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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田坊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二章

泥田坊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二章

那個時候……我大吃一驚。
「沼、沼上!今、今天是幾號?」
大概……是因為這樣吧。若非一頭栽進巨大的墨壺裡,人不會像那樣從頭到腳從臉到衣服全部一片漆黑。
「都說快餓死了,這家人怎麼這麼冷血。」老師說著嘔起氣來。然後他大步踏過雪道,來到下一戶人家前。
說了那樣一堆好似別具深意的話……
若非如此,在柊枝上串沙丁魚頭有什麼意義?沒有人喜歡把這種腥臭得要命的裝飾品擺在玄關口。
只有一樣東西在動。
「應該是某種風俗吧。」我毫不猶豫地這麼回答。
如果老師真的跳起來,著地的時候應該會造成不小的震動才對。
我……勉強也算是思考了一下。
「為什麼嘛?那我問你,這個村子的禁忌不是嚴格到對幾乎要路倒的旅人視而不見的地步嗎?那怎麼會有個醉漢在路上遊盪?」
「這……不是雪呢。是懶惰鬼把煤球扔在門口吧。」
不……
表情很恐怖。
「當然會有啊。」老師斷定,「這理所當然啊。不論是怎麼樣的村子都一定有一兩個不守規矩的蠢人啦。因為規矩太嚴格了,蠢人也就顯得格外刺眼。說起來,你看那人東倒西歪的步伐,那怎麼可能是清醒的人呢?是醉漢啦,醉漢。其他還能怎麼解釋嘛……」
「是籠子吧?」
——不奇怪嗎?
老師以巨大的聲音呻|吟著。
在事八日拜訪各村莊的妖怪,似乎有著眼睛數目異常這個共通點。說到眼睛數目異常的怪物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個……
竹竿頂端綁著一個籠子。
——是什麼人?
可能是因為四下一片幽暗。
「什麼怎麼做,就算你這麼做也沒用啊。唔……」
然後,
「怎麼啦?肚子痛嗎?」
我搖搖頭。
不過,從聲音的間隔和抑揚頓挫來類推,或是變換成文章來想,唔,我想應該是「還我田」吧。不過對我來說,怎麼樣都無所謂。我被它的氛圍給震懾了。我覺得不管那東西是在叫什麼,它都不是個尋常的東西,這裏也不是個尋常的場所。
沒用的。
可是唔,確實就像老師說的吧。我也不可能以為一目小僧真的存在。我只是總覺得無法釋懷,所以提出疑問罷了。
和明明沒懷孕卻彷彿身懷六甲的老師相比,我的身子輕巧太多了。我怎麼能落後?我幾乎是用滑的,一下子就跑到老師旁邊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老師大叫。
那傢伙都和我們一樣,不是這塊土地的人……會是這樣嗎?可是,剛才他那種一身漆黑的模樣,我實在不覺得是旅行打扮。雖然我沒有清楚看到,因此也不是明確地記得,但不管他穿著什麼,那都是輕裝。那身打扮,不可能翻越大雪的山路過來吧。他不是村裡的人,但也不是來訪者。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什麼啦?今天是二月……七日啊。」
「沒有人嗎?沒人在,是吧。」老師呢喃道,再一次——這次更加激烈地敲起門來。「有人在嗎!我們餓得快死了!可以讓我們留宿一晚嗎……!」
「等一下。」
事八日的夜晚,會有妖怪出沒。
「再怎麼樣也不會扔在這種地方啦。這是故意撒的。嗯……是灰跟蕎麥殼吧?」
我們可是餓著肚皮、疲勞困頓,而且身無分文吶!——老師自信滿滿地說著窩囊無比的話,快步走出去,在最角落的屋子前面站定,用力敲起門來。
