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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田坊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四章

泥田坊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四章

我回想起記憶中那恐怖的聲音。
「標點符號的位置啊……」
還有……日語有句俗諺叫棒打泥田,這意味著亂七八糟、毫無益處、遊手好閒之意。
或許有這個可能吶——老師說道。真不曉得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
「啊。」
我們差點被帶到長野本部去,但現場勘驗還沒有結束,對村人的問話也還在進行當中,最重要的是還沒有取得逮捕令,所以暫時採取了拘留的做法吧。表面上完全是我們自願配合。
「神社的后側什麼的,我全都看個一清二楚了。神社面對的方向滿隨便的呢。感覺不怎麼注重方位,而是朝著山而建……」
「奇怪?……會嗎?」
「可是這樣的話……死亡推定時刻不就變成黃昏七點左右了嗎?」
不過最後總算是讓警方理解了昨晚是這個村子的齋戒日,以及只有被害人一個人外出這兩點。
田岡應該覺得很吵。
「說的也是。」
不僅如此,結果我們還闖進被害人家,做了許多有的沒的事,甚至一大清早就獃獃地晃到現場去,還發現了遺體,這要主張自己毫無關係,可以說是有點欠缺說服力吧。
腳的上面當然是胴體,再上面連著頭。是個曬得黝黑的禿頭老人,他躺在地上。
老師不知為何,露出嚴肅無比的表情來,然後捶起自己的盾膀。
「我說啊,老師,我不是兇手,這我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你不是兇手,這我大概也知道。可是這話去跟警方說也就算了,我們幹嘛在這裏彼此確認咱們清白啊?真是的。不管這些……如果老師推測的行兇時刻是正確的,那麼被害人離家之後,直到遇害,應該是待在別的地方吧?」
看來他父親還沒有回家。朝陽底下的田岡顯得憔悴無比。眼睛下面冒出了黑眼圈,還流了滿身大汗。不光是睡眠不足之故,他一定擔心極了吧。
那是……
「你說什麼!」刑警激動起來,幾名警官連忙安撫。
噯,事到如今,總不好叫人家讓我們早上睡覺吧。
這個時候,森林已經被村人團團包圍了。震驚全村。畢竟這是座連派出所都沒有的小村子,殺人命案可以說是開村以來的大事件吧。
如果老師的推測正確,那個黑色男子往神社走去的時間,與殺害時間就非常接近了。這不得不讓人更加起疑。
田地一定有泥,就像日語中的俗語『臉上蒙泥』,說到泥,就代表了恥辱,而泥棒(dorobou,小偷)中的泥(doro)也是一樣,這意通放蕩——盪者(doromono)之意……
「不要緊的,我沒有留下指紋。」
我……拜託嘴巴像金魚般開合個不停的老師千萬不要破壞現場,急忙穿過森林,跑過阡陌回到村子,叫醒幾個村人,問出有電話的人家報警。
「不是啦!真是,無知也該有個限度。你這樣還算個警官嗎?還算是國家警察長野本部的一員嗎!還算是日本國民嗎!」
應該就是這樣。因為老師明明是第一個到的,但在我抵達之前,他竟然都沒有發現那個東西。
「田地本身的靈啊。那麼那個醉漢會不會也是田地的靈?是在吶喊著:不要挖什麼溫泉!」
幽明的村子……明亮得、而且昏暗得恰好就像我們抵達時那樣。我們凈是在逢魔刻與彼誰刻到處徘徊,簡直跟妖怪沒有兩樣。
我難得覺得得安慰一下老師才行,說:「噯,總比被送到長野去要來得好。」
「那……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是死後十小時左右嗎?」
「問題不在那裡!我都那樣交代要你保全現場了。這、這可是殺人命案啊。」
「就跟你說是田野調查了。我要成為步上滅絕的日本文化的活證人!」
「去了又怎樣?」
嘻嘻嘻嘻。
沒錯,我覺得這麼想是最合理的解釋。那個人是不是巡迴各戶,在找田岡家和伊勢家?那樣的話……
「等一下。」
「那……這表示被害人沒有進去裏面?」
田岡以一種看著怪物般的眼神盯著那道腳印,表情十分疲憊。他熬了一整晚沒睡,這是沒辦法的事。我的眼睛也模模糊糊,老師的眼睛也一片赤紅。不,或許當時田岡的樣子很普通。那麼這是我竄改自己的記憶得到的印象吧。因為https://read•99csw.com緊接著我們就發現了田岡父親凄慘的亡骸……
老人的脖子一帶一片赤紅。
「是啊。我不曉得那個醉漢是什麼人,管它是田神還是一目小僧都無所謂。可是那傢伙……會不會是在全村徘徊,尋找田岡、伊勢這兩個惹人厭的傢伙?」
是刑警的聲音。我別過臉去。
「不是不可以,可是啊,沼上,你知道傻瓜想再多都是白費工夫這句格言嗎?而且啊,你根本就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老師鼓起鼻翼,「首先……這可是一樁不可能犯罪耶?」
「很簡單啊。」
懶得理他。
「為什麼?才不是呢。被移送過去的話,不就可以省了到長野的旅費嗎?」
十點變成十一點……一直到這個時候,我心裏都還掛記著田岡。
「去到現場的只有被害人。」
「……狂歌這玩意兒,有時候是謎題,有時候是諧音。標點符號只要換個位置,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腿軟了。
「……那個醉漢……是兇手嗎?」
田岡的父親跟伊勢是不是被那傢伙盯上了?然後田岡的父親遭到殺害。
「不要凈說些對自己有利的話!」刑警怒吼。
一下子說什麼還我田的還是歸還的意思嗎?還是同音的耕田、耕作的意思?一下子又說什麼文中北國的意思是北方之國,還是北陸道沿線的意思?
