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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涯小僧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岸涯小僧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我拱起肩膀,努力地不看老師。這種情況,也不能裝作不認識。
所有的人都望向蓋著白布的遺體。
「跌倒的地方,也設置了一堆捕獸夾吧,一定是的。這下子不得了了。全身被『啪鏘』、『啪鏘』地到處亂夾……當然會嚇一大跳,驚慌失措。而且很痛呢。請看看那無數的傷口……」
「誰知道?」刑警冷冷地回答,「那種事誰知道啊?誰曉得江戶時代的畫家在想啥?」
「屍體自個兒爬上來?」
「什麼很重,我是在警告你,這裏的水位突然變深,叫你小心。你可別掉下去啊,沼上。好了,這裏我來看著,你快回村木老翁那裡,把警察帶來。」
不知不覺間。
「所以我才……」老師加重了語氣說,「像這樣離開啊,我們這些外人只會礙事啦。那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杵在那兒也只是占空間。這點事你也懂吧?」
「昨昨、昨天晚上沒沒沒有這種東西吧?」
「雁?知道啊。」
「還不懂嗎!」
「山本……和中井吧。」
「你要去哪?等一下啊。」
我實在無從判斷。而且最可疑的是我們。
「不是。」老師大力噴氣,「絕對不是!你們是呆瓜嗎!」
連我都想罵。站在旁邊看,到底哪邊才是呆瓜,是歷然可見。被呆瓜喊呆瓜,而且還被連罵兩次,就算是公僕,臉上也太掛不住了吧。
「喂,不是那種問題,好嗎?你聽好了,當時我們查看這艘小舟時,小舟是空的。而且那個時候雨已經停了。」
「有嗎?」刑警再次問道,「是誰?」
「你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的確,昨天的暴風雨很驚人,可是大風大雨也只有一下子。兇案發生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不是嗎?」
「或或、或許是冒充河童咬傷的也說不定啊!」
老師不是民俗學者,他自稱妖怪研究家。乍看之下做的好像是類似民俗學的學問,但目的、方法、心態全都不同。可是這不是謊言。說起來,根本沒有妖怪研究這門學問。但因為根本不存在,警察也不知道吧。所以為了說明,做為權宜之計,我選擇了感覺最相近的一門學問。這麼一來,就接近比喻了。老虎和貓不同,但要說明貓的時候,說它是小老虎也不算錯吧。
「哦……你說墜飾師傅……呃,是叫木村嗎?」
「不、不要碰!不要碰啊沼上!維、維持現場是大原則!」
「不,不對。」老師斷定,「這不是狗的齒痕!都有犬齒這個詞了,狗的牙齒當中,犬齒是最發達的,所以咬痕也可以靠門牙來判斷。狗咬的話會像這樣……你懂吧?犬齒的傷會最深。可是這……沒有門牙呀。」
結果死者是津圾平四郎——作左衛門老人的老朋友。趕到的巡查見狀,一臉蒼白地連絡總部,不一會兒就有數名警官趕到,村子陷入騷然不安的氛圍。
「那、那,我們聽到的慘叫聲……是他溺水時的呼救聲嗎?」
「所以才要去,去勘察啊。你不懂嗎?」
「難、難道這個人是河童的……」
「你、你這是在耍人嗎!什麼河童!」
「所謂河童呢……」
這些傢伙與傾盆大雨同時現身,在暴風雨中離去了。
「雁木銼是用來打磨獸角和獸骨、金屬等堅硬素材的工具。喏,關係人裏面有這樣的人吧?」
「呃,我說啊,多多良老弟……」
「才不等呢。我們在那裡也只是礙事,而且又幫不上忙。」
「沒錯,排成一列,像這樣呈人字型飛翔。因為這樣,所以有稜有角的形狀或是鋸齒型的形狀,日語就叫做雁木。剛好就在那邊的石牆般的階段,也是雁木的形狀。還有從上面往下延伸到河裡的階梯也是鋸齒狀的,所以也叫雁木。泊船場階梯狀的棧橋,一樣稱做雁木。在大阪,從建築物通往河邊的樓梯……就叫做雁木!」
