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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五德貓-玫瑰十字偵探的感慨 第三章

第一回 五德貓-玫瑰十字偵探的感慨

第三章

我是不太清楚,但美津子也這麼說。
「應該吧。所以美津子小姐激動萬分,說她以前就住在這一帶。但她沒有說出自己是阿陸的女兒。」
「這可不是前警察該說的話。」
聽說美津子家代代靠著抽繭絲勉強維生。這麼說來,我以前聽說過八王子一帶紡織業之類的產業很興盛。
是舉右手。
「美津子小姐與其說是傷心或氣憤,更是大吃一驚,簡直就像失了魂似的。就像被狐狸給迷了,還是被妖怪給騙了,或者是誤會一場,總之她無可奈何,只能打道回府……」
說到榎木津集團,那似乎是一個規模驚人到我這種小角色胡亂談論都會遭天譴的大財閥。據說它旗下的企業多如系星,各種行業應有盡有,會長榎木津的父親雖然是個怪人,在財政界卻非常吃得開,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我想不管是動產還是不動產,應該都可以隨心所欲。不,只要他大聲說一句「我要房子。」不管多少棟,應該都會有人自動奉上。不不不,只要動員員工,利用人海戰術,不就可以在一眨眼之間查邇全東京的物件嗎?再怎麼說,他都是個可以為了一箇舊貨,毫不猶豫地掏出百萬圓的人物。憑著他的財力與人脈,區區一棟房子,應該可以輕易弄到手。
兩人說完,同聲笑了起來。
美津子的母親這麼回答她。我一定會回來,美津子這麼應道。
工廠好像討債討得很兇。
然後,我總算述說起美津子的前半生。
「生氣了?」
「那當然幸福啦。」寅吉肯定地如此說,「可以不必賣身,那當然最好了。益田你一定不曉得賣身有多麼苦吧?」
美津子說,有隻貓。
「是啊。」
「這、這隻招貓……是今戶燒嗎?淺草的?」
「是女管家。」
「不……先是打扮,服裝相當整潔。老婦人穿著白碎花的銘仙和服,抬頭挺胸。美津子小姐記憶中的母親好像總是穿著破破爛爛的下田工作服。她們家以前很窮嘛。而且總覺得……老婦人非常嬌小。」
「所以我聽說的是丸占貓是嘉永開始,但招貓是更久以前就有了。」
「哦?」寅吉嘟起厚厚的嘴唇。
「就很難說啊。一般說到長得丑、手腳笨拙,都是負面的事啊。只會吃虧而已。像我也是,只要再聰明點,或許已經是學士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益田說。
「不好意思……我覺得還是當成老人痴獃比較合理吧?」
「她是……委託人?」益田把頭往前探。
「就算這麼說,這也不可能是天正時代的東西啊。誰知道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燒制的?頂多從明治開始吧。」
「就獎品的小喵咪啊。」
「可是不就是嗎?要假冒一個人的話,絕對會避免和那個人的舊識接觸。因為認識的人一看,馬上就會被識破了,因為長相就不同嘛。就算相似也有個限度。就連雙胞胎,父母親一看就分出來了。要像偵探小說那樣輕易掉包,應該是非常困難的。噯,二十年不見的話,或許是有可能……可是就連美津子小姐也覺得那個老婦人看起來就是她母親吧?」
然後……美津子從把她賣到花街的女衒口中,聽到了母親病危的消息。
「叫警察啊?這場母女重逢還真是凄慘吶。連說唱情節都稱不上了。」
面對客人,也不詢問來意,就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我覺得益田真的愈來愈像他的老闆了。
聽說……那一帶已經完全看不出過去的景象了。
「目的?什麼意思?」
「是腦袋壞了,徹頭徹尾地壞了。」
「你不適可而止,我就要叫警察了。」
長兄在美津子出生不久前過世了。愛好時髦的父親帶著長兄去淺草十二階觀光……
「完全不瞳。美津子小姐也不懂,問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她們家其他的孩子全都死了,總不可能是母親賣了美津子小姐以後再婚,又生了小孩。母親那時候已經超過五十了,也不太可能是跟有孩子的男人再婚。母親病例的時候也是孤身一人,如果是之後結的婚,那也都超過六十歲了。」
昭和十七年,美津子從風聞中得知嫁出去的姐姐一家全家自殺了。
我小可以回家嗎?美津子問。母親說,如果回家,只會吃苦。我再也看不到媽媽了嗎?美津子再問。結果母親哭得不成人形。
「我可不以為我是霏你吃飯的。」寅吉嘔氣說。
「委託……什麼?」
「這是爸爸為了即將出世的你,從淺草買回來的……」母親這麼說。
「這……」是因為榎木津的特殊能力嗎?——我心想。
然後……又過了十年。美津子到了第二十年,第一次……要求休假。
雖然我是中學中輟,可也不是全然無學的哦——寅吉再一次傲然挺胸。益田一次又一次撫摩尖細的下巴說:
當時美津子的老家也小可能多富裕。既然有家業要顧,當然不可能閑閑沒事做,所以應該極少出門遊玩,然而卻好死不死偏在那樣一天出門去了。
「招貓的元祖的元祖,就是這種丸占貓。益田這樣的鄉巴佬好像一點兒都不識貨吶。怎麼能把它跟這附近賣的、用棋子灌出來的常滑燒的貓混為一談呢?今戶燒可是江戶的風物詩呢。從箱根另一頭過來的土包子,才沒資格對它說三道四。」
「那個是……?」
「貓怎麼可能活上二十年?」
「父親大人的理解是,偵探這一行就是尋找所有一切的東西。所以才會一下子吩咐找烏龜,一下子吩咐找山颪,這下又是找房子,全是這一類的。真好玩呀真好玩……」
美津子從藝妓屋遷到了金池郭,但不管吃了什麼樣的苦,她都沒有逃跑,也沒有放棄,只是一心守著與母親的約定,默默地在花街生活。
可是美津子沒有看過長兄的臉,也不知道名字。
寅吉「咕咕咕」地哼著鼻子悶笑,益田「喀喀喀」地像個壞人般奸笑。
請問隔壁家是梶野家嗎……?住的是梶野陸太太嗎……?
唔……一般是會覺得奇怪吧。
「我父親說,這是一個人把錢獨佔,也就是一本萬利的意思。這東西只到明治初期還在製作,現在已經絕跡了。我們家以前在侍奉榎木津大老爺以前,曾經在花川戶幫人裝修,我父親在小時候買了這個,擺飾在神壇上。」
「所以說……」
「絕沒那回事。」我否定說,「她長得很普通。不,大概只是樸素而已。只要打扮打扮,就會漂亮許多。像我朋友近藤的姐姐長得更要恐怖多了,可是連她都嫁得出去了。像美津子小姐那種相貌的人,到處都是。」
「搞不好那個江湖走販也不識貨啊,這可是丸占貓呢。」
「不曉得吶。反正有個老舊的擺飾物。然後呢,咱們的偵探閣下很喜歡貓嘛。他嚷嚷著小喵咪,有小喵咪耶~」
現在才問這是什麼問題?這裡是偵探事務所,我當然是來商量有關偵探事務的事吧?
