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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五德貓-玫瑰十字偵探的感慨 第二章

第一回 五德貓-玫瑰十字偵探的感慨

第二章

「呃,清楚是清楚了……」
這位信濃氏在澀谷圓山町有一家大店,好像是餐飲店,但阿節沒有說明詳情。
話說回來,這姑娘真是呱噪。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坐在我正對面的阿節。
可是,我可以想像世人對從事這類工作的婦人的批判與攻擊。
「睦子姐跟我一樣,是女傭嘛。女傭跟命案是不相干的。女傭只會在暗地裡偷偷觀察。命案對女傭來說,不是給我們介入的,而是旁觀的。所以……不是啦,怎麼說?客觀?客觀地來看,小姐就是兇手啦,大概,幾乎。」
她整個人十分嬌小,小而細長的內雙眼皮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她並不特別花佾,也不特別漂亮或特別丑,算是很普通的相貌,臉孔卻不知為何十分搶眼。
事情又變得複雜了。
因為這樣,放假的日子她們會在路上或菜攤子碰見,因此認識了。可是只有這樣的話,就只是街坊鄰居而已,據阿節說,要有更進一步的親交,還是需要一點特別的契機……的樣子。
「什麼叫附小房間的大浴場?」
契機——或者說另一個相關之處,就是店鋪。
這些傢伙凈說自己想說的,完全摸不清楚正題究竟在哪裡。
我在完全沒有這些預備知識的狀態下,因為親人被捲入一些麻煩,不小心跑去委託榎木津偵探解決了。那個事件本身算是解決了——雖然那與其說是解決,說被破壞了比較正確——但是從此以後,我完全被那位偵探當成了奴僕。當然,都過了半年以上,我還沒有被他記住名字。每次見面,都一定被他耍得團團轉,陷入不可收拾的狀況。
理所當然,我們被當成了可疑人土。我們倆是這樣一副外表,又是那種地點,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假日的大白天,像熊又像盜賊般的粗獷男子,與一個其貌不揚的工作服男子兩個人廝混在一起,光是這樣就夠思心了,而且還坐在寺院壕閂偷看婦女,就算被人以為有變態嗜好,也沒有反駁的餘地吧。
「你這木頭人。」近藤戳我,「我說啊,你都多大歲數了?又不是三歲小孩了。我剛才不也說了嗎?圓山的花街,是以神泉谷的弘法湯為中心發展起來的二業地啊。」
因為這樣,當我耳尖地聽到阿節的口中冒出那個名字時,才會忍不住驚叫出聲。
「可是我不曉得怎麼連絡他。」阿節說,「喏,事件還沒解決,我就離開先前的宅子了。對介紹我的睦子姐是不好意思啦,可是死了一堆人,人家怕死了,沒辦法嘛。可是幸好我走得快。只差一點,我也要被捲入慘劇嘍。」
再怎麼樣,有些謊可以說,有些謊還是不該說的吧。
「老爺用我的名義,送了一筆錢回老家,還幫母親介紹醫生。因為這樣,我母親保住了一命。實在是令人感激涕零。」美津子誠懇地說,肩膀放鬆下來。
「不過我並沒有接客。」美津子說,「因為我生得這副模樣嘛。」
噯,以某些意義來說,他是個厲害角色,但怪到那種地步,對凡人來說,只是個大麻煩而已。
「幾乎全毀了。」美津子答道,「可是我們的店留下來了,也是第一個重新營業的。空襲過後才半個月就重新開業了。所以也因為這樣,直到前陣子,都還是進駐軍的慰安設施。」
這顯然是個謬誤。
好像是她以前住宿幫傭的地方出了什麼可怕的事,讓她再也不願意住在職場工作了——不過這部分跟正題毫無關係,而且也沒人間她——她現在好像寄住在叔母家裡。
不,這能說是繼續嗎?我覺得連正題都還沒有摸到。
這段說明雖然莫各其妙,但頗具說服力。
「大家都這麼說。」阿節說。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愛莫能助啊。
我一瞬間感到惱怒,但隨即就發現近藤是在配合我的說訶。這反而是值得感謝的機靈發言。
「那麼,阿節小姐待的店也是……」
「十年前呢,小池先生家的小姐被人給殺了。」
「推拿哦?」
「你真的啥都不曉得吶。」近藤受不了地說,「就像東京溫泉那樣啦。有三溫暖暖,蒸好之後出來,會有年輕貌美的婦人為你按摩。」
我才不曉得,是這樣回事嗎?