這樣一說,印象就有些不同了吧。
不過說這話的是老師,若是大家盡信就不好了,話雖如此,這麼嚴肅地討論這件事似乎也不太對。真希望警方姑且聽之就算了。
「啊……哦,那個……」
聽說這已經是日課了。不管再怎麼拒絕,他們一樣每天過來。就算趕人,他們也不肯乖乖回去,所以雖然讓他們進屋,但每次說的內容都一模一樣。在千篇一律的應答之後,曖,理所當然地是一場快答應、我不答應的爭執,最後老人怒喝「滾回去!」指揮犬只吠叫,落幕——日復一日。
「啊!」
然而……
可是雖然有傷,卻沒有流血。
我非常生氣,追了上去。
他又跌倒了吧——我心想。
「沒有。我們從那邊的河岸看過來的時候,這艘小舟是空的啊。」
老師攤開雙手。
「那當然了。說起來,被害人身上的這些傷是怎麼回事?就好似被岸涯小僧給咬到的傷口……這會不會是捕獸夾造成的?」
他的心情,我感同身受。老師大大地鼓起腮幫子:
「咦?」老師的憤怒一下子止息了。
更大的問題是,我們連回答為何來到這裏的質問,都無法令人滿意。
「你不懂?」
「可、可是啊……」
「因為又不可能是河童搞的鬼。」老師說。
刑警們商量起來。九九藏書
附帶一提,津坂把傘忘在這兒了。
「河童啊……」
——他要說是河童的犧牲者嗎?
「如果真有哪個笨蛋會故意挑一個顯示出自己名字的地點做案,我還真想會一會呢。這豈不是等於在犯罪后特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再離開嗎?你怎麼會想成這樣啊?對不對,沼上?」
「不……不用全說出來,老先生,我可是全日本唯一一個妖怪研究家呢。這樣啊……對了,那張圖,那張石燕的圖!」
為什麼非是老師看守,我去通報不可?
「咦?樵夫雁田嗎……?」
「我知道河童!」刑警再次吼道。
也是因為天氣很好的關係吧。
衣服處處破裂。
口氣就像在抗議。
「不不不,」老師自問自答,「不……這也並非不可能啊。也有可能是意外,假冒河童惡作劇,結果真把人給嚇死了之類的。反正總之不管怎樣無論如何,這都是犯罪。再說,那兒千真萬確有一具老人的屍體,你趕快去叫警察過來就是了!」
「那、那麼你的意思是……招攬葡萄酒工廠推進派的雁田和木村就是兇手?」
「暗示雁木這個詞……什麼意思?」
「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像……」蹲在遺體旁邊的刑警說,「這有點像捕獸夾造成的傷吶。可是……喂,等一下,怎麼會被夾到這麼多地方?而且誰會有捕獸夾啊?」
「所以呢?」
「河童啊,河童!」巨大的聲音傳來。
老師的體型很難維持平衡,所以這種傾斜的不安定地面對他來說很危險。仔細一看,階梯途中還有木樁頭冒出來。木樁的位置微妙地妨礙了通行,稍不注意,就可能絆到腳。老師一定是被絆到了。老師一跌倒就會滾落,非常危險。他沒滾進河裡,算是萬幸了。
可能是太陽穴的血管爆裂了吧。
「岸涯小僧是河童的一種。說是河童,但也和我們一般心目中的河童不同,外形是古老形式的河童。它全身遍布毛髮,就像猴子一樣,不過手上有蹼。鳥山石燕這個畫家將這個岸涯小僧與一般的河童區別開來,另外畫下。畫曰:岸涯小僧居川邊補魚而啖,其齒利如銼。聽到了嗎?它的牙齒很銳利。岸涯小僧的牙齒很銳利,換句話說,它是會咬人的河童!」
「對了!就是啊,老先生!」
「咦?」
「就算是這樣,也太薄情了吧?」
如果不是村木老人插|進來為我們辯護,我們毫無疑問絕對會被扔進監獄。老人十分抬舉我們地大力說明「這些人沒有關係,他們真的是妖怪研究家。」然而……
說到村木老人狼狽的模樣,那真是近乎滑稽,我沒辦法生動地描游。再怎麼說,丟失的都是比性命更重要的相關文件,雖然令人同情,但我無法共鳴。老人慌了一陣之後,憤怒,哭泣,然後叫來警察。
「哪裡薄情了?沼上,你太奇怪了。再說我們有追查河童事件的急務在身啊。」
老師目瞪口呆了一下,「嘻嘻嘻」地笑了:
「動機等到逮捕他們再問就知道了。」老師大發豪語。
這人在囂張些什麼?
