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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番 鳴釜玫瑰十字偵探的憂鬱 第五章

第一番 鳴釜玫瑰十字偵探的憂鬱

第五章

——釜。
是中禪寺太高明了,還是筱村太單純了?他上鉤的速度快得滑稽,而且還緊咬不放。
中禪寺暗笑。他吃驚成這樣,等於是承認了。
「沒錯……華仙姑得到天啟,要她從此不再占卜,所以占卜師華仙姑處|女完全從這世上消失了。但是,唯有一件事她掛心不下。」
「就是說嘛。」
「巫女是女的吧?」
「即將引退的時候,華仙姑想起只有一次,她下了曖昧的神諭,感到懊惱,擔心那位人士的家中可能面臨禍患……」
「是的。這位是我的侍從,河川敷砂利彥。」
事到如今,筱村既不能說不知道,也不能說不是吧。
「不行?……這意思是?」
我在說什麼啊。
「咦?」
「您就別裝傻了。您人也真壞。我不認為您這樣的有識之士竟然不了解我國文化,而且我想您也明白方才的發言完全沒有反映出民意吧。」
他被中禪寺的三寸不爛之舌……
我無可奈何,只好不甘願地寒暄說,「敝姓河川敷。」筱村聽了便說,「這名字也真怪吶。」
「歌舞伎也是吶。還有寶、寶塚的少女歌舞團嗎?那也是嘛。啊,我、我說的順序顛倒了。」筱村擦了擦汗。
中禪寺不容分說地站了起來。
「可以說是英姿威武的男性範本的戰國亂世武將,特別偏好男色,這點連一般人都十分清楚。位於知識階級最先端的僧侶亦是如此,明知破戒,仍極寵好稚兒美童。我國文化——至少與西歐等國外諸國相比,對同性戀寬容得教人吃驚。」
「就、就是啊。」
「嗯,首先需要人手。當然,執行神事時,需要令嫂以及婚配對象在場,還要您以及對方的父親一同列席。此外,還需要若干名年輕男丁——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需要這麼多的人齊聚一堂。」
「《雨月物語》是創作,但裏面提到的占術千真萬確是傳統神事。例如《本朝神社考三》中有這樣的記述,『備中之國,吉備津宮裡有釜,每有祈事,巫人憚湯,而浸竹葉以灌身,又詣神者欲試,盛粢奠于釜前,祝唱畢,燃柴,釜鳴如牛者即吉,釜未鳴則凶……』」
「知道什麼?」
「怎樣個棘手法?」
筱村點點頭,「我會積極朝這方面妥善安排」。
「是的。進行鳴釜之咒法后,即使出現凶兆,也可以進行釜祓加以平息。中國明代文人周履靖所撰的《占驗錄》中提到,釜鳴之時,若向外鳴,財喜皆會入內,若聲音悶在釜內,則財將散,家崩壞。當然,也有解厄平定之法。但是要平定釜鳴,就像我剛才說的,需要若干名年輕男子。必須請他們擔任持者的角色……」
「這話真是太振奮人心了。可是……」
「當然了,我會厚禮相報的。」
「哦……」
中禪寺……並非只是因為人妖和釜同音,所以隨便選了個釜鳴神事嗎?
