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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番 山颪玫瑰十字偵探的憤慨 第二章

第三番 山颪玫瑰十字偵探的憤慨

第二章

被稱為常信的僧侶瞄了一眼背後,說:
「反過來說……只有這點程度是吧。」
我偷瞄了中禪寺一眼……古書肆正在瞪我。難道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亮澤和尚人在那裡嗎?」中禪寺問。
「呃……這……」
我啞口無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是那樣?」
這是當然的,連我都想問了。
「可是中禪寺先生……其實貧僧也想知道為何您會如此認為……」
「對中禪寺先生說這種話,或許是班門弄斧,不過禪寺的修行真是嚴酷非常。特別是暫到的修行,更是嚴格至極。剛入山的雲水之中,也有不少沒出息的人受不了而逃離,偶爾也有些荒唐之徒,怠於作務,或逃掉修行溜下山。可是亮澤從來沒有這樣過。」
「看,你是認真的。只是榎木津什麼都不記得,你的記憶力又只有蚯蚓程度,再等下去都要忘個精光了,我是在警告你啊。你就全告訴他,請他幫忙你記著吧。」
他用的是過去式,這表示現在不同了嗎?
中禪寺雙手插在衣袖裡,叼著香煙說:
關口的臉頰在笑,眼神卻顯得空虛和陰鬱。
關口支吾個沒完,中禪寺可能不耐煩了,他露出厭惡的表情,「是屋子太臟嗎?」
「實在是……您究竟是何方神聖……?」
「沒錯,那是個日本畫的大家。據說在畫壇是位頗知名的名士……可是中禪寺先生,您怎麼會知道……」
中禪寺無視於關口,突然開口了:
「根念寺?」中禪寺發出奇妙的聲音。
「還有你記得啊。」關口說。
十八年雖然不算短,但要忘個精光,也太短暫了些。我認為這個情況,關口的反應是正常的,但關口卻接著說出古怪的話來:
「……嗯,我和亮順師父只見過兩次,他是位溫厚的老師,與其說是禪者,說是雅士更貼切吧,嗯,是個相當高明的禪師。就如您所說,他擁有許多名品。」
「原來如此。」中禪寺點點頭。
可是被人損得這麼難聽,卻絲毫不否定,他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別人對他的唾罵全是事實嗎?
「也曾有伙房的經驗嗎?」
「是……書畫嗎?」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草率地打了招呼。
就算他再怎麼敏銳,也不可能預知我要過來,在這兒埋伏我吧?
「呃……在本山……我們負責過所有的作務。」
儘管我這麼想,但傳聞說中禪寺這個人會使什麼可疑的陰陽之術,不能大意。
「不是箱根山,是越后。」
「喂,等一下,京極堂,什麼叫不認識?你該不會說人家忘了常信師父吧?不,總不可能有這種事……」關口窮追不捨。
「十八年……這麼久嗎?」我禁不住驚叫出聲。
「……或者說,一開始對方的感覺是,如果貧僧的身分沒問題,隨時都可以轉請亮澤聽電話。可是如果亮澤早已去世,應該一開始就會這麼明說才對,當時貧僧也這麼納悶。真是古怪非常。」
「還有什麼?……你在中野除了我以外,應該沒有其他認識的人吧?而你又不是為了工作而來,那就表示你是來找唯一的熟人——我。可是……看你的樣子,不像是要來買書,更不像是來托我驅魔。不對嗎?」
「對方告訴您亮澤和尚為何過世嗎?」
「不,我想雪繪平常會打掃……」
中禪寺從懷裡抽出手,重新交抱起來。
「哦,我得在黃昏之前前往今天寄宿的的世田谷的寺院。若要貫徹順應社會的宗旨,就有許多雜事得處理。所以時間並不多……」