終於……似乎連刑警都被捲入老師的步調里了。
「不懂啦。」刑警懶散地說,「好吧,就相信你們說的好了。那樣的話就怎麼樣?這個津圾先生半夜遭到河童攻擊,被河童用相撲技什麼的摔出去,給摔死了嗎?還是被拔掉了尻子玉?這要等解剖之後看驗屍報告才知道……可是尻子玉是啥啊?還是被河童的屁給薰死的?」
「不是河童?明明昨天找成那樣。」
「呃,我說你啊……唔,假設你的推論正確好了,那麼動機是什麼?中井和山本根本沒有理由殺害被害人啊?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利害關係,不是嗎?」
「廢話,這可是殺人命案呢。」
老師頂著大肚腩,步伐沉重地走過鄉間道路。
「兇手……一定是想要將罪嫌轉嫁到雁田及木村身上。換言之……兇手是反對派的人。」
「總之津坂先生看到了河童!不要忽視貴重的證詞!」老師怒道。
「不、不要突然扯上我啦。」我大為狼狽。
我別開視線。但老師就是不肯罷休:
「只有你會幹那種蠢事。」老師辱罵我,「總之,確實有個第三者把屍體拖起來后,出於某些原因將它棄置在這裏吧。這……至少絕不是意外。不是因為狀況十分不自然。從乾燥的差別來看,這具屍體是天亮以後才爬上這條小舟——不,被放上這條小舟的,這樣推測才正確吧。」
「好,雁鳥怎麼飛?」
村木老人一次又一次望向收容在一旁的遺體。然後他這麼低喃:
「沒錯!」老師揮舞拳頭,「津坂先生忘了帶傘回家。這是因為……天已經放晴了。」
我板起臉來,瞪了旁邊一眼。肥胖的老師邊調整眼鏡,邊反駁刑警。遭到反駁的刑警太陽穴轉眼浮現出不曉得是青筋還是血管。刑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結果什麼也沒說,就這樣把氣吐出來。
廢話,而且好拐彎抹角。
刑警們已經認真了。
我們狼狽萬分地下了山,總算看到村落的燈火,鬆了一口氣,此時突然聽見巨大的水聲,以及在水邊爭執的聲音。很read.99csw•com快地,甚至還響起了一道慘叫,所以我們心想或許出了什麼事,在河邊搜索了一陣子,但那個時候已經找不到任何線索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沼上,你沒看見那個嗎?」
「這當然是巧合!」老師用眼鏡底下的小眼睛斜瞪了刑警一眼,輕蔑地說。
老人也這麼說。任誰都會這麼想。不管兇案現場和江戶時代畫下的畫有多麼相似——不,就算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也不代表什麼。難道這老師要說石燕預言了這樁命案嗎……?
「聽好嘍。老先生,我啊,從先前就一直在意得不得了……請看看這個場景!」
「怎麼了嘛,要我幫你嗎?」
「喂!」老師抓住我的綁腿,他是想爬起來嗎?
