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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番 瓶長玫瑰十字偵探的鬱憤 第七章

第二番 瓶長玫瑰十字偵探的鬱憤

第七章

「是的。」今川……撒了謊。
今川設下的圈套,雲井迫不及待地跳進去了。
「非、非常抱歉,這傢伙是個門外漢……」
「咦?」
陵雲堂是一家門面富揚堂皇的古董店。
雲井開門,大步走出房間。我慌忙跟上這個感覺倨傲又很卑微的老頭。
雲井露出青蛙被壓扁般的表情來。
「不是這樣的。那個老爺子因為已經沒有業者肯借錢給他,才會被那種可怕的人給騙了,今年之後好像借了不少錢。」
門前聚集了幾個身穿和服的年輕姑娘,她們看到主人,急忙行禮,逃也似地離開了。雲井詫異地看著她們,在門前整理好儀容,將稀疏的頭髮在頭上撫平,咳了一下之後,再次叮囑我:
外頭傳來「是」的應聲。
陵雲堂狡猾地一笑:
「對,孫女,是孫女。她又不會應對,要是黑道找上門來,豈不是太可憐了?所以我想或許我可以幫她啊。你說的黑道……是哪個組?」
雲井不如為何,汗如雨下,從懷裡取出手巾擦拭額頭,好一會兒如坐針氈地坐在長椅上,不久后才發現我還留在那兒。
他打算裝傻到底嗎?
「那個……是指什麼?難道是說那些假貨?」
「沒事。可是……沒聽說過這個組吶。」
雲井不知為何,非常匆忙地將畫排在一起。
「等、等一下,今川,那裡沒有什麼像樣的貨色。你也看過那堆荒唐的壺了吧?你總不會看過了還說不清楚吧。那裡沒有好東西吧?沒半樣像話的東西吧?那兒有的只有壺。沒有茶器,也沒有掛軸。那種地方,去鑒定也只是白跑。你拒絕了嗎?」
「那不就是了嗎?我會來這裏,是因為我爸聽說你的客戶里,好像有人擁有那樣的瓶。明知道有,卻不拿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定是因為東西昂貴,你捨不得拿出來,不,你一定是瞧不起榎木津干麿,以為他買不起——我那又笨又沒耐性的老爸這麼說,氣得火冒三丈。他真的生氣嘍,氣得耳朵都紅了。所以我這個做兒子的才代替他,心不甘情不願地上門來了,你懂了沒!」
榎木津這麼說。
我……該怎麼辦才好?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
「呃……是,我在電話中告知令尊花瓶的特徵,令尊立刻回說不需要了……我還以為令尊一定是從其他地方買到了……不是在說這件事嗎?」
今川站了起來。
我也低垂著頭,靜悄悄地入室。
雲井說著,站起來離開會客室。
「呃,這些浮世繪……」
中禪寺到了。
雲井在門外這麼說道,以恭敬得可笑的腳步踏進房裡。
他是在說剛才的那群女孩。
所以不能以如此一板一眼的演算法來計算價格,而這種地方,就是這類東西的價值所在之處——簡單明了地說,就是漫天喊價吧。
「不要緊的,你一定要拒絕啊!」雲井叮嚀說,「我說這話是為你好啊,今川。跟他們扯上關係,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知道了嗎?可是……那些人是哪裡的幫派?」
「所以明治末期的時候,正是炒作浮世繪大賣的時期。那個時候版木之類的還保留著。既然賣得好,那就印。沒版木,就雕,商人製作了一大堆浮世繪。這可不是贗品,是新的真貨。就是這樣的感覺。因為浮世繪是版畫,對繪草子店來說,只有新舊之差,沒有真品贗品可言……」
雲井的聲音變大了一些。
雲井張皇失措地就要跑出房間,卻注意到我,「啊啊,還有你吶。」這次又像個不倒翁似地漲紅了臉。
當我說「呃,一頭霧水」的時候,有人再次敲門了。「幹嘛?」雲井大聲說。
戰戰兢兢地看雲井。
「我現在就要帶回去!」
雲井伸手就要接錢,但榎木津突然收回鈔票。
和青瓷……一樣嗎?