我想這說到底,是慈母對女兒委婉的訣別吧。美津子當時才九歲,可是聽說母親已經決五十了。那麼二十年後就是七十歲,不能保證人還活著。
「我才不是箱根山長大的,我是神奈川人啦!」益田嚷嚷道,「只是箱根山以前是我的轄區罷了吧?我又不是金太郎,我才不是山裡長大的。」
不過就像益田一樣,美津子連老家的地點在哪裡都記不清楚了。她也不熟悉那一帶,好像花了很久的工夫尋找。然而,
總之,美津子的大哥被捲入大地震,與父親失散,在火災中被燒死了。
「說是挨揍的慰問金。噯,司先生只是在那裡起鬨,沒有像榎木津先生那樣妨害生意,算是白挨揍了,而且我也花了不少錢,摸只貓來也不為過吧。」
他雖然有錢有勢,卻似乎是個更勝榎木津一籌的怪人。
「喏,看看這個。這可是老東西了。或許頗有價值也說不定。所以我才再三叫我們家先生拿去給舊貨商老師看看嘛。」
「我不可能看到惹人憐愛的少女卻給忘掉啊。是那家學院的女學生嗎?」
「原來如此啊。益田,那是你太蠢了。勸諫先生是你的工作,就算被揍也是你活該。」
「金太郎是足柄山。」和寅說。
節錄要點來說,那並非多罕見的遭遇。雖然有許多發人省思之處,但當事人美津子說她不覺得悲傷,也不覺得不幸,所以https://read.99csw.com我覺得身為第二者的我沒資格評論什麼。
「被揍?」
益田把食指抵在額頭上,露出嚴峻的表情,然後「唔唔」地呻|吟了一聲。
「建築物全部重新蓋過了,可是那裡的地形,或者說道路的形狀,多少保留了一點戰前的模樣。那隻貓就像這樣,悠然走在那條路上。於是美津子小姐赫然想了起來那不是隔壁家的多多嗎?」
「那我重說一遍。卻把兒子拿來私用不是嗎,那個臭蟋蟀父親!」愈來愈像了。
「不是那樣的啦。聽說小池先生對她說,要休假是無所謂,可是不可以去見母親。」
「是啊……」益田甩動頭髮,「蘿蔔青菜,各有所好,世上也有所謂的逐臭之夫,還有什麼徐娘半老啊、老蚌生珠……」
有來客的話,平常不是該問聲「有何貴幹」嗎?更何況這裡是偵探事務所,好歹也算是服務業的一種吧……?
美津子在路上反覆尋思。親生母親不可能忘了自己的女兒。那個母親……是不是冒牌貨?真正的母親會不會已經死了?是不是被別人掉包了……?
「是的……」
即使如此,美津子還是認為那就是母親。
「那比咖哩飯還便宜呢。」益田說,「一次十圓,我玩了八次,總共花了八十圓呢。算起來狸貓蕎麥麵都可以吃上四碗了呢。再說,這怎麼看都不是新品嘛。看起來髒兮兮的,會不會是哪家倒閉的店裡神壇供著的東西?一定是不用半毛本錢的啦。」
「是這樣嗎?」
益田這次坐著重現我進來時同樣的台訶。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看不出來。」益田斬釘截鐵地說,「人家可是靠這個做生意的呢。一個客人只收得到幾個零子兒,要是隨隨便便就彼人猜中,生意也甭做啦,就是有它的獨門訣竅,才做得來這一行啊。而且應該還有場地費什麼的,人家也是拼了命的。相較之下,我是玩得心不甘情不願嘛。我玩了兩次,兩次都輸得一塌糊塗。可是榎木津先生跟司先生部不放過我,叫我一直玩到猜中呢。然後榎木津先生住我背後七嘴八舌地指揮,叫我猜左、猜中間……結果猜中了呢。」
「它怎麼會在這裏?」不是沒猜到嗎?
——原來如此。也可以這麼看嗎?
「噯,都過了二十年嘛。」益田說,「她離家的時候還是小孩吧?那當然不記得啦。我也是,十歲的時候住的家怎麼走都忘了。」
「那一帶又有許多醉鬼,還有地痞啊、不曉得打哪來的混混,全都跑來參一腳,真是亂成一團嘍。不過我在警察趕到之前就先溜之大吉了。可是啊,喏,那個叫司的人——你應該小認識,他也是個相當厲害的角色哦。在那場大混亂當中啊,喏……」
「美津子小姐認為,是隔壁家的老貓多多吃掉她的母親,然後取而代之……」
「是這樣沒錯啦,」益田不服地說,「可是既然要裝慈善家,對人親切,就得好人做到底呀。」
「……仔細看就看得出來了吧?」
「結果最後榎木津先生被說服了吶。是被唬弄過去了吧。然後他氣了一陣,罵了一陣,賭氣跑去睡覺了。」
我想決點了結這事:首先,我說明阿節與梶野美津子的關係。然後我也提到美津子的僱主——還是該說買下她的人比較正確?——小池家,與阿節的僱主——這邊是真的老闆——信濃家之間的紛爭。這部分與委託內容可能沒有直接關係,但我就是沒辦法略過不提。我可以要約或換個說法,但沒辦法省略。因為我只會把聽到的內容就這樣照著聽到的順序說出來。
「那……」
「對,老婦人很生氣地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美津子好像是真心感謝。
「人老了會縮水嘛。」
「大概……算是先預支了一大筆薪水這樣吧。」益田看似心酸地說。
「隔壁家的豆豆?」
「一般的視力跟動態視力是不一樣的。動物也是,視力不好,可是看得出活動的東西不是嗎?榎木津先生猜得很准呢。」
益田露出吃驚的表情,然後像平常那樣「喀喀喀」地短笑了一陣,是在害臊吧。可是嚇了一跳的是我才對。
「啊啊,好笑,這真是太好笑了。對吧,益田?」
應該沒有吧。
母親和姐姐不同,美津子是記得母親的。
「嗯。可是那筆錢的金額好像也大到不可能還得出來。所以美津子小姐現在是無償工作。」
每次聽到這類事情,我都會覺得這世上是不是沒有神佛了?