「所、所以說……對了,當時我們不是在場嗎?兇手為了讓我們如此作證,才假冒是河童所為。」
「應該是穿著雨衣吧。」老師更加信心滿滿、更加威風地說,「不會有人看到穿著蓑衣的人,卻說什麼雨衣。」
各位警察——老師終於開始演講了。
「然後呢?」
「這……呈階梯狀的護岸用石牆,還有取代棧橋的階梯。還有四處亂立,妨礙通行的木樁。再加上用來系小舟的竹竿——這與石燕所畫的岸涯小僧的圖畫背景,豈不是如出一轍嗎?一模一樣!毫無二致!」
「嗯,沒下雨的話,就不需要雨具了。」
「結果他跌倒了,一般人碰到這種事情都會跌倒吧。然後呢……」
可是即使撒謊也沒用,我據實以告。雖是據實以告,但我在不算撒謊的範圍內,換成了比較委婉的說法。
「我並沒有這麼說。」
「跌倒的老師我看得一清二楚啊。你肚子太大,擋得我什麼都看不見……嗯?」
「不是動物?……那是什麼?」
「有了!就在那裡啊,沼上。」
「我很客氣了,很客氣了耶。」
「雨是停了。」
小舟里……有個老人渾身濕答答地斷了氣。
「這……」
我只管笑。
為了研究妖怪,漫步山中尋訪無名神社——我實在不覺得這種荒唐的回答聽起來有多少真實性。
聽說他們每次來,都一定會挖苦富美說:要是沒有你,咱們村子根本風平浪靜。
再怎麼說,我們都可疑到了極點,比任何人都要可疑。我們從裡到外、徹頭徹尾地可疑極了。仔細想想——不,連想都不必想,不管是村木家的文件失竊,還是津坂老人的命案,我們兩人都是最可疑的嫌犯,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可是……聽好嘍,被害人來訪的時候,有一組客人回去了。對吧,老先生!」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人家對我們有一宿一飯的恩情吧。不,不只是一飯,我們吃了人家兩頓飯呢。那麼就是一宿二飯耶。像老師,早飯還吃了人家三碗。普通會吃到三碗嗎?就連寄人籬下的食客都只敢悄悄遞出飯碗,而你竟然那麼理直氣壯地要飯,你這人實在是太不客氣了。」
然而,
作左衛門老人的家位在村子最靠近山的一邊。當然,從屋子到泊船場之間,什麼都沒有。沒有石地藏,也沒有道祖神,只有連綿不絕的鄉間風景。由於沒有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昨晚我明明應該經過,卻全然陌生。
「是、是嗎?是這樣嗎?」
雖然當時它詭異地搖晃著。
刑警們露出彷彿被河童屁給薰了似的古怪表情,面面相覷。看來狀況變得頗為奇妙。
「沒錯,就是那個捕獸夾。大家都知道吧,那個呈鋸齒狀,會像這樣啪地猛然夾起來的陷阱。被夾到很痛的。當然,那不是用來夾人的,就像各位說的,是用來捕野獸的。可是,這些傷就是捕獸夾造成的吧。應該是吧。」
我向比較冷靜的富美詢問我們來訪之前的狀況。富美說她確認文件,是昨天中午過後的事。然後在我們登門之前,拜訪這個家的共有三組人馬,共計六人。
「可是……捕獸夾會造成致命傷嗎?」
「沒錯!墜飾是削磨堅硬的素材,加工製成的。還有另一個,說到會用雁木鋸的人……」
確實,屍體濕答答的。頭髮貼在臉上,衣服似乎也吸飽了水。
「不就編隊飛行嗎?你在說些什麼啊。」
「可是……你不是說那個時候雨已經停了嗎?又沒有下雨,穿什麼雨衣呢?」
老師發出歡喜的叫聲。
雖然這真是事實。
「就是什麼?」
「那樣的話,至少這具屍體不是被雨給淋濕的。喏,你看。小舟都已經開始幹了。積水也蒸發得差不多了。可是……你看這具屍體濕成這個樣子!怎麼樣?」
或者說,是頂出肚子。
「問我怎麼樣,我也……」
不久后……開始聽見河流聲了。
「什什什麼?」
首先,多多良勝五郎是個在野民俗學者,我是他的助手,我們為了尋找舊文獻中記載的古老神社進入深山,卻遭遇暴風雨,遂向在村公所打聽到的村木家求助……
這麼說來……真是如此。只https://read•99csw•com有草生長的樣子有些不同,其餘幾乎一樣,雖然應該只是巧合。
這次是對老師。
「是嗎?會不會是自個兒爬上來的?」
「什什、什麼原則……」
我們理所當然被抓去訊問了。
認真是好事,但我覺得聽信連續兩次罵自己是呆瓜的莫名其妙男子奇矯的意見,甚至還與他對等地對話,這怎麼行呢?