雲井「哎呀哎呀」地狼狽不已,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應付榎木津吧。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榎木津似乎不耐煩了,冷冷地開口說:
「然後呢……?」
接著他敲了敲門。
今川昨天黃昏這麼說過,我只是把聽到的說出來而已。
「……我賣了幾個壺給與治郎先生。壺這種商品,就算進了也賣不出去。與治郎先生肯買下,真是幫了我大忙。」
我無可奈何,只好招呼道,「小的叫壺田。」可是為什麼只有我每次都用假名?這也算是自做自受嗎?
「啊……唷、唷。」
「那是從自家倉庫拿出去的東西,如此罷了。」
「怎樣?生意好嗎?」
「的確,待在你的店,學不到運籌帷幄,也看不到生意場上的勾心鬥角嘛。可是我原以為你是個雅士,結果意外地是個俗人吶。待在我這兒,就算只有氣氛,也可以感受一下古董是什麼樣的玩意兒吧。好,我答應下來了。那我忙得很,今川,你就回去吧,我接下來……」
待古庵給人的印象頂多是舊貨商兼賣一些茶器花器,相對於此,陵雲堂完全是一家以書畫及高級茶具為主的專門店,是一家有高級嗜好的人會來光顧的店。
「這個嘛……這麼深入的部分我就不清楚了。只是那些人找上門來,說差不多要回收債權了,請我順便去幫忙鑒定一下壺的價格。」
「遺憾的是,我從沒看過那樣的瓶吶。」
「你、你閉嘴,不要羅嗦!噢,失禮了。其實的確是有那樣一戶人家,自稱擁有砧青瓷的瓶的傳家之寶。這傢伙說的九*九*藏*書就是那戶人家……可是那是騙人的。」
「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明治三十年左右,浮世繪在英國賣出了高價。從此以後,身價是水漲船高。這玩意兒已經是現在咱們說的美術品了,有價值了。聽我這麼說之後再來看看,喏……很美吧?這是昂貴的藝術品啊。」
今川遞出包袱。
「您、您說那個,我也……」
「這、這……絕沒有的事!什、什麼瞧不起老爺,這太天打雷劈了……這一定是有、有什麼誤會……」
「啊,呃,是、是真的……」
「我沒有賣昂貴的東西。」今川說,「只是些便宜的壺和花瓶,不過因為量還不少,總價變得頗高。我把這些錢拿去補貼收購織作家收藏品的資金。」
說到我的待遇,果然還是接近奴僕。
「先別說這些了,你店裡那些不曉得是店員還是女傭,從剛才就一直在偷看這個房間,這對我來說問題更嚴重!你去告訴她們,要是她們那麼介意,直接過來坐到我旁邊還是膝蓋上不就得了!搞得人心神不寧的。」
「就是那堆壺裡面的那個。」
「有不是現在的現在嗎?我說現在就是現在。你果然還是不曉得時間就是金錢這句格言吶。時間就是金錢,慢了的話,每一個小時就降價一萬!哇哈哈哈哈,愈來愈廉價嘍!」
「嘖。」雲井啐了一口,「你這人就是太規矩了,這樣可不成。你也算是個商人的話,就別說這種自命清高的話了。福氣都溜光了。你就是這樣才交不到女人。連個酒家都不會上,怎麼幹得了這一行呢?」
「有、有的。呃,有個叫木場的彪形大漢過來……那個人非常凶暴。臉像這樣,四四方方的,手臂也粗得要命……他拍打桌子,氣勢洶洶。對,他還有槍。呃,他說要是我們敢告訴警察半個字,就要把我們的臭肚皮開個大洞,拿條繩子串起來。」
「所以說,希望您讓他偷。」
「壺……壺田?」
「……我、我也曾經去過山田家……對,是前天的時候去拜訪的,怎麼說呢,是為了觀摩學習,拜、拜託山田小姐呢,讓我看、看了壺……可、可是那裡只有壺……」
「肉筆的身上黏了層可能是贗品的爛泥。事實上在浮世繪這個圈子裡,就連版畫也有許多贗品,而且鑒定比肉筆更要困難許多。」