應該是……不敢承認吧。
「猜中了?」
「那個人怎麼可能自己下場?結果他只是想看我出糗取樂罷了。然後呢,噯,玩到總共第八回的時候,他大聲鬼叫……」
美津子泣不成聲,總算說出這幾句話。
「她說模樣整個改觀了,她根本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把它奉納到那裡的貓塚……好運一定會眷顧你的……
「這是……招財貓呢。」我說。
就是這樣的約定。
我覺得這番話的意思,是兩人就此咫尺天涯,永不相見了。
「難、難不成一生都不放她假嗎?」
是貓。
益田和寅吉面面相覷。
「可是,既然那樣一個奇特的慈善家,會拿字據來束縛傭人嗎?」寅吉提出基本的疑問,「從一開始就是大虧了嘛。既然都已經有了虧那麼多的覺悟,乾脆撕了字據,把人放了,不也一樣嗎?據你的說法,就算把那位小姐留在手中,反正也賺不了多少錢。根本不合算。」
「奈|美木節小姐啊。那個很像笠置靜子唱的『採買搖滾』,咭咭呱呱說個不停的姑娘。說什麼是今年春天,千葉潰眼魔事件時的關係者。她還說只要說是那個被暴徒嚇壞的惹人憐愛的少女,你們就知道了。」
復水津這個人乍看之下很纖弱,打起架來卻強得嚇人。
「這……算是幸福嗎?」益田一臉糊塗。
「她母親是叫阿陸啊?」
「而且美津子小姐九歲的時候就和母親分開了,長到二十九歲再回來看,視線的高度也不同了吧。瞼也小了一圈,變得皺巴巴的,雖然非常蒼老了,但母親過去的面容慢慢地浮現出來,美津子小姐忍不住哭了。那是她的生母,不可能忘記的。不,她強烈地認定自己不可能忘記。」
不管發生任何事……不管發生任何事,二十年後我一定會回來。
「有人在嗎?有人在嗎……?請問是梶野陸女士的家嗎?我是、我是……」美津子說,她不曉得該如何介紹自己。
不過美津子還是下定決心,敲了敲母親的家門。
「塌得面目全非呢。我家以前是出入榎木津家的裝修工匠,在大正的地震時沒落,被子爵大人收留了。這些細節不重要,總之我父親非常中意這隻丸占貓,找了很久,叫是已經沒在賣了,讓他嘆息不已呢。他說雖然有一樣是今戶燒的貓,可是舉的手不一樣,上面也沒有丸占的字樣。」
「女……女管家?咦?織……織作家的……女管家?」
「不,老婦人的外表整潔,說起話來也對答如流,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痴獃了。美津子小姐吃了一驚,一次又一次解釋。可是母親完全聽不進去,冷漠無情,硬說她是騙子,要不然就是瘋子,連理都小理。最後還說她的女兒好端端的。」
所以金池郭老闆小池某人的好心——金錢,比任何溫言安慰都更讓她刻骨鉻心——美津子說。
「對吧,本島先生?」
「我才不會曉得哩。就算我想賣也沒得賣嘛,所以我才覺得不能就這樣判斷啊。以我們的基準來看,或許會是那樣,但讓那個業界、那個圈子的人來說,那位小姐的確是淪落了啊。」
「然而……她第一次要求休假,卻被打了回票。」
賣身、花街、藝妓屋、奴工、字據,這一連串近藤喜愛的古老名詞相繼登場,好像連我的感性都倒退幾十年了。美津子與其說是奴工,更應該視為是先預支了一大筆薪水,正在拚命工作還債這樣嗎?
我還是不明白這樣算是幸還是不幸。應該有益田說的不幸,也有寅吉說的不幸中的大幸吧。對於到達這樣的結果之前的經緯,也有各式各樣的觀點吧。
啊!——益田大叫一聲。
「這是真的嗎?」我問。
「……我不是從剛才就一直說右了嗎?這個蠢貨!」
美津子小姐說她的母親這麼說。
益田指著偵探的辦公桌上面。
「關東大地震嗎?」
就算難過,也要忍下去……
二哥在作業當中引發嚴重的意外,受了重傷。
「可是……為了什麼?這https://read.99csw.com個狀況和上次不同吧?就算掉包,也沒有任何好處啊。那可是個窮光蛋的鄉下老太婆耶?」
坐在沙發上背對這裏的男子——秘書兼打雜的安和寅吉這麼說道,轉過頭來,對我說歡迎光臨。
「這又是為了什麼?」
舊貨商老師指的是古董商今川吧。
「那當然是真的啦。聽說從江戶時代就在製作了。據舊貨商的老師說,令戶燒這種瓦陶的歷史比清水燒更要古老呢。聽說隅田川那一帶,從天正時期就在燒制了呢。一定很古老吧。」
「我是說了,可是就算不用還她自由身,像是每星期給她休假,讓她去見母親,不是也可以嗎?」
「約定?」
「哎呀,本島先生,怎麼啦?」
「這簡直是女衒的說詞嘛。」益田說,「唉,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就是這麼一回事嘛。」
上層階級當時過得如何,我無從得知,但我們連普通地過活都艱難無比,甚至連行動部無法隨心所欲,只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過活。
「猜不中嗎……?」老實說,我根本不想聽這種事,但我為了希望他快點說完,附和催問著說。
美津子家就在失去養家糊口的支柱、窮途末路的當下,收到了工廠寄來的存證信函,要求支付天價賠償。當時美津子十分年幼,所以記憶也非常模糊,但來信似乎要求支付遭到波及而受傷的員工治療費、破損的機械修理費、停工造成的一部分損失。換句話說,不曉得是法院還是工廠方面,判定意外的責任全在受傷的美津子二哥身上——當然,事實如何並不清楚。
然後美津子整整暌違二十年,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彌彥村。
「那……是要調查外遇嗎?還是調查相親對象的品行?」
前往藝妓屋前,美津子先去了豪德寺,照著母親說的,奉納了招貓。那個時候女衒的男子還幫她出了香油錢,讓她非常高興——美津子真的非常高興地訴說這段往事。
寅吉說。雖然難以置信,但這個輕薄又滑頭的偵探助手,以前會是個刑警。
「這可是江湖走販的獎品耶?」
回顧我自己,仔細想想……若問我是不是明確地記得自己母親的臉,我一點自信也沒有。當然,見了面應該就認得出來,看到照片的話,也能立刻指出來,可是問我能不能憑空在腦中清楚重現母親的臉,答案是否定的。我的母親是在八年前過世的,才短短八年,記憶就風化了。
所以我儘可能淡淡地說。兩人大概也是淡淡地聽。
「她有……呃,那麼糟嗎?」他是在問容貌吧。
「對。」
我一開門,立刻聽到一道怒吼。我准以為是榎木津,連忙縮起脖子,可是該說是遺憾還是幸虧,大吼的是正牌偵探助手——益田龍一。
「你們真是沒知識。」
所以美津子大為動搖,也大為狼狽,這是當然的吧。
緊接著八王子遭到李襲,被炸得一塌糊塗,但聽說美津子的母親逃過一劫。