連刑警們都同意起老師的話來了。他們聽信了老師的花言巧語。不是被老師的花言巧語給騙了,而是主動聽信了。老師的花言巧語既粗暴又荒誕,這種情況,是刑警們自己要被拐的。
真是討人厭的傢伙們。
「我不、不懂你在說什麼。」
什麼急務?真受不了他。
當然是老師的尖叫。
昨晚不只是天黑,我的身心還處於最糟糕的狀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這又怎麼樣了?」刑警變得面無表情地問,「那你的意思是,這個被害人是被那個叫什麼哎呀小僧的小鬼給咬死的嗎?」
「我們聽到的宛如爭執般的聲響,是被害人落水之後,拚命掙扎想要解開捕獸夾的聲音吧。可是泊船場那裡的水突然變深,而且再怎麼說,被害人都是個老人……」
「聽好嘍,用來加工獸角的粗目銼刀也是鋸齒狀吧?那也叫做雁木銼,大多數時候簡稱為雁木。還有,同樣用來鋸木頭的粗目鋸子,也叫雁木鋸。沒錯,說到妖怪岸涯小僧為什麼會叫做gangi……那根本不是什麼民俗語彙,只是同音笑話罷了。因為岸涯小僧有著能夠一口咬下魚的牙齒——沒錯,岸涯小僧的牙齒是雁木狀的!」
老師煩人地河童河童地嚷個不停。因為不合理,他不肯屈服。這麼一來,我也無計可施了。
「很重欸。」我說。
遺體的脖子也有傷痕。
緊接著八點過後,來了最後的訪客。訪客是住在鄰村一個叫津圾的老人,是作左衛門老人的老朋友。這個人就是在戰後分給老人三隻看門犬——什麼天狗還是狐狸,一夜過去,我已經忘光了——的人。聽說他在村子里有親戚,時常過來探望。
「也就是……兇手穿著雨衣?」
「那是在說雨具的雨衣。」老師斬釘截鐵地說,「被害人最後看到了兇手的身影,然後說出他所看到的。『雨衣,為什麼……』——意思是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吧。」
「有、有、有……有死人!」老師說。
刑警對望了一眼。
可是,刑警似乎是認真的。
「雁田與木村,雁木啊……」
老師說到這兒,聲音停了。
「如果人是在小舟上被殺的,濕成這樣豈不奇怪?屍體是從河裡被拖上小舟的。」
那些傷口的確是教人不忍卒睹,周身上下全被咬遍了。
「所以啦,」老師用力說道,「也有可能是偽裝成動物咬傷的人為傷勢啊。例如河童……」
「開始打聽吧。不,先去現場吧。作左衛門先生說那個泊船場現在幾乎沒在使用。小舟沒有人用。那艘小舟只有緊急時趕到下游村落的用途而已,可是現在道路已經整備得差不多了,這座有過疏傾向的村子不會頻繁地使用那艘船,所以幾乎沒什麼人會去那裡。」
「對對對,喏,你看,這裡是石牆,有護岸工程。就像水渠一樣呢。然後上游是自然的河川。喏,你看看那巨岩怪石!」
「怎麼了?」我問,結果聽見了「嗚嗄啊啊」的尖叫。
「看吧,就是這裏沒錯。」我覺得無從弄錯起。
「哦……的確,他的職業需要用到這類陷阱。」
「是不是咬傷?被狗之類的動物咬的。」
我這麼作證:
說起來,根本沒有任何人侵入的形跡。
沒錯。
