國「沙王」沈文榮調動了起來。
幹部們參觀后回來感慨很多,卻心虛地說:「學不像。」
當沈文榮傳出這件事後,幾乎國內外所有行家都驚訝萬分地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
「今年張家港的經濟指標要高速!我們的方向是:工業超常熟,外貿超吳江,城建超崑山,項項工作爭一流!」在省委、蘇州市宣布秦振華任張家港市委書記后的第一次張家港市委工作緊急會議上,秦振華即刻提出了一個「三超一爭」的口號,在幹部中引起軒然大|波:這不等於向全蘇州的老大哥宣戰嗎?我們張家港一直是小弟弟,人家常熟的工業有悠久的歷史傳統,一向是全蘇州縣級單位中的老大,我們要超常熟,不是讓人家聽了都要笑嘛!是啊,工業超常熟難,我們的外貿更不能跟吳江比,人家吳江在解放前就是通達四海的老牌出口外貿強縣,我們怎麼好跟人家挑戰呀!你們這兩年沒去崑山看看吧?小崑山現在的城市建設,人稱「小上海」,那個整齊、熱鬧、繁華呀,連上海人都承認小崑山快勝過大上海了,我們張家港跟人家比?唉,這回真是猴子打屁股,自家不覺臉紅,人家都得臉發燒。
快言快語,直爽坦誠,心如明鏡,激|情澎湃,這就是秦振華!
哈哈,這就是秦振華!
「我最初想,我們沙鋼實現從年產百萬噸到千萬噸的目標,用25年,這個目標一定會實現,但後來我們僅用了5年時間就上到了年產千萬噸的台階。」沈文榮對我說。
引進新設備的商務談判開始了。經過考察和調查,沈文榮選擇了德國、瑞士、美國三個國家作為招標對手。這回沈文榮採取了以我為主的引進新思路,即把客人請到張家港來,住在「沙鋼」的賓館,然後再一輪一輪地談判,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談判。
「張家港的發展,離不開一群英雄好漢,其中有一個就是沈文榮。我對他就是大力讚賞和表揚,讓所有企業家向他學習,後來還力排眾議,推薦他當了市政協主席……」秦振華告訴我。
秦振華聽后,憨厚地笑笑,說:「張家港剛剛起步,我們要向你們學習。」
「他不是罰你錢,而是讓你穿上紅馬夾當文明監督員,直到你發現另一個違紀者在街頭出現后把馬夾給人家穿后你就可以解放了……」
常熟、吳江、崑山和太倉人暗暗吃驚,心底里很不是滋味。蘇州人歷來講面子。張家港小弟弟干成這個樣,我們的臉面往哪兒擱呀?
蔡興華拗不過秦振華,於是就拚命地去爭第一。後來真的出息大了,不僅將城西村建設得上了幾個台階,而且還當上了城關鎮的領導。
「老秦,你得給我弄點飯來吃啊!」與張家港近鄰的幾個縣市緊隨其後也大搞「港口興市」,然而多年過去了,始終沒能趕上張家港的港區經濟迅速與規模,於是有人就向秦振華求助。
僅僅過去二三十年時間,長江邊的一個小農民竟想著當年連毛澤東都有些不太敢想的宏偉目標。
「那我就把它做成吧!」沈文榮回答得很輕鬆。
「被罵的蔡興華也是要強的人,一般能幹出點名堂的人都是要強的人,你越罵他無能,他越不服氣,越不服氣后就越有勁頭,越想讓你看看他的本事。」秦振華一臉狡黠地悄悄對我如是說。
「前兩個月才動工的,正在抓緊修築,修好後會很好走的。」秦振華一聽總理問這路,心裏頓時發毛。
他說他最恨的是那些無中生有的匿名信,乾的人被看的人評說,這就是不公平。路不平,有人鏟。於是秦振華在大會上公開宣布:凡是有名有姓的人民來信,我一封一封查到底,凡是不具名的人民來信,我一般都丟進紙簍里!
