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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可接受的傷亡 第三十章

第三部 可接受的傷亡

第三十章

至於漢迪和那個女人——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另一個問題——他應該在這裏再待幾天嗎?回芝加哥?還是回到華盛頓?
上尉摩挲著褐色的頭髮,看起來他像去過迪安·斯蒂爾威爾的髮廊似的。他的意思是,說吧,我聽著。
波特站在一盞鹵素燈下,望著荒涼的屠宰廠。
然後她笑了,又做了些手勢。波特聽到翻譯的話,笑了。「你欠我一條新裙子和一件上衣,我希望得到賠償。你最好別忘了。我是個有看法的聾人。你很小氣。」
但是,不,他還註定不能現在就死。
梅勒妮高興地看著。法蘭西斯看著她比畫,但是之後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梅勒妮重複著她的話。法蘭西斯對波特說:「我不懂她的意思。她說:『如果不是你和我在一起,我無法做到這些。』」
當他離開后,法蘭西斯走到中間,兩個女人迅速地交換著意見,斷斷續續地比畫著。法蘭西斯說:「她問那些女孩兒的事。我向她介紹了個大概。」
「在我差點兒壞了您的事之後。」
「但是您通過拖延三到四次最後期限,使她們活下來了。」巴德繼續說。
波特想起美國手勢語的另一個句子——傍晚法蘭西斯教他的——「你很勇敢。」他比畫著。
他看到近處控制台上有部電話,心想應該給表妹林頓打一個,讓她別等自已。或許他要等到起飛的時候。他要同肖恩談話,這個男孩兒得知他從兩萬英尺的高空跟他談話會很激動。他茫然地望著窗外指示跑道和計程車道的閃爍的彩燈,從口袋裡拿出梅勒妮寫給他的依然潮濕的紙條,讀著它。然後他把紙條團成團,塞到前面座位下的袋子里。
但是他懂了。
他們驅車行駛了很遠,月光下,風吹麥浪,彷彿這些穀物變成了身披柔軟光滑外套的動物,渴望逃走。「我有一種感覺,」巴德慢慢地說,「您在想今晚您犯了個錯誤。」
波特想起法蘭西斯教他的最後一個語句,他猶豫著,然後衝動地比畫著這個詞語。他這麼做的時候,在他看來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手形的變化,好像只有他的手能夠表達他的意思。
談判官閉上眼睛,背靠在柔軟的座位上。
「我必須去同美國律師談談。」他突然說。
梅勒妮轉向波特,看著他。他迎著她的目光。年輕姑娘九*九*藏*書一點兒不緊張,但是——儘管纏著繃帶,滿身是血——還是像他想象的一樣美麗。一雙迷人的藍灰色眼睛。
午夜
「給你一句忠告。」
他們鑽進巴德沒有標記的轎車,走了。波特最後瞥了一眼屠宰廠,在赤|裸的聚光燈中,陰暗的紅白相間的建築呈現出血紅色的外觀,裸|露著骨架。他顫抖了一下,然後離去。
梅勒妮點點頭,帶著熱情的笑容看著他。僅在他說話時,她會悄悄迴避他的目光,盯著他的嘴唇。
預先警告。
他抬起手,想著法蘭西斯剛教他的手勢,他通常驚人的記憶力卻消失了。他為自己的失誤搖著頭。梅勒妮昂著頭。
去機場的半路上,巴德說:「我很感激您給我這次機會。」
就好像看著警察押送著自己的一部分離開了,他盯著漢迪的後腦勺,他雜亂的頭髮。他看著旁邊,一張陰險的臉,看著他。波特瞥見了下頜骨的尖角。
「我希望再見到你,」波特用手語說,「或許明天?」
「但是他打死了她,在您還沒有開始談判之前。您來不及說任何話拯救她。此外,漢迪有足夠的機會要求莎倫·福斯特提供條件,而他從沒這樣做,一次也沒有。」
波特什麼也沒說,凝視著脫粒機凸出的眼睛。
她頓了一下,這一刻似乎永無盡頭,然後點頭同意,笑了。
波特回到貨車房,向托比·蓋勒和亨利·勒波表達謝意,他們即將坐飛機回到他們各自的家。巡邏車載著他們飛馳而去。他再一次握著迪安·斯蒂爾威爾的手,覺得有一種可笑的要送給他某種禮物的衝動,一條緞帶,一枚勳章,或者聯邦特工的解碼器戒指。治安長把他蓬亂的頭髮拂向一邊,命令他的人——聯邦和州的——小心點兒走,提醒他們畢竟這是在犯罪現場,許多證據依然需要收集。
波特看著梅勒妮。
「你怎麼知道的?」
波特笑了:「相當公平,查理。」
「她說她是個農場女孩兒。」
在那架小型噴氣式飛機上,亞瑟·波特把兩塊箭牌口香糖塞進嘴裏,然後向查理·巴德揮手告別,但飛機裏面很暗,波特不知道上尉是否能看到自己。
十分鐘后他們一起來到診療帳篷。
他想到漢迪便不知所措。有好多問題要問她,卻不知從何談起。
他看著九九藏書自己的手,它們在顫抖。在特里梅事件之前它們就不停地顫抖。他服用了想象中的安定,但是沒有效果。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自己的不安與其說是攤牌的後果,不如說是巨大的失落感。他要同漢迪談談,查明他身上更多的真相和促使他行動的因素。