可是如果他在睡覺還姑且不論,但他說要等父親回來,所以應該不要緊吧——一開始我的腦袋一隅還這樣想著,可是十一點過後,我也開始將隔壁的人給拋到腦後了。
「你發現什麼了嗎?」
「呃,不……遵守這類習俗和傳統是一件好事……」
「我說啊,我倒是覺得不斷做出反社會行為的人就應該從社會排除出去,你說呢?」
「然後呢,」老師站了起來,「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仔仔細細地調查過那座神社的周圍了。」
我困得要命。毫無緊張感,也沒有危機感。
我發現那個東西,在認識到那是什麼、開始著慌之前,老師瞬間注意到它……
「是嗎?」
領頭的……不知為何是老師。
「那當然了。不過我不是反社會人士。」
被盯上了。
我背向感佩不已的老師。
因為旁邊鬧得太凶,偵訊我的刑警似乎都掃興了。他不停地偷瞄隔壁,悄聲問:
即使如此,老師一看到神社,還是立刻小跑步過去。
也因為有過上次的經驗,我只管主張我們不是反社會人士,其他的就照實回答。
這什麼任性的說法。
「ta、o、ka、e、se(還我田)……不,ta、o、ka……」
「那不是在說還我田——tao、kaese,而是taoka、ise才對吧?」
「你那同伴是怎麼回事……?」
總之,我們就像要蓋過那道腳印似地踏雪而行。
所以……
老師不斷地發表高論。
那麼。
我們走過架在小河上的小橋,經過被雪覆蓋、看不出原本是什麼的場所,穿過埋沒在雪中的田間畦徑,來到那座神社所在的森林前。那是座在田地正中央茂密隆起的小森林。
「應該吧。」
那個時候……我被懷疑了。
「噢噢,多麼粗魯的警官啊!暴力警察!這跟特高有什麼兩樣!我要向GHQ控訴你!」
「所以說……像是在那裡被殺的……」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
森林里有一條路。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老師兀自感佩不已。
「什、什麼?」
「醉漢?醉漢啊……嗯……啊,對了!」
回過神時,夜已經幽幽地亮了。
「一一、一點都不是兩碼子事!要是你以為我們在撒謊,去問問從松本那裡算來第一戶人家的居民就知道了。我記得那戶人家住著五個人。我敲了那戶人家的門,九-九-藏-書說我們遇難了,餓得快死了。」
老師就像被撈上岸的鯰魚般跳了起來。不過那模樣比起貽魚,更接近烏魚或海獅。
「是不到完全黑掉……不過是暗下來了呢。景色已經是夜晚了呢。」
結果……後來老師一整個晚上不停地談論泥田坊。
不管怎麼樣。
「咦?」
是座非常小巧的鳥居。
「哦……那個醉漢。」
「不是冷血啦。」老師憤慨地說,「這是村裡的習俗。民俗社會中的習俗就形同現代的法律,必須遵守才行啊。」
「就是說嘛。」
「例如說,田岡先生的父親會不會沒去神社……是啊,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去了那個叫伊勢的人的家,有沒有這個可能?」
「很簡單?」
「那你是什麼意思?被害人塞在那小不溜丟的祠堂里過夜,然後一個叫牌坊還是酒坊的獨眼怪出現,殺害了被害人,是嗎?」
雖然很像只是在玩諧音遊戲——或者說,這根本就是諧音遊戲——但我也開始發現到它的本質似乎就在這裏,所以不管老師說什麼,我全都忍不住附和了。
「等一下。」
「什麼啦?」老師一臉詫異地瞪我。明明自己老是嘀咕念個不停,為什麼我一念,馬上就被抱怨?