這也是我從同僚青田那裡聽來的,據說豪德寺這座寺院受到花柳界人士的熱烈信仰。說什麼刮下貓塚的石碑上的粉帶著,金錢運就會好轉。像大正時期,別說是圓山了,連赤坂、吉原等地的藝妓都會跑來參拜。美津子的母親可能也聽說過這些傳聞吧。
「委託偵探事務啊。這裡是偵探事務所吧?其實發生了一件怪事,而且正好……是跟招貓有關的事。」
「不曉得。噯,直截了當地想的話,也可以理解為她是在指控美津子小姐假冒自己的女兒,想要欺騙她,偷走她的什麼吧。」
「我也這麼想過。」
不,不光是受傷而已。
她這麼向老闆撒謊。美津子的身體並非特別健康,但好像也沒有哪裡不好。
如果這話是真的,那就是在大正大地震的日子——長兄過世的日子——買來的東丙了。那麼那隻貓別說是招福了,根本是招來了災厄。因為美津子的家以這天為界,是每況愈下,逐漸地沉入不幸的泥沼當中……
「就是嘛。」
美津子的故鄉並不會很遠。不過美津子並不清楚老家的正確住址。
「一個五十回。」
喵——她說她聽見貓叫。
的確,那隻招貓看起來小是非常乾淨。貓是側坐的姿勢,比我熟悉的正面立坐的招貓更要細瘦,造型非常寫實。是白底黑斑,上面畫著紅紫相間的圍兜。許多地方都褪色或泛黃了。手……
不過中間有過幾次町村合併,每次名稱都跟著改變,現在那裡好像已經不曉得叫做什麼了,或者說,從美津子描述的樣子來看,她住在那裡的時候,好像就已經不叫彌彥村了。
「是啊。噯,然後呢,畢竟暌違了二十年,美津子小姐回想起許多事,好像也近鄉情怯起來……」
「才不要哩。就算照著他說的押,還不是會被說成什麼『你是只知道唯命是從的木頭人嗎?』『沒有我跟著,你就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可是對江湖走販來說,這是妨礙生意,對吧?老闆吼著,『你差不多一點!』揍了上來。」
益田用眼神示意沙發,同時寅吉站了起來。
「什麼東西難說?」益田問。
「招、招貓的……?」
我無法想像屈居下風的榎木津。
美津子說事情發生在她七歲的時候。
「十年之間,完全沒有休假嗎?」
沒有,大概什麼都沒有。
「貓?招貓嗎?」
「可是……那樣的話,大概是太沒有才藝細胞了吧。她被賣掉之後,馬上又被賣了,等於是才九歲還是十歲,就被人認定沒有才能了,不是嗎?一定是笨拙到了極點吧。」
「那件事不曉得會怎麼樣吶。」
說到命案的時候,理所當然似地,偵探助手和偵探秘書探出了身體,但他們發現那只是點綴在生魚片旁邊的蘿蔔絲,身子又退了回去。
「也不能怎麼樣吧。只有益田你去找房仲業者了。」
附帶一提,和寅是寅吉的綽號,是安和寅吉的省略形。
「不是啦,是活生生的貓,動物的貓。一隻白色的日本貓。尾巴短短,脖子系著鈴鐺的家貓。美津子小姐說她旁徨無主地走在路上,突然聽到鈴聲。她納悶地回頭一看,沒想到有一隻貓就站在路上。她心想,咦,有貓,不經意地盯著看,結果那隻貓別具深意地朝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走進小巷子裡頭去了。美津子小姐感到奇怪,探頭望去……總覺得有點眼熟。」
「是嗎?」益田歪頭。
以一般——或者說身為凡人的我的基準——來看,即便真是如此,心裏多少還是會有憤憤不平之感吧。
碰上了大正的大地震。只能說是運氣太背了。
「明治吧。」寅吉答道,「一直到明治中期左右,我家一直都還有這個。或許擺了更久也說不定,我也不清楚。我家在大地震的時候震垮了嘛。」
大概是這樣的吧。我覺得美津子非常坦白。
「就是美津子小姐母親的家嗎?」兩人再次轉向我。
寅吉用力點頭:「大老爺是個公正無私的人,他絕不會公私混同。」
她說她真心覺得要她一生侍奉老闆都行。
「喂,我說啊,我是不打算辯解,可是過去發生的事,只有一次是我委託的,好嗎?」
益田有些下流地「咿嘻嘻嘻嘻」地怪笑:
尋找不動產物件——的確,這不在偵探的工作範疇內吧。榎木津四處走訪查看房仲廣告傳單的摸樣一定很好笑。
阿節本人自稱是惹人憐愛的美少女,但我還是不得不把美字給省略了。
「先生說的是蟋蟀啦,益田。不可以弄錯。」寅吉責備益田,「大老爺的興趣是採集蟋蟀。他把蟋蟀養在溫室,讓蟋蟀過冬。所以剛才先生才會說蟋蟀父親。」
「貓?招貓嗎?」
「噯,就算是我家先生,也對付不了大老爺嘛。不愧是前子爵大人,器量非比常人。」
寅吉不曉得在威風些什麼,再一次哼了一聲。
「找房子啦,找房子。說什麼北九州一個叫什麼的大富豪的浪蕩子要在東京近郊找別墅。說不管怎麼樣都得在這星期以內準備好傢具陳設讓他搬進來。好像說中古的也行,可是要找乾淨整潔的地方。」
「那隻老貓……說是隔壁家的貓。」
「不……還是會罵『這個光吃不做的窮鬼』地把她給趕走?」
「人際關係真是麻煩吶。」益田沉思下去,「那……母親怎麼說?」
「什麼?」
「偷、偷來的嗎?」
因為老闆告訴她母親沒事,用不著擔心。小池某人似乎把美津子的母親疏散到安全的地點去了,而且還幫她找了醫生。這簡直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慈悲心。
「榎木津先生情勢不利?」
「一般是賭小錢吧,可是那個時候不一樣,販子的背後擺了一堆吉祥物啊玩具之類的東西,一次付多少,猜中就可以拿到那些獎品。那裡頭有隻貓。」
「原來如此啊。」寅吉發出感想,「……這真是難說呢。https://read.99csw•com
結果雖然不曉得正確地點在哪裡,但好像是八王子那一帶。那麼雖然不在區內,卻也還是在都內,是在東京。
「門打開來,走出一個打扮整潔的老婦人。美津子小姐說,那人與她記憶中的母親相去甚遠。」
這是一段絕對無法忘記,卻又令人不願去回憶的時代。那種實在是如坐針氈,卻又沉重苦悶、難以形容的時代空氣,若非親身體驗過的人,我想是不會了解的。
「可是仔細一談,才發現原來隔壁家的太太是在戰後才搬過來的。」
「找什麼?沒有要找什麼啊。」
「有意思!」
不過美津子提到品川縣這樣一個占怪的行政區名,她好像依稀記得。
他們是在說山面事件。
「最近接了。」益田答道,「噯,這類事情主要是我在調查啦。要是不接,和寅兄跟我的薪水就沒著落了。」
美津子帶著老闆給她當治療費的一百圓,第一次一個人離開花街。她說那遠比被女衒牽著來到圓山時,更教人不安害怕。
「是貓變成了她的母親。」
我已經不是客人了。在這裏,我只是單純的奴僕之一罷了。
榎木津的父親是前華族,也是財閥龍頭。
「她裝做不認識?」
「哦,我是不清楚金額,不過好像有字據。時代變了以後,法律什麼的好像也有了小少改變,所以我也不曉得字據是小是還有效力。」
「容貌嗎?」
然而,然而萬萬想不到,母親——或者說,梶野陸女士,她皺起眉頭地看著美津子小姐,臉上寫著:這是在胡鬧些什麼?