「……價值是製造出來的,是擱上去抹勻硬黏上去的。價值並不在東西本身,東西只是東西。」
「這怎麼能教?就算是你,我也不能教。這可不是用教的,是用偷的。」
榎木津說到這裏,突然對我說道。他的口氣完全是在對陌生人說話,但也有可能不是裝的,而是真的忘記我了,很可怕。我「呃」、「唔」地應聲。
這麼說來,今川昨天也去拜訪過山田家,那麼只有他剛才那句感想是事實吧。
「不行,一手交錢一手交瓶。辦不到的話,這事就告吹。」
我趁這時候匆匆詢問計劃步驟,但今川答道,「我也不太清楚。」
「壺田,你也看到了吧?根本沒有,對吧?根本沒那種東西。哪裡都找不到。我可是行家吶。不管再怎麼樣,要是真有那種東西,我絕對會看出來的。就算那裡的壺再多,我也認得出來。可是就是沒有。至少在我開始出入那戶人家的這幾十年之間,我一次都沒看過那種壺。那裡有多到數不清的壺,可是全是假貨,沒一個是真貨。」
「完、完全沒有參考價值。」我最後說。
是剛才提到的事。
今川殷勤有禮地答道:
陵雲堂恍惚了一會兒,很快地露出再鄙俗也不過的表情來:
「看不出來,對吧?你就先看一會兒,好好想想吧……」
原本前屈的陵雲堂一屁股跌坐似地往後仰去。
接著又轉回幾乎聽不見的小聲。
陵雲堂維持著伸出雙手的怪異姿勢,獵物被搶走,雖然是勉強沒有跌倒,卻也差點失去平衡,他大吼道,「快、快備車!」
「小、小的現在就去取貨。榎木津先生,可以請您……一道同行嗎?」
「是今年以後的事,所以是約半年前的事了……」
我想要抬頭,雲井卻按住我的頭,硬要我鞠躬。
「他這個人只懂得理論,完全不知實踐。他滿口美學、藝術這些空浮的話,卻不了解現實。可是我也沒有了不起到可以教訓人的地步。所以若是只讓他看我做生意的樣子,和一般舊貨商沒有什麼兩樣。如果他以為古董業就只有這樣,那就不好了。」
「你這人腦袋真不靈光。我說那個就是那個!」
「說這什麼窮酸話?你的堂兄弟還在干投機師時,可曾經帶來連我都大吃一驚的珍品呢。」
呵呵呵呵——雲井笑道。
我低垂著頭,勉強抬眼去確認,看見熟悉的名偵探正悠然坐在豪華的皮椅上。
「哦,原本的職業還真是危險呢。小哥,你怎麼會突然想踏進這一行?」
雲井叼著雪茄,「哦」了一聲。
「不管是花貓還是花狗,都不用了。」
「這跟假貨真貨無關。我老爸想要那個砧青瓷的瓶,把它賣給我老爸就是了。多少錢?」
沒有……真的沒有嗎?
這金額真是不上不下。胡說一通。到底是以什麼為基準決定的?今川說,就算是真貨,也只要三十萬到五十萬。若是假貨,頂多也只要五十圓到一百圓吧?另一方面,與治郎的負債金額是一千萬。
「對了,我想起來了。」
「這樣啊。」雲井闔上蓋子,「噯,好吧。只要讓他跟著我一天就行了,九-九-藏-書是吧。我懂了。話說回來,今川,你也真是會想些怪點子呢。」
「其實呢……這個人是我店裡前些日子新僱用的員工,叫壺田龜三郎。」
「你看看,這叫浮世繪——浮世繪不用說明,你也知道吧?噯,就是古時候的印刷品——版畫。若是現在的話,就叫印刷。這種東西,我年輕的時候,可是拿來貼紙門腰板,補紙窗破洞的。因為有很多張同樣的東西,標本就是紙屑。既然是紙屑,價錢也不可能貴到哪去——你會這麼想,對吧?」
「請您信任我。」
我自然感到疑惑。
「這是我準備的謝禮……」
「今川那裡沒有畫,對吧?那傢伙對畫很不在行吶。我們這裡是以書畫為中心,不過本來經手的是茶器。古董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可是說穿了就是賣舊貨的……」
這麼說的話……
接著他走進隔壁房間。
「我是想拒絕,可是我很怕。」
——峰岸?