「沒、沒錯!聽好嘍,沼上,在荷蘭話里,喝酒叫做多倫肯。發音雖然不太正確,不過就是多倫肯。從這裏衍生出來呢,江戶時代把醉漢叫做多倫可,這發音就跟日語的泥孩子(doronko)一樣啊。換句話說,泥田坊老翁的兒子耽溺於酗酒,賣掉田地,就是在影射這泥孩子。一定是這樣的。」
的確……在現階段,那個醉漢比任何人都更可疑吧。那個人在全村閉關在家的時候,一直待在外面。就算他不是兇手,也有可能目擊到什麼。
「這樣啊。那老師已經看過裏面了啊?」
「這……這不好笑吧?那樣的話,被害人被殺之前,人在哪裡?他可是在我們進村將近四小時以前就出門了呢。」
「不管那些,當前的問題是泥田坊啊。」老師說。
老師可能也累了,變得異樣地沉默寡言。平常的話,他應該會說那座神社是某某樣式、材質如何、鳥居怎樣、祭神是什麼,有的沒的說個不停……
「不好吧,什麼田岡、伊勢,簡直像同音冷笑話嘛。」
「這……這可是我一番深思后的結論啊。」我說,「難道我就不可以仔細分析思考後改變結論嗎?」
對我們兩人進行的不是訊問,幾乎是審問——問罪了。
「消、消失無蹤……」
「還要等?」
「等一下,」我制止老師,「那你根本沒有保全現場嘛!」
「那裡的神社呢,」老師不改那張臭臉,繼續說道,「裏面擺著鏡子和古老的石佛。已經完全磨平了,看不出是地藏尊還是別的。應該是田神吧。」
「是這樣沒錯啦……」
我百口莫辯。
不過關於這一點,被害人的兒子田岡似乎為我們作了證。至少黃昏五點過後到發現遺體時,我們都與被害人的家人一起行動。但我們拜訪田岡家之前的行蹤,當然無人能夠證明,結果我們還是一樣,是最可疑的嫌犯。
老師把臉頰鼓得像顆豆沙包似地,應道:
如果不縮起脖子,可能沒辦法鑽過去。
爸……
我當時的感想是,警方到得意外地快。因為我們為了走到這裏,花了六個小時以上。也就是說,比起翻越沒有道路的路線,乖乖走人通行的路更有效率多了吧。
「真的很羅嗦耶,就是來看殺媳婦的田……」
「可是啊,所以我們才是清白的啊。」老師說,「這等於我們有不動如山的不在場證明呢。證人可是被害人的兒子耶。可以說是鐵證如山……」
「明明就很奇怪。沼上,你也實在太隨便了吧。你一開始還在說伊勢先生很可疑,可是才過沒多久,又翻臉似地說伊勢先生很危險。」
這人真是難以捉摸。
而且還有那個醉漢——或者說泥田坊的事。那傢伙究竟是什麼人?雖然不曉得,但至少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其他可疑人物在外頭,而那傢伙的確是往田岡的父親閉關的神社方向走去。
「就、就說我們被忽視了啊。是禁忌勝過了人情。在、在封閉的民俗社會裡,我們這種來訪者,經常會遭到排除……」
伊勢……
「對不起。」我乖乖道歉。不是對刑警道歉,而是我覺得我該為老師的言行舉止向所有的社會大眾致歉。
我幾乎半是認真地認為這不上不下的幽暗隙縫之間有可能出現漆黑的read.99csw.com獨眼怪物。
泥田坊音同泥田圃,那應該是在影射渾身泥濘地守護的田圃,被放蕩的兒子拿去當成酒色的擔保。還有……意味著流當的說法okinakusu,是在影射同音的翁逝(okinakusu)吧。
「田岡伊勢?」
即使如此,老師仍滔滔不絕,但我被射入房間的陽光照到,回過神來,不必說,對鄰室是在意得不得了。
「不是說……要挖溫泉什麼的嗎?」
「那你怎麼會連殺媳婦的田跟事八日都不知道!」
會是這樣嗎?