「不……不是這樣啦,可是……今天是事八日吧?是全村子連香也不燒,屁也不放,什麼事都不做的日子。可是那個人卻在原本不應該有任何人行走的村子里徘徊呢。他在事八日的黃昏挨家挨戶拜訪呢。那麼……」
「是啊,這還用說嗎?」老師說。
「也不是這樣啦……」
「這我知道啦。是啊,是這家人的年齡,可是幹嘛把這種東西貼在門口?」
那本來就是用來避邪的吧。
可是稱呼多以日期來稱呼,有事八日、御事八日、八日大人、御八日等等。
老師伸手指去:
我順著老師的視線望向竹竿上方。
就在我踏上雪道,想要制止老師的時候……
「醉鬼?」我揚聲反問。
我想起來了。
所謂事八日,指的是二月和十二月的八日。將這兩天視為特別的日子,搗年糕或煮麥飯的習俗,分佈在廣大的地區。
看來老師握著竹竿。好像是原本靠放在屋檐上的東西。
「什麼話!我看看,呃……信吉七十歲、清吉四十五歲、阿熊四https://read.99csw.com十歲、與吉十六歲、梅次郎十歲……這啥?」
門喀啦啦地打開了。
當時我的視野中,比任何東西都要異常的是擴展在我們兩人前方,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的情景。
「人家愛貼什麼是人家的自由吧,又不是你家。」
——不,
換句話說。
「哦。」
老師想到了什麼。
原來如此……
若是于齋戒之日在村中閑晃……
這個身變婆是個神秘的妖怪。它雖然是在事八日晚上拜訪家家戶戶的恐怖妖怪,但又說它會保護兒童免於火難,似乎也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壞東西。
「是啊。這個籠子是因為靠近家裡的妖怪跟厄神一看到籠子,發現它的孔目非常多,就會嚇得逃走,所以才掛在屋檐下的。沼上你應該也知道啊。因為事八日會來的妖怪,大半都是獨眼嘛。看到竹籠,心想自己實在打不過孔目這麼多的傢伙,就會落荒而逃吧。三目、大眼或眼睛很多的鬼,這類妖怪也是一樣的。不管眼珠子再怎麼多,都多不過竹籠的孔目嘛。這就跟籠目紋可以用來避邪是一樣的。這個粗目籠就是事八日的避邪物!」
「我又不是寄席的開場藝人,炒什麼氣氛。宴會上的小丑嗎?我為什麼非逗你開心不可?」
一瞬間,我毛骨悚然。
神奈川一帶認為它是在事八日晚上前來借蓑衣(mino)的妖怪,所以套用蓑借婆(mikari-baba)這樣的漢字稱呼,但原本是否如此,無法確定。千葉一帶,說到mikawari,有齋戒閉關之意,所以我認為它的名字應該是由此而來。因為是在齋戒閉關之夜現身的老太婆,所以叫做mikawari——這樣比較說得通。
的確……這狀況感覺如此。
此外,事八日也與節分、道祖神祭、田神祭、送蟲、太子講、大黑講等眾多信仰活動融合在一起,轉化成各種習俗固定下來,因此無法一概而論。
因為它非常怪。
老師勉強轉過上半身,說:
沒錯。
因為異常極了。
「就跟你說是齋戎日啦。這怎麼看都是齋戒閉關中嘛。」
這類年節活動就算還保留著,大部分也都已經淪為形式,但是在這裏,似乎仍然發揮著機能,這一點就像老師說的吧。
「醉鬼要走在路上還是跌在路邊都不關我們的事吧。我們該做的事只有一件。首先,該如何突破目前的困境?重要的只有思考這一點。對吧,沼上!快想啊!」
「還我田?」
我朝那座小山般的背影伸手。
「假裝不在?」
我凝目細望,確認籠中裝的東西。的確,裏面似乎裝著類似大蒜的東西,但看不真切。老師戴著厚得要命、有如鳴門卷般的眼鏡,虧他看得出來。我的視力應該比他更好,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因為雖然不清不楚,但可以看出質感和凹凸。例如若是因為逆光而看起來漆黑,這類細節會完全看不見,或者看起來是不同的感覺吧。
至於是什麼樣的妖怪會來?每個地區傳說的都不一樣,不過多是小孩或是老太婆,也有兩者搭擋一起出現的例子。例如也有就叫做八日僧或八日童的厄神,會與叫做身變婆的老太婆妖怪一同出現。小孩的名字和容貌形形色|色,不過老太婆似乎有許多地區都稱呼為身變婆或蓑借婆