「啊啊,京極堂,在那裡。」
「變了吶。不管是城鎮還是文化,全都變了個樣。也是因為中間經歷過戰爭吧,噯,無論所見所聞,都與以往大相徑庭。貧僧只是驚訝無比,花了半年才習慣。噯,這暫且不提,貧僧在前往箱根之前,曾去信亮澤,雖然收到了回信……可是就這麼再也沒有連繫了。貧僧十分挂念。」
他講電話時的感覺一定相當奇妙吧。
「您知道嗎?」
「就算我記得,誰要告訴你。喂……」中禪寺叫了無法插嘴兩人對話的我一聲,「這傢伙連想起今早吃了什麼都得花上三天,不只是這樣,就算想起來了,也會把這三天吃的東西跟今早吃的東西記憶混在一起,結果還是搞錯。一發現自己弄錯,還會撒謊瞞混過去。雖然他不是惡意騙人,可是滿腦子只想先敷衍過去,結果又信口瞎說。如果這樣的對象也行的話……可以請你向他打聽事件的概梗嗎?」
「哦?是檀木津先生的相識啊。」
「是的。貧僧以為亮澤當然就在電話旁,接電話的僧侶正在轉告這件事,不想半刻之後……說是住持的亮順師父出來接電話了。這位是亮澤的父親,貧僧也在二十年以前見過兩次……」
看來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事吧。
倒霉的小說家關口巽……
「真不妙吶……」中禪寺呢喃。
「怎麼連絡?」中禪寺問。
「聽起來也不完全是玩笑。你外表一副老實樣,實際上卻是個大騙子,膽小得要死,卻又卑鄙無恥,最後總是選擇最輕鬆的路走九九藏書,不是嗎?噯,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可是如果你打算把那些經歷寫成小說的話,最好趁現在先找個人說說,或是記下來。這豈不是個好機會嗎?」
中禪寺像要看透我的表情似地瞄了我一眼后,大步走了出去。常信和鐵信跟了上去。我一陣困惑,然後跟到關口旁邊:
那裡就是關口家。
「嗯……難得常信師父過來,總不能站在這兒聊,我是沒問題……」
「若是要委託偵探工作,你會直接去那傢伙那裡。而且我昨晚跟榎木津通過電話,掌握了對方的狀況。從這狀況來看,榎木津會派你過來我這裏也不太可能。另一方面,榎木津最近經常上些奇怪的雜誌。你和他關係匪淺,當然會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吧。可是你也知道榎木津這個人,非常明白直接找他問話,是多麼徒勞的一件事。所以你才會找上我這裏……」
常信思忖了一會兒。
「恰好,我來介紹……」
「他曾經擔任過典座嗎?」
「哦?」
此時中禪寺望向老僧背後的巨僧。
看來他抱持著無論碰上什麼樣的對待,都要參加對話的態度。
上了年紀的僧侶右肩略為下垂,但姿勢威風凜凜,相貌又有些不可捉摸。巨漢則是額頭突出,一臉異相。感覺就像弁慶
接著便看到一戶木板牆只到腰部的小平房。
「貧僧就略去開場白,直接進入正題。就是……武藏野有個叫南村的地方,那裡有一座禪寺。」
「不是,可是貧僧也實在……」常信納悶地偏著頭。
「別這樣啦,京極堂……」關口在額頭擠出皺紋,露出打從心底困窘的表情,「你這樣說,人家豈不是會當真嗎?」
關口這麼說。
他比我更習慣這種發展。
「其實是發生了一件貧僧怎麼樣都無法釋然的怪事。」
「是啊,我將英生托給師兄,和鐵信兩個人一起入山了。噯,離開塵世那麼久的日子,感覺就像浦島太郎吶,但轉念一想,既然都已遭世人見棄,乾脆發起一念。不過貧僧打算從暫到重新做起,甚至準備了願書,請求入山入堂……但本山就是不肯讓我這個朽和尚重拾初衷吶。」
「我、我是那個、呃、中禪寺先生的朋友、偵探的……」
這下子我更是無法提出多餘的問題了,這個人實在難纏到家。
男子以駝著背伸出頭的姿勢,微微傾斜著身子行了個禮。臉上與其說是在笑,感覺更像在害怕。