「與治郎先生提起我?……你跟那個老爺子有往來嗎?」
「陵雲堂先生,我記得您和前些日子過世的一木町的山田與治郎先生從以前就有往來,是嗎?」
「喏,他不是有個女兒嗎?那個總是板著臉的老姑娘……」
「所以說,那是我跟誠志堂賣給他的。只是普通的青瓷,還有質感類似青瓷的壺罷了。全都是最近的作品。我們並沒有在箱子上動手腳,所以那不是贗品,可是是假的家寶。一文不值。」
「你真羅嗦!的確是有看起來很像的,可是那是假貨。老爺子說是他剛開始搜集壺的時候,誠志堂賣給他的。」
好過分的人。
——是中禪寺。
「他這個人的優點就只有嘴巴牢靠,他從小就以嘴巴牢靠出名。我會錄用他,也是因為他能守口如瓶。所以不管是檯面上還是檯面下……都希望您能讓他細細觀摩。如此罷了。」
「榎木津子爵老爺是小店的上上賓,我怎麼可能對他撒謊?如果那裡的壺是真貨,就算把那個女的綁起來,我也要搶來獻給榎木津子爵老爺。可是就是沒有,我說真的。你只會攪局,不要多嘴。」
「另一方面,還有一種叫肉筆畫的浮世繪。這隻有一幅,全世界只存在著唯一一幅。那麼這一定很昂貴嘍……?但其實肉筆畫賣不了多少錢。」
「……什麼?不,我要說的只有這樣。我不清楚金額。不,那太勉強了。黑道去恐嚇黑道,那怎麼成?萬一驚動警察就有得瞧了。所以啦,查出金額,付錢就是了。我不知道,頂多十到五十之間吧。什麼?這樣就沒賺頭了?關我什麼事。你的份自己想辦法。是你硬要湊一腳的。漏掉金主的也是你,你得負起責任。」
今川說道,做體操似地深深鞠躬,真的走掉了。
我「哦」了一聲,望向浮世繪。
甚至做到這種地步,還是要隱瞞那一家的壺嗎?可是……
「您說淑小姐嗎?她是與治郎先生的孫女。」
「可是那樣的話……版畫也……」
此人給我豪快之感,卻有種歌舞伎女角般的弱不禁風感。打扮和動作看起來都很優雅,卻處處流露出卑俗氣息。真是複雜的一個人。
我——儘管緊張得要死——卻差點沒笑出來。再怎麼樣,叫櫻田組也太好笑了吧。
「壺……?你從哪兒弄來那麼多壺?老爺子又買了那麼多壺嗎?那裡的壺又增加了嗎……?」
「真的嗎?」雲井拿下叼在嘴裏的雪茄。
我……
榎木津……
「那些是……假貨嗎?那裡面大概有十五個左右的青瓷……」
「然後呢?」
他可能是覺得長相這麼怪異的傢伙不會撒謊吧。
「不是這樣。」雲井說,「是賣不到高價。東西本身不會變,所以喜歡的人就會買。可是只有喜歡的人才會買,這麼一來,價格就上不去了。沒辦法定高價的東西賣不掉。就像我剛才也說過的,大部分出錢買東西的人買的不是東西,而是價值。這一點你可要牢記在心啊。」
「咦?那麼為什麼……」
就算叫我牢記在心,我也不曉得究竟要記些什麼好。
「所以,當肉筆就要紅起來的時候,贗品問題鬧上了報紙,不是嗎?版畫則是在鬧出問題之前,熱潮就先退了。因為沒特色了,所以後來也沒什麼人製作贗品了。現在的明治浮世繪就算知道是明治時期的作品,也有一定的價值。懂嗎……?」
雲井的模樣與其說撒謊,更像是打圓場。雲井有些充血的眼睛看我,那張龐大的臉湊過來,拚命辯解:
「多、多少,這……」
「至於為什麼,在老早以前——那是戰前的時候了,曾經有過犬規模的拍賣會。因為突然發現了很多肉筆畫。那個時候肉筆畫很受矚目,因為當時人們也漸漸厭倦版畫了。所以賣方便製作了豪華的目錄,邀請某人學的文學博士寫下讚不絕口的推薦文章,可是揭開來一看,竟然全是贗品吶。贗品被拆穿,當然拍賣會也泡湯了。而且推薦的博士也被媒體給批得一文不值。噯,肉筆畫只有一幅,所以很容易偽造。成品水準高的話,就算是博士也會受騙。因為這樣……後來肉筆畫的鑒定就變得相當困難。如果鑒定出錯,美術研究學者的權威會一敗塗地的。」
「呃,那個客人……」
「那種東西我一點兒都九九藏書不介意!不過要是他開始跳起舞或敲起太鼓就麻煩了,算了,那樣也挺好玩的,我不介意。不管那個,快點進入正題吧。你不知道時間就是金錢這句名言嗎!」
「呃……」這麼突然地問我,我也……「其、其實我是被美、美的深奧……」
「幫了你大忙……那個老爺子根本沒錢吧?」