「……對了,去找剛才經過這裏的那個人怎麼樣?」
即使如此,這仍是一副黃昏時刻的尋常山村風景。
以十二月八日為事始,二月八日為事納的情況,所謂的事,就是在這段期間進行的事——也就是正月的慶祝活動。
家家戶戶https://read•99csw•com全部門窗緊閉,也沒有燈火。
「什麼炒熱氣氛,哪來的什麼氣氛?沼上,你很奇怪喔?」
例如……大眼或是八目小僧、三目鬼。橫濱那裡,跟著身變婆一起出現的妖怪有時候就是八目小僧。雖然稱呼和性質都不盡相同,但身變婆以外的妖怪,大多數都是眼睛特別多或特別少。
老師說著「脫帽」,做出摘下帽子的動阼。
不是件簡單的事。
「我說啊,現在一般已經不用舊曆了吧……?」
「我說你笨啦,沼上。你看了還不懂嗎?全村的門戶都關著,都做得這麼徹底了,對這個村子來說,事八日——噯,我是不曉得這村子怎麼稱呼啦——是非常重要的活動吧。若非如此,才不可能在這昭和時代,從這種時間就關起門戶乖乖待在家裡啊。在這個村子里,上古的禁忌還是現在進行式。那他們不可能讓我們進屋去的。」
「我說啊,老師。」
為什麼這村子的人全都關緊門窗,躲在家裡呢?雖然已經黃昏了,但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光線的亮度都還可以讓人看遍整個村子,卻連個人影也不見,這狀況豈不是太奇怪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村人絕對不會外出吧?」
好大的聲音,我的臉都歪了。
自斜坡延伸出去的小徑兩旁,民家貼附在山間窪地似地零星座落。山谷則有十幾間房子聚在一起。可以看出小河的兩側還有許多疑似人家的建築物延伸出去。盡頭處有一座像是小祠堂的建築。由於積雪覆蓋了屋頂和路面,再加上黃昏時刻的幽暗,無法看清細節。
不過,無論是始是納,不知為何,關西的大部分地方都比較重視十二月八日,而中部以東則較為重視二月八日。
所以家家戶戶必須關緊門窗,齋戒閉關才行。
「都一樣巨大啦。懂吧?」
可是,我抬起來的頭前方的只有鬆鬆垮垮的長褲。或者說,我只看得到長褲。因為老師擋在我正前方。老師以水平旋轉腰部的獨特步行方法踏出半步:
老師抱起雙臂,挺出肚子,神氣兮兮地說。
「只是肚子餓了。不管那個,你看。你覺得這是什麼?」
格枝、沙丁魚頭在節分等時候也會當成驅邪物插起來。但追根究柢,節分和事八日是非常相近的習俗。
「原來如此,說的不錯!」就在老師大聲說的時候……
老師像發言的學生般舉起右手。
我們的視野看見村子時,它……恰好就在密集的人家再過去,疑似小河的前面。
因為那東西是反覆喊叫,或許是「我田還」或是「田還我」。
那似乎不是一座多大的村子。
這樣說並不正確。
可是反過來的情況——以十二月為事納的話,事的意義就大為不同了。這種情況,二月八日的事始,意思是一年工作的開始,亦即,事指的是當年的一切工作。
「村子在齋戒閉關的話,只敲個兩三下門,人家是不會開門的吧。」
然後朝我瞪過來。
「所以說啦,日期本來就有點亂,有時候是一月八日,或是二月十日,有三月也有十一月,不盡相同。齋戒閉關的日子有時候也是八日晚上或前一天——七日晚上,再加上曆法修訂,變得更加混亂啦。就算今天是這個日子也不奇怪啊。再說……」
「喂喂喂,沼上,你怎麼不吭聲了?啊,沼上,難不成你想說那個醉鬼是一目小僧嗎?不會吧?」
就算要比喻,也沒人自比來訪神的吧。
「真的嗎?大蒜一般是晾在那麼高的地方嗎?」
——就算是那樣。
「你、你巨大的不是脈絡,是體型吧你。」
「這簡直就像避邪物!」
「什麼?」
當然,我並不以為那是妖怪。可是……就算是這樣……
「大蒜?」
說到單目單足……這不就是老師的專門領域嗎?