這一年1月1日,蘇州大地雖然仍有幾分寒意,但改革的春潮已經開始涌動。42歲的秦振華第一次主政有幾萬子民的楊舍鎮。那時張家港市還沒有成立,楊舍鎮還只是沙洲縣的城關鎮。
「老秦,你快回來!省委沈書記要到張家港來聽你們的彙報,可能還有跟你有關的事……」一日,王敏生書記給正在廣州學習的秦振華打電話,要他火速回來。
1988年農曆正月初六這一天的夜晚,厂部五樓會議室燈火輝煌。為了統一全廠幹部職工的思想,沈文榮主持召開了有140多名中層幹部參加的討論會,主題只有一個:集體決策引進還是不引進英國比茲頓鋼廠的那套設備。
「把頭抬起來!把胸膛挺起來!把幹勁都給我拿出來!我們張家港是不能跟人家比,因為人家底子都比我們厚實,但就是因為這,所以我們更要自加壓力,別人走一步,我們就得跨三步,甚至要跳三級!」
這個發生在長江下游吳國腹地的故事,這個很能讓人聯想的一幕已經過去七年時間,但張家港人至今還能繪聲繪色地講述那個非同尋常的日子,那個曾讓總書記心動也讓張家港人心動的日子。這一天,同樣令全國人民心動。我所聽說的江澤民同志給基層幹部當「翻譯」的事在蘇南地區就有兩次,而且主人公都是我曾經直接採訪過的人,一位是秦振華,另一位是華西村的吳仁寶。一位黨的總書記和國家主席,能如此親切地主動為人當起吳語「翻譯」,這是蘇州人的榮幸,也是中國人民的榮幸。秦振華和吳仁寶所得到的這份榮幸更不用說了,這兩個老先進跟我談起此事都一樣的激動和興奮。
秦振華把一向見面笑眯眯、暗裡硬較勁的蘇州人的傳統作風給徹底顛覆了!這種顛覆讓幾個縣市之間的幹部們的那種競爭意識給挑動了起來,並且內心著實震動了。當然,最得意的要算王敏生和章新勝二位蘇州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了,他們開心啊,開心地看著眾「諸侯」出現真正的和改革式的大競爭格局了……
張家港具有地理優勢,它處在蘇州的東北角,千里長江滾滾東流進入吳淞入海口前,有個金喉嚨式的地方,那裡距上海崇明島僅隔岸相望,這裏便是秦振華的老家——張家港。這裏江岸順直,水深貼岸,後方陸域又開闊。西起江陰的長山,東至東沙,全長63公里,其中深水岸線有35公里,是長江下游最好的港口地之一。攔門沙以下至西界港,江面寬闊,水流緩慢,長約32公里,江面寬至4—7公里,此乃長江內陸不可多得的天然良港。這也是為什麼當年沙洲縣改成張家港的一大原因之一。
一個龐大的鋼鐵廠從隔洋隔海的歐洲大陸搬回中國,想過有多少事要做?想過中間會有多少問題突然冒出來?這可不像在國內到某一個地方去參觀開會,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動身,想去多少人就能去多少人。「沙王」沈文榮這回遇上了種種困難,僅關於派專家團到德國就得分批去,還有商務談判團等等,怎麼辦?沈文榮想的招是以旅遊團名義,好處在於一次就可以多去些人,否則公務代表團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成行,而且還會碰到簽證時名額的限制。
3084萬歐元。合同上的金額是這個數目。
「丁零零——」這時,電話鈴聲聚然響起。
這罵得也夠損的。秦振華的額頭禿,可人家招數亮嘛!
到了辦公大樓,總書記又聽了張家港市長關於保稅區興建兩年來的運行、招商、基礎建設以及快速高效的發展情況的彙報。總書記興奮地說:「我1984年來過張家港,今天在張家港看到你們發展得很快,像張家港保稅區等,都是在小平同志南巡講話后搞起來的。現在這裏變化很大,與過去不可比了,我看了很高興。」
什麼挖苦、嘲諷的話都有,秦振華像紅臉關羽一樣,坐在那兒一聲不吭,唯有胸脯起伏如海浪:你們說吧!說夠了吧?告訴你們:我老秦就是要跟你們比試!如果我說出的話不作數,我立馬下台,不當這個張家港的書記了!但到年底,到明年、到後年我們看!秦振華心裏憋足了氣!憑他的脾氣,他真想衝天喊一聲:你們笑話我秦振華沒關係,可我們張家港就是要干出大名堂來!這不是我秦振華個人的事,是窮張家港的需要!是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需要的速度!是老百姓的需要!