我在瞎扯些什麼啊。
「習字?哦,書畫的話,老爺總是惠顧小店……原來是這樣啊。我聽到砧青瓷,不禁以為……可是砧青瓷的瓶啊……」
「……怎麼說呢,您只要吩咐一聲,小的隨時前往聽候差遣,還有勞您遠道而來,真是惶恐至極。令尊似乎也,呃,十分安康……」
「可、可是就像小的剛才說的,那是一文不值的貨色,雖然相似,但不是真正的砧青瓷,等、等於是假貨……」
「唔唔……在這棘手的節骨眼上……」
雲井輕慢地接下,輕慢地解開結,瞥了箱子一眼后,將蓋子打開一半。
昨天黃昏榎木津做出攻擊宣言以後,木場和中禪寺似乎在默默之中明白了各自的角色,也沒怎麼商量就解散了。
「我不曉得你弄到的是花貓還是花狗,但我那笨老爸要的是瓶,你找那種花字頭的東西來做啥?我爸要的是瓶,除了瓶以外的東西,不管東西再好,他都不會買的,就算是花虎也不買。他根本不懂陶瓷器,只知道習字而已。」
「唔,看在過世的雅幸面上,我也不能不相信你這個雅幸的堂兄弟……但這傢伙不一定可以信任吧?」
買這類東西的人,不是買有價值的畫,而是買畫上的價值——是這麼回事嗎?
「美?今川,你聽見了沒?他說美吶。明明是個配線工,說的話可真纖細。好玩好玩。還能說這種幼稚話是最好的。今川,那你把這位小哥帶來,是想叫我做啥?」
「可是……流氓竟然肯借錢給那老爺子。借了也無法回收吧?」
裏面擺滿了掛軸。
雲井講電話的對象,一定是幫山田家整合債務的惡質金融業者。我因為緊張過度,脖子幾乎快抽筋了。為了不被發現我在偷聽,我輕咳了一下,身子前屈。
「這樣嗎?」
「當然是這件事啦。對吧?那邊那個人。」
高利貸和古董商是一夥的。
「然後?」
原來如此……這下子……舞台就轉往壺宅子了。
「好。」榎木津站了起來,「我就來出個一百二十三萬吧。」
我很清楚。
我的視野中有著畫有傳統日式髮型女子的綿繪,但我什麼都沒有看進去。
「什麼組?」
「說錯了,是壺田,他姓壺田。可以讓壺田在您身邊服侍一天,讓他細細觀察您做生意的方法嗎?我想若是能夠陪在一流的鑒定師身邊,在一流的古董圍繞中度過一天,遍個庸俗的人應該也可以了解到這個世界的片鱗半爪。如此罷了。」
「我是壺田。」我答道。
「歡迎歡迎,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小的是雲井孫吉,讓您久等,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今年?今年以後又借了錢?他買了什麼?喂,今川……你賣了什麼昂貴的東西給他嗎?」
「啊……這個年輕人因為一些原因,也一起在場,請您不要介意。他會乖乖待在一旁……這個人是那個,呃……」
「對方和我們身分不同,千千萬萬不可冒犯了人家,知道了嗎?」
「你說的驅魔是怎麼回事?咦?瓶的祖宗?什麼?瓶的詛咒?契約要等到詛咒解除以後才能簽?……那女的怎麼搞的?她說了這種瘋話嗎?告訴她不能等啦,半秒都等不得啦。叫大黑的年輕小夥子過去,闖進去。咦?有祈禱師?」
「……那些人不是買古董,而是東西被那些人買去的話,就會變成古董。所以我們要思考那些人喜歡什麼?創造流行、價值,加到舊貨身上,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懂嗎?」
這……這場機關,是在為我撒的笨拙謊言收拾善後。不知不覺間,我的隨口胡謅與現實之間的隔閡被填平了。即使就這樣和陵雲堂一起前往山田家,我也不必在淑的面前撒新的謊來圓謊了。
可能是真的。古董商和黑道及高利貸成群結黨,究竟在打什麼壞主意,這我完全無法想像,但至少或許真的沒有砧青瓷的壺……
「現在……是說現在嗎?」
「家裡指的是屋子裡面嗎?當然進去過了,景象非常驚人。」
在雲井的頭上拍了一兩下。
榎木津從懷裡掏出一疊現金……
至於我,只被交代跟著今川去就是了。到了今早,我桉到了中心人物的連絡。因為是星期天,我想拒絕都不行。
我……想起了壺宅子那驚人的景象。
——為什麼要監視這個人?