唔……是假裝不在吧。換做是我也不想應門。
一瞬間,我以為這是座廢村。
「怎、怎樣啦?可是……什麼叫還我田?」
反正一定又跌倒了——我瞬間這麼想,先是確認自己的腳邊。老師總是動不動就摔倒。可是出乎意料,地上並沒有疑似老師的塊狀物,我感到納悶,抬起視線的途中,視野中掠過一個跑下斜坡的巨大物體。巨大的物體胸前搖晃著古怪的袋子,將身後的大背包用力一甩,轉過頭來,然後辱罵起我說:
不過這究竟是指什麼事,只能說非常曖昧模糊。因為有些地區稱十二月八日為事始,二月八日為事納https://read.99csw.com,卻也有一些地區稱呼完全相反。
「所以說,」我學老師加重了語氣說:「如果真像老師說的,那只是個醉漢的話,當然就是這村子的人,那麼他應該住在村中某處吧。如果他是個會喝酒犯戒的傢伙,就算我們是在齋戒當天大聲敲門的笨蛋,他或許也會收留我們過夜也說不定啊。」
我跑到他旁邊。
我望向男子離去的方向。
那不是這個世上的……
總覺得說不出的彆扭。
會看到它是有理由的。
真教人啞口無言。
就是一目小僧。
我不是為了老師異常的外貌而吃驚。當然,老師也十分異常,但我早就看慣了。
我不知該如何是好,老師卻毫不反省,已經用相同的口氣敲起第四家的門來。
「對不起,我們是旅人,可以讓我們借宿一晚嗎?」
「沒錯,是風俗。當然是風俗了。因為你看看,喏,不只是這一家而已!」
「這……是驅逐一目小僧的避邪物?」
它……不是影子。
「我問你,」老師加重了語氣往下說,「這會不會是事八日的齋戒?」
「覺得是怎樣?又不是三流小說。」老師冷冷地說,邊走邊摘下眼鏡,用背心的衣角擦拭。
這天是出沒的日子。說是出沒,也不是有幽靈現身,或祖先之靈歸來,那是盂蘭盆節的事。在事八日的夜晚出現的,是厄神與魔物。
人家不會讓我們進去吧——我呢喃。應該吧——老師異樣乾脆地回答。
「事八日……是事納和事始……哦,那是十二月八日跟二月八日呢。可是……」
沒有人影,連個人影也沒有。
他盛氣凌人地說:
雖然不可能有那樣的人,但我看起來就是如此。
「唔……」
可是……就算真是如此,剛才的人也很詭異。
那真的是大蒜嗎?不會是老師看錯了嗎?