銀髮紳士半張著嘴說:
「當然了,筱村先生。」中禪寺完全不改那殷勤的態度,「如果我是在說笑,是為了好玩而說這種話,那麼我一定會強烈建議請您的的第一秘書來擔任持者。因為一位上了年紀的紳士被強迫做女裝打扮,這非常滑稽呀。唔,如果那位秘書有這種嗜好還另當別論……不過他應該不是那類人,想必會非常不願意吧。」
中禪寺深深低頭致謝。
「……既然叫婆女,即便是鬼神,也是女性吧。炊飯是女性的工作——唔,大部分的人都會遭樣想,所以依附在釜上的鬼神是女性也沒什麼不對——雖然想這麼說,但釜原來是用來煮熱水的工具,後世才開始用來炊飯。變成現在這種周圍有一圈隔煤用的鍋緣的形狀,是在灶發達以後的事。說起來,釜的形狀其實缺乏自己的特色。若是安上腳,就成了鼎,在發展為穩定的塗灶之前,需要自在鉤這樣的東西……所以釜與灶有著無法切割的關係。事實上,就有說法認為釜的語源是灶的古字竈,就像釜會鳴動一樣,灶也會鳴動。《延喜臨時祭式》里也可以看到鎮竈鳴祭這樣的文字。古時候,竈鳴甚至也和釜鳴一樣念做kamanari。」
「什麼?儘管說吧。」
「死心?」
「您不知道嗎?在一部分地區,它也成為一種街頭演藝,但原本是一種神事。自上古時代開始,釜就經常被拿來占卜凶吉。您知道上田秋成吧?」https://read•99csw•com
「原來如此。那麼,就如同您所——不,我不知您是否知道,但華仙姑的占卜是鐵口直斷。她過去觀看眾多人的未來,為他們除去尚未降臨的災厄。曾讓華仙姑驅邪招福的人數,多達三百有餘。將他們悉數導向幸福,是華仙姑的驕傲。可是……」
唬得一愣一愣。
所謂若干名年輕男丁,是指那些傢伙——櫻井一派嗎?
「不僅是釜,鳴動就是徵兆。」中禪寺說,「山和建築物,有事時就會鳴動。當然釜和灶也會鳴響。不只有吉備津神社,伊勢神宮外宮、石清水八幡宮、北野天滿宮,都有釜會鳴動。有關釜鳴的記述,只要進一步搜尋文獻,要多少就有多少。不,不只是神社,自古以來,釜鳴就會報知異事。」
所謂的文學,看的不是故事情節吶——我想著無關的事。
「什麼是持者?」
「這不行。」中禪寺說,「秘密會泄漏出去。您總是隨時受到政敵監視。若是僱用陌生人,我們特地在暗地裡行動,也沒有意義了。必須找自己人,最好是能夠信任的自己人。」
「華仙姑前些日子突然不再做占卜師了。」
中禪寺在這裏頓了一下:
「這要先佔卜。」
他總是冷不妨向我搭話,真教人提心弔膽。
「這樣就行了嗎?」筱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
「你、你這是在說什麼?」
上鉤了。
「怎……怎麼說?」
「看這話,多麼地慷慨大方啊。不不不,即使您寬宏大量,這一樣是不知輕重的行為。真是失禮了。那麼……可以容我繼續說明嗎?」
「哦哦……」中禪寺摩娑下巴,「這下子……事情有點複雜了。」
「拜託你了,果心居士。我……實在是不行。」
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胡鬧?
「年紀是嗎……?」議員好像沒想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想了一下,「有四個人,年紀我記得最大的是四十八,最年輕的三十九。」
「沒錯。」筱村說,「所以我並非對華仙姑娘娘唯命是聽。有些事情即令會讓自己遭逢災禍,還是不得不做。為了國家、為了國民,有時也非流下血淚不可。只是啊……」
「不敢不敢。為了鄭重起見,我必須聲明,我們是分文不取的。」
「噢噢。」議員發出低嘆,「這麼說來,那篇故事也是占卜婚禮吉凶呢。可是……那不是秋成的創作嗎?那是古典文學吧?」
「不是的。很遺憾地,即使在我國,歧視依然存在於每一個時代。只是我國過去對於扮裝上的性別交換較為寬容罷了。所以,受歧視階層的人為了加入社會而反過來進行異性扮裝……或許真的有這種情形吧。」