第二個來到鳥居的我,隔著老師的肚子看到的……
「那這段時間被害人在哪裡?」
然後,我們兩人被軟禁在寺院的庫里。
田岡茫然自失了相當久的一段時間,但就在老師要嚷嚷起來之前,他開口出聲了。
「所以啦,」老師加重了語氣,「所以我才說妖怪的考察非常重要嘛!」
結果垂頭喪氣的老師一臉怒容地抬起頭來:
應該沒有人知道田岡的父親要去神社閉關。
「積了這麼厚的一層。都可以拿來當座墊了。」
田岡……
「沒有什麼可是的。我們是清白的,所以那樣比較划算。」
兩個小時以後——上午七點左右,警察抵達了。
田岡走得很慢,我邊走邊不斷地留意田岡。
還我田。
可是我們看到還有另一名可疑男子在外徘徊,以及我們兩個是旅人,是與命案無關的善良的第一發現者這兩件事,很難讓警方聽進去。
聽說田岡的父親跟那個叫伊勢的人泡在花街里,過著浪蕩荒唐的生活。他們似乎被家人怨恨,遭村人疏遠。這樣的兩個人,或許在村子外也與人結下了梁子。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如果有人強烈憎恨那兩人,前來複仇的話……
下一個……
「這是兩碼子事。」
我這麼提議,田岡非常惶恐,說父親一定是在神社裡面睡著了。若是這樣,也一樣糟糕。我不曉得那座神社還是祠堂是什麼樣的建築物,但這樣的時節睡在那裡,搞不好會凍死。
「所以啊,被害人是在進入神社之前被殺的。在天還亮著的時候。那個人去到神社,是過中午的時候吧?」
「是好事啊……?」刑警以黏膩的視線掃視老師肥胖的臉頰,「齋戎閉關期間的話,不管做什麼都不會被人看見嘛。什麼出聲叫人卻被忽視這種對自己有利的說詞,也隨便你們扯嘛。」
「是啊。」
「你的工作是啥?」
因為我覺得這樣才算是報答人家一宿一飯的恩義。
「我告訴你們,所謂泥棒,不只是竊賊這樣的意思,還有詐欺師、詐騙師的意思,在關西地方,也是用來罵人懶惰、沒用、成日遊手好閒的話。我什麼也沒偷,誰也沒騙啊。更沒有遊手好閒。我可是賭上性命在工作呢。」
「的確……是這樣呢。」
我一清二楚地記得他當時的表情。
更何況老師當時滿腦子都在想著目前的懸案泥田坊,他一定很想快點確認,也有可能他腦子裡頭只裝著這件事。
這種事根本沒什麼好計較的嘛——一般人會這麼想吧。但遺憾的是,我口一是比較接近常人一些,其實也是怪人一夥,忍不住就奉陪起老師來了。
來到森林中心一帶時……開始看到鳥居了。
「那,那個叫伊勢的人是不是也危險了?」
上面有腳印,是田岡父親的腳印吧。
「被害人是在神社前面被殺的呢。而且是一擊斃命啊。脖子這裏,被狠狠刺上一刀。聽好啦,沼上,那座森林裏面沒有照明。別說是路燈了,連月光都被樹影遮蔽,靠不住。到了夜裡,一定是一片漆黑。如果被害人是閉關結束出來的時候被襲擊的,不可能被殺得那麼俐落。因為看不見嘛。」
「聽你的口氣,好像在說這村子不是現代社會?」刑警說。唔,聽起來的確如此。
叫著:這裡是田岡家嗎?伊勢家在哪?
狀況十分緊迫。可是,
這該怎麼理解才好?