我窮於回答。
「那麼怎樣?他是大眼?身變婆?我說沼上啊,你的感性真是教人想對你脫帽致敬吶。」
老師一個轉身,向我投以傾訴般的眼神。
「你果然還是哪裡有毛病是吧?」
不管怎麼樣。
是完全相反。
「是啊,是籠子。裏面裝的……那是大蒜嗎?」
「是啊。過去都是按照舊曆進行的。噯,我國古來的年節活動本來多是按照舊曆的,可是因為採用了太陽曆,造成混亂,照原本的日子進行跟照新曆進行的情況混在一起了。不過就算是新曆,今天也是二月七日,所以這是事八日!」
可是,老師厚臉皮地叫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我完全忘了這個應該第一個想到的妖怪。事八日也是一目小僧拜訪的日子。不不不,有些地區除此之外,事八日還是單足怪物或神明拜訪的日子啊。
很不自然。
「等、等一下啊。」
就算老師的作風是單刀直入,這也太直接了吧。而且……
「請收留我們—我們遇難了!」
宛如綿花染上淡墨般的黃昏景色逐漸暗去。就連男子消失的盡頭處究竟有些什麼,我都已經看不出來了。是祠堂嗎?竹林嗎?或者只是尋常的黑夜?
老師一臉憤然地將豐|滿的臉轉向我,簡短地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說,他這種拜託方法毫不客氣、全無思慮、又目中無人。就算不是齋戒期間,也一定會惹來別人厭惡。
老師嘲弄似地說,重新戴好眼鏡。
老師鼻翼翕張。他很興奮。這情景確實很古怪。雖然先前我沒有意識到,但這些古怪的避邪裝飾品,應該也是讓我感到異常的理由之一吧。
還有那恐怖的聲音。它——那個黑色的東西,就是我們聽到的不可思議的聲音的來源。這若不叫怪,還有什麼能叫怪?
「怎麼搞的,這怎麼回事?」老師嚷嚷著,「喂,這是怎麼搞的!」
快點跟上來!——老師極不高興地說,大搖大擺地走近前面的民家。
「找他幹嘛?」
我理所當然地說,老師一樣理所當然地應道「是啊。」冷不防就敲起門來。
「等一下啊,老師。我說啊,請求留宿應該是其次吧。首先應該問清楚這是什麼才對吧。我可是叫你去打聽這是什麼呢。」
「是醉鬼吧。」
是被鼻息弄霧了吧。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們留宿一晚嗎……!」
「可是,現在是昭和時代耶。」
「要不然還能怎麼做嘛?」
即使真碰上自己的田地遭人竊取掠奪的情形,一般人會叫著「還我田還我田」地在村子里遊盪嗎?若是去找搶田地的人理論或索求,那還可以理解九_九_藏_書。可是那個黑漆漆的男子看起來是走在村子正中央的路上,在各家各戶前面吼叫。總不可能是整個村子串通起來搶走他的田。那麼像那樣對全村抗議,實在沒有意義,而且也不可能有任何成果。如果真是這樣,只能說他精神錯亂了。
臉頰好冰。
每一家的屋檐下都靠著竹竿,頂端綁著籠子般的竹編物。
「結果你根本沒有對策嘛!這哪裡是經過思考的行動?」
一樣。
「大蒜,就是大蒜。」老師不知為何十分興奮,這次低下頭去。
感覺也像是薔麥殼。我蹲下去想要更進一步確認,老師卻幾個大步,走到門口去了。這人也太急躁了。
老師轉動身體。相機袋掠過我的鼻頭。我急忙抽身站起來,望向老師的上半身面對的方向。
「那……」
「可是又沒有其他方法了。再這樣下去,天黑以後,我們還沒有餓死,就會先凍死了。不好意思,請收留我們!」
老師不見了。
可是。
我想著這樣的事,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看。
那個黑色的東西顯然非常古怪。
因為我太吃驚了。
我不甚情願地抬頭。
是村子,是一壅暈無特色,尋常的山村。