這……肯定是上次訪問時中禪寺看到洗好的鍋子想到、說很低級的點子。
「令媛……怎麼說?」
「可是你不是說這樁婚事會帶來不幸嗎?」
中禪寺誇張地點頭同意:
「不做占卜師了……?」筱村似乎非常驚訝。
「你是隨便雇了個偵探,查出些有的沒的事嗎……」
「我怎麼會知道?這事與我無關。可是……她竟然不幹了啊……真突然。」
「我了解您的心情。」中禪寺殷勤地說,「像您這樣的人,今後也必須為了我們國民,滿懷自信地發揮才幹才行。講和之後過了一年余,儘管復興迅速,但國事如麻,仍有無數的問題亟待解決。我懂了。黃鼠狼就先挪后吧。」
「所以說……在釜祓當中……」
「……問題是你能不能執行那深奧的占卜程序。你能進行那種神事嗎……?」筱村問。
「這很費工夫嗎?」
「沒什麼,不必放在心上。」筱村笑道,「握手也是政治家的工作之一。」
「釜鳴……這是?」
「是的。在一般人之間,這個溫羅比較有名,也有人將其類比為桃太郎傳說。據說是遭到討伐的溫羅即使被砍下首級,依然吼叫不休,被埋進御釜殿下八尺深處后,聲音仍未歇止。然後一個叫阿曾女的女子燃灶燒火,首級才總算平靜下來,發誓要為實現眾生的祈願而鳴釜。但在陰陽道里,鳴釜的鬼神之名多為婆女。陰陽頭賀茂在盛于長祿年間著作的《吉日考秘傳》與應仁年間東福寺的僧侶所記下的《碧山日錄》中,都可以看到這個名字……」read•99csw.com
「娘娘的預言神准得驚人,一次又一次命中了。所以我益發信任她了。娘娘只是說:不必擔心,不會有事,我就覺得一切都順順利利。我有了自信。然後我可以放心工作了……不過……」
「咦咦咦……?」中禪寺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筱村先生這樣一個人物,竟會說出如此迂腐古板的話來……原來如此,想來政治的世界肯定十分拘束、封閉吧。」
「怎麼會不像話呢?筱村先生,在我國歷史中,女裝一點都不稀奇。歌舞伎就是一個好例子,不是嗎?」
「這……唔,呃,是啊。」筱村語無倫次。
中禪寺笑了:
「但是華仙姑已經不再占卜了,她無計可施。因為一旦去職,神通力也會隨之消失。所以她才會委託身為大弟子的我——第十五代果心居士來善後。」
「當然知道了。」筱村說完之後,拍了一下手,「哦,是那個……吉備津之釜啊。《雨月物語》裏面的故事是吧?」
「但是……什麼女裝……太不像話了!」
「這樁婚事也有可能帶來不幸,所以務須仔細檢討、確認,若結果為凶,就紱除災厄——華仙姑的委託內容是這樣的。剛才我會說費工夫……理由就在這裏。」
「唔,只是出於一般範圍的興趣罷了。」筱村說,「根據市井傳聞……那個占卜師的顧客也有許多財政界人物,不是嗎?不過我想那只是無憑無據的流言罷了。爬到我這種地位的話,也得留意庶民平日關心些什麼才行,所以……」
「可是現實上發出聲音的並不是灶。鳴叫的多是釜或甑,所以我認為是灶的神性被假託到釜身上了。」
「這是一般文化素養嘛。」筱村說,咳了一聲。
「恕我冒昧,請問先生的秘書今年貴庚?」
這下看來,也幾乎可以確定筱村女兒的婚事是依華仙姑的占卜決定的了。
「這個嘛……或許請對方準備比較妥當。例如說,櫻井先生的公子是不是有能夠信賴的朋友呢?絕對不會泄漏秘密、家世良好、品性端正的青年……」
「自古以來,不祥的釜鳴只有扮女裝的男子才能夠平息。這是既定的作法。並非只有我國如此。我先前提到的《占驗錄》中也記載道:若男作女拜,女作男揖則止。」
「kamanari啊……」
「掛……掛心不下?」
筱村抬起垂下的視線。
「釜為何會鳴響?為何會報凶吉?《備中吉備津宮綠起》中,說敗給主神吉備津彥的吉備津冠者,就是鳴動御釜殿的神靈。另一方面,《備中吉備津宮御釜殿等由緒記》中則說敗北的是百濟的王子,名叫溫羅的鬼神。」
似曾相識的中年議員以一種充滿不信任的態度,劈頭就說:
這就叫誘導詢問嗎?