最後為了60萬美金的談判差價,「小摩根」和沈文榮出現了誰也不讓誰的僵局。
「這條路什麼時候開始修的?」一個多小時的現場視察,臨走時,李鵬總理似乎才注意到腳下的道路如此泥濘,便這樣問。
「老百姓不罵他?」
大搬運開始了!舉世矚目的舉動,德國人懷著極大的好奇心在等待中國人再次出招。沈文榮太聰明、太「賊性」,他把所有用得著的設備和材料全部挑選出來,然後read.99csw.com一車一車地細心打包裝車,又將用不著的廢棄物堆在一起。在幾天時間里,他叫來當地多家廢舊公司,瀟洒地將300多萬歐元的廢鋼材收入劃到了沙鋼的賬面上。
沈文榮心想:你們德國只跟蘇聯人干過仗,你們當然不知道中國人的厲害!
2008年2月19日那天,我在沙鋼採訪沈文榮結束后,工作人員請我吃午飯,在沙鋼的內部餐廳里,我發現一個小小的細節:這裏包間原來的雅名是「春蘭」、「夏蓮」、「秋菊」和「冬梅」……現在已經改成米塔爾、阿賽洛、浦項、紐柯等世界鋼鐵巨頭的名字。很有意思,我知道沈文榮這個張家港「沙王」是在將自己的企業定位在與這些世界鋼鐵巨人的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張家港的百姓真好,張家港的幹部們真賣力,僅45天時間,區內1284戶、24萬平方米的農民住宅全部搬遷完畢。1300套香港式拆遷戶住房同時動工興建。
不行,要想說服總理,先得打通蘇州市裡和省里。秦振華的腦子太靈光,他深知像張家港要辦成一件從國務院手中拿到的大項目,必須先得讓蘇州和省里通過,否則蘇州和省里說你秦振華手也伸得太長,我們蘇州市裡、我們省里還想要這個項目呢!這不等於白忙乎嘛!省里和蘇州市裡的人因此常說秦振華這人「太賊」——意思是太精明。
他會對那些工作干不到實處、干不到位的人和單位發出「毒誓」:你再不拿出真本事,你就得滾蛋!
秦振華看到癥結,並想了一招:你們不是說學不像嗎?那我叫個人帶著你們干!這人也姓秦,是過去滸浦鎮管衛生的退休幹部,老家就是沙洲的。秦書記求賢得了一個老秦,沒多少時間楊舍鎮也跟滸浦一樣變得乾乾淨淨。
「我完全支持你!」沈文榮把自己的想法向正在舉旗大幹的市委書記秦振華一彙報,「秦始皇」的兩個眼珠子一瞪,滿是光芒地大叫了一聲,「張家港人就是要敢幹大事!」
談判的過程都與錢有關,但談判的結果有時遠離了錢的概念,因為談判比的是智慧和藝術,最後的結果與原先的錢數會出現很大的不同。所以外國專家們最後無不感嘆道:中國「沙王」為何對技術難題和技術指標如此熟悉?而且如此精明?
我秦振華狠?我秦振華如果不狠,張家港就永遠跟在別人後面當「小弟弟」,當「窮光蛋」,當「蘇南的蘇北」,甚至連蘇北都不如,只能當蘇南的西伯利亞!
這邊的沈文榮若無其事地坐在辦公室泡上一杯濃濃的茶,笑眯眯地品著,像等待一件馬上到手的喜訊一般地跟同事有說有笑著。

第2節 「秦大胆」創紀元

「大家不是要面子嘛!是啊,我也要面子!張家港要面子!可是我們沒有實力,就永遠沒有面子!沒有實力,我們出去開會只能坐在旮旯里,只能聽人家傳授經驗,只能看人家把紅旗、獎牌領走,只能低著頭,仰著眼睛看人家。沒有實力就沒有位子。沒有位子,哪有面子?」秦振華回到張家港,將那些受了人家好一陣諷刺、抬不起頭的幹部們狠狠「教訓」了一通!