「是啊,就是這樣。」老師起勁地說,「這、這座村莊全村一起進行戒齋閉關。我們在這種時期來訪,不折不扣就是來訪神呢。」
因為那個漆黑男子僵硬不靈活的動作在腦中復甦了。
「剛才那個黑黑的東西被誰偷走了田,所以才在叫人還給它嗎?誰會偷田啊?田要怎麼偷啊?田可以用包袱巾包起來帶走嗎?」
「老師,剛才的那個……那個、那個黑色的人究竟是……」
最有名的、最親近人類的妖怪也會來訪。
——那就是魔物。
沒錯。
這片風景中,看不到一個人、一隻狗,甚至連只老鼠都不見。
老師皺起眉頭:
老師把手遮在口邊叫道。
「你說什麼?」
我匆忙望向腳邊。
不,看起來像全黑的。
可是,它是全黑的。
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每一家都有著相同的避邪物。
有什麼差別。
右肩拱起,左盾下垂,一隻手像在索求什麼似地朝前伸出,另一手遮在胸前。它跛著腳似地、搖晃身體似地、蹣跚似地、偶爾痙攣似地……以僵硬笨拙的動作移動著。
「你總不會以為剛才那個人是妖怪吧?」
「什麼晾,你在胡扯些什麼啊?你看,底下也灑了東西。這是什麼?」
我將斗笠從頭頂取下。
要怎麼聽都成。
「對不對?是還我田吧?對吧?它是這麼說的。」
人家不是冷血吧。這裏的村人是不是在害怕剛才那個人?他們一定是在懷疑剛才的古怪男子佯裝可憐的旅人,試圖騙村人開門。若非如此,無法解釋這種狀況。而且老師這樣的口氣也不對。老師雖然是沒有撒謊,但那種說法,反而會招來懷疑。
「我不是在說這個啦。老師,你從剛才就滿口上古的禁忌啊、來訪神什麼的,說了堆煞有其事的話,不是嗎?人家聽著聽著,當然就會覺得是那樣啊。」
老師憤然說道。
如果真要比喻,也不是來訪神,頂多是瘟神吧。我們兩個還比較適合受人忌諱厭惡,一看到竹籠就嚇得落荒而逃的角色。
「那個籠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那是避邪物。不,是用來驅逐事八日的一目小僧的。」
它的形狀——或者說動作,十分奇妙。
老師朝我投以侮蔑的視線,滿不在乎地走了出去。
「就是把田還我吧。」
「啥?」多差勁的回答啊。
我停止頂嘴,包上了頭巾。
老師變成一張信樂燒的狸貓鬥雞眼似的古怪表情,凝視著上空。剛才還在叫人快點,現在卻又僵住了似地杵在原地,真是教人說不出話來。
喀嚏。裏面有東西活動的氣息。
「你那是什麼眼神?那怎麼可能是醉鬼?不要說了就跑啊。把氣氛炒得那麼熱,哪有那樣隨便回答的?」
那不是人類的動作。
不管怎麼樣,事八日的夜晚也是有妖異之物徘徊的夜晚、是妖怪的夜晚。
「……那個人究竟是什麼?」
他在嘲弄我。
「都是一樣的啦,這樣不是可以節省工夫嗎?反正問出這些避邪物的真面目后,還是得請人家收留我們嘛。一樣都要拜託啊。我們想要人家收留我們啊。還是怎樣?你只要問出這是什麼,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嗎?」
老師的龐然巨軀一瞬間跳了起來——看起來。可是實際上老師並沒有跳起來,只是原本有點前屈的身子陡然挺了九*九*藏*書起來而已——似乎。
事八日會出現的妖怪,不只有身變婆而已,還有小僧。而且這小僧也並非全是些特殊的妖怪。
「你真笨。」
老師毫無意義——真正是毫無意義地「嘰嘰嘰」地笑了。
「假設今天是這座村子的齋戎日好了。」
「誰會那樣偷啊?」老師把眉毛歪得更厲害了,「例如說……因為欠錢而被奪走了田,或是地主在原本出租的田地上蓋了什麼,有很多種情況可以想啊。你稍微動一下腦袋吧你。」
「那,這座村子現在正在戒齋閉關期間?」
我儘可能板起臉來,跑下積雪的斜坡。
它……似乎是人。