方向一樣,而且聽說又近。
負責我的刑警被氛圍給壓倒,似乎被搞得完全沒辦法偵訊我了。
田岡說明森林後面就是那個叫伊勢的嗜酒之徒的家,那麼那塊殺媳婦的田就在這前面嗎?我腦袋不清不處地想道。
「而那座神社的周圍,完全沒有其他腳印。」
「你是來殺媳婦的?」
我壓低聲音四下窺望。老師嗓門很大,一不小心就會被警方給聽到了。老師也蜷起背來,稍微放低了音量說:
我建議不管怎麼樣,都該去鎮守社探探情況。
而我們第一個遭到了懷疑。九*九*藏*書
在一些奇妙的地方,他真的很現實。
「在哪都無所謂吧?」老師說,「推理這種事也沒用。因為根本不曉得嘛。現在警方正在調查吧?我說過好幾次了,重點是泥田坊啦。」
不是因為擔心田岡的父親。而是因為老師具有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只要看到寺社佛閣,就立刻精神百倍的特性。
「還是果然是田神……?」
「我不曉得什麼齋戒還是豬八戒,怎麼可能會有人對求救的遇難者見死不救?我的恩師是這個村子出身的,這兒可是民風淳厚呢,不可能會對身陷困境的人見死不救。那太冷血了吧。」
當然是被警方懷疑。我們是完全無法證明身分的流浪漢,而且還是他殺屍體的第一發現者,這是沒辦法的事吧。我們完全無法辯解。
「刑警先生,你也學習一下日本的習俗好嗎?所謂事八日呢,是神明遊行的日子呢。所以沒有任何人外出。村子一片寂靜。我們並不是偷偷侵入村子的,好嗎?」
對了。
「啥?你是為了成為活佛,不被任何人發現地偷偷潛入這個村子嗎?」
「那座鳥居是這座村子叫什麼的人在明治二年捐獻的。可是神社——說祠堂比較對吧——相當古老。不過那不是寺院工匠蓋的,應該是村人自己蓋的。做工也很差。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打開過吧。這村子甚至會全村齋戒,神社卻連打掃都不打掃一下,裏面已經積了這麼厚的一層灰耶。想要不留下痕迹地查看,非常費神呢。過年期間至少也打掃一下嘛。」
「無關的是泥田坊才對。不……也不是全然無關啦。真麻煩吶。例如說……兇手有沒有可能是溫泉挖掘工程反對派的人?」
「怎麼會?那個人不也說了嗎?村人根本沒把這件事當真。再說就算挖了也會失敗啊。地質學的專家都這麼說了,不會錯的。況且是要在自家土地挖溫泉,別人有什麼資格反對?」
田岡坐在地爐旁邊,一夜未曾闔眼。
「真受不了,」老師加重了語氣,「不是牌坊,是泥田坊,我不是已經說過幾百遍了嗎?再說,我從來就沒說人是泥田坊殺的啊。妖怪哪會殺人啊?你耳朵長好看的嗎你?」
「所以呢?」
我受不了地這麼說,老師回我,「沒那回事。」地盤起手臂,擺出沉思的姿勢來。他思考妖怪不需要準備期間,可以瞬間切換。老師一眨眼就沉浸在思考中了。
「是……是不是該告訴警察比較好?」
「老師是不是想太多了?」
「明明就是。」
兩隻腳擱在地上。
一有人附和,老師更是興奮了。
「你是說過。」
是雪徑,沒有被踩實。
接著抵達的田岡看到倒在腳邊的那個東西……
還有……從泥田坊手中偷了田,就是泥棒(小偷)吧。
他在那裡語無倫次些什麼?
「你那同伴是怎麼搞的……?」
真是丟臉,我和老師聊得渾然忘我了。
「那就太奇怪啦。老師剛才不是說被害人是在大白天被殺的嗎?」
「taoka……原來是這樣!」
我打消睡覺的念頭,向田岡提議一起去找他父親。
「挨家挨戶地喊著田岡~伊勢~?」
「那、那……這是密……」
毫無疑問……死掉了。
該說是不出所料還是如同預想,老師似乎讓這些保護市民的國家權力代表感到棘手萬分。這裡是一座連住持都沒有的村郊廢寺,似乎被當成臨時調查總部。我們在寺院的本堂接受偵訊。
「啊,是耶。」老師說完,「嘻嘻嘻」地笑了。
「誰知道那什麼鬼啊!」刑警怒吼,一把推開老師——其實不是,他只是放開了老師的衣襟而已,可是老師不容易維持重心,體型又容易跌倒,所以往後面栽倒了。
「這很奇怪耶。」老師恨恨地說。
「不就是這樣嗎?」
「哦?然後呢?」
「我知道啦,我知道的。」老師耍賴說,「我非常小心的啦。而且視情況,搞不好會錯過難得的機會呢。那樣一來不就無法驗證神社了嗎?」
——還我田……是嗎?
沒錯。黑色男子的動作,就是在找人的動作。那個黑色男子是不是走到每一戶的門口,吼著「田岡、伊勢」?
老師的口氣活像個刑警。
很快地,出現了一座真的很小的神社。感覺實在裝不下人。若是大人,得屈著身子才塞得進去吧。老師的話,再怎麼努力,也只塞得進肚子。
我們所有的東西都被沒收了。我本來就沒帶什麼東西,所以無所謂,但老師失去了比性命還珍貴的相機和寶物《畫圖百鬼夜行》,莫名https://read•99csw.com消沉下去了。
狀況這個樣子,不管怎麼辯解,對方也沒辦法好好聽進去。不過我們怎麼總是碰上一堆難以向別人解釋的狀況?