「您在想,如果您想到了福斯特偵探的做法,就可以早一點兒把他們弄出來,或許甚至可以救那個女孩兒的命,還有喬伊·威爾遜,」
她突然向他伸出雙手,握著他的胳膊,他用纏著繃帶的手擁著她的肩。他們這樣曖昧地擁抱著站在一起,然後他用手指撫摸她的後腦勺,她低下頭,他的唇幾乎吻到了她濃密的金色的髮辮。但是突然他嗅到了她頭皮的香味、她的汗味兒、隱隱的香水氣味和血腥味——配偶之間交合的氣味。而他不能吻她。
她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他設法使自己相信梅勒妮正盯著自己,因此他可以把這種感覺歸因於多愁善感或懷舊之情,僅此而已。但是他不能。那種表情,如同情感的源頭,如同年輕姑娘自己,都是全新的。
然後他坐在米色的海綿座位上。他想起公文包中的小瓶愛爾蘭威士忌,但是發現自己毫無心情。
「我確實想過。」波特過了幾分鐘后說。哦,我們多麼痛恨被追問和解釋,真讓人受不了。我們的想法對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永遠是個謎。我讓你分享這個秘密,但是就你一個人。這是愛的一個方面,我想,而且非常合乎情理。但是當陌生人這麼公開地審視我們,該是多麼令人感到不安!
她多麼年輕啊!當他想到這一點,他想擁抱她的願望即刻消失,他的老年人的白日夢——難以表達,幾乎沒有形成——就像他看到的脫粒機揚起的穀殼一樣隨風飄逝。
波特把目光從滾滾的麥浪上移開,聽上尉講述著他的故事。
這是真的。但是如果亞瑟·波特了解自己的職業的話,應該知道談判官在障礙戰中離上帝最近,而且每一條生命的死亡都壓在他的肩上,他自己的肩上。他所學會的——並且多年來拯救了他自己心靈的——是那些死去的生命不比其他人更重要。
就在這時,飛機猛烈地傾斜,使波特突然覺得自己要死了。他很鎮定地考慮著,一側機翼或一個引擎脫落了。把整https://read.99csw.com個飛機固定在一起的螺釘老化了。他的眼睛突然睜開——是的,是的!——他相信自己在泛著白光的鐮刀般的月亮中清晰地看到了妻子的臉。他理解了是什麼把兩個人連在一起,他自已和瑪麗安。過了這麼多年依然聯結著他們,那麼有力,她死後依然拖著他。
他又閉上眼晴,完全平靜下來。
「哦,老兄,完全不是那樣。告訴您,亞瑟——我把他們趕入地下,您又把他們請了出來。」
「是的。看來您不像真的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高級聽差,找油炸玉米餅、啤酒和直升機。這就是我把錄音機放到口袋裡的原因之一。但是您跟我談話的方式、待我的方式,是我把它交出來的原因之一。」
他走向門,停下來,轉身問:「『預先警告』,這是你告訴我的意思,對吧?」
亞瑟·波特獨自一人。
為什麼他要殺了蘇珊?他在想什麼?屠宰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波特走向她——像他告訴自己、命令自己的那樣,不要先跟她說話——他直接與正在給梅勒妮的腿上使用優碘的醫生說話:「她沒事吧?」
他轉向斯蒂威·歐茨。談判官與他握手:「非常感謝,斯蒂威。」
「是,長官。」他笑了,「我會牢記在心。」
押送漢迪和威爾考克斯的四名警察和威爾考克斯本人死了——在距離屠宰廠五英里以外激烈的槍戰中被打死。
他怎麼看我?
他們又行駛了三英里,波特發現自己變得神情恍惚,直直地望著發白的麥田。巴德又開始跟他說話,都是些家常話題,關於他的妻子和女兒們。
「哦,你有權利做好人還是做瘋子。但是我只是想說你做得比我期待的好得多。你是這個團隊中真正的一員。你自己主持開會吧——你是個天才。我任何時候都歡迎你跟我談判。」
波特舉起一根手指,等了一會兒,又抬起手,又一次僵住了。然後法蘭西斯比畫了一下,他想起來了。「我是亞瑟·波特,」他比畫著,「很高興見到你。」
「——因此我最好向你坦白一切。」
「不是她的血。」醫生說。
知道他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當然。」
突然他退後一步,她看著他,十分困惑。
「他們會整夜工作。」法蘭西斯翻譯道。
她繼續說:「濕度很關鍵。當條件read.99csw.com合適時,他們會連軸轉。他們必須這樣。」
他想起自己的手槍,卸下槍膛里的子彈,放到子彈夾里,然後把槍放回槍套。當他再抬頭看時,兩輛巡邏車帶著威爾考克斯和漢迪走了。在這一刻,好像談判官和劫持者之間的不正當友情永遠不會消失。看到這個男人離開了,他的一部分自我感到很沮喪。
他走近她。半天兩人都沒動。
這能怎樣呢?梅勒妮?我沒喝睡前酒,而且我下班了。你能說什麼呢?