「幹嘛,不要裝作沒看見。我們就是聽到那個聲音說河童,才會一直在河裡泡到深夜,到處尋找河童啊。對吧?沼上?沼上,我叫你啊。我們到處尋找河童……」
「什、什麼絕對……」
「沒錯!山本和中井是在暴風雨當中來訪,並且在暴風雨中回去的!當然,他們應該攜帶了雨衣或其他雨具。怎麼樣?老先生?山本昨晚回去的時候,是什麼打扮?他是不是穿著雨衣?」
這種情況,我只能板起臉來。
「啊,說的也是。」老師面不改色地說,接著「嘻嘻嘻」地尖笑三聲,「我們的登場確實是意料之外的事吶,的確是無法預測。兇手是悟之怪嗎?」
我總算望向系住的小舟。
再怎麼想,小偷都不可能是我們拜訪之後才侵入的。老師也就算了,但我一直睡不著,而且我睡著的時候,富美大概已經起來了。
作左衛門一臉茫然,只有頭點了點九-九-藏-書
「我的意思是,」老師以重到極點的語氣說,「津坂先生忘了雨傘。這是因為就像我剛才說的,他回去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換句話說,這表示他來的時候在下雨。」
「有的。」
「用來……捕野獸的捕獸夾?」
「聽好嘍,所謂河童,是現在依然有非常多人目擊到的妖怪。是還沒有失去所謂民俗社會的真實性、極為貴重的妖怪!你懂嗎?」
不好笑。
老師毫不畏縮,繼續說道:
「我說啊,老師,兇手怎麼會知道有我們這種呆瓜在他行兇的日子迷失在山中,順著河川下來?連我都無法預測呢。要是真有犯罪者能做出這種犯罪計劃,那才是正牌妖怪吧!」
「沒錯,昨晚黃昏有一場暴風雨。是小型颱風。我們在山中遭到暴風雨侵襲,差點丟了小命。對吧?沼上?」
「你、你懷疑我嗎?告訴你,我的耳朵可靈的了。那邊那個沼上是個傳說狂,聽說西邊有傳說,就飛奔而去,聽到東邊有民間故事,就火速趕往。只要是有關妖怪的詞彙,不管是幾里之外的聲音,他都可以聽得出來,聽力驚人呢。不可能聽錯的。對吧?沼上,那聲音的確是說河童吧?河童……」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只能笑了啊。
「石燕為什麼畫了一張全是雁木的畫……?對,因為他跟把屍體放上小舟的兇手一樣,想到了同樣的事!」
關於這一點,唔,的確就像老師說的。
我……兩三階並做一階地下了階梯,跳過老師的大肚腩,望向小舟裏面。
「噢噢!」眾人嘩然。
這話是不錯,的確有具屍體,這一點是事實。我照著命令,跑上階梯。可是……
「我的意思是,」老師加重語氣,「不管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不管它是兇手還是別的,那個人——被害人當時都以為那是河童,這是事實吧?國家權力連這種事都要否認嗎?」
——嗯。
我很快地聽見刑警的怒罵。
「呆……」被罵成呆瓜,刑警僵住了,「喂,你這……」
「你們哪,」老師更加重了語氣說,「給我聽好嘍,你們知道雁這種鳥嗎?」
刑警應該是想罵「什麼叫呆瓜?」
然後老師凍結似地僵了好一會兒,突然大叫起來:
「那到底是怎樣啦?」刑警啞了嗓說。他已經受夠了。
——這樣好嗎?