「張家港是瘋了!」
關於那條正在修建的泥濘大道,叫張楊路,是秦振華上任市委書記后做的幾件大事中的一件。他上任不久就到了廣東參觀。
這是沈文榮內心的話,他自己也沒有跟我講過,但所有熟悉他的人都說,「我們的沈總就是有王者之氣!他想成為鋼鐵行業中真正的『沙王』!」
「能!一定能!」秦振華額上的汗水都淌出來了。
當了「沙王」之後的沈文榮「一不小心」被張家港的另一位王者——「秦始皇」秦振華在位時推薦到了市政協主席的官位上。沈文榮有些沒想到,「我是農民,後來搞了鋼鐵企業,出了些名,但絕沒想到會成為張家港市的四大班子之一的第一把手。我不想再往上走也不行了,秦書記太看重我了,他這個『秦始皇』比我這個『沙王』還厲害、還膽大!」沈文榮如此評價秦振華老書記。
香港人就說:「要不新建的鋼廠給你,或者給我。」
「拜託大伙兒了,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廠子里的所有設備拆卸完畢,否則就不能回家過年呀!」史無前例的鋼鐵巨人大拆卸、大搬運開始了。1000多人組成的中國「拆運軍團」是如何到德國的,沈文榮以「沙王」的口吻告訴我:「能想到的招全都用上了:政府公務訪問團的、專家出國考察團的、勞務團的、旅遊團的,等等,等等。」
還是秦振華的話。
有外國經濟學家稱中國近二三十年的發展是「水泥+鋼鐵」,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實際上,鋼鐵在中國的現代化經濟發展中一直沒有改變「元帥」的地位。
半天下來,沒什麼結果。中午時分,秦振華眨著狡黠的目光問檢察長:「下午是不是再『彙報』?」檢察長說:「下午看看你們的項目進展吧。」秦振華心裏樂了:「這太好了!眼見為實,等你們看完了再下結論,看看我老秦到底干錯了沒有。」
行動了!4000名建設大軍不分白天黑夜地連軸轉,秦振華親自出任總指揮,幾乎天天出現在施工現場。
與此同時,萬噸級水廠、220千伏和110千伏變電所、3.7公里長的十字中心路和周邊通道等「五通一平」基礎設施建設全面展開;為保稅區配套的化工、散件、集裝箱、旅遊觀光等碼頭相繼規劃建設……
總書記點頭道:「這五句話,實際上是『兩手抓』的精神,體現了兩個文明一起抓。」
他秦振華長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常委的十個人、四套班子的幾十個人、全市局級幹部的幾百個人……他一個個都把你看清楚並且記在心裏,你哪個人不好好賣力、不出全力,不動腦筋地工作、不出彩地工作,他全都清楚。他眼珠子轉到你的臉上,如果停下來不動,而且是直盯盯地看著你,你就要倒大霉了——他的大嘴巴里肯定不會吐出象牙來。他會抓住你的問題,把你批得狗血噴頭,直到你老老實實、服服帖帖地買賬,毫無反悔地去衝鋒戰鬥為止;你干好了,他的大眼珠子也會轉到你那兒,那眼皮馬上會合成一條小縫,臉上堆滿了孩子般的笑容,他會誇你,誇得你滿腔熱血,繼續大幹快上,一直到乾死了也不悔!