「您想知道嗎?」
「灶是家的中心。而這個灶鳴叫起來,具有多麼大的意義……這也不言而喻了吧。可是……」
——那。
「原來如此,那篇故事不是瞎編的啊。」筱村佩服不已,點了好幾次頭。
又不是筱村解除美軍接管的,吹捧也該有個限度。而且他的話聽起來太假了,這世上哪有什麼愛好少女歌劇的在野妖怪研究家。根本就沒有妖怪研究家這種人吧。
我也依稀回想起來了。
「你的目的是什麼?」
「真難相信啊。」
「的確如此。」
「對。櫻井家和華仙姑娘娘提出的條件相吻合,而且提親的時間點也是絕妙。最重要的是有黨中的幹部介紹,我一點兒也沒起疑。」
「不、不必那樣急著走。請、請再多說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中禪寺的眼神露出笑意,「我的朋友中,也有愛好少女歌劇的在野妖怪研究家,他一定會打從心底為這個消息高興吧。啊,真是太感謝了。有您這種甚至為我們這些草民的娛樂文化著想的政治家,我們真是太幸福了。」
然後我終於想到了。
「也是……可是這樣的話……要找到適當人選就困難了啊……」議員盤起胳臂。
只說大綱,一點味道也沒有,但實際上在讀的時候,我的確感覺到一股陰森濕黏的恐怖。
「對象……果然是櫻井家嗎?」
「不,我覺得這是最困難的一點。您一定非常忙碌,對方也地位非凡,要挪出時間,應該是難之又難。」
「女、女裝?什麼跟什麼?」
筱村睜大雙眼,當然我也有些吃驚。
「接管應該就快解除了。」
「年逾不惑……扮女裝可能太難熬了些。」
「這個嘛,可是場所和時間也得靠易術來決定才行。不管是要在哪裡舉行、何時舉行,都得看卦才能決定。要勉強遭么多忙碌的大人物配合,我實在太過意不去了。對不對,河川敷?」
「怎麼占卜?九-九-藏-書
這人嘴巴真刻薄,他一定是指那些傢伙吧。
「果、果心居士?」
「那是傳統表演,是特殊例子。自古以來,日本男兒就是雄壯威武,才不會扮什麼女裝!」
「鬼神……鳴動釜嗎?」
「那……那是給我的神諭嗎?什麼時候的神諭?」
「不會的。」
看來……他掉進低級的圈套里了。
「真真正正的曖昧,條件只要有一點偏差,吉凶將完全不同。即使照著神諭去做,也有可能因為環繞于周圍的邪氣作用,得到相反的結果——原本應該招來福蔭的,視情況卻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是非常兇險的卦象。華仙姑出於好意而做的神諭,卻讓前來求助的人走上絕路的話,那就本末倒置了。」
「簡單地說,就是巫子。」
他有什麼企圖嗎?——我又再次無法理解中禪寺的目的。
「你是說我國沒有歧視?」
「複雜?噯,的確是複雜。下聘已經順利結束了,接著就只等婚禮。現在的通產省大臣和我是同期,官僚中也有不少同學。事到如今總不能退婚……」
「我懂了。」筱村舉手,「我懂了,果心居士。利用釜進行的占卜是非常深奧、來歷正統的占卜術,這我非常明白了。話、話說回來……」
「唔唔……」筱村低吟,額頭擠出皺紋地沉思起來,「果然如此。這麼說來,華仙姑娘娘在下達神諭的時候,獨獨那時難得有些含糊其詞……嗯,這麼說來的確如此。我確實是對於這樁婚事不太起勁,所以我以為是這樣,才會聽起來如此。可是……」
「原來如此。」筱村折服不已,「那麼我請秘書來吧。」
中禪寺斬釘截鐵地說。我無法看出他這番發言的企圖,他不是來破壞婚事的嗎?
