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美更進一步探摸狸貓的肚子。狗哈哈喘氣。

「小偷？被偷了什麼嗎？」

在這場濃密的對話中，我們得知老人似乎擁有非常多的假名草子、灑落本等江戶時期的珍本。我們的老師再次兩眼發光，說務必想拜見一下老人的收藏，一吃完飯，他們便前往倉庫了。

而且除了沒有血緣關係，個性還極端古怪的村木老人以外，她無依無靠，境遇堪憐。

富美的立場也很艱辛。

真是個令人欽佩的女孩。

我問，結果富美微笑說：

可是生活似乎不虞匱乏。

老人沒有回應，沉迷在愚蠢的話題里。

企業提出的收購金額並不差。此外，他們也說會支付一筆保證金或搬遷費，給沒有土地的村人，也會積極僱用有意願工作的人，條件似乎很不錯。

就聽到的來看，對手似乎是些老江湖。或許他們知道些什麼我完全無法想像的手段，也有法子讓無可如何變得有辦法如何。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吧。

這座村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像樣的產業，而且又碰上這種時期，如果能有現金收入，一定很教人欣喜吧。

權狀也是，就算費工夫偷來，老人還健在的時候也無法施展吧。若是想用來詐欺還另當別論，但就算偷了權狀，我想也無法繼承。

「嗯，很多。」富美說，「所以爺爺氣昏了頭，變得呃……是叫疑神疑鬼嗎？他說除了read.99csw.com我以外，誰都不能相信。我總覺得那樣實在有點可憐……可是爺爺是個老頑固嘛，所以又多養了好幾隻狗。」

「果然會找上門來嗎？村人之類的……」

「不見了嗎？是權狀嗎？」

其實她是作左衛門老人摯友的孫女。她自小與父母死別，祖父母也在八年前過世，於是作左衛門老人將她收為養女。

「爺爺很小心的。」

父子失和了。老人氣到最後，甚至寫下了遺書。

村木老人一早醒來就滿臉堆笑，才剛坐到飯桌前，就開始聊起妖怪來。看來他想聊妖怪想得不得了吧。這話題對於沒興趣的人應該完全聊不起來。用餐期間，兩人不停地交談著有如外國話或暗號般的話語，我甚至光聽就覺得飽了。

「難道……這些狗也是因為這樣才養的嗎？」

這豈不是教人氣憤難平嗎？

父親一口氣都還在，他們就開始談論起該如何分配遺產了，想必他們是對老人的財產虎視眈眈吧。聽說他們強烈抗議這件事。

東西都藏在狗肚子底下。

多麼深的冤讎啊。我完全想不透長男究竟在打什麼算盤，難道他是想拉攏村人，來硬逼老人賣掉財產嗎？他是想把老人逼到再也拒絕不了的地步，再賤價買下土地，還是認為只要讓老人把財產化為現金，就有法子弄到手？總之就是既然無法繼承財產，就要用搶的搶過來吧。

富美……並非老人真正的孫女。

雖說是關鍵，但富美還是個小女孩。

我們受到極熱情的款待。

他們在各種場合花招百出地騷擾老人，而且持續不斷。

不管是財迷心竅的兒子還是村人，全都讓我無法原諒。

她在村子里的處境一定非常艱難吧。

「那是因為……」

我……只能跟上去。

狸貓就算被人https://read.99csw.com探摸肚皮底下，也一動都不動。

不過……

然後……

有企業說要買下這座村子的土地，開墾為葡萄園，建設葡萄酒工廠。

這突如而來的消息，震驚了整座村子。

然後……

對兒子來說，這應該讓他們相當不滿吧。

「什麼東西不見了？」

雖然醒得很不爽快，但果然是因為睡在榻榻米上嗎？昨天的疲勞差不多一掃而空，早飯吃起來特別美味。

「這樣不是反倒危險嗎？這屋子很大，而且還有後門什麼的吧？那些地方不就毫無防備了嗎？」

事實上，聽說村裡也有人會咒罵富美，說要是沒有你，事情早就圓滿解決了。

因為被窩太柔軟了。

不僅如此……

「是一張紙。」富美說，「爺爺不會去銀行，所以也沒有存款，主要是一些文件。爺爺說有人覬覦這些東西。」

如果作左衛門不說不讓兒子繼承財產，壓根兒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對反對派而言，這同樣是件令人生氣的事。他們的說詞是：不要把整座村子卷進你們的父子之爭。要讓利慾薰心、只看得到眼前利益的推進派冷靜下來，就只能要企業收手了。所以他們要求作左衛門，說現在還為時不晚，重新寫一份遺書吧。

問題是，村子的土地有一半以上都是村木作左衛門的，換句話說，只要老人不點頭，任誰都無可奈何。

而且還是跟那種傢伙。

看病的工作全由富美一肩扛下。

「怎麼了？」

隔天早上，我一樣怒不可遏。

不過，

老人頑固地拒絕薄情的兒子們，說要將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富美一個人。

村子分成了反對派與推進派。表面上這是個閑靜的村子，檯面下卻是激烈地彼此攻訐。

然而她才十六歲，就已經成了決定村子前途的九*九*藏*書關鍵人物。

聽說老人三十年前就與妻子離異。當時兩個兒子都被老婆帶走了。而這個離異的太太戰前已經過世，但孩子都還在，直到四、五年前都還有往來。

不久后……

「全都不見了。」

老人與親人處得不好。

「不見了。」

由於富美努力看護，老人痊癒了，但身體複原的同時，親子之間的感情也已經崩壞到無法修復的地步了。

不管誰說什麼，老人都不同意。

不過也不是對昨晚的事耿耿於懷，氣憤難平。不，恕我重申，我並沒有忘記。誰會忘記？不過那點程度的事，我早就習慣了。雖然我不打算盡釋前嫌，但要是睡過一覺醒來還念念不忘，我會先撐不住的。