今川似乎已經事先連絡,我們很快地被帶到裏面。會客室裝潢得很高級,不過裡頭陳設的翡翠和瑪瑙飾品品味低俗,顯得格外刺眼。
這是……叫做美人畫的浮世繪吧,說漂亮是漂亮,但我畢竟不可能懂。從製圖工的眼光去看,至多是佩服線條很漂亮、細節處理得很精采而已。雲井再看了我一眼,說:
——他在和誰講電話?
這熟悉的聲音和內容……
「因為沒有鑒定書……就算作品好,是真貨,也賣不出去嗎?」
仔細想想,木場雖然身為公僕,卻也是那群可疑之徒的同夥之一吧。若是借用益田上回的話來說,就是玫瑰十字團一夥。中禪寺說他九-九-藏-書不記得曾經加入過那種團體,不過從我這個外人來看,要說他是裡頭的中心人物也行。
這個情況……得加油添醋一下才行。
外表看起來沒有差別啊——雲井納悶地說。
「就是沒有啊。那個老爺子說有,可是我都找過了。你以為這位先生是什麼人?他可是前華族榎木津子爵大人的公子啊……」
隔天……我和今川一起去了狸穴的陵雲堂。
「嘖。」雲井咋了咋舌,說,「好吧、好吧,我懂了,你回去吧。」
靈外似乎被今川迫力十足的臉孔給懾住,身子略微往後退了一些。
「我不是什麼龍頭虎頭。」
每一幅看起來都一樣。
「啊……哦,那個砧青瓷的花瓶,是吧?那可真是費了我好大一番工夫。雖然小,但也是戰禍中倖存下來的名品,又是織田家出來的。小的接到令尊的委託……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但小的只花了短短一天就找到了……」
中禪寺是預測……雲井會在今天拜訪壺宅子嗎?我的任務,是緊跟在雲井身邊,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嗎?
「啊!呃,你是……」
真的站起來了。他要回去了。
「請讓壺井……」
「壺很便宜的,不過與治郎先生好像有一些負債。」
榎木津指住陵雲堂頭上。
「那種東西丟著別管了。」古董商草率地說,「全都是贗品。別羅嗦了,快跟上來……」
「哦,我剛才突然想到,與治郎先生生前經常提起您的事。那麼我告辭了……」
「這、這還用說嗎?我從戰前就和那個老爺子往來,是老交情了。我也賣了他不少東西……就像你說的,會買壺的幾乎只有那個老爺子。再說,上一代持有的書畫之類的,也都是我幫忙變賣的,我們緣份不淺啊……」
不知為何……雲井窮追不捨。
雲井露骨地吃驚,退到一旁,向今川招手。今川順從地在雲井旁邊端正地坐下。話說回來,今川怎麼會突然說起這番話?這……是什麼圈套嗎?