「啊啊……是啊。哎,完全就像您說的。據說由單一性別演出的歌舞劇,在其他國家很難被接受,似乎會碰到更大的反彈。無論意識形態為何,寶塚也是因為我國有著根本上能夠容許這種表演的土壤,才能夠延續下來吧。剛開戰的時候,寶塚似乎受到相當強烈的抨擊……結果民眾渴望這樣的表演呢。寶塚似乎非常受歡迎,但現在東寶劇場仍然受到美軍接管,狀況艱難呢。」
那麼……
「換句話說,原本應該鳴叫不休的不是釜,而是灶。若說為什麼……因為有火的地方是家中最為神聖的地點。自灶升起的煙筆直升上天空,所以灶是連結天界與地上的地點之一,是神聖的場所。家——不是指建築物,而是生活場所的家,或是每一戶的家計,我們不是也稱為灶嗎?」
「原來如此,那麼還不知道是吉是凶嗎?」
「您不知道嗎?」
「為什麼?」
「僱人就行了。」
我記得情節大概是……那場釜佔中出現凶兆,儘管如此,神官的女兒還是舉行了婚禮,婚後操勞過度而病死,而將妻子逼死的放蕩丈夫遭到妻子作祟。
當然……是為了可疑祈禱師的長篇大論。
「啊,實在教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更祈神以幸,召集巫子祝部,沸御湯……占吉兆凶兆。」
「……婚、……」
當然我也跟著站起來。情勢逼人。
「咦?啊、對,那黃鼠狼很壞。」
「請您聽我說就行了。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絕不會跟您收錢,也不會泄漏出去。」
真的嗎?
我什麼都沒被知會,不禁怪叫出聲。我只被吩咐跟著中禪寺過來就是了。然而卻說我是什麼占卜師的弟子的侍從——而且還叫什麼河川敷——完全出乎預料。再說,這種鬼名字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信口胡謅也該適可而止吧,竟然還給我取了這樣一個瘋狂的怪名字。
「不是的,這種情況需要的是男性——該說是降巫嗎?我想想,共需要三名——不,四名。您可以安排嗎?」
因為他根本無法理解對方最終的意圖是什麼,無從否定起。議員已經陷入古書肆的幻術里了。
這就不是玩笑了。
「是的。說起來,所謂的釜祓和祓除荒神也是一樣,是由盲僧或山伏等民間宗教家——位於村莊或城鎮外的人來進行的。我剛才提到的持者也一樣是民間宗教家,畫中流傳的他們,多是男扮女裝的模樣。黑川道佑所著,蹴鞠大師難波宗建所編的《遠碧軒記》這本書里有著這樣的記載:所謂持者,男于女體披寬袖之白單衣,脖戴數珠,穿木屐,行釜祓之類或任行者,有須,為男仿女者read.99csw.com……」
「可是您很忙碌吧?其實我們也很忙的。接下來我們得去為漫才師驅逐附在身上的黃鼠狼之靈才行。那黃鼠狼可壞了,會咬人的。對吧,河川敷?」
「四十八啊……」中禪寺露出明顯大失所望的表情,「……這……應該不成吧。」
「是、是啊……」筱村遮掩似地說,「……武、武田信玄和織田信長也、也都是這樣嘛。」
這種情況,和傳統神事或古典文學都沒什麼關係吧。
筱村至多也只能唧哼個幾聲了。
但是筱村說著,「噯,噯,快把頭抬起來。」要是說錯而遭貶損,還可以抗辯個一兩句,但他不只被大力褒獎,還被感激成這樣。被人如此不要臉地討好,想擺臭臉都難吧。
「噯,我這人相當迷信吶。就算理性上明白,一聽到這樣的事,就會坐立不安,擔心極了。但站在我的立場,又不能表現出那種樣子。因為我也有政敵,許多人虎視眈眈地等著我失足。我不能暴露出我的弱點,所以我才去找華仙姑娘娘商量。娘娘她……為我帶來安心感。」
「可是……」
「原來如此,您說的沒錯。但即使僱用三流偵探,想要查出您是華仙姑處|女的顧客,不也是難事一樁嗎?您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對於保守秘密,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所謂持者,就是做巫女扮裝的男性巫覡。換言之,儀式中需要打扮成女人的男人。」