中禪寺笑了好一陣后,說:
「若是亮澤和尚的父親,年紀應該相當大了吧?」
中禪寺的預測全說中了吧。
「嗯,噯,是這樣沒錯。他們有了點可笑的誤會……」
「那是開玩笑的。」
「咦?」
「那伙人不管經過多少年……都不會變的。」
「這樣啊……」
常信苦笑著說:
中禪寺冷冷地盯著我:
上了年紀的僧侶那張難以捉摸的青黑色臉龐乍然笑開,靈巧地穿過人群,在中禪寺面前停步。
「哦?茶會啊?」
「是的,他二十年前就已經五十齣頭了,現在也超過七十了吧。住持告訴貧僧,說亮澤已經過世了。」
常信也在苦笑。
「原來如此,這樣啊。寒舍距離這裏得花上三四十分鐘。關口家比較近吧。若是時間不多,就去那兒吧。關口,可以吧?」
「就是啊,京極堂,你快點揭開謎底啦。」關口不服地說。
「原來如此。」中禪寺說,雙手揣進懷裡。
「什、什麼東西不妙?」
「哦?」中禪寺應和。
「要把實際的命案畫成連環畫,演給小孩子看嗎?」
中禪寺故意指著我這麼說。
常信抬起頭來。
「不……既然是戰死,也已經過了八九年。再怎麼說,貧僧都在龍宮城裡待了十八年,這讓貧僧心有愧疚。貧僧心想,或許在認識亮澤的人裡頭,不知道他已經過世的只有貧僧一人。」
「感覺好像在給動物相親吶。話說回來,若是你想打聽那類事情,這個人再恰當也不過了。大磯的事件他也從一開始就參与其中,白樺湖的事件里,他更是擔任那位名偵探的左右手,大為活躍。他甚至一度被冠上殺人嫌疑,被押進牢里。是個千錘百鏈的反社會人士。」
「不清不楚?」
結果關口直到最後,都只是屈著腰在那兒瞎打轉而已。
「聽說亮澤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
「我才沒有故弄玄虛,是你太急性子了,關口。你看看人家,不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聆聽嗎?資訊這東西,要等到全湊齊了才能開始分析。缺損的資訊無法read.99csw.com導出結論,只能導出推論。就算符合邏輯,還缺少證據的時候,就只是假說,就算在假說的階段就公開推論,也無法期待有什麼建設性的發展。他就是明白這一點,才會默默地聆聽不是嗎?」
「是的。一開始貧僧請求轉接電話時,對方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
這真是神機妙算了,我驚訝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我本來想說「委託人」,但還沒全部說完,就見中憚寺板起了臉,我急忙把話吞了回去。
「然而,」常信露出奇妙至極的表情來,「貧僧遇到了一個人,說古井亮澤還在人世。」
「貧僧……打了電話。貧僧查了一下,根念寺竟然牽了電話。然而……我們雙方卻無法溝通。」
「有嗎?那麼……」中禪寺說完后,摸了下巴說,「常信師父,那位亮澤和尚卻說不認識您……對吧?」
關口即使對年紀顯然較小的我,也用敬語恭敬地說話。但是他可能說話的時候嘴巴開得太小,也可能是姿勢不對,發音不明了,音量也不穩定,語尾無疾而終,實在很難聽清楚,我不得不再三反問。
「這樣啊。」
真是件離奇古怪的事。
關口含糊其詞,望向我。
「那麼……常信師父,今天您的時間……」中禪寺突然放低聲調問道。
「是町田一帶嗎?」關口說。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過去打招呼,中禪寺似乎非常驚訝。
「南村……是與神奈川縣的交界處嗎?」
我總有股不好的預感。
中禪寺說,再次看了我一眼,那張臉像是在說「真吃不消」。但他的說明大致上都對,真教人傷心。