命案跟妖怪混淆在一起了。
上面綁著注連繩
可是老師卻滿口抱怨個沒完。
不是介意我們吵了整晚,而是因為完全沒有田岡父親回來的跡象,所以我有些在意。就算我們沉迷於談話,若是有人進屋子裡來,一定會發現吧。我叫老師閉嘴,戰戰兢兢地打開門。
「你真是見識淺薄。」老師說,「兇案現場毫無疑問就是那裡啦。不是有血噴出來嗎?都濺到鳥居了呢。從乾燥的程度來看……是啊,警察來的時候,大概過了十二個小時吧。」
「很遺憾,我就是國家警察長野縣本部搜查一課一系的人,更遺憾的是,我不是妖怪,是日本國民。怎麼樣!」
「應該吧。不管走得再怎麼慢,從那戶人家到神社,也花不到七個小時。連烏龜還是蛞蝓都爬到了。」
原來這傢伙想的是那邊的泥田坊。
不可思議的是,一旦這道么感覺,就覺得那聲音完全就是在這麼叫。記得當時一聽到聲音,老師當場就說,「聲音在叫人還他什麼呢。」所以「還」這樣的詞意才會一開始就佔據了腦袋吧。先入為主真是恐怖。
「不就是嗎?因為我們到的時候,雪中的腳印只有一排呢。而且是有去無回。」
是腳。
「什麼意思?」
「所以說,那是一語雙關,同時有叫人耕田,叫人還田兩邊的意思……嗯?」老師歪了歪身子,「石燕為什麼要用這樣的雙關語?」
老師似乎怎麼樣都無法信服。
「溫泉跟泥田坊無關吧?」
「又要等?」
「裏面積著灰塵嗎?」
「那還我田是什麼意思?」
「當然了,怎麼可能不看?你去叫警察的時候我看了。」
外頭真是寒冷徹骨。
Ta……o……ka。
腳印只有一道,沒看到其他腳印。這表示那個醉漢沒有走進森林里吧。
老師似乎只是隨口說說……但經常被他說中。真不曉得這個老師究竟懂些什麼。
露出彷彿遭到狐狸捉弄般的表情來。
我……好像也被卷進去了。
「這不等驗屍結果出來無法斷定。因為氣溫很低嘛。得等司法解剖觀察胃部內容物才能斷定吧……不過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吧。」
——密室殺人事件嗎?
「什麼!」刑警揪住老師的衣領。
可是……
「兇手消失了,像陣煙霧般消失無蹤。這是妖怪吶。」
「才沒那回事。每次都凈想些同音冷笑話的不就是老師你嗎?再說,我倒不覺得這推理有突兀到該被你批得這麼難聽。」
「文章中的『獨目黑物』……為什麼黑不用漢字來寫呢?黑的發音kuro,還可以寫成玄、畔……這樣啊,kurori的不是顏色,而是田界的畔啊。至於獨目的目,指的是田地單位的目吧。換句話說,泥田坊與其說是守護田地的老人的執念化身而成的怪物,更應該當成是田地本身變化而成的妖怪來看吧。如果是老頭子的執念,那就是在叫著還田,若是田地本身的要求,應該就是叫人好好耕種吧。」
雖然體格並沒有萎縮。
老師的聲音很大。光靠一片隔門,實在不可能阻隔得了。
砰———拍桌的聲音。
「就是田岡(taoka)、伊勢(ise)啊。」
「我們被忽視了,忽視。」
這不管怎麼看,都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命案。
「剛去就被殺了?遭到埋伏嗎?」
「咦?」
「那樣天已經黑了耶。一片漆黑耶。那時候我們不是進了田岡家,正在喝茶嗎?那個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吧。」
「那、那我問你,你……是來這座村子做什麼的?」
當然,根本沒發生這種事。
脖子周圍的雪地上噴濺著大量的鮮血。血滴甚至灑到了神社和鳥居上。遺體的左上方兩寸之處,還掉了一把疑似兇器、染滿鮮血的小刀。
「喂,你少開玩笑了!」
老師很不檢點地……竟一臉愉快地這麼說。
我一附和,老師就益發自大起來。他被自己的話激發靈感,邊說邊有了新發現,因而更加興奮了。我碰到感覺有理的部分,明明不該這麼做,卻也不小心火上加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