話從2000年說起。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沒聽說過「張家港」這個地名。上世紀90年代初,報紙上連篇累牘地都在介紹蘇州的張家港經驗時,我有些困惑:蘇州哪來一個「張家港」?而且「張家港」竟然成了全國學習的榜樣!於是打電話問老家的父親。
「你一定不讓,我們就不談了!」
「還是『秦始皇』厲害!」江陰和諸多蘇州、無錫的「鄰居們」只得佩服秦振華。
秦振華之所以格外看重上面的權威人士對自己的肯定和客觀評價,是因為他「秦振華之路」也非一展平坦,恰恰相反,是充滿了坎坷與不平。
1991年底,蘇州市委在王敏生書記的主持下,正在醞釀全蘇州經濟邁向更高一個台階的宏偉計劃,與之相配套的是下屬幾個縣級市班子的重新配備問題。張家港的班子「一把手」成為王敏生首先考慮的事,因為按照民意和能力,副書記秦振華接此重任沒有問題,但偏偏老秦有個致命的問題:年齡大了!過年就是56歲了!當時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縣級班子一把手一般到57歲就要下來。秦振華已經快到「線」了,再提拔他有點不太合適。有人提出不同意見。
「聲音不夠大,到底是不是?」沈文榮重新問了一聲。
秦振華這麼通俗地一講,幹部們才明白。「那就爭取辦個保稅區吧!」大家說。
「他探他的,我們照干我們的!中國人如果不是因為被帝國主義封鎖幾十年,又因『文革』耽誤了十多年,我們也有西方世界那麼現代化,我們自然用不著加班加點!但現在不行,我們必須搶奪分分秒秒!」沈文榮自有他的「王道理論」。他讓工人們學會「游擊戰」——在拆設備現場,搭起工棚,這樣德方派飛機巡視就無法知道下面到底是在幹活還是在休息。如此捉迷藏式的戰鬥持續了幾十天,最後德方仍然弄不明白中國人到底使用的是什麼樣的「先進武器」,將一座至少需要700天拆卸完的「鋼鐵城」,在不到100天的時間內全部化為平地。
「張家港精神」由此正式形成。
其實有一點外商是不了解的,這就是在此時的沈文榮手裡,資金仍然是他的「軟肋」,因此他必須用儘可能少的錢辦成一件大事。
「應該是目前的世界先進水平了。」國內的專家分析得出結論。
「沈總要求的時間太緊了。我們大夥知道沈總為什麼這麼做,道理很簡單:1000多人,在德國多呆一天,我們的成本支出就是幾萬歐元。再算上這邊早一天開工、早一天出鋼材產品,那又為企業多賺多少錢嘛!」沙鋼人這麼說。
雲山同志是北方人,張家港人給他的印象完全是想象之外的另一種性格和氣度,說明了張家港人的獨特性。俗話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張家港地處長江奔騰入海之前的喉嚨之口,千百年來它一面伸展雙臂接納上游奔騰而下的滔滔長江水,一面又挺胸抵敵潮生潮落的大海潮汐,它因而粗獷,因而豪放,說話要與濤聲比高低,做事要同浪潮比力量。張家港人從祖輩那裡知道,要想活命,就得步步趕在浪尖上行走;要想成功抵達彼岸,就得急流勇進不畏險灘……
「服」字在我老家的話語中,就是極度佩服和信任的意思。
總書記說:「自加壓力。」總書記重複說后,加了一句批語:「這句話很對,就是要自己給自己加壓力。」
張家港出名是因秦振華秦大胆而始的,而秦振華秦大胆讓張家港出大名,不僅僅是他把「蘇南的蘇北」一躍建成了超過幾位老大哥的「蘇州強人」,同時他秦振華也把張家港的港口真正地做大、做強了。
「喂,沈總嗎?我是小摩根的翻譯,我代表他向你再問一遍:你到底有沒有合作的意向?」電話里這麼說。
他說了算嘛!他是個土「沙皇」!
我曾問過自己的父親,他點點頭,說:「沙洲建縣時確實非常窮,幹部不願去。」當時像他這樣的生產大隊幹部,如果願意到沙洲去,組織上可以安排當一個吃國家口糧的公社幹部,「可即使這樣,我們還是不願去。」父親自嘲地說了一聲:「如果真去了,現在我至少也是秦振華級的幹部了!」秦振華是張家港市的拓荒者和張家港精神的締造者,他退休之前是蘇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小摩根」氣走了,坐上汽車直奔上海虹橋機場。
蘇州人從此開始刮目相看張家港人了。尤其是那個頭額略禿、眼珠子總是瞪得圓溜溜的、走起路來搖晃的秦振華,「此人不能小瞧」!