「我說啊,反對派的山本以前不是個獵人嗎?」
老師以宛若歌劇歌手般誇張且流暢的動作,指向背後兇案現場的河原。
老師說到這裏,「啊」地大叫。
「是啊。而且你看看這無數的傷痕。」
「我說啊,背景與場景的相似肯定是巧合。可是石燕跟把屍體擺上小舟的兇手,他們的思考及意圖是一樣的!」
「再說,狗跟狼之類的動物不一樣,一口咬住,就絕對不會鬆開。會像這樣用犬齒緊緊地咬住,像鱉一樣緊咬不放,這才是狗的攻擊方式。所以不會像這樣到處亂咬一通。就算是動物的咬痕,也不會是狗。是其他動物造成的,或者不是動物。」
「才不客氣哩。看你吃得狼吞虎咽的。是誰說煮芋頭好吃的?我是在說,咱們欠人家一宿二飯,換算成量的話,是五飯左右的恩情,可是這樣豈不是太冷淡了嗎?」
「那聲音說,『河童嗎?為什麼……』你沒聽見嗎?我說河童耶!」
不都是你害的嗎?
「沒有錯。」老師神氣兮兮,「津坂先生在回家途中,突然被捕獸夾給夾到了腳吧。被夾到非常痛,而且又是在黑暗中被夾,他一定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沒想到竟會有捕獸夾設在大馬路正中央。一般人都不會想到會有這種事吧。所以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無法應變。只覺得很痛,痛得受不了。」
話聲一落,他就快步走掉了。
光靠這點線索,實在看不出什麼。
因為我們三更半夜毫無意義地在兇案現場——而且是河裡——四處遊盪,接著又在深夜跑到村木家甚至要求借宿。昨晚拜訪村木家的客人里,我們停留的時間最久,換言之,我們竊取文件的機會也最多。
「在哪裡?」
「無關的第三者怎麼可能把屍體從河裡拖上來,然後就這樣棄置不顧?」
「可是……是啊,那……對了,你們說你們聽見的那道叫河童的聲音是什麼?你們不是聽得一清二楚嗎?說有人叫了聲『河童』。用你們那雙可以聽出幾裡外的聲音的敏銳耳朵……」
「如果是在陸地受到這樣的傷,一定渾身是血了。這是在水裡受的傷,血都被衝掉了。致命傷……是脖子的這道傷嗎?」
「是嗎?或許救是救上來了,可是人已經死了,因為不想捲入麻煩,所以就丟下不管了……之類的。」
「……可是,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剛才說雁田加木村就是雁木的不就是你嗎?這個狀況是在喧不那兩個人吧?」
刑警也應和著聆聽。
「命、命案?」
「可是絕對是他們。」
「沒錯!怎麼樣!雁田和木村……兩個人排在一起,不就是雁木嗎!」
「怎麼可能……河童……不會做這種事。」
一開始我以為老師八成又在開什麼惡劣的玩笑,所以斯條慢理地踱到河邊,從階梯旁邊九-九-藏-書探頭望去。延伸到河川的階梯上,只看得到多多良老師的大肚腩。那團大肚腩正上下抽搐著。又胖又短的手從肚子伸出去,食指指著小舟的方向。
老師什麼也沒說。他不僅什麼都沒說,一看到穿制服的警察官騎腳踏車趕來,就立刻出門去了。
首先是下午五點左右,土地出售推進派的三人前來交涉買賣。是推進派的中心人物樵夫雁田,還有墜飾師傅木村,以及企業代理人。
「看。」看什麼看。
我無可奈何,好跟了上去。事到如今與老師分手摺回去也很奇怪,而且他說得也是,就算回去,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吧。
接著是晚上七時許,土地出售反對派的兩名村人來訪。其中一個是以前干獵人,現在已經退休的老人山本,還有一個開木屐店叫中井的男子,說穿了就是些即使蓋了葡萄酒工廠,也撈不到半點油水的傢伙們,他們也是幾乎每天登門造訪。他們是來確定老人沒有蓋章賣土地的。不過看在富美眼裡,這些人是比推進派更惡劣的不速之客。