「它剛才說還我田,對吧?」
可是像這樣一想,那看起來也的確像是失去理智的人不顧周圍,四處申訴的樣子。那種不自然的走法,若是把它當成精神錯亂使然,或許也可以信服。
結果……
可是……
哦,說到我怎麼會知道這種冷門的事,該說是沒有別的嗎?因為它與妖怪有關。
也可能是與周圍的白——雪景對比,才會看起來如此。
有點不同。
這老師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十分現實。他到底相不相信妖怪、是神秘愛好者還是唯物主義者,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當然有脈絡了。聽好了,沼上,我總是活在巨大的脈絡當中。我只是不像你那樣迎合他人罷了。」
這老師若是不應和他,有時候就會勃然大怒。特別是興奮的時候,更是難以應付。這種時候不管是懂還是不懂、是贊成還是反對,總之都得應聲「思」或「哦」才是。
「上面有貼紙!」
「那剮才那個人……」
「是還我田,還我田。」老師把眉毛彎成不曉得怎麼弄才能彎出來的怪形狀,再一次瞪我:
這場寂靜,是剛才那個人造成的。那個人果然精神錯亂了。因為精神錯亂的古怪男子四處吼叫,村子的人才會關緊門窗,躲在家裡吧。如果有異常者在外徘徊,也無法悠哉活動吧。
「去問問不就好了?」
——什麼來訪神。
「你還呆在那裡幹什麼?僵在那裡豈不是會凍死嗎?快點跟上來啊,沼上,你就那麼想死嗎?」
「哦……」
此時我恍然大悟。
「到底是怎麼了啦?毫無脈絡地……」
「是這家人的年齡吧?」
不管怎麼樣,事八日所進行的,多都是與齋戎有關的活動。例如針供養也是其中之一。許多地區皆說在這天用針會招來火災,因而供養針。
沒錯。
「不會啦,你很羅嗦耶。怎麼可能外出?你自個兒看看,就沒人外出啊。別說外出了,連工作都沒人做,家事也不做呢。香也不燒,連屁都不放,只是靜心等待時間過去。這就是規矩。就像你看到的,安靜極了。」
這片寂靜是……
雖然不甘心,但就像老師預言的,真的有村子,也有河流,一定也有田吧。方向真的對了。我們現在這種狀況,照理說應該要感到高興才對,但我反而是更強烈地心有不甘。然後就連這種不甘心……也一下子被拋到腦後了。
人類以外的異形之物——也就是妖怪——挨家挨戶拜訪的日子,就是事八日。
「還、我、田、還、我、田……」
「那……這座村子現在正在進行事八日的……」
可是似乎不是,村子本身是活的。建築物有生活感,每棟屋子都不是廢屋。以村子來說很普通,只是沒有任何東西在活動。
腦袋一下子冷了起來。
它一邊如此咆哮,一邊往祠堂消失了。
「不懂啦。」
「唔……聽起來也像是這樣。」
空氣非常冰冷。
「什麼?等什麼?」
即使如此,也夠把我嚇一跳了。
「什麼這還用說……難道會有身變婆出現嗎?不,那真的是今天嗎?日期對嗎?」
「二、二月七日!是新曆還是舊曆?」
老師撇下兩邊嘴角后,莫名起勁地說:
唔……或許是有這樣的事吧。
那不是尋常的運動。
可是……就只有這樣了。
「那一家擺的是篩子,那一家是笊籬。每一樣都是有目的東西。而且還灑了灰……還有貼紙!」
「沒用的,沒用的。」我阻止老師。
「齋戎閉關期間,不能工作也不能外出呢,這是規定。因為齋戒必須一心潔齋沐浴,乖乖待在家裡嘛。不能隨隨便便接待外人進去。」
所謂的事,指的是稽古事(練習)的事、仕事(工作)的事、大大小小各種事的事吧。
我似乎真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啊!這是刺在柊枝上的沙丁魚頭!」
「齋、齋戒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