我再次感到佩服。
「有什麼不方便嗎?」
「他非常認真修行?」
「為、為什麼你會……」
中野是個暗淡的城鎮。
「這是我的熟人——傳聞中的關口巽老師……」
就在中禪寺說完的瞬間,人群從剪票口蜂擁而出,大概是電車進月台了。
「不是不是。」中禪寺露出厭惡萬分的表情,「怎麼可能到處都有那種荒唐無稽的事?我說關口,你最好不要像那樣什麼事都拿自己當基準去看。因為自己老是丟三忘四,就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常信師父,別管他了,怎麼樣?亮澤和尚對您……」
他真是個如同傳聞——不,更勝於傳聞的人物。
把這樣的對象塞給我,我也傷腦筋啊。
「就像……浦島太郎嗎……」關口說,「……變了很多嗎?」
常信似乎吃了一驚:
很快地,一個穿著和式連身圍裙的清瘦女子從家中走了出來,應該是關口的妻子。和事事茫茫然毫無頭緒的丈夫不同,她看起來非常穩重,可是我總覺得她看起來有些寂寞。
「恰好就在十天前,貧僧決定上京,所以暌違十八年地連絡了亮澤。」
「您真是明察秋毫。貧僧直到前天都還待在鎌倉的末寺,就是那座寺院的檀家代表告訴貧僧的。」
「話說回來,我聽到傳聞,說常信師父入了山,是嗎……?」
可是對方的招呼比我更草率。中禪寺以邪惡的表情交互看著我和關口,不懷好意地兀自笑個不停。
關口一臉窩囊相,低垂著頭。
常信大笑,答道:
「噯,也就是……」
的確,如果常信所言不假,那個叫亮澤的僧侶說他不認識常信,就太奇怪了。
他意外地踴躍發言嘛——我心想。
中禪寺和夫人商量之後,俐落地主導場面,他先請常信和鐵信坐下,也要我自個兒找地方坐。一會兒后,夫人端茶過來了。
關口看到自己家,朝我行了個禮,小跑步穿過前面一行人,慌慌張張跑進屋裡去。這人真的是毛毛躁躁的,用不著慌成那樣吧。
「本人沒有接電話嗎?」
「嗯……接電話的大概是年輕僧侶,我覺得那個時候亮澤本人就在旁邊,指示接電話的僧侶說不知道。可是……看來……」
中禪寺問,常信再三點頭:
「他也非常熱心鑽研學問。可能是因為個性耿直,人也不怎麼起眼……但貧僧與他十分合得來。當時貧僧是個愛好辯論的張狂雲水,經常和他議論……他真的非常熱心向學。」
「貧僧能有今天,全是托各位的福。不管再怎麼感謝,也道不盡貧僧的感激……啊啊,貧僧明白,要報答這份恩情,必須在達成貧僧的志業之後。那麼……今天貧僧會連絡兩位,不為其他……」
「聽見了沒?就連以小孩子為對象的連環畫畫家,都日夜砥礪,磨練自己的作家能力,你也稍微效法一下人家,去取材一下怎麼樣?每天凈是吃飯煩惱睡覺呻|吟,寫出來的都只有哈欠嘍。」
榎木津旗下一伙人盡皆誹謗、嘲弄的奴僕中的奴僕……
我覺得這未免巧過頭了,連招呼都草草了事,劈頭就這麼問。
他的年紀應該比中禪寺大上許多。而且身分——僧侶的話,該說階級嗎?——看來也相當不凡。簡單地說,他看起來像個大人物。中禪寺竟是連這樣一個僧侶都得向他行禮如儀的人嗎?
中禪寺的表情變得更苦,瞥了我一眼后,假惺惺地說著,「噯,就是這麼read.99csw•com回事。」一副之前都把我給忘了似地——他明明不可能忘了我——把我拖到常信前面,說:
「這位……要……」
然後……我大吃一驚。
「可是就算是那樣,也沒有那樣應對的道理啊,對吧?」關口瞄了我一眼。
「那麼……就是與榎木津有關。因為你和我的關聯就只有那傢伙。那麼……這樣啊,原來如此,依時機來看,跟大磯的殺人命案有關……對吧?」中禪寺說。
「是啊。被分配到的與其說是作務,更接近職務。不過不管什麼樣的工作,都一樣是修行……我現在被派遣巡迴全國。」
關口做出看似害羞的不可解動作,別具深意地答道,「也不算好啦……」
「那位亮澤和尚也是?」
「有稀客來訪,我們是來迎接的。應該就快到了……」