「黑市正呢?黑市正在做什麼?一起驅魔?少開玩笑了……」
「壺井?不是壺田嗎?」
我悄悄回頭。雲井露出信樂燒的狸貓像般的表情,說:
「都問完了嗎?您這麼忙碌,我卻說了多餘的話,真是對不起。那麼我告辭了……」
「請……請讓小的賣給您!若是那個就行的話,小的立刻奉上!哎呀……不愧是榎木津財閥的龍頭,出手不同凡響……」
「是的。與治郎先生好像拿土地和房屋做擔保。」
「啊……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雲井說著,將看似浮世繪的東西擺到中央的玻璃桌上。
「重點是契約。」雲井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快點簽下契約就沒事了吧?你說什麼?跟他們說本來不知道,付錢給他們,事情就圓滿解決啦。咦?你說什麼?」
今川的態度則輕描淡寫,外表毫無變化。
「呃,山田……」
仔細想想,不管再怎麼優秀的畫作,都一樣是一張塗了顏料的紙張,若論原價,什麼樣的畫都貴不到哪裡去。即使要附加,也只有製作時耗費的人事費用而已。人事費的話,只能以人數和時間來計算,但繪畫的情況——雖然我不懂——不過例如畫一條線,也有可能得花上好幾天才能下筆,而且也不一定花時間就能畫得好。
「一流的鑒定師啊……」
「櫻田組是戰後開始嶄露頭角的新興黑道組織。他們和古老傳統的黑道不同,走美式路線,完全不講江湖義氣,非常可怕。我也很害怕……不過就像陵雲堂先生擔心的,若是置之不理,淑小姐可能會遭遇危險。我也是這麼擔心,才向陵雲堂先生提起這件事,如此罷了。」
信口胡謅也該有個限度,沒想到今川也是榎木津和中禪寺的同類。
「就算您遭么問……對了,昨天說是借錢給與治郎先生的流氓來過我的店。」
「啊,是我。」靈井悄聲說,「……喂,你,就是你……還問什麼事?思,不,不是那樣。喏,債務啦。你說全都整合好了……不,根本沒整理好。你漏掉了。咦?什麼你查過了,你這蠢蛋!對……對啦。不是小筆的。你一定以為只有小筆的,才會漏掉了吧。對,金額很大,而且是相當惡質的地方。咦?不是,是黑道,道上兄弟。騙人?這可不是騙人。你快查啊,櫻田組。櫻花的櫻,農田的田……」
雲井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欣喜神色。
雲井露出意外的表情:
——榎木津看得見嗎?
今川一本正經地這麼說。
今川像頭動物似地一個鞠躬……
「笨蛋很強健的。」
「唔……」
我好緊張。
我對了解浮世繪的真偽當然沒興趣,也不想學習古董的真髓或做生意的竅門,所以確認雲井拿起話筒后,便背對著他,假裝在看浮世繪,把整個背部當成了耳朵,窺伺雲井的動靜。
「他直到上個月都還是電氣配線工,對古物買賣是個門外漢,什麼都不懂。」
「可是那裡有疑似青瓷……」
「這、這話意思是……?」
「是那個……織作家的收藏品之一。」
「咦?」
「土……」雲井慌了手腳——看起來。「土地……?那根本無效啊,今川,那是騙人的。那老爺子早就欠了一屁股債,我、我記得抵當權的優先順位是先借錢的……」
「希望您教他做生意。」
「咦?」
「真的有黑道找上店裡嗎?」雲井這麼追問。
「什麼?你說你的店,是古董今川——不,待古庵嗎?他們找上待古庵?這又是為什麼?喂,今川,你九_九_藏_書先坐下來。」
「就是山田家的事啊。」雲井說。
「……可是光賣舊道具,賺不了錢。道具是為了使用才買的,對吧?所以舊貨的價錢會比新品便宜。會買貴東西的是茶人。而畫呢,是一些好事之徒會買。這是嗜好,是浪費。雅士喜好的東西,就算貴也賣得掉。那些人不是在買茶碗或字畫……」
——櫻田組。
「可是山田……」
「哦,李朝的茶碗啊。這怎麼來的?」
「拒絕吧,別跟那種人扯上關係。」
「騙人?怎麼會……」
「小……小的遵命!」
「我說啊……」榎木津身子往前傾。雲井也探出身子。我也跟著這麼做。「這個人是門外漢還是羅賓漢都跟我無關。我老爸交代你去找瓶,對吧?」
「榎……」
「那,你今天來有什麼事?」雲井問。
「陵雲堂先生才是,怎麼會想知道這些?」
「咦!」
茶端出來之後,我們等了十分鐘。
「哦,我記得……好像是櫻田組的……叫木場什麼的……」
門的另一頭響起八成是傭人的聲音。
「……喂,今川,我真的得把他帶到每個地方嗎?喏,我也有許多我的商業機密啊。」
雲井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望向我,表情一瞬間暗了下來。
「連、連槍都有?難怪今川會怕,那是貨真價實的黑道吶。搞什麼,可惡,混帳東西……喂,你過來一下,我給你看看浮世繪……」
雲井笑得異樣刺耳:
「什麼?」雲井說。
「我那笨老爸說,那種東西不用了。沒聽到嗎?」
「壺、壺田。我說啊,壺田,剛才待古庵——今川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
「不好。我只是個吃不飽餓不死的舊貨商罷了。」
「我特地過來買呢,快點賣給我吧。」
雲井前往的是最裡面的房間。
「不過這是個重要貴賓,千萬不可以失禮……對了,你就閉嘴,一句話都別說吧。」
就和上次一樣,我完全不了解榎木津和中禪寺究竟有什麼企圖。
「什麼?」
這樣啊。
雲井那張大臉湊近今川:
可是雲井當真了。
「啊,呃,那……請問何時送去方便……?」
「這些也是……有一半都是贗品。是今年才印的。」
今川……露出一張逗趣無比的表情問道。
峰岸金融嗎……?