「隔壁?……是美津子小姐的母親養的貓嗎?」
寅吉哼著鼻了「咕咕咕」笑了幾聲:「看看,這個,圓圈裡頭不是畫著占字嗎?」
「奈|美木……?」益田搖晃瀏海,望向寅吉。
我的姐夫是個愛湊熱鬧的傢伙,大地震幾天後跑去淺草參觀崩塌的凌雲閣,經常憶起說,「那麼巨大的建築物,居然從中攔腰折成兩半吶。」我本身對大地震幾乎沒有記憶,不過可以想像淺草一帶的狀況應該相當凄慘。寅吉也說他花川戶的老家都全毀了。
「好端端的?……這什麼意思?」
「嗯……唔,出於工作性質,好像沒有休假。可是她有自己的房間,三餐也沒有差別待遇,好像並沒有受到不人道的對待,雖然沒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錢和時間,不過待遇上應該算是不錯吧。」
「就是說……美津子小姐的母親都七十好幾了,對吧?已經來日不多了,那個美津子小姐也獻身工作了那麼久,乾脆就讓她們母子重聚算了嘛。」
結果美津子的老家似乎不得不賣掉幾乎全部的土地財產。不,即使這樣還不足夠,包括身體殘缺的二哥及不滿十歲的美津子,一家四口必須不分晝夜地不停工作。沒有多久,二哥就因為過勞逝世,祖母也害了病,不久也死了。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好笑的事嗎?」
因為母親哭得太厲害,美津子抱著招貓,也跟著哭了。她說當時女衒勸慰兩人,說愈哭只會讓以後愈苦。
「揍榎木津先生嗎?」
「就是啊,我想本島先生聽了也一定要笑。」
「噯,貓的年齡不重要,那隻貓是不是隔壁家的多多也不重要。總之那隻貓忽然走進去的人家隔壁……」
「下過記憶並不確實。」
你會比留在家裡頭還要幸福……
不可以回來這裏……
美津子說她一點都不擔心。
「有啦。」益田撩起瀏海如此主張,「例如說,像我跟和寅兄,看在世人眼中,不就是兩個大傻瓜嗎?可是從傻瓜天王的榎木津大明神眼中看來,我們傻瓜的程度還太嫩了。就算看在世人眼中已經夠傻了,但在這個偵探社裡,卻會被罵還不夠格、不入流、還早了十年。處在關口先生、木場先生這些高級傻瓜之間,我們還真是相形失色,自慚形穢,不是嗎?」
再說,如果加入我這個轉述者的主觀,感覺會扭曲了實像。
「和寅兄的父親小時候,那到底是什麼時代啊?」益田問。
「無償?」寅吉叫出聲來,「無、無償應該不行吧?益田。這不就是金錢問題了嗎?這不是抵觸了那個什麼、勞動什麼的法嗎?」寅吉歪起濃眉說。
就算回來,也只會更苦……
因為對方就是母親的樣子。
「可是!」我模仿近藤,像個說書的拍膝。
「雖然這不是偵探的工作啦。」
可是,梶野陸卻只是訝異地直盯著美津子看。媽……是我,是美津子啊……
「她說她想起和母親說好再會的約定。」
我到現在還被叫成益鍋耶——益田厭惡地說。
「發生了什麼事嗎?」
年幼的美津子不太明白狀況,說她覺得與其那麼傷心,乾脆別這麼做不就好了?比起不願意被賣掉,看到母親哭泣,更讓美津子悲哀。
臨別之際,母親給了美津子一個小招貓。
可是美津子的父母還有周圍的人,全都把那裡叫做彌彥村,這個稱呼依然通行。
「可是和寅兄,這種東西很便宜的啦,連一百圓都不到吧?」
「賭氣……睡覺?」
「不是那樣啦。你是箱根山裡長大的,可能不曉得,可是八王子可是在東京大空襲中幾乎全滅了呢。景象當然會整個改觀啊。對吧,本島先生?」
「這家事務所不是不接那類案子嗎?」我問。
「丸占貓是從嘉永時候開始吧。」寅吉說,「聽說那個時候,我們在花川戶的老家後面一帶住著一個老太婆,她家裡養的貓入夢,說把它的摸樣做成人偶,就可以招福。」
「我家先生啊,賭氣跑去睡覺了呢。」
「哦,本島先生,這麼說來,你有什麼事?」
然後不停地向美津子道歉。
然後美津子……被賣掉了。女衒過來的三天前,母親就以淚洗面。
「二十年。不過其中十年算是娼妓見習生嗎三找也不太清楚,但她是以娼妓預備軍的身分住在店裡,也是有休假的吧。可是美津子小姐別說是老家了,好像甚至不會出去玩。就算拿到零用錢之類的,也部一直存起來。所以遷到宅子之後的十年,雖然沒有休假,但她反而是覺得幸福的吧。」
或許很笨,但我沒法整理。
想到這裏,我發現了。
「所以說……」
當然會覺得厭惡。
「像是為了錢、為了地位、為了名聲、或足拿來做偽裝,這些都完全沒有,不是嗎?」
寅吉神氣兮兮地說,捧著托盆走近辦公桌,捏起招貓轉了一圈。貓背上畫了個硃色的印記,是圓框中有一隻鳥的圖案。
「嗯,噯,是這樣的,老闆說,你辛苦了這麼多年,沒一天休息,每天下作,我當然想讓你好好休息一下。但事到如今,就算你去見了母親,今後也不能一起生活,你或許是好,但對你母親來說,只是平添痛苦罷了。」
「眼熟?什麼東西眼熟?」
「可、可是什麼?」
一定,一定會比留在家裡頭還要幸福……
「那當然忙了。負債金額是多少?」
「你看。」益田回道,「說到嘉永,不足很晚了嗎?都江戶快結束的時候了。」
二十年——這樣一段期間說不上來是否恰當,但絕不算短,二十年太不上不下了。一般的話,就算要隔一段時間,也應該會選擇更剛好的時期,像是你二十歲的話,或乾脆一點,像是十年過去的話。