「但那個姑娘,蘇珊……」
「是熊的?」波特問。
不用翻譯她就懂了。梅勒妮揉搓著自己的衣服,假裝皺著眉頭,然後比畫著。法蘭西斯翻譯道:「我的裙子和衣服都報廢了。你不能早點兒把我們救出來嗎?」
警察離開時把燒焦的貨車丟棄了,他站在附近等梅勒妮。他凝視著屠宰廠,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他看見了法蘭西斯·懷廷斜靠在自己的車旁,看上去筋疲力盡,便走上前去。
這個大男孩兒顯然更善於躲避子彈,而不是接受表揚。他低頭看著地面。「啊,您知道——」
他們升得越來越高,奔向月亮,月亮像一把神秘而怪異的鐮刀,懸在霧蒙蒙的天空。飛機直指嵌著一彎月牙的黑色圓盤。波特毫無詩意地想象著:一個女巫伸出冰冷的拇指和食指,去捏一個小仙女。
梅勒妮點點頭,伸出手。他誤解為她要打手勢。他俯視著她,等著。然後她把手伸得更長些,熱情地抓住他的手指。兩個人為這一誤解大笑起來。突然她把他拉向自己,吻了一下他的臉。
他聽到一聲引擎的軋軋聲,轉身去看收割機。當他觀察著那台笨重的機器時,一時間還以為它是在驅趕它前面的一大群飛蟲,然後他意識到,他看到的是脫粒機揚起的麥殼和灰塵。
噴氣式飛機的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伴隨著突然的啟動,他發現飛機不是沿著跑道前行,而是直奔雲天,幾乎是從原地拔起,像奔向火星的太空船。
「不,你是德·萊佩。」法蘭西斯翻譯著梅勒妮的手勢。
「晚上好,先生。」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讓你在我身邊做助手,因為我需要向別人展示這是一次聯邦行動,州居次要地位。我拿你當作擋箭牌。你是聰明人,我猜你能看出來。」
他知道他該走了。
「有時間給九-九-藏-書我上一課嗎?」他問道。
波特思考著接下來要做的工作。有一份情報檢索IR-1002表需要填寫。要通過電話向華盛頓區行動主管彙報情況,並在海軍上將閱讀完事件報告后現場向他彙報。波特現在應該開始準備彙報材料。主管喜歡他的彙報材料像新聞一樣簡短刺|激,而真正的生活事件很少有機會組織準備。波特順便出席了韓德森的記者招待會,但是在退場之前只回答了幾個問題,留下戰略空軍司令部的人按照自己的意願評判是非功過,波特不在乎。
「這是『本周上榜電影』,人們期待著扣人心弦的結局。」
然後波特見到查理·巴德,請求他讓自己搭車去機場。
因為飛機完成了急轉彎之後,又飛向機場,放下了起落架和副翼,又一次在平坦的堪薩斯大地上緩緩滑行。波特抓起電話,聽到戰略空軍司令部皮特·韓德森用顫抖、恐怖的聲音說,真正的偵探莎倫·福斯特的屍體半小時前被找到了,就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而且半裸著身子,現在懷疑那個在障礙戰中扮演她的女人是洛·漢迪的女朋友。
「不,我該走了。」
裏面,梅勒妮·沙羅爾坐在一個低矮的檢查台上,一位醫生已經給她的脖子和肩膀纏上了繃帶。或許為了方便包紮,她把頭髮挽成了一個蓬鬆的法式髻。
「什麼,長官?」
「我沒那麼老。」他現在說話了,笑著,「懷廷警官說他生於十八世紀。你感覺怎麼樣?」
梅勒妮點點頭,眼睛又一次空洞起來。空洞而孤獨。法蘭西斯翻譯著她的回答:「我要你知道他多麼危險。我要你小心點兒。」
梅勒妮邊點頭邊笑著。笑容還在臉上,但是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很空洞。醫生給她一片葯,她吃了,然後喝了兩杯水。年輕人說:「我還有事,一會兒回來。」
「你不打算在這兒逗留幾天?」年輕的上尉說。
「不要主動請求這麼多工作。」
他還要想出對策如何處理州人質營救小組夭折的進攻。波特知道特里梅不會嘗試沒有上級——可能甚至是政府——許可的行動,但是如果事實如此,那麼州的主要執行者已經同指揮者意見相左。他需要策劃好自己微妙的進攻策略——好像是對亞瑟·波特一個人的公開懲罰。特工必須準備反擊。
「你是個好人,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