「那麼久以前的事人家不曉得啦。」阿節說,「不好意思唷,人家出生后連二十年都還沒過嘛。人家是昭和兒童呢。重點是,我們的關係,你們真的弄清楚了嗎?」
「家父過世以後,家裡過不下去,我小的時候就被賣掉了。呃……」
「不是嗎?」
「嗯。老爺家世世代代原本一直住在我先前提到的大和出,我有一段時期也待在那裡工作。可是那裡在空襲中燒掉了……店鋪雖然沒事,但宅子全毀了,所以才搬到下代田的別墅去。信濃先生家好像也燒掉了。九_九_藏_書
「可是銀信閣本來就叫這個名字。」美津子說。
職業種類雖然相近,但兩人毫無共遖點。
然後——美津子客氣地出聲,像要把這個話題告一段落,總算開始繼續說下去。
「是奴工啦。」阿節說。
糟糕透了,這發展簡直是糟糕透頂。
好死不死,我居然詐稱了一個完全無法挽回的身分。
若非如此,就是被輿論給騙了吧。否則她不可能會萌生去委託榎木津這種無謀又小智的念頭。我想阿節是對那些惡質的風聞囫圃吞棗了。她是讀到了三流雜誌之類上頭有關榎木津的報導吧。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中華蕎麥麵店的碗公上常畫的中國兒童圖案——辮髮圓臉的那種兒童。明明也沒那麼像。
連一點客氣、一點顧慮都沒有。
「委託?」
學徒動員的時期吶——近藤呢喃,阿節也說「那時候我才九歲。」
另一方面,美津子說她是住在下代田一戶望族幫傭的女傭,本人說她是婢女。我不清楚在現代自稱這樣的職業名稱是否妥當,至少對於近藤來說,非常易懂。
兩相對照地,坐在旁邊的梶野美津子幾乎是不發一語。
「就算為了減少吃飯人口而賣掉的女兒回來,也只是多添了一張嘴吶。」近藤悲嘆地說,「真教人心酸吶。」
「咦?你說的是那個……」非常有名。
可是為時已晚了。阿節說了聲,「哦,你真的是助手呀。」接著轉向美津子,耳語似地說,「你看,很厲害吧?」美津子好像有一點吃驚。我提到的每一樁事件都是報紙爭相報導的大案子,她會吃驚也是難怪吧。
即使如此,似乎沒有一個人認為世上會有像榎木津這樣的玩意兒,因此他的偵探活動受到了相當大的誤會。流俗而不負責任的社會將他歌頌成名偵探,因此造訪榎木津事務所的不幸委託人不絕於后。
不瞞各位,其實是因為我對阿節的某句話有了反應,不小心叫出聲來罷了。
「不就是二十年嗎?算算就是這樣啊。」阿節機關槍似地說。
「那是在紅燈區的正中央吶。」近藤再次表現出難以理解的佩服模樣,「也就是老店嘍?」
我把我所想得到的一切案子都拿出來遮掩。每一宗都是大事件。
「我是像今天這樣,星期天休假。可是美津子姐不是休假嘛,她不可能去的,就算我去也很奇怪啊。很奇怪對吧?我是局外人嘛。」
「你、你不是在雜誌上看到榎木津的嗎?」
「哦。」
才沒有這種名偵探。
榎木津可能不記得我這種小角色的名字,但應對的是秘書兼打雜的安和,應該沒問題吧。
「嗯。」美津子望向阿節。
「應該是值得驚異的事實吧。」近藤悄聲說。
「那是什麼?」我問近藤。總覺得好像被拋在話題後頭,真不舒服。
沒錯,是理所當然。若對照凡人的基準,美津子的容貌非常理所當然,自然沒什麼好為此自卑的。
「嗯。所以我從店裡調到宅子,從此以後,就一直以婢女的身分在那戶人家工作。」
總而言之,在我知道的範圍內,像他那樣的人再也沒有第二個了吧。這我可以斷定。如果有比榎木津還怪的傢伙,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上一面。如果那傢伙真的是個更勝於榎木津的怪人,要我倒立著縱斷日本列島都行。