「你也……非來不可了。」
「根據嗎……?」中禪寺含糊其詞,「根據……嘛,我看……這果然還是只能拜託榎木津了。」中禪寺這麼說。
「不……不是那樣的。我、我那個朋友呃,非常講究,很拘泥於那叫什麼……作家性嗎?還是原創性?說什麼凡事,呃……都需要真實性……」
雖然事不關己,但我覺得可以想像。我說出我大略的想法,關口便悶著聲音笑著說:
「禪僧的話,每個人都做過,所以……」
「您說亮澤嗎?」
常信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依序看了看我和關口。
既然他會驚訝……看來他並不是在埋伏我。
「沒有的話。我想常信師父也知道,我的店沒什麼生意,至於關口,連失業者都比他還忙;而且我也很想念常信師父,請千萬不要客氣。再說,這個人雖然是榎木津的手下,也不是正式的部下,唔,要說的話……算是那個偵探的被害者吧……」
「應該說亮順師父是透過這樣的活動,與社會維持連繫嗎?修行僧很容易與社會脫節。因為都叫出家了,與世俗隔絕是理所當然,而且修行又是個人的事情。若是一心求道,就無暇理會檀家信徒吧。貧僧年輕的時候也這麼想,瞧不起葬式佛教,認為為了招攬信徒而四處奔走的教團愚不可及。不過在箱根山中被迫修行孤高的禪之後,結果貧僧對僧侶的存在方式也起了疑問……不過當時貧僧是另一種想法。畢竟當時的貧僧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啊。」
「……還是怎樣?難不成你要說是記憶被竄改、被|操弄了嗎?」
「中禪寺先生,這位是……」
「我想……亮澤和尚已經過世了。而且也有可能……不是戰死的。」
「常信師父……」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雖然這麼認為,但我並未實際聽到電話里的內容,無法判斷任何事。
一個扮相氣派、上了年紀的僧侶,和一個頭戴網代笠、身形高聳入雲的年輕僧侶正一同走過剪票口。
「這個人……呃,噯,算是榎木津的手下之一吧。」
「是的,他在昭和六年回到根念寺。後來我們也魚雁往返,一年會見上幾次。」
「和那些傢伙待在一起,正常人看起來反而愚蠢。愈是正常人,看起來就愈像傻子……」
關口說到這裏收了聲,露出困窘的表情。的確,這群成員也不能進咖啡廳吧。穿便裝和服的人與兩個和尚,再加上一個行跡鬼祟的男子……太詭異了。
「關口遝是老樣子,過著驚濤駭浪的人生。重要的是,常信師父似乎也別來無恙,真是太好了。現在……咦?」
「這也是情非得已吧。」
我想像起三名年輕僧侶的模樣。
「哦,有亮順師父、亮澤,還有……根據貧僧的記憶,只有一名年輕僧侶吧。」
——箱根。
我往關口指示的方向望去……
年長的僧侶以極為恭敬的動作向中禪寺鞠躬。
男子發出「嗚嗚」的模糊聲音。
「禪茶,也就是所謂的侘茶。我聽說不只檀家信徒,也會招待當地人士。貧僧也被招待過一次……當時貧僧不太懂,但現在懂了。」
中禪寺和常信邊聊著深奧的話題邊走著。鐵信默默地跟在後面。我和關口肩並著肩,走在稍後一些的地方。
「有什麼關係?遭是事實啊。再說你不是曾說最近你就要像華生博士那樣,把自己參与過的事件寫成偵探小說嗎?還說不用自己想情節,輕鬆得很。」
「無法溝通?什麼意思?」關口問。
「常信師父,真是抱歉,因為您看起來窮於說明,我忍不住插嘴了。這一點我晚點兒會說明,可以請常信師父先繼續說下去嗎?」
然後她向常信和我寒喧道,「歡迎,我是關口的妻子。」熱情地請突如其來的奇妙訪客進屋。
「夫人呢?」
「哦,好像是有個叫亮澤的人……」
而且對方最初的回答是亮澤說他不認識常信。若是人都已經死了,哪還有什麼認識不認識?