彙報開始。第一個彙報人是念稿子,看得出沈達人書記對此感到乏味。
在蘇州,像常熟、吳縣、吳江等諸縣市,過去幾個世紀里都是名揚天下的富饒之地,又是出才子佳人的地方。你不用讚美,它們也早已被外人熟識。蘇州有江南魚米之鄉的美譽,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些「諸侯」的烘托。沙洲和張家港則不一樣,它不僅沒有史書上可以閱讀到的吳越文化的經典之作,更沒有吳江的綉娘、吳縣的虎丘與寒山寺,它有的只是長江捲起的浪濤與江邊那些破落的草房子以及帶有幾分凄婉的河陽山歌……
「13萬噸貨物呀!整整13艘巨輪,不遠萬里從遙遠的歐洲抵達張家港的那一刻,我的家鄉人民歡騰了!誰也沒有見過那麼多洋貨出現在自己的家門口。當時我們的貨物,從海港碼頭一直堆到廠區,連綿十幾里……」沈文榮說起那一幕,很為家鄉張家港驕傲。
「秦書記當年不這麼做,很難在短時間內扭轉幹部中的一些舊習。張家港能夠在短時間內實現跨越式大發展,與秦書記的這種雷厲風行的作風密切相關。」張家港市委的一名幹部對我如此說。「但是秦書記在位的那些年裡,他沒有處理錯一個人。老頭子真的是刀子嘴豆腐心,除非你犯了事、犯了黨紀國法,否則他不會輕易處理一個幹部。他對人要求嚴,嚴到你有些怕他,他靠這種老虎吃人的做法在你屁股後面盯著你工作……」張家港的幹部們這樣評價老書記。
240萬美元對尚未坐上鋼鐵「沙王」寶座的沈文榮來說,太重要、太重要了!
但秦振華根本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種人,他是張家港的「拿破崙」——有人甚至這樣形容他。
「我在廠門口迎接你們!」
在蘇州採訪時,蘇州老領導高德正談起張家港和沈文榮的事,他特意告訴我:寫張家港的沈文榮,不能忘記「提一提」該廠的老書記張耀生。
在這之前港口建好后,上面有關行業想插手要走,秦振華聽了大怒:沒門!港口是我們張家港人的,誰也別想隨隨便便拿走!他為這事一直鬧到省委書記辦公室。
「就是原來的沙洲縣!從我們常熟分出去的……」父親這麼一說,我才明白,原來「張家港」也是我的故鄉一部分喔。
「自家人」蘇州人想不通的事讓秦振華干出來了。
「哈哈,生意嘛,有賺有賠,我們還是朋友嘛!」沈文榮一副「元帥」風度。
那台後來被稱為「亞洲第一爐」的設備,外商開價是5100萬美元,沈文榮和他的談判團隊通過有禮有節地一次次談判和較量,最後壓到3600萬美元。
怎麼辦?蘇州市委把秦振華的事提到了江蘇省委。
「不妨試試弄個鍊鋼廠!」張耀生在廠務會議上提出。於是在棉花加工廠「多種經營」第三次轉型時就開始干起小鋼廠活計了。當時全沙洲一年對鋼鐵的需求量是400噸,但張耀生他們廠「小弄弄」才弄得6噸鋼,缺口很大。張耀生於是向高德正提出「乾脆搞個鋼廠」。
有段時間北京有關部門派人到張家港來調查,主要是看秦振華搞的那一套「違反國家宏觀控制」名堂。人家來了,秦振華見人家沒好臉,說你查吧,有本事去查美國人!他的意思是,你也算個中國人?中國人為什麼一定要搞窩裡斗?我秦振華引進外資和設備,是因為我張家港窮,沒錢,有錢了我還用啥引進?再說人家看中我張家港這塊地方,願意投資,這跟「宏觀控制」有啥關係?來調查的人才不理他這一套,查的目的也是要殺殺你秦振華和張家港的「猖狂勁」!