「太可疑了。不好意思唷,你這人很普通,我不認為你擔任得了那個人的助手。不好意思啦,可是你真的很普通。」
阿節僵了一秒鐘,但馬上就振作起來,說:「到這裏為止可以嗎?」
「在大後方,店鋪也不能正大光明營業了。因為我們店裡的賣點是講求高級。就是那個時候,我接到了母親病倒的消息。過去我都是幫忙打掃洗碗,做些打雜的工作,連一文錢也沒賺到。想要贖身,根本是痴想。時局又非常緊迫,就算聽到母親病倒,我也沒辦法送錢回家,更不可能請假。即使回家,我也沒錢,對母親的病情半點幫助也沒有。」
「說到澀谷圓山町,那兒是花街吶。」近藤說,「是明治末期,受到攤販大量出現影響,從道玄坂移過來的。市電和玉川電車通車后,澀谷一下子成了鬧區嘛。」
「是十年前呢。『全力射擊不要停』的時候。」
事實上,每一樁轟動社會的大案件,榎木津皆參与其中。也是因為這樣吧,不了解內情的一部分人士,認定這些案件全都是榎木津所解決的。
非常簡單的整理。用不了幾秒,而且還足跟正題無關的內容。
「這位小姐沒有休假嗎?」近藤悠哉地問道。
「大家都這麼說?」
外貌與性格都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富豪家女管家與望族家的自稱婢女,究竟是在何處相識的?——近藤的話,應該會在這裏下回待續,但遺憾的是,這並不是連環畫。這是現實發生的事。不過就像大部分的連環畫在下回待續告一段落的時候,其實也九-九-藏-書沒有準備好什麼特別的續集劇情一樣,現實發生的事揭曉開來一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紅燈區?那麼你工作的店鋪是……」
「意氣用事?」
「我老家的母親病倒了。」美津子說,「我的境遇沒什麼可以跟別人炫耀的,而且我並不是送去給人幫傭,而是被賣掉,所以自從九歲離家之後,一次也沒有回過老家,也沒有再見過母親。而且就算我成了個藝妓,在鄉下也不會被人用什麼好眼光看。可是……」
「我以前待的是織作家呀。」阿節答道。
「夠了。」我制止近藤。
「信、信濃家的小姐?」
近藤齜牙咧嘴地朝老闆娘露出恐怖的諂媚笑容后,把背蜷得圓圓地,身子前屈,聲音壓得極細,問起理所當然的問題:
我覺得這真是個古怪的特技。明明只是從那麼遠的地方瞄瞄,怎麼就看得出年紀呢?令人無法理解。
「當然認識了。」阿節答道,「所以才會想要把他介紹給美津子姐啊。就是認識才會介紹哇。榎木津這樣古怪的名字怎麼可能憑空就從嘴巴里蹦出來嘛?」
「就是那樣的地方呀。」阿節說,「我聽說我家老爺的店在空襲中全燒光了。老爺說什麼隔壁的金池郭沒事,老子的店卻燒個精光,氣得跳腳呢。我家的老爺啊,是靠那阿……叫什麼去了?鋼?是叫鋼鐵產業嗎?是趁著那個產業流行大賺一筆的,所以老實說,不開那種店也無所謂。可是老爺怎麼樣就是不想輸給金池郭。」
「老爺是好心。」
然後,就在那個時候……我脫口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因此,噯,我沒有挨揍,嫌疑也洗清了。」
「所以。」阿節逼近我,「我直接在這裏委託你了。」
「瞧你說得那麼簡單。」阿節不服地說。