「我才不要哩。那種事,豈不是比外遇調查更沒意思嗎?那才不是偵探的工作哩。」
「說是婦女病云云,好像是阿節小姐給她出的主意。美津子小姐也辛苦了大半輩子,明年就三十了,身體哪裡開始出毛病也不奇怪。再說那個針灸醫生的風評也是真的,店裡的姑娘們都說想去看看,所以具有可信性。結果這次一試就獲得許可了……」
「打回票……為什麼?」
「後來…她就在內場工作,是嗎?」益田問。
「見一次就生情,見兩次就依依不捨,愈見就愈難分離……」
我不是從剛才就一直說右了嗎?這個蠢貨……
那裡——美津子生長的貧窮村子,過去叫做彌彥村。
偵探的大辦公桌上,可笑又嚴肅地擺著一個記載廠偵探這個身分的三角錐,不過旁邊擱了一個斜坐著的高雅招貓。
「既然覺得長得一樣的話……就只能是被原本就長得相似的人掉包了。她的母親是不是有姐妹?」
可是就算知道這個消息,美津子也一籌莫展。她擔心得要命,真的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美津子的母親撐過來了。
「噯,我無可奈何啊。司先生也叫我上。所以,噯,我就自掏腰包,玩了幾次,卻怎麼樣都猜不中。」
「怎樣啦?」我不滿地問。
可是,我想這種事,應該也用不著拜託不肖兒子處理吧。
「什麼啦?和read.99csw.com寅兄,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那,邢位美津子小姐又再次要求休假了嗎?」
「請問……」
「掉包?又來了嗎?」益田露出厭惡已極的表情。
一聲大叫冷不妨響起。轉頭一看,寢室房門大開,那裡…就站著玫瑰十字偵探。
「什麼蛐蛐父親?」我問。
不會吧……或許。
不管怎麼樣,美津子內心應該明確地存有這樣的意識,而且她一定認為母親有個做著下賤行業的女兒,在街坊間會抬不起頭來。
「嗯,噯,那個人沒事的啦。反倒是司先生挨了一拳,可是找榎木津先生干架,根本是大錯特錯。當時場面簡直是一塌糊塗。」
我一坐下來,寅吉便前往廚房,益田在我對面坐下。我以為益田總算要問我來訪的理由了,沒想到他又喜孜孜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一問,原本反目成仇的兩人忽然面面相覷,頓了一拍,「噗嗤」笑了出來。
八王子一帶的紡織纖維產業由於進入戰時體制,遭到了莫大的打擊。生產額劇降,必然不得不轉型到軍需產業,而無法跟上轉型的小規模生產業者形同是被斷絕了生路。
「可是你不是要委託嗎?」
看來益田最近被欺負得很厲害。
既然姐姐已死,美津子沒有其他親人可以依靠了。一個不成才的妓|女,除了坐視老母病死之外,沒有其他法子了。
「沒有啦,就司先生趁亂摸來的呀。我完全不曉得他是怎麼摸到手的。回來之後,他就從懷裡掏了出來。」
「美津子小姐她……上星期要求休假了。」
「這跟家世身分無關啦。把那個怪人養大的可是那個大怪人呢,只是這樣罷了啦,和寅兄。」
有些不幸是要自己負責的,也有些人會把旁人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狀況當成不幸。有時候一點小事,對當事人來說卻是猶如世界末日般巨大的不幸吧。幸與不幸的樣態是形形色|色。可是意外事故、無法預料的天災,這些災厄都是毫無預警、沒有任何因果關係,突然從天而降的。
「然後總算有了一場賺人熱淚的再會嗎?哎呀,真虧她這幾年來的忍耐吶,對吧?」
「我不認識耶。」寅吉說。
聽說你要去的地方,有一座貓寺——美津子的母親這麼說。
「對了,榎木津先生……不在嗎?」
我也這麼覺得。原來大家都這麼覺得嗎?
「那可是花了本錢的,不會平白放走的。」寅吉說,「得先拿回從藝妓屋買來的本錢吧。既然沒辦法接客,噯,這也沒辦法,一般會把她當成牛馬般來使喚吧,就算勉強也要她接客。不受客人歡迎的話,就扣她的飯之類的,待遇只會愈來愈糟。然而,就算是戰爭中的休業時期,卻不讓她接客,還好心為她砸大錢,實在是個慈善家呢。」
「舉著字據逼她說這是到死都沒得休假的契約嗎?」
「她負責打掃洗衣採買煮飯,算是個打雜的下女,店裡的雜務是一手包辦。好像相當忙碌。」
這類災禍無法招來,所以也難以迴避。我不想聽什麼前世造孽、信仰不虔誠、沒有祭拜祖先、因果報應這類鬼扯淡,但如果說有神也有佛,真希望它們至少把這些無從抗拒的不幸均等分配給每個人。
「那要看字據的格式跟內容。」益田說,「視情況,或許也是可以提出異議。不過那位小姐大概沒那個意思吧?」
如果放任他們去,話題又會往我沒看過也沒聽過的方向亂跑,所以我決定強勢地說明狀況。
「是豪豬。」寅吉吐槽。
從這種意義來說,最羞愧沒臉的應該是拔才對。
「不行不行。」寅吉揮手,「就算讓她休假,也得有錢才能見面啊。坐電車要花錢,也得買個土產回家吧。每星期都給她零用錢的話,這跟還她自由身有什麼兩樣?所以,噯,那位老爺說的或許是對的。」
「管他什麼山。那麼,美津子小姐的老家燒掉了嗎?」
看起來像鳥,原來是占這個字。