「不過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貧僧在昭和十年進入箱根山,後來十八年之間,完全與世隔絕,和下界完全沒有交流。九九藏書當然,這段期間也沒有與亮澤連絡。」
「這樣啊……」中禪寺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二十年前……那座根念寺里有幾名僧侶?」
「那麼……那個人是個相當知名的名士吧?是政治家……還是藝術家嗎?」
「好……好久不見了。倒是中禪寺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裏?」
「關口,好了,你快點坐下吧。這樣怎麼談事情?」
「貧僧是這麼覺得,可是……」
「告訴您這件事的……是檀家嗎?」中禪寺揣著手問。
被稱為鐵信的巨僧取下網代笠,默默地行禮。中禪寺笑了,「這樣啊,你看起來很好,太好了。」巨僧雖然面無表情,但視線稍微柔和了些。雖然不到微笑的地步,但感覺不出敵意。
聽說關口與中禪寺是舊制高中的同窗。把榎木津介紹給我的罪魁禍首——大河內也是他們的同學。怎麼一堆傷腦筋的人就那麼恰巧湊在一塊兒?而且榎木津又是高他們一年級的學長,真不曉得他們在學中是什麼情況。
不過我覺得這實在難說。
「亮澤也不是很贊同的樣子。」常信說,「茶會也一樣,但亮澤似乎特別厭惡美術品的搜集。亮澤曾經說過,拘泥於物品是蒙昧至極的事情,茶應該用來喝,花應該用來插,書應該用來寫,卻把它們裝飾起來觀看,甚至用金錢衡量它們的價值,真是豈有此理……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將茶道的源頭吃茶法帶入本邦的就是榮西禪師,而且茶道之祖村田珠光也是一休禪師的徒弟。利休所提倡的和敬清寂,也是反映禪的精神。將裝飾于佛器的花插|進瓶中,推廣開來的也是禪寺,所以花道的根源也在於禪,庭院和墨寶也與禪僧密不可分吶。可是若是將這些事物當成一門藝術,就與禪心斷絕了……不過我想這才是正確的。而亮澤對這些事物更是厭惡到了極點。」
「懂了……?這意思是……?」關口問。
「對、對了,中禪寺先生,呃……你們兩位怎麼會一起出現在這裏?」
我儘可能簡略地說明我和榎木津身不由己的關係。
「這……」常信似乎在斟酌該怎麼說,「……要怎麼說才好……」
「這是您一貫的做法呢。」常信說,「噯,就像中禪寺先生說的,貧僧光是報上名字,並無法請寺方轉請亮澤聽電話。噯,那個叫電話的玩意兒,乍看是樣利器,實則是個教人心急的道具吶,宛如隔了一道牆在問答。僅靠言語傳達、揣摩,感覺既曖昧又不可靠。所以呢,噯,貧僧也有些混亂起來:心想莫非亮澤忘了貧僧,便接著說明自己是二十八年前一同入山的僧侶。結果這次對方要貧僧稍等。」
「呃……可以嗎?」
有什麼好笑的?真教人在意。
「知道了,別催成那樣。在這之前,常信師父,我有幾點想要請教您……那位亮澤和尚,修行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僧侶呢?」
我們一行人從大馬路爬上略為寬闊的坡道,進入當鋪旁邊的小徑。在潮濕的小徑走上一會兒后,碰到一道變形得相當厲害的老竹牆。然後從那裡右轉。
關口坐下以後,常信重新向兩人行禮,恭敬地致意。
「什麼啦,京極堂,你為什麼老是那樣故弄玄虛?」
「貧僧並非隸屬於寺院的和尚,所以在本山待了五年,後來在其他寺院待了五年,然後被派往箱根……不過老家是寺院的僧侶,似乎修行三年左右,就會回去各自的寺院了。」
我……竟被那個倒霉天王給同情了。
常信的表情……突然明朗起來,他也認識榎木津。
僧侶接著也向關口寒暄,真是群底細不明的傢伙。
集全世界不幸於一身的男子……
「我說你啊,我就住在中野,我會來中野車站一點兒都不奇怪吧?倒是你,怎麼會跑到這兒來?看起來……也不像是為了工作而來。」
「這樣啊。」
進屋裡一看,關口正在準備坐墊。
我抓不到他這番話的真意。
「他好像……不認得我……」常信這麼說,「不過唔,這部分實在……」
他這個人不冷漠,可是感覺很不得要領。
中禪寺說著,拉扯那個人的袖子,把他拖到我前面。男子一副被拖出午門的罪人模樣,有些蹣跚地走了過來。九-九-藏-書中禪寺簡單地向那個人說明我的身分后,轉向我這裏,說:
我急忙辯解:
「入、入山指的是……」關口以張皇失措的口氣問。
「哦哦,對了……他現在也改名叫鐵信,擔任貧僧的行者。鐵信,你還記得吧?這位先生就是當時候的中禪寺先生啊……」
「這樣啊。可是,您有何根據?」