「我想我家老爺會和小池先生那樣百般作對,就是肇因於那件事。老爺雖然沒有明白說出口,可是他一直懷恨在心呢。我知道的。」
「老爺為我出了一筆錢。」美津子略略微笑地說。
「或許是吧……我家的老爺和信濃先生本來住的地方也是鄰居呢。信濃先生差不多就在我剛被買過去的時候搬到老爺家隔壁,然後買了金池郭旁邊的土地,蓋了銀信閣。不過那個時候不是現在這種大樓,而是跟我們的店一樣的傳統店鋪……」
「唔…所以在相鄰的兩家競爭店鋪各自的老闆家幫傭、境遇相同的你們兩人就開始變得親近了,是嗎?」
「哎呀呀,」阿節掩住嘴巴,「美津子姐也常去那家店,去跑腿。喏,美津子姐也都幫傭了二十年了嘛,所以晤,地位跟其他傭人是不同的。」
「真可疑。」阿節說。
近藤答道,「你也真笨吶,不就是紅燈區嗎?」
「被人殺了……?」我和近藤同時叫出聲來。
「是命案啊。」阿節說,「人被殺了嘛。而且還是跟未婚夫一起被殺呢。兇手……是我家的小姐。」
而且這鬍子臉還大刺刺地探問這種難以啟齒的問題。
我把桌上的紙片推向阿節那裡。
「咦……呃,差不多啦。」
老闆娘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看這裏,她像在埋怨這桌客人吵死人了似地,用那張河馬般的臉瞪了過來。這危險發言與甘味店實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為什麼……」
接下來會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了。只要推給榎木津,在我的謊言曝光之前,事情總會有什麼發展吧。
「是的。」另一個女子——梶野美津子答道。
「那真是一場精彩的大亂斗啊。」我連不必要的感想都說出來了。
他是在說空襲吧。
我發覺就是缺乏抑揚起伏這一點,醞釀出她那本質的樸素。
——該說是嬌媚嗎?
「這個人雖然非常普通,可是那個偵探非常厲害哦。就連古怪的事件,也差不多都能解決。我是不太清楚啦。我先前待的宅子的事件,我到現在都還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不好意思唷。」
可能有什麼內情吧——我是這麼想。
此時我心生一計:再這樣拖拖拉拉地繼續用謊言掩飾謊言,遲早會害慘自己。我再也不想被卷進古怪的事件了。第一樁事件姑且不論,我才隔了幾個月,就連續遭到兩次池魚之殃。我可不是什麼偵探助手,而是工程公司的製圖工啊。
「睦子姐跟這事無關啦。」無關?
——目堀墳墓。
我當下說道「是啊」。
「你說被殺,是命案嗎?」
「什麼意思?」
「幫傭了二十年之久嗎?」
阿節大步朝我們走來,以嚴厲非常的口氣逼問,「有什麼事嗎?」我嚇住了。至於近藤……他先前的威風都不曉得跑哪去了,慌得幾乎快口吐白沫,居然把我給推了出去。
——我、我是……
即使如此,連阿節都說美津子長得普通了,我想我的基準也沒有偏離得太遠。在我這個凡夫俗子的眼中看來,美津子的長相併不醜。老實說的話,是普普通通,也就是理所常然的長相。
「普通?呃,難道……你認識榎木津?」
因為我只說「清楚是清楚了」就沉默下去了。我立刻回道「沒什麼。」面對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小姑娘,我竟然完全退縮了。
「所以才說奴工嗎?話題總算繞回來啦。」近藤說。