全身鬆弛。

戰爭剛結束的時候，作左衛門老人患了重病。當時孩子們凈是談論該如何分配遺產，完全不理會病床上的老人。

可是他們愈是向老人抱怨，老人就益發頑固。

她說並不是因為她愛錢，單純是因為爺爺說他想這麼做。

真教人為難。

即使如此……富美還是沒有拒絕繼承。

至於我……老實說，我也並非不想看，可是我總覺得有些遲疑，結果留在屋子裡了。然後我喝著富美泡給我的粗茶，天南地北地閑聊著。我總想聊點普通的話題。和老師兩個人一同旅行的期間，我們幾乎沒有談到任何妖怪以外的話題。

我想本人生龍活虎的，偷了遺書也不能怎麼樣。

富美本身沒有任何慾望，也沒有野心或算計。她當然也沒有做任何壞事。她是個值得同情、褒獎、應該保護的可憐姑娘。

因為……那家企業的社長就是作左衛門老人的長男。

她說著，伸手探進睡著的狸貓——當然是叫狸貓的狗——的肚子底下。然後下一瞬間，富美的表情僵住了。

對於我的問題，富美只簡ｒｅaｄ.99csw•cｏｍ單地答了句，「是呀。」

「哦……家裡是有金庫嗎？」

說到那個讓富美面臨如此窘境的罪魁禍首……一早就只知道談論妖怪。

就算是那樣一個教人傷腦筋的妖怪老頭，富美也感激他對自己的養育之恩吧。

作左衛門老人有兩個兒子。

「對、對啊……」

老人當然不肯答應。

「遺書？」

「文件還有證券什麼的，全部都藏在狸貓底下……爺……爺爺！」

「偷遺書要做什麼？」

村木作左衛門據說是這一帶的大地主。村子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村木老人的，此外他還擁有三座山。老人靠著土地租金和山林的收入，就足以生活了。十分悠然自適。看在長期過著赤貧生活的我眼中，真是教人好生羡慕，不過世上似乎沒這麼順遂的事。

可是……如果只是因為熟悉妖怪，就可以如此大受歡迎，那就太輕鬆了。若是每個地方都這個樣子，我們也不用苦哈哈地拚命工作了，像老師，根本可以不費分毫，實現環遊世界之旅了吧。

原來如此……

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可是，

所以我才怒不可遏。

而對反對派來說，作左衛門是一切的元兇。

富美說，抬起頭來。她的臉全白了。

結果我們凌晨快四點才上床，但我和老師七點一過就醒了。

這樣我就明白了。把要保護的東西藏在看門犬身上的話，就不需要看守好幾個地方了。其他的看門犬，說穿了就是保護看門犬的看門犬。

「難道……」我也走下泥土地。

真教人頭大。

推進派當然想要讓頑固老人點頭說好。若是不能讓老人答應，計劃就無法推行。膠著狀況持續一久，難得的一樁賺錢良機或許會就此告吹。所以推進派的人剛柔並濟，施加種種壓力，設法讓作左衛門賣掉土地。

作左衛門從村子被孤read.99csw.com立了。

「村人也是會來，不過……對，爺爺寫下遺書後，家裡就遭了小偷……」

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家遭到什麼樣的騷擾，但這些狗全都是看門犬吧。

我知道了村木老人與富美的種種遭遇。

富美大叫。

這回開始騷擾起父親來了。

我無法允許眾人群起圍攻這樣一個好女孩。

富美站起來，一迭聲地喊著「爺爺、爺爺。」往倉庫跑去。

「家裡沒有錢，可是有土地權狀，還有遺書……」

富美說她不曉得老人是不是說真的，但我覺得那當然是認真話。遠親不如近鄰，更何況富美是摯友的孫女，既機靈又可愛；而且又孑然一身，肯全心照顧自己，這樣的女孩當然會讓老人動了真情。

為什麼狗全養在家裡的泥地上？

可是，

兒子們知道這件事後……

作左衛門這個人……唔，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怪人，不過聽說他也果真是個表裡如一的怪胚子。他本來好像從事林業及農業，但現在已經退休，什麼都沒做。

「全都……？」

然後……

「都不見了。狸貓的肚子底下……全空了。」

「怎麼會？昨天白天還有的。」

這場旅途中，我們睡的是寺院的木板地、馬廄的屋檐下，簡而言之就是些非常不適合人類就寢的地點，所以這柔軟的床我反而睡不慣了。令人生氣的是，老師似乎睡得很香，但他說因為這樣，害得他腰痛了。不過老師的情況，我想問題出在他的體型和體重吧。

「……藏在這隻狗底下？」

內容可想而知，遺書寫得十分絕情，說連一文錢都不留給這些忘恩負義的不孝子。

簡而言之，對推進派來說，作左衛門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麼，我是在為什麼生氣？很稀罕的，這次不是對老師生氣。事實是，我從富美那裡聽到許多事，興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