「中井穿蓑衣,不過山本老爺子……是啊,他是穿著無袖的桐油紙雨衣回去的。」
「噢噢,這裏就是昨天的地點。你看,小舟……」
「唔……應該是受不了吧。」
那麼竊案是發生在我們來之前嗎?可是狗對我們也敏感地反應。乖乖的是很可愛,不過小天狗姑且不論,鬼太還有大天狗都相當獰猛,就連體型中等的幽靈,萬一真的咬上來,也非常恐怖。小偷即使入侵,也實在不可能摸了狸貓的肚子底下還能全身而退。
「帶、帶警察來?」
我采出身子窺看水面。
「他可是那麼說呢。」
「我叫多多良,多多良勝五郎。」
我再次確認之後,這麼接著說:
「所以呢?」
「只、只是巧合吧……」
「或許是有人救了他。」
「還喂!」老師挺起胸膛。
「也有可能致命吧,但並不確實。反而是被害人陷入恐慌狀態,滾進河裡淹死了吧。可能是溺死、衰弱死或失血而死。這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不是醫生嘛。可是被害人掉進河裡了。」
「是嗎?」
然後……我真是一而再,再而三,怒不可遏。
「你說什麼!」刑警勃然變色。
「我說你們吶,兇手點出自己的名字幹什麼?」
津坂在暴風雨中過來,聊了一個小時,因為雨停就回去了。
占空間的只有你。
「問題就在這裏。」老師盤起短短的手臂,「在那場暴風雨中,雨傘根本無用武之處。可是津坂是撐著雨傘過來的。我想津坂先生來訪時,暴風雨已經逐漸平息了吧。附帶一提,雁田及木村兩人是在下雨前拜訪村木家,在下雨前辭去。他們當然不會帶什麼雨具。」
「老先生,昨晚我請你看的鳥山石燕的《今昔百鬼拾遺》,你還記得嗎?就是畫中的岸涯小僧啊!那就是答案!」
「河童不會做這種事。河童不會咬人!河童頂多隻會把人拖進水裡——也就是把人溺死而已。據說河童也會拔掉人的內臟吃掉,但不會咬死人。」
「回去的路上,那個山本某人冒著大雨,在路上設下了陷阱。所以他才會一直穿著雨衣。然後他看到被害人中了陷阱,滾進河裡,於是現身……可是因為我們來了,他又躲起來了吧。後來他會把屍體從水裡拖起來,是為了解開證據的捕獸夾。接下來他把屍體擺到這裏……是為了嫁禍到推進派的兩人身上。」
「啊啊,各位警察不知道呢!那麼……」
「是啊。不僅如此……妨礙通行的木樁也稱為雁木。雁木雁木雁木。石燕執拗地在畫裏面畫進了雁木!這是為什麼呢?」
「如果我們再早一些趕到的話……」老師狀似遺憾地垂下頭,「真是教人遺憾。」
還問我。
「所以說,」刑警臉頰痙攣,「我說你啊,呃……」
「多多良先生,我是在問,有人會雨都停了還穿什麼雨衣嗎?」
「沼上你也快點跟上來啊。」老師說。
負責訊問我的刑警看著興奮得彷彿真的發現了河童的老師,然後將視線移回我身上說:
那就是……最初那道的水聲嗎?
「不懂啦。」
這是事實。沒有扭曲、虛飾也沒有隱瞞。
而且……被問到三更半夜在河裡做些什麼,若是回答「沒有啦,找個河童而已。」感覺光是這樣就會被當場逮捕了。
「不是啦,真受不了你們耶。」老師蹙起又細又短的眉毛,「你們是呆瓜嗎?」
「你還不懂嗎!」老師大為憤慨,「是一樣的。兇手為什麼將被害人的遺體丟在這裏?那當然是因為兇手想要暗示雁木這個詞。」
老師用跑的——其實比較接近連滾帶爬地前往河邊。
老師好像已經把村木家的怪事全拋到腦袋後頭了。老師以不怎麼彎曲膝關節,而是旋轉腰部的獨特步行方法前進,很快地下了樓梯。
這又怎麼樣了?
「什……」
感覺好像說得通,但也覺得只是說得通而已。
「這樣啊?」
「我說啊……」這個人在瘋言瘋語些什麼?「冒充是河童咬傷有什麼意義?若是冒充河童,騙人取樂,那還有可能,可是欺騙要殺的對象幹什麼呢?」
刑警的心證似乎一下子變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