「就是這樣嘛。愛上別人的男人,最後殺了心上人跟情敵,噯,就是這樣的情節。很老read.99csw.com套啦。嫉妒殺人。可是我家老爺認為絕對不是這樣。噯,我是了解他想相信女兒無辜的心隋啦。非常了解。所以我家老爺才會說是冤枉的。」
「信濃家的小姐是冤枉的嗎?」
從藝妓屋到妓院,這樣的過程看在世人的眼中是淪落吧。俗話說職業無貴賤,像這樣把娼妓視為更下一等,我覺得以某種意義來說或許算是一種歧視。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覺得這類境遇的女性仍然是不幸的吧。
我想一般女士在看到兩個這樣的傢伙的時候,就會尖叫著逃跑了吧。然而,不巧的是,阿節並不是這樣一個姑娘。
「老爺一天會去店裡一次,去收錢啊,拿帳冊啊,處理一些事情什麼的。喏,老爺不是店長,是社長嘛。」
「嗯,是一家叫金池廓的青樓。」美津子答道。
「順帶一提,逮到先前的國際美術品竊盜集團的也是他。」我有些自豪地說溜了嘴。因為那場逮捕劇,我人也在現場,懲治惡人的過程,我可是親眼從頭看到尾,那當然會教人想拿來吹噓一番了。我想這種經驗是很難得的。
我不曉得娼妓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也從來沒有深思過這些問題。
雖然花柳界的常識可能不同。
「我辭了差事,然後離開宅子,走去車站的這段期間,所有的人都死光光了呢。真是千鈞一髮呢。」
「也還好啦。」美津子普通地回道。
阿節一副「你怎麼會不認識睦子姐」的表情。
榎木津這個人,只會破壞他不中意的東西,根本不會解決什麼。榎木津的前方,存在的只有粉碎或殲滅。
我望向美津子。
我窮於回答。阿節露出古怪的表情:阿節……大概誤會了。
即便遭遇任何事,美津子都不會把自己貶低為悲劇的主角,也不會把自己哄抬成幸運的寵兒。她總是普通的。不管走在高低落差多激烈的路上,只要當事人沒有自覺,頂多就只是景色改變了而已。對她來說,這是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平板人生。就算旁人說什麼你到達巔峰了、你墜落谷底了,她自己也沒有那種感覺吧。
這麼說來,以前我曾被某個人教訓為了應付場面而信口開河撒的謊,是最要不得的謊,他說的完全沒錯。
「清楚是清楚了,然後怎樣?」阿節問。
雖然我參与了偵探活動,但我根本不是偵探助手,而是榎木津的奴僕,所以這依然是謊言。
「青樓……這年頭還有這種東西嗎?」
只要應一聲「可以」就行了吧。我無可余何,算是做為確認,總結了阿節的話說:
「這樣嗎?可是老實說,我還是覺得是針對金池郭才這樣取的耶。」
「弄不清楚呀。可是美津子姐,你放心吧。就算弄不清楚,好像還是會解決啦。我是不太清楚啦。」
「那麼,隔著那條路的左邊,是這位……」
阿節是通勤上班的,所以並不是住在池尻的大宅子。
「她沒有被逮捕?」
我老實承認,其實我不是很懂。
「這次又是什麼了?」近藤用力垂下眉尾說,「兩位姑娘,內容跳躍得太厲害了啦。」
「被捲入慘劇?」
「美津子姐是個不幸的少女呀。」阿節說。
「我也相當受到老爺信賴呢。我來雖然還不到半年,可是介紹我去的睦子姐滿受老爺信任的。不過她辭職了,所以才介紹我去『先前工作的地方』,也是接替睦子姐的。睡子姐動不動就辭職嘛。」
又是睦子姐。那個睦子姐到底是何方神聖?