「許久不見了,中禪寺先生。哎呀哎呀,著實教人懷念。事隔還不到一年,感覺卻像老遠以前的往事了。先前真是受您關照了……」
「哦?」中禪寺回了聲不知是欽佩還是嘲笑的應聲。接著他將視線慢慢地移向旁邊,望向靠在電線杆上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說了:
原來如此,這兩名僧侶是二月發生的箱根山連續僧侶殺人事件的相關人士吧。我重新交互端詳兩人的臉孔。
「可是中禪寺先生,既然這兒有偵探社的人,貧僧就不必像這樣請兩位特地撥冗前來了……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不,請先繼續說下去吧。」
「您在說什麼呀?貧僧自那天開始,就將您視為第二個師父。噢噢,關口先生,您也健朗如常吧?」
真是明察秋毫。
「這樣啊。好吧,那座根念寺的繼承人古井亮澤,是貧僧的——以一般人容易理解的說法來說的話,是與貧僧同期的僧侶。貧僧在昭和元年離開學校,得度出家,當時一起入山的暫到有三名,其中一人在仙台的寺院擔任住持,另一個就是這個亮澤。」
「是啊,就在町田町旁邊。那裡有一座叫大正山根念寺的禪寺。那兒歷史相當悠久,不過曾經是一座小草庵。」
「貧僧……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貧僧認識的亮澤。或許只是同名同姓的不同人。不過至少有個人說……他最近在南村的根念寺見到了自稱亮澤的僧侶。」
「喂,不要一個人恍然大悟啦。到底是怎麼了?」關口頑固地追問。
中禪寺「哦」了一聲,「都忘了你了。」
「說是戰死。貧僧並未接到召集令,但確實有許多僧侶被徵召入伍,失去性命。當時亮澤四十多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貧僧轉念想道……或許一開始接電話的人是懷疑貧僧的身分,口氣才會那麼冷淡吧。因為突然有人打電話要找好幾年前已經過世的人,那當然會起疑了。」
「呃……我……叫關口。」
「噢噢,是這樣啊。那太好了。請你務必聽聽貧僧的遭遇。可是中禪寺先生,聽說偵探先生今天似乎忙碌非常……」
「不只是書畫而已。是好是壞姑且不論,說到禪寺,一般都會附帶有書畫古董吧。但亮順師父此外還精通書道、花道及茶道,有著風雅的一面。當然也有不少墨寶,也收藏了很多器皿、花器、茶具等。寺院里還設有茶室,經常舉辦茶會的樣子。」
常信轉過那張青黑色的臉。我登時緊張起來。
這介紹太胡來了。
夫人向中禪寺行禮后,看到兩名僧侶和我,似乎有些吃驚,但中禪寺向她說了什麼,她便笑著搖搖手,說著「沒有的事」之類的話。
那與其說是對我的遭遇的感想,更像是回顧自身,有感而發。此外也可以當成是他在這麼暗示:我才是正常人哦。
可是……
常信以聳著左肩的獨特姿勢想了一會兒,很快地回道,「他是個很認真的人。」
「其實是,我有個畫連環畫的朋友,他說要畫偵探劇,所以才希望知道實際的……」
我這麼問,於是關口露出悲傷的表情,同情地說:
「貧僧並未直接和亮澤本人通過電話。接電話的人冷淡至極地說,亮澤說他不認識貧僧這樣一個人,結果也不肯為貧僧轉接電話。」
簡而言之……中禪寺是暗示我,他不會談論事件,叫我不要問他吧。可是這個情況,如果關口不主動拒絕,這事就只能這樣了。我又很難開口回絕說看關口那個樣子,還是算了。
「您相當不苟同……是吧?亮澤和尚也這麼想嗎?」
「稍等……?」
一針見血。
結果我選擇了改變話題。
「那位亮澤和尚的父親——亮順和尚,是嗎?他是位什麼樣的僧侶?難不成……他是個書畫古董等等的美術品搜藏家?」
「過世了?剛才不是才說他不認識您嗎?」關口不學乖地插嘴。
中禪寺別具深意地點到為止。玫瑰十字偵探社似乎正在忙。那麼我選擇來中野,應該是正確的。
中禪寺揚起單眉,「你也真不學乖,好管閑事也該有個限度。」
「好了,我們走吧……」
因為我走出中野車站的剪票口時,赫然看見京極堂主人——中禪寺秋彥一身慣常的和服裝扮,就站在那兒。
「沒錯,十八年。就連達磨大師也只面壁了九年,十八年絕不算短。只是……貧僧不願視它為一段空白。對貧僧而言,那是一段貴重的體驗。不管怎麼樣,就像方才說的,貧僧的狀態……」
「你就是……」
我懷著複雜的感情,窺伺小說家的表情。
「常信師父,快請抬頭。讓您這樣一個高德的禪師行禮,我怎麼消受得起?」
正當我為該如何回答而為難時,中禪寺皺起眉頭說了,「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