「大老爺說會付錢,所以並不算把兒子拿來私用吧,我覺得。這是工作上的委託。」
「正確地說,委託人是她的朋友。唔,我們是在某個地方偶然認識的。她說她想知道玫瑰十字偵探社的連絡地址,所以我告訴她了,可是本人沒辦法前來,所以我才代理過來。」
益田再次低吟:「唔,小池這個人的確是個奇特之士吧。竟然為了那種沒乍點用處——啊啊,抱歉。為了那種沒什麼利用價值——呃,這說法一樣呢。為了避免誤會,我在這裏聲明,我絕對不是在輕蔑那位小姐。只是呃,干那行生意的人,為了賺不了錢也沒什麼用處的下人出錢,是非常罕見的事吧。一般的話,連個子兒都不會出吧。」
「三十好幾的大叔在路邊鬼叫著,小喵咪耶,小喵咪呢,小喵咪~我真是覺得丟死人了,所以像這樣,想要悄悄地開溜,結果被他一把揪住后領,命令道益鍋,你去給我贏來,我要小喵咪。」
鄰居聽了似乎有些驚訝。
「他只是個大獃瓜罷了!」益田大概是在模仿榎木津,「說什麼不可以公器私用,卻把兒子拿來私用,不是嗎?那個臭蛐蛐父親!——對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把欠債一筆勾銷,而且還還她自由身,是嗎?逼有可能嗎?不,要住在一起的話,也需要一筆不小的錢吧。你足叫老闆再為她出那筆錢嗎?益田啊,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說恩情與金錢是兩回事的,可是你耶。」
「呃,唔,美津子小姐自己好像也這麼想。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無法死心。」
要你多管閑事,連我自己都覺得受不了了。
美津子是四個孩子中的么兒,家裡除了父母及祖母以外,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那要找什麼?」
「有了,我想起來了。我幾乎沒見到,不過那場慘劇的日子,是有個姑娘辭職離開了。我看過,我看過。可是那姑娘惹人憐愛嗎?哦,是她啊,是那個長得很像中華料理碗公圖案的女傭,對吧?」
「那貓也是別的貓嘍?」
「榎木津先生百發百中。」
「為什麼?」寅吉憤慨。
「你也真是笨吶。那位小姐雖然被賣到妓院,可是也多虧了她的笨拙,得以不必賣身,不是嗎?」
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
「請、請等一下。」我制止寅吉。
美津子曾被暗示她的身分見不得人,萬一回來,會變得不幸。其實美津子現在並不是特種行業的人,但這樣的觀念已經深植在她腦中了吧。不,在美津子心中,不管是藝妓、娼妓還是下女,會不會都沒有區別?不僅如此,自己無才無藝,又不能接客,她似乎覺得目己比藝妓或娼妓更要不如。
美津子五歲的時候,父親過世了。姐姐嫁到附近的養蠶農家,二哥為了補貼家計,十四歲就到工廠工作了。
不久后……戰爭爆發了。
「那是誰?」
「要是裝做不認識還好。噯,對方是個老人家,而且中間隔了那麼久的歲月,又是突然造訪,就算是自己的親女兒,或許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唔,例如也有可能是老人痴獃,完全忘記了之類的。不,就算記得,或許也有某些想要斷絕關係的苦衷,那麼就有可能足在睜眼說瞎話。可是,美津子小姐說那個老婦人生氣了。」
美津子說,她到現在都還對母親說過的話記得一清二楚。
「一樣啦,隨便。那場逮捕劇后,喏,就是從町田回來的那天晚上。才一回來,榎木津先生一個叫司先生的朋友正好來訪。我家大將嚷嚷著肚子餓了,喏,因為他沒怎麼吃到飯,又大鬧了一場嘛。所以就說要去吃飯,三個人一起上街去了。剛才我就是在跟和寅兄說那個時候的事。啊,請坐。」
「我才沒那麼瘋呢。」益田噘起嘴唇說,「和寅兄,你這話也太令人意外了。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一起,當然會愈學愈像啦。哦,就上次的好豬事件……」
「出來應門的是一個約四十齣頭的太大,很乾脆地回道隔壁就是阿陸太太的家。」
「與其受你的好處,我寧可去賣身還是幹嘛。要我去馬戲團還是跳越后獅子舞都行。」
益田站在偵探的大辦公桌前,舉著馬鞭指著沙發,維持這樣的姿勢轉向我。
「睡嘔氣覺啊。哎呀,真是教人心曠神怡。看到那個目中無人的傢伙走投無路的模樣,實在痛快。大快人心。」
「就是啊。不成喜劇也不成悲劇。聽的人是覺得滿滑稽的,本人可傷心極了。」
「如果電話是我接的,我一定會挨罵吧,可是是先生自己接的電話,他找不到對象可以發泄。就算想遷怒,矛頭也沒地方指……」
益田「喀喀喀」地怪笑:
此時寅吉送茶過來了。
益田搖手說:「不是啦、不是啦。江湖販子當然知道骰子進了哪裡,可是那不是看到的記憶read.99csw.com吧?大概是用手的動作去感覺的。榎木津先生是看不出這種事的。所以我想那應該是動態視力異常發達吧,跟動物一樣。」
「丸占貓是啥?」
「那……他自己玩不就好了嗎?」
「咦?」是……這樣嗎?