阿節一副終於輪到自己上場的模樣,興沖沖地說了起來,
原來如此,美津子看起來會那麼樸素,是因為她不會過剩地表現自己。這個女子不管身處任何狀況,大概都會認為那是普通的。
看來這姑娘認定自己知道的事,別人也應該都知道。
這個大鬍子實在有夠老古董的。
在阿節宛如地毯式轟炸般的舌鋒之間,她只是略低著頭,「嗯」,「欸」地應聲而已。聽說她二十九歲,但實際上看起來年紀更大。也不是顯老,只能說是樸素。阿節還帶有幾分稚氣,但梶野美津子連一點華美的地方都沒有。
本來在講的是這件事。若要說話題繞回來了,應該是現在才對。
「笨蛋!」近藤拍了一下我的額頭,「花街里哪可能蓋那種只有一堆光頭推拿師傅的店?小房間里,半裸男女纏繞在一塊兒拉筋舒活啦。這稍微想一下不就知道了嗎?僵硬的部位跟按摩的部位都不一樣啦。你不知世事也該有個限度吧。」
可是不管是什麼樣的地方,不曉得就是不曉得啊。
沒錯……直到剛才,我們都只是在豪德寺的境內遠遠地觀察她們倆而已。然而現在卻面對面吃著蜜豆,但這並非我聽從近藤的要求,輕薄地向她們搭訕的結果,也並非近藤下定決心,強硬地詰問她們的結果。
所以我韭不會去輕蔑她們,伹也無法特別加以擁護。
阿節看了看紙片說:「在神田唷?這紙我是收下啦,可是不好意思,美津子姐不能去呢。美津子姐沒有休假啊。她那樣根本不能去嘛。」
近藤佩服地說「原來如此」,然後問:「難不成,小池老爺是和田義盛殘黨的末裔?https://read.99csw•com」我問那是誰,近藤說是嫌倉時代的人。這熊男真想不透他在想什麼。美津子納悶地偏頭說:
「那是被轉賣了啊?真過分吶。」
我總覺得難以信服。
「你那種說法才過分哩,近藤。根本沒把人家當人看蘇。」
「箱……箱根的事件還有伊頁的事件,連白樺湖的由良伯爵家的事件,都、都是我們家的偵探經手的。大磯的連續殺人案也是。」
「噢噢。」近藤叫道,「說到圓山町,就是三業地。那麼,這位姑娘是……」
不管怎麼樣,近藤所推理的她們兩侗的年紀,幾乎都說中了。
池尻與下田代說是鄰町,也算是鄰町沒錯,但兩人幫傭的地點好像並不是特別近,年紀也相差了將近十歲,出身地也不同。
偵探——榎木津禮二郎。
美津子伸手摸臉。在我看來,她的容貌實在沒什麼好自卑的,不過就算假惺惺地說什麼「沒這回事,你非常美。」聽起來也只像教人肉麻的奉承話吧。
沒錯。我遭到阿節逼問的時候,情急之下撒了個謊,而且還是個非常要不得的謊。
「不……唔,絕對說不上窮,但因為是那種時節,在後方凡事都不自由,再說,是因為家世的關係嗎?我這種下賤人家出生的人不是很懂,不過好像也有許多複雜的問題……而且店也關起來了,實在不是手頭闊綽的狀況。再說老爺那個時候,在私人方面也碰上了麻煩……」
「即使解決了也弄不清楚嗎?」美津子問。
「好像呢。」美津子說,「兩家從以前就一直水火不容。」
阿節看到我們這種態度,可能是更感到懷疑了吧。她一臉兇悍,揮起了手中的束口袋。
「呃,那個人……那麼值得相信嗎?還是……對了,她跟那樁命案有關嗎?她知道真相是嗎?呃,那個人……」
我正暗自佩服,阿節又說了多餘的話,「我們在談那個偵探的時候,碰上了這兩個人,這一定是某種緣份吧。」
「哦,是潰眼魔事件嗎?」近藤說。「那個滅門血案的織作家,對吧?對了,我記得那也是……呃,你們那裡的榎木津偵探解決的,對吧?」
那麼……她九歲就被送去幫傭了嗎?真的假的?
「這是榎木津先生的連絡地址。只要說是本島介紹的,就會幫你安排見面……」
「既然連睦子姐都這麼說了,小姐就是兇手沒錯啦。」阿節炫耀似地說。雖然我怎麼樣都想不透這哪裡值得阿節炫耀了。
「哦,失禮。」近藤討好地笑了,「也就是被賣去當契約工嘍?」
「那,呃……」
「所以她才沒有休假。」阿節狀似滿足地說,「她才不能去什麼偵探事務所。」
或者說,在聽到偵探這兩個字之前,我已經完全糊塗了,搞不匱自己怎麼會坐在這裏聽這個人的身世?