「釜啊……」
「這可是非常棘手的。」中禪寺說。
他有幾分認真呢?或許全是玩笑。我凝視板著一張臉、一點兒都不像會說笑的古書肆兼祈禱師。
「對……我想父母親決定的婚事或許不合她的意,告訴她若是不願意可以拒絕;可是她也是個剛強的女孩,竟說既然生為政治家的女兒,被當成政治道具也是不得已的事。她說若是能夠為我爭光,並且有利於我今後的議員生涯,就沒有異議。還說若是相親結婚的話,對象是誰都一樣。」
「可是?」
「我們非常明白這點。」中禪寺說,接著望向我,指示還杵在原地的我坐下,「您非常賢明。所謂占卜,原本是預測人智無法企及的不可知事物的智慧。人智可及的範圍內的事物,就靠著自己的數智下判斷,這樣才符合人道。會弄錯這一點的,只有愚昧之徙而已。」
「什麼?」筱村略直起身來,「你、你這是在開玩笑嗎!」
「可是?」
結果筱村伸出手來,顯然是「請等一下」的態度:
「如果我命令,他會幹嗎……?」筱村說,然後搖了搖頭,「不,不會吧。就算會,他也不會高高興興地去做。就算我命令他扮女裝,即使是秘書,也會覺得十分屈辱吧。因為秘書不像我這麼通情達理嘛……」
「當然了。對於您這樣一位為國為民粉身碎骨的勤政之士,我們如何能夠索求報酬?我們完全是為了向您盡綿薄之力而來。就算是華仙姑的請託,若對象不是您,我們也不會接下這麼費工夫的差事。河川敷,你說對吧?」
中禪寺略略壓低了身子。
筱村一臉詫異:
「可是……」
「這裏不是議會也不是演講會場,沒必要顧慮那些守舊而愚昧的歧視主義者呀。」
「不用退婚。」中禪寺說出令人意外的話。
「這還用說嗎?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但突然打電話來,說你是華仙姑的使者,想要見我,除了勒索之外,還能有別的目的嗎?」
「您為何這麼想?」中禪寺以毫不畏怯的態度毅然答道。
「不是玩笑,我非常正經的。」
「我以為這是事實,所以您才肯接見我們。」中禪寺毫不膽怯,「我不是政治家,不擅長揣摩迎合。而且不管您怎麼說,我確實是華仙姑的使者,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即便您隱瞞,也只是平白浪費時間。您應該很忙,讓您花太多時間,我會過意不去的。」
「不……這是可能的。只要我拜託,對方也不敢說不。就算得撇下一切要事,他也會挪出時間來。」
「不愧是筱村先生,真是心思敏捷。沒錯,就是《雨月物語》。」
「……判斷都是我自己下的,我絕對不是靠著占卜在處理政事。」
筱村一定是覺得沒完沒了。若是任由中禪寺講,他一定會一直說到天荒地老。仔細一看,他臉上似乎隱含一抹笑意,根本是故意的。
「妖、妖怪?」
「這就是你說的……?」
「非常費工夫……」中禪寺一臉嚴肅地探上前去,神情凝重地說,「其實……華仙姑託付給我的,是關於那件婚……」
「請這樣年紀的人擔任持者……有點太殘忍了。」
「我要執行釜鳴之神事。」中禪寺裝模作樣地說。
「曖、曖昧是指……?」
「在我國,灶神被視為大戶比賣命——大年神的孩子奧津姬命,但道教有些不同。道教的灶神每個月的最後一天會升天,向天帝揭發人類的罪狀,完read.99csw.com全就是個小報告神。這與在我國以庚申信仰的形式紮根的三屍蟲信仰也密切相關,在我國民間滲透地相當深。就像我剛才也說過的,灶會升出煙霧筆直連繫天庭,是連結家與他界的特殊場所。換句話說,灶神也是左右命運的神明。此神一名壞子,一名張單,是有著美女形姿的男神……」
「咦?呃,嗯。」
他既然也是個響叮噹的政治家,應該遠比普通老人更能言善道。然而碰上這種情形,頂多也只能鼻子哼哼應聲而已吧。
我是不是該回答得更機靈些?還是照這個樣子,給對方一種樸拙的印象才好?——我左思右想,最後決定表現原本的自我就好。中禪寺應該根本也不期待我能有什麼精湛演出。