「秦瘋子又出招了!搞了一條不讓車子走的街,哈哈,這還不算,在那條街上走路,你不能抽煙,不能丟煙頭,丟了就罰款!吐痰更不行,罰死你……」有一天我的蘇州老鄉打電話向我報告秦振華的又一新奇事。
我是兩年以後回故鄉探親時,才去張家港目睹和體會步行街的。
秦振華聽了此話,大喜,從此把袁木稱為知己。
「不談就不談,我們會另找客戶的。」沈文榮斬釘截鐵地說道。
秦振華敢在蘇州群英面前喊出「三超一爭」,手裡捏的就是有這個港口的好牌。
「蘇州和省里經常有人刺探我們當時的經濟情況,到11月底這段時間,他們就更緊張了,因為只剩下40天時間,我們當時的不少目標距超常熟、趕吳江、崑山還有不少距離。我心裡有數,不怕。知道只要再加把勁就可以超過了,這可不是吹出來的,是我們張家港人不要命地在拼搏,拼一個你低我高的水平啊!那些日子里,我們張家港等於是背水一戰,沒有退路。我之所以敢提『三超一爭』,其實不是沒有根據的,但光有根據是遠遠不夠的,得有人干,拚命幹才行。我們張家港的發展從一開始就是靠負重奮進、自加壓力。別的地方他們不需要像我們這種干法,但我們是蘇州的窮小子,蘇南的『蘇北』,不這麼干永遠會掉在別人後面,永遠拖蘇州的後腿。」
這是分家,也是分手。沈文榮心裏陣陣作痛,但這是利益,任何合作者的目的都是為了利益,所以也不能恨人家。於是他平靜地說:「你開個價,如果我不要,你就得一定要買下。如果我開價,你要,我就給你。」
「我想上硬質高線。」沈文榮回答。這是他從冶金部一位專家那裡獲得的一個建議。這個建議里包含著一個巨大的商機:中國金屬製品業那時還很落後,上硬質高線,意味著產業更加超前和先進。當時這位專家向沈文榮提出后,對市場意識極強的沈文榮來說,如獲至寶,他的那顆王者之心幾乎要跳出來,因為沈文榮清楚:如果這一目標能實現,他的「沙鋼」將在中國市場和世界市場獨佔鰲頭,穩坐「王位」。
好心人都來勸沈文榮。全套引進「75噸超高功率電爐、連鑄、連軋」一體化短流程生產線,屬國內首家。80年代中國的鋼鐵行業基本仍是國有企業佔主導,引進如此先進設備是那些「大塊頭」的國字型大小鋼鐵廠都不敢輕易下手的事,長江邊的一個小縣的非專業鋼鐵企業想獨吞「巨無霸」,不是有點異想天開嘛!
「你這個秦振華,從此讓我們再沒了安分日子!」一位常熟領導私底下狠狠地捶了秦振華一拳。秦振華哈哈大笑道:「老弟,你還年輕!我秦振華已經57歲了,只能只爭朝夕!」
當時全國縣級城市中張家港是惟一有一條高水平的步行街的市,我當時的直感是:這街並不比北京的王府井大街差多少。王府井大街有些亂,張家港步行街很文明、很乾凈,我認識張家港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的。後來對張家港的認識越來越多了。先是因為張家港的一位叫江浩的幹部當了常熟市委書記,他魄力大,語言風趣,出口成章,抓工作的順口溜像作詩一樣精彩,他主政常熟那些年裡把張家港人那種敢為天下先的創業精神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使得蘇州諸縣中的「老大」常熟的工作幹勁和作風來了個徹底地改變。江浩同志在任常熟書記時,我第一次為老家寫了一部長篇報告文學《大國的亮點》,記錄的正是他到任前後的那段歷史。後來常熟又來了一個張家港人當市委書記,這人我不熟,但也聞知他把常熟老城改造得如花園一般,同時又建設起了兩個開發區,使常熟經濟躍上了一個新台階。今年又聽說第三位張家港人到常熟來當書記……我想蘇州市委這麼作人事安排,必定有其道理,至少說明張家港的幹部是非常過硬的,他們能夠領導蘇州區域中的縣級市「老大」常熟邁向一個新高度。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當「鋼鐵元帥」沈文榮是喝長江水長大的,性格跟秦振華類似,張家港人都有這樣的性格——有別於傳統的蘇州人,豪氣、膽大、敢幹!
總策劃者和總指揮者還是「沙王」沈文榮。他挑起了這場21世紀最初的「鋼鐵世界大戰」。用他的術語是:要把德國萊茵河畔著名的多特德蒙德鋼廠的650萬噸鋼板項目搬到中國來,搬到家鄉張家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