因為我看慣了近藤這種老古董般的人,像最近流行的八頭身美女,根本超越外國人,看起來不像人類了。
「不是啦。」阿節做出撞我的動作。
「你說誰?」
可是事情變麻煩了。然後我們落入邊吃蜜豆邊聆聽阿節的遭遇——或者說,那本來應該是梶野美津子的體驗才對——的窘境。
「那麼……呃,小池先生從以前就一直住在代田嗎?」
別說是脫線了,從頭到尾根本連路線在哪都不曉得。
「哦,就是,那時候正好是戰爭時期——是敗戰兩年前的事吧。昭和十八年的夏天。」美津子說。
說開了沒什麼,阿節的落腳處就在美津子幫傭的望族宅院的後門一帶。
「我是被買過去的。」美津子滿不在乎地給了沉重的回答。
「所以說,它的右邊就是人家工作的店呀。不好意思唷。」小姑娘——奈|美節噘起嘴巴說。這裡是太子堂的甘味店。
「可、可疑?」
「委託啊。不好意思,可以請你這個助手轉告那個偵探嗎?看在我們認識的份上,也幫我殺一下偵探費吧。」
「可是,那麼你是被賣到了那家金池郭……?」
「我家的老爺是去池尻蓋了新房子。」阿節說。
「在那一帶應該是最老的吧。」阿節說。
「被買過去的?」
可是,在現階段,還有辦法把謊言轉化成真實。
阿節似乎掌握了榎木津的本質。
眉清目秀、身手高強。身居上流,學歷傲人。破天荒又毫無常識。豪放磊落又天真爛漫。世上的常識十成十對他不通用。天不怕地不怕,完全不記住別人的名字,所有的旁人對他而言都是奴僕,不調查不搜查也不推理的、天下無敵的玫瑰十字偵探。
兩人有兩個相關之處。
我從工作服的胸袋掏出禿掉的鉛筆,撕開老婆子拿來包裝招貓的廣告紙,在上面寫下榎木津的事務所——玫瑰十字偵探社的住址和電話號碼。我雖然不是助手,但連絡過那裡好幾次,所以都背起來了。
近藤用他那張看不出究竟活了幾年的臉,懷念過往似地說。
她那身打扮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休假,任九*九*藏*書誰看來,那都完全是幫傭女工的模樣。
——那個榎木津偵探事務所的人。
再說,榎木津那破壞性的偵探活動,實際上我也幫忙了不少,所以這也不算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不,有一半是真的——我正要這麼想,結果還是打消了念頭。
無知真是恐怖。我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詞。
「沒有。如果不是兇手,一般應該會出現才對吧?她十年之間跟老家都沒有連絡呢。雖然對老爺很不好意思,可是小姐就是兇手啦。可是我一直以為是因為這件事,兩家才會失和,我家老爺才會處處跟小池先生作對,可是聽美津子姐剛才的話,原來兩家從以前就有磨擦了啊。」
美津子把頭偏向另一側:「哦,一開始我是被賣到藝妓屋,是去當藝妓的。可是就像兩位看到的,我長得丑,才藝又學不好,店裡的人說我實在沒法當個成材的藝妓,馬上就……」
「值得金玉?」
「總之……即使在那樣的狀況下,老爺還是對我非常好。那個時候老爺為我出的錢,是我一生都還不了的大錢……」
「你的老闆很有錢嗎?」
「其他女孩全都十五六歲就開始接客了,但我該說是缺乏社交性嗎,我實在是不擅長應酬,在店裡也都被派去內場工作。可是我被賣過來都近十年了,年紀也過了十八了,再這樣下去實在賺不到錢,豈不虧大了,看看情況,還是讓我接客吧——就在店裡的人這麼商量的時候,戰況愈來愈激烈了。」
說完之後我才發現。就算我說的體驗是事實,這也是謊上加謊,從這個狀況來看,是非常不妙的。
