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谷川內心焦急，只要對方願意開口，就算花光身上所有的錢，他也在所不惜。

「嗯，我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也做過刑警啊。」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谷川突然深感警察的軟弱無能。不，不管是組織也好、形式也罷，或許這個社會普遍認同的一切都是軟弱無能的。既定的威脅或恐嚇對流連在這個地方的男人們是不管用的。他們早已拋開世俗的慾望或保身之念，當初就是為了逃離有形之物才會來到這裏。因此，他們看似無神，但卻連數秒鐘的束縛也不允許，每張臉上都浮現出這一層堅持。身穿西裝認真執勤的谷川，在這裏顯然是個異端分子。被社會拒絕的人們，卻也耗費更大的能量拒絕整個社會。

「想請你跟我們到警署一趟。」

「上野公園沒錯吧？」

——咦？

老人在谷川面前停下腳步，伸出不停顫抖的手。黝黑的污垢彷彿像斑點一般沾黏在手上，而粗糙的皮膚猶如棲息在沙漠的爬蟲類一般硬化了。

奉命搜尋橘宗一的谷川勇治在上野車站的車水馬龍中看了看手錶。搭檔的菜鳥刑警新田敏夫也跟https://ｒｅａd•9９ｃsｗ•coｍ著看了自己手上的表，憂心忡忡地說：「找得到嗎？」

谷川與新田在來此造訪了橘的老家。他母親出面冷冷地說：「他已經離家十年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哪。」她也表示不曉得兒子離家的原因，接著趕著出門買東西，試圖打發他們。著橘的母親走了一段，卻只問到橘在離家前一再重複呢喃說：「人都到了月球了末日將近啊」、「我生錯時代了」等等。

谷川緊緊握住老人的雙手頻頻道謝，叫了新田后便立刻奔向公園。他邊跑邊回頭，但人群中已不見老人的蹤影。

谷川拋下他，踏人男人們的領域，從口袋掏出照片，一一詢問每個人：「你有沒有看過這個人？」

一名流浪漢慢吞吞地走在岔開的路中間。這位留著白色鬍鬚的老人直直走向他們。新田似乎感到危機將近，將谷川當成盾牌，躲到他的背後。

「您說照片嗎？啊，就是這個。請您仔細看一看。」

新田靠近長椅窺視破布裏面，立刻抬頭。新田的眼神說：沒有錯。「橘先生，」谷川儘可能心平氣和地問道，「你是橘宗read.99ｃｓｗ•ｃｏm一先生吧？」

刑事課的三間偵訊室已客滿，四樓調查對策室的喇叭也增裝一台。

「沒有用的，聯絡署里吧。」

「您認識嗎？」

「橘先生——」

「……認識啊。」

兩人一邊走，一邊認其中的每張臉孔。橘的年紀是三十三……雖然是十年前的樣貌，但還是向他老張照片。

「最好趕快去。」

——哪有父母不擔的孩子，人家眼淚都已經哭幹了。

「啊——嗯……」

然而，新的喇叭卻不肯發聲。橘的雙眸無限空洞，不論問姓名或地址皆毫無反應。他的態度並非出自於拒絕偵訊的意志，而是可喻為胎兒沉默般的無邪模樣。

谷川逗弄新田，然後將鐵罐拋向垃圾桶。就在這個時候，剪票口吐出的人群|交然分成兩半。

「可是分不清誰是誰啊，大家都長得一模一樣嘛。」

「沒關係……」

新田意興闌珊地追著谷川，行動開始沒多久就氣餒了。

老人總算抬起頭看了谷川的雙眼。

「再進去一次吧。」

老人點頭。那張臉，彷彿浮現了短暫的微笑。

「真的嗎？他在哪裡？」

谷川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九九藏書周遭無數個狐疑眼神，多數集中到向流浪漢低頭的西裝男子上，但谷川不顧這一切。

「啊——那個，剛才的……」

據龍見的供詞表示，橘在高中畢業后，做了幾年的大樓掃除工作，但後來也辭掉了，離家后在上野一帶成漢。

破布震了一下，蓬亂骯髒的頭緩緩舉起，轉向他們倆。毫無生氣的雙眼，沾黏在眼頭上的眼屎看似淚水，讓谷川回過神來。

谷川感到莫大的衝擊，彷彿一具巨大的鈍器敲打他的背部。谷川熱中職務的態度感動了具有刑警經驗的老人，讓他願意拋開包袱決定幫助谷川。然而，谷川卻以貌取人，篤定他就是乞討食物的貪心流浪漢。難以挽回的歉疚從臉上溢出，染紅了谷川的臉到脖子。

「谷川兄，這樣找不出來啦。」

「非常抱歉。」

谷川深深一鞠躬。

反應十分冷淡。有人不搭理繼續喝酒，有人瞄了一眼立刻不感興趣撇了頭，有人身體搖搖晃晃，只張開一隻眼睛……到底認識還是不認識，就連這種感覺都無法獲得。谷川花了一個小時拚命穿梭在流浪漢之中卻始終毫無收穫。

老人的手指似乎指向谷川西裝的九九藏書內里口袋。

「啊，您要喝酒嗎？還是想吃些什麼？」

「怎麼辦？」新田問道。

新田望著男人們的背影抱怨，不友善的反應完全削弱了他的士氣。

老人的視線越過谷川的肩膀，谷川認為這個視線可能是投向背後的商店。

谷川與新田深深點頭。新田一改先前的態度，露出銳利的表情。

橘毫無反抗，任由他們帶進車裡。他在車上也依舊無精打采，不一會兒就進入警署偵訊室。

老人說。他的眼神沒有失落也沒有憤怒。

「繼續找！」

「……不是。」老人呢喃。

谷川客氣地詢問他。不論如何，這是來到上野以來的第一個回應。

谷川與新田在賣店買了罐裝咖啡，小口小口酌著咖啡，牙痒痒地瞪著群聚的流浪漢。

他比大學畢業的新田大不了幾歲，但就刑警經驗而言，今年三十的谷川算是新田的前輩。谷川在「溝呂木班」中名列末座達兩年，工作態度認真有目共睹，讓今天第一次合作的轄區刑警新田嫌他過度熱心了。

但在谷川看來，每是同樣的表情。失魂落魄、無精打採的一張張臉、臉、臉——埋沒在鬍鬚中的雙眼沒有光彩，更看不出https://read.99csw.com年齡。看似老人，但仔細一看又像年輕人。

「說我們不幹刑警了嗎？」

谷川不假思索叫了流浪漢。

「非找出不可。」

車站的大時鐘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

沒反應。

谷川想起橘的母親比實際年齡老上十歲，心中不禁黯淡起來。

在前往上野的車上憤慨地說：「那樣還算母親嗎？」「難道不擔心嗎？」

「公園？」谷川抬起他依舊火紅的臉。

谷川急忙掏出橘的照片遞給老人。老人仔細端詳后，啊啊地一聲抬起頭。

調查的對象大舉聚站內的通道旁。身穿好幾層骯髒衣物蓬頭垢面的男人們互不干涉，有人飲酒、有，也有人躲在紙箱製成的住所中不肯出來。

「先別談這個……」老人靜靜地說，「那個男子呀，在公園裡。他白天總是睡在最角落的長椅上。」

「絕對找不到的啦。」

「有什麼事嗎？」

在昏暗的車站內，這是他們唯一獲得的線索，然而這唯一的線索彷彿嘲笑著混沌不明的情報洪水，因為它是當今最實在可靠的。上野公園的最深處，其中最角落的長椅上，躺在椅子上的流浪漢身影飛入奔跑中的兩人眼中。

——距離時效只剩十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