「說的沒錯,不愧是筱村先生。另一方面,在我國,女裝和男裝浸透得也非常深。不僅是表演文化,在宗教儀式中也是如此。民間信仰中,所謂田游御田植神事里,男性全都要扮女裝。我們的歷史中,有著非常多男性變身為女性、女性變身為男性的例子。」
「婚……你是說婚事嗎?」筱村睜圓了眼睛。
中禪寺深吸了一口氣,又要開始滔滔不絕:
他細微的動作也是話術之一吧。
中禪寺抬起頭說,「離題太遠了,真抱歉。」
「殘忍?」
「我知道您幾年幾月幾日幾時幾分和華仙姑見了幾次,還知道您和華仙姑商量了些什麼。若是您希望,要我現在說出來也無妨。」
「你是說無償嗎?」
說到這裏,中禪寺大概是故意嗆了一下。
充滿威嚴,身形魁梧。魄力十足,從容不迫。這若是一身暴發戶品味的鄙俗打扮,這個人就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的政治家平均——還是該說充滿偏見的?——形象了。
「沒錯。」筱村答道,「我有我的立場。就算真有這種事,當然也不會讓人知道,所以我才不能相信你。你要是想靠著胡亂揣測就冒然行事,小心自取滅亡。」
「是嗎?」
我更是不懂這個人了。
「同性戀與異性扮裝並不一定是等號關係,但從內在的性別異於肉體這一點來看,我認為不可能無關。不管怎麼樣,日本這個國家在過去對於這類人士不太排斥,是無庸置疑的。當然,這類人並非日常可見,但至少直到最近,我國都不像他國那樣,因為是同性戀便大加排斥,或因為有異性扮裝嗜好就加以輕蔑。」
「因為他還在修行,所以特意取了個奇怪的名字。這不重要,總之我們是因為這樣的緣由,才會前來打擾。可是……」中禪寺慢慢地看向我,「……看來我們是不速之客,我們還是回去好了,河川敷。」
「她好像死心了。」
他剛才說的那些長篇大論都是真的嗎?
筱村攤開扇子,拚命地搦。
「我懂了,是我不好。」筱村再次揚手制止,「我……對、對了,我早就知道了,我是在試你啊,果心居士。看來……你不是在說笑。」
「不要緊,我會設法。萬一進行神事後出現凶卦,你也會為我們祓除吧?」
「不,既然是您這樣一個大人物的第一秘書,想必是嚴謹耿直,忠誠無比。只要是您的命令,也一定會聽從吧,但我覺得這樣強人所難似乎也不太好。」
《雨月物語》的話,我以前也讀過。
「不愧是筱村先生,應對十分謹慎。總之可以請您聽聽我的話嗎?我想我們還沒有正式連絡您——不,我想您這等大人物,應該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您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筱村說,「多少錢我都付,把黃鼠狼延後吧。」
中禪寺沒有回答筱村的問題,強硬地繼續說下去:
「當然了。」中禪寺雙手握住他的手,「啊,失禮了。我區區一介祈禱師,竟一時興奮,冒昧與您握手……」中禪寺急忙縮回手來,手掌又開又合的,「我這麼不知分寸,真是太抱歉了。」
我不知道實際上是否真有這樣的神事,就算有,也完全不曉得是什麼樣的神事……但我想到前些日子榎木津滿口嚷嚷著鍋子、人妖的事,忍不住差點笑出來。
「沒錯,就是令媛的婚事。應該進行得很順利吧?」
「真傷腦筋呢。漫才師的搭擋一定會被咬呢。」中禪寺說著,再次坐下。他的表情很恐怖,卻莫名帶勁。
「呃,是……」
「你可以體諒嗎?」筱村伸出右手。
「爬到我這個位置,樹敵也多。不少人捏造醜聞、散播黑函,威脅勒索我。不過像你這樣直接找上門的傢伙倒是少見……」筱村笑了,「……所以我才在百忙之中特意挪出時間,連秘書都支開,答應見你。這可是特例啊。」
然而遺憾的是,若要說的話,筱村精一郎服裝樸素,而且風貌還帶有幾分知性。他給我的印象毋寧更接近大學校長。若是政治家,他們只知道擺出不可一世的模樣,更要下流一些。嗯,我對政治家果然還是有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