「一、一百二十……」
「怎、怎麼樣,壺田,了解不同了嗎……?」
「你說流氓……是哪個幫派?那不是很恐怖嗎?他們總不會是要你還錢吧?」
今川原本就要離去,突然「啊啊」一聲,回過頭來。
很快地,一個穿著染有家紋的和式褲裙,叼著雪茄,長相就像把吉田茂用紅茶染色般的男子,以極其不可一世的態度走了進來。
「我要那個。」
「可是那棟壺宅子……」
令人不甘心的是,榎木津只要默不作聲,吃香的程度可以媲美電影明星。店裡的女員工為了突然造訪的美男子,一定正吱吱喳喳吵鬧不休吧。
原來是這樣的機關啊——我總算恍然大悟。
「現在。」
我不曉得有什麼事。
「我說我要那個。」
雲井說道,背對我移動到房間角落的電話去了。
「……對。沒聽過?不,我也……聽說是新幫派。笨蛋,你多學著點吧,記下來啊。這也攸關你的性命啊。聽說他們宣稱老頭子用土地房屋抵押……沒問題?問題可大啦。要是那種道理說得通,黑道就不叫黑道啦。你那兒還不是一樣?債權你用多少錢買的?半價以下吧?那個時候你不是利用了大黑組嗎?峰岸……」
「所以呢?」
「是、是的……」
……只是,看起來像昨天才剛印好的話,就不會有價值。因此把它拿到大太陽底下曬、用煙熏、拿篦子刮,拍一拍搓一搓,就可以製造出恰到好處的古色。我得聲明,這可不是製造贗品,只是這樣客人才高興,所以才加工。因為這些客人是愈貴愈高興,所以才透過日晒和煙熏來製造價值。這種東西多不勝數,所以鑒定才困難吶。「
「我還沒有回覆。」
「負、負債……當然有吧……你進去過他家裡嗎?」
「真的嗎?」我問。
我就要發言,卻被雲井伸手制止了。
「今、今川先生……呃……」
他完全是遮掩——或者說想瞞混方才的電話。
那樣豈不是沒有差別了嗎?
今川用那張完全讀不出內在的臉繼續撒謊。表情上完全不會顯現出動搖、狼狽、喜怒哀樂,在這種情況真是有利。
大黑組和黑市正……全都是一夥的嗎?
這個人就是……陵雲堂老闆雲井孫吉。雲井看到今川,「呵呵呵」地以下流的聲音笑了。
「總之你也……」古董商格外大聲地說到一半時,突然響起敲門聲。雲井慌張起來,說了句,「我等會兒打過去。」放下話筒。
我絕對不想跟這種人交朋友。
可是十到五十沒有賺頭云云是什麼意思?他們不是可以賺到一千萬嗎?
雲井以嘶啞的聲音重複「櫻田組」之後,低喃道,「是別組啊。」
說到這兒,我發現了。
不管了,你跟過來——雲井說。
聽起來很像借口。
我直覺今川一定是在笑。可是看在雲井眼裡……應該只是同樣古怪的表情而已吧,實際上也幾乎沒有任何具體變化。
「山田……唔……是有啊,怎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