我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審美觀並不值得參考。
美津子只是斜斜地看著阿節。
「睦子姐也說不是啊。」
「是刁難。」阿節說,「網為那根本就是在作對嘛。連店名都取作銀信閣,真是太故意了。」
「錢……是治療費嗎?」
「現在美津子姐也是在跑腿的途中摸魚呢。她說她怎麼樣都要去豪德寺確認一樣東西,我是陪她來的。我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嘛。其實我今天休假的說。」
「關於這件事啊……你真的是那個偵探的助手嗎?」
「老爺其他還有別的公司啊,事業什麼的,生意做得很廣哦。」阿節說。富豪大概都是這樣的吧。
「我們那裡是……夜總會,然後還有附小房間的大浴場。樣式很古怪。是剛成立的。新興的。」
就是那樣的地方吧。
我才不曉得,我根本不認識什麼睦子姐。
「昕以啦,在那樣的鬧區碰到自己的鄰居,我也嚇了一跳嘛。一問之下,才知道她跟我一樣是女傭,而且還是隔壁生意對手的老闆家的女傭。對我來說,這真是值得金玉的事實。」
「客觀啊。因為我家小姐——我沒見過她,說我家,意思也不是我真正的家哦——僱用我的老闆家的女兒啊,看見她愛上的男人去了小池家之後,就闖進人家家裡,在人家小姐的房間裏面殺了人,然後人就失蹤了,銷聲匿跡了。」
對他的讚揚——這可不是唾罵——不勝枚舉。
什麼叫你們那裡的?
「呃,就是,那個睦子姐……」
這麼一想,這個謊有一半也可以說是不可抗力的。
阿節的僱主的大富豪好像叫做信濃鏡次郎。
「那麼,那位小姐究竟是想拜託那個偵探什麼事?」
聽說美津子的僱主非常生氣,說什麼後來的還這麼張狂。
近藤咕噥「才正要說到精彩處呢。」然後望向美津子說,「可是那一帶全燒掉了,對吧?」
「什麼叫二業地?」
近藤朝我投以侮蔑的視線:
而美津子幫傭的望族——聽說姓小池——也在圓山町經營同一類店鋪。
「就是藝妓屋跟料亭啊,再加上特種茶屋,就是三業地。茶屋你懂吧?就是做某些事的地方啦,土窯子啦。用現代的說法來說,就是私娼窟。這過去本來是在道玄圾的大和田那一帶。日俄戰爭的時候,那一帶冒出了一大堆這類場所。可是因為澀谷站變成了現在說的轉運站,許多企業都爭相開發道玄扳,所以在圓山町設三業地,把神泉的二業地和大和田一帶的妓院就這樣統合在一起挪過去。道玄圾那裡出現了咖啡廳啊小料理店的,還規劃了什麼百軒店,現在還有電影院、脫衣舞……」
的確是好心,好心過頭了。有哪家妓院的老闆會砸下重金,只為了救一個連客人都不能接的癟腳娼妓的母親呢?應該不會有的,如果有,那真是近乎奇迹的善心。可是這樣一個好心人,會開什麼妓院嗎?
「那、那……」
這種問題——雖然不曉得為什麼——我實在問不出口。
聽說阿節在池尻一戶富豪家中幫傭,本人說她是通勤的女管家。
「這我是沒聽說過……」
「我聽說過。」阿節說,「我家老爺說是冤枉的。」
兩家是生意敵手,而且好像持續著相當激烈的競爭。因為再怎麼說,這兩家店都是隔著一條狹小的巷子兩兩相鄰。面對小巷,右邊是信濃氏的店,左邊是小池家的店,阿節剛才就是在說明這一點。
這個社會比想像中的更要流俗,而且不負責任。社會上對於榎木津的評價,是名偵探。
「客觀……嗎?」
不過,只有一網打盡這一點是事實,正確地說,榎木津並沒有逮捕兇嫌,也沒有解決。偵探真的修理了惡漢。毫不留情地。體無完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