益田笑了一陣,然後用力甩了一下瀏海,望向我問:
「啊,哦,這可不是我發瘋了,我只是在模仿瘋狂大叔罷了。絕對令是我腦袋壞掉喔。」
「噯,就是這樣。美津子小姐是這麼說的。那戶人家的門牌上寫著梶野,而且頗為豪華,和以前仕的臨時小屋似的破房子完全不緣。所以美津子感到非常不安,瞻戰心驚地敲了敲鄰家的門打聽。」
「鄰居是這麼說的。鄰聘說,『那貓活了那麼久,會自己開門,偷舔油吃,還會偷魚,偷偷告訴你,其實真有點討厭吶。』那太太還笑著說,等到它會自己開門又關門,那就是妖怪貓了,再不久會不會就在頭上蓋條手巾,跳起舞來?要是它有尾巴,絕對會分岔。」
是被委託了什麼呢?我一問,益田便用完全是嘲弄的口氣說,
我買了三個之多。一開始買的陶制招貓是六十圓,在豪德寺大門前買的土製招貓是五十圓。榎木津辦公桌上的那個看起來像土偶。
「如果你乖乖照著押,事情不是一下子就結了嗎?」寅吉說。
從此以後,梶野家的經濟狀況似乎是每況愈下。受到金融恐慌的影響,紡織業界的景氣也陷入低迷。
「沒有啦,喏,我是個膽小鬼,所以落跑了啦。攤販老闆生起氣來,演變成一場亂鬥了。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客人嘛。其他客人都開始議論紛紛哦哦,只要照著那個人說的押就會中了,全都照著榎木津先生說的押。而我因為有骨氣,偏就不照著押。」
「那當然是今戶燒吧。」寅吉神氣地說,「說到今戶燒,那就是淺草啊。沒別的今戶了吧?所以說到招貓,今戶燒就是元祖啊。」
「沒有啦,直到剛才啊,他們還任隔著電話父子吵架呢。而且還是場荒唐古怪的吵架,根本聽不出來他們是在吵些什麼,而且那個人講的話本來就荒唐透頂了,不是嗎?跟他父親對話起來,更是變得不曉得是哪裡的外星話,光聽就笑死人了,然後啊,情勢變得愈來愈不利。」
「可是榎木津先生眼睛不好吧?」我記得他應該視力很弱才對。
美津子被賣掉離家的時候,曾經對母親這麼說。當然,這是要與離別的親人再次重逢的堅定誓言,可是這同時更是表明她這段期間一次也不會返家的堅定決心吧。
感覺榎木津的確會這麼說。
「不不不,說什麼偷,如果她是百萬富翁,還有可能有個天一坊假冒她女兒接近她吧。但這實在不太可能。雖然失禮,不過她應該還是老糊塗之類的……」
一定會覺得厭惡。
「有這樣的觀點嗎……?」
「好像沒有。」
「不可能、不可能。」寅吉脫力地搖手,「那種狀況實在不可能。噯,這世上或許是有益田這種變態趣味的人吧,不過那是男方的嗜好,但從本島先生的話聽來,那位母親不是會做出那種不知廉恥的事的人吧?萬一具有那樣的事,一定會搬家的啦。考慮到街坊的眼光,這是當然的。」
「什麼叫好人做到底?」寅吉問益田。
然後,美津子被帶到澀谷圓山去了。
「待遇方面怎麼樣?」益田問。
「什麼?」寅吉奇妙地揚聲問。
美津子這麼推測了。
「你這真是遭殃型的宿命呢。」益田感動地說。
「嗯,美津子小姐認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
「剛、剛才那是在做什麼?」
我和店裡的女孩們商量,她們說好像是婦女病,說三鷹那裡有個高明的針灸醫生,我想去那裡看看——美津子這樣向主人要求。
然後過了十年……
榎木津好像有著奇妙的體質,能夠以視覺感知他人的視覺記憶。當然我不曉得是真是假,本人似乎也不怎麼計較這件事……
我一出聲,偵探助手和秘書兼打雜同時回頭,幾乎是同聲問道,「幹嘛?」
已經模仿起來了。
益田拉開薄薄的嘴唇。
「這太莫名其妙了。」益田皺起眉頭,「人家可是為了這個決心忍耐了二十年呢,含辛茹苦二十年呢,而且是活生生被拆散的母子再會呢。哪有理由阻止人家呢?那個老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乾脆一點好不好?」
「哦,本島先生涉入的事件該說是嚴重還是怎樣……全都是些路線非常微妙的占怪事件嘛。」
美津子說,她連姐姐的長相都記下清楚了,所以雖然感到同情,卻也不覺得悲傷。
「然後啊,我們就去到了淺草,吃了牛肉火鍋。到這裏都還好,我們去的地方,有個像是江湖走販的人,喏,不是很常見嗎?拿著三個像壺的東西蓋著,裡頭放進一顆骰子,像這樣混在一塊兒,然後讓人猜骰子在哪個壺裡?」
「益田,你這話就錯了。我父親說他養的貓活了十九年,生了十幾隻小貓呢。我父親說它如果不是在大地震中死掉了,現在一定還活著。我是覺得不可能啦,不過應該可以活個二十年沒問題。」
「就是這樣啊。剩下的事,我都只是被卷進去而已。這次也是,委託人是乃有其人。你們應該也認識,是奈|美木節小姐。」
「最近的益田弟愈來愈會模仿先生了。不光是模仿得維妙維肖,連那種瘋癲樣都愈來愈像了,真傷腦筋。」
阿節大笑才沒那種縣,不過後來向人打聽,才知道品川縣是八王子一帶廢藩置縣后的名稱。
「我才沒賣你好處,沒那麼老的越后獅子舞童啦。」益田恨恨地說。
寅吉說到這兒,提起茶壺在自己的杯中倒入冷掉的茶。
雖然這隻是我的推測。
「然後……她工作了二十年嗎?」
美津子就在這樣的狀況中誕生了。
「哦……」
然後,二十年後,如果你過得好,就回來看媽媽……
「反正是只老貓就是了。」益田說。
益田再一次「唔唔」呻|吟了一聲。
可是……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我想要委託。」我小聲回答。
「什麼幹嘛,呃……」
「啊……」益田發出懶洋洋的脫力聲音,肩膀也頹然垂下。
「說穿了就看本人怎麼想啦。」益田作結說,「對於自己的境遇,本人——美津子小姐並沒有覺得特別比別人不幸的樣子。當然,她心底怎麼想我們不曉得,但至少她沒有放在嘴上。對於那個小池某人,她好像也視為出大錢救她害病的母親的恩人,也認為自己奉獻一生報恩是理所當然的事。」
「哪裡相反了?」益田不滿地說,「那位小姐可是當不成藝妓,被賣到妓院去了呢。如果說是學不成才藝,被主人撕了賣身契,還是同情她的笨拙,把欠債一筆勾銷,那你說相反也還可以理解,可是被賣到妓院去,就沒有後路了。如果她有一技在身,應該就不會碰上這樣的事了。」
「今……」今戶燒是招貓的元祖……
雖然這麼說。
父親活著回來了,但因為受了嚴重的燒燙傷,無法像以前那樣靈活工作了。
母親接著這麼說,又哭了起來。她說的貓寺,指的是豪德寺。
「這話就錯了。金錢問題是不同一同事。」益田說,「和寅兄,恩是恩,錢是錢啊。錢什麼時候還都行,但受了人家的恩情,就算耗費一生,也是還不清的。對吧,本島先生?」
「哪裡不可能了?這誰知道呢?你仔細分析看看呀,益田。說到長得丑、學不成才藝,在一般社會是不幸的源頭,然而在花街里卻是相反的啊。」
「嗯……」美津子左思右想……最後撒了謊。
「不是豆豆啦。也不是冬冬還是兜兜。多多是貓的名字。她說小時候隔壁家有一隻叫多多的小貓,一樣是白色的日本貓。」
我也這麼覺得。
「可是啊……」益田露出奸笑說,「那個北九州的大富豪啊,不是客戶之類跟生意有關係的人。聽說不是跟榎木津集團相關的人,而是榎木津前子爵的私人朋友,在生意上沒有任何關聯。所以父親大人說不能動用公司的人力,公司的錢連一毛錢也不能花。對吧,和寅兄?」
沒這同事,益田和寅吉也毫不遜色,完全夠格當一個傻瓜——雖然我這麼想,卻也感到原來如此。
關於這一點,寅吉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