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泥田坊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五章

泥田坊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五章

他是在說誰?——刑警悄聲問我。
「我、我認輸了。一切就像多多良先生說的……」
老師滿不在乎,就像平常一樣板著一張臉。反正他一定是在想妖怪。
莫名其妙的啤酒肚突然大叫「我明白了!」當然會把人嚇一跳。老師這種類型的人,無法存在於刑警居住的世界。
這一瞬間……
我……大為混亂。
「殺了我父親的……就是我。」田岡說道。
「這……那是……」
田岡告訴我們,對於田尾信三,謀殺罪嫌姑且不論,但警方確定可以依詐欺嫌疑將他逮捕。據說田尾過去也有用同樣手法進行詐騙的前科。
可是……我不吃驚。反正老師明白的不會是命案的事。
不管被害人多愛玩女人,也沒有給家人以外的人添麻煩,說起來,他們甚至連家人都沒有。田岡的父親好像還會顧工作,所以村人對他的觀感比鎮日酗酒的伊勢要來得好多了。
刑警似乎完全被有如小型坦克的老師的迫力震懾了。噯,被當面像這樣用手指著,說這是重點,也只能洗耳恭聽了吧。
「新吉原!」老師突然發出突兀的怪叫。
「不是沒有爭吵的形跡嗎?」老師插口說。
「是這樣啊……」田岡意外地說。
兇案推定時刻,有個古怪的東西在村中徘徊,這一點似乎不假。而且它是一邊呼喊著相關者田岡、伊勢的名字一邊行走。
「喂喂喂,沼上,你說的那是什麼話!我才沒病。沼上你啊,為什麼老是這樣迎合周圍,息事寧人!我都已經說過那麼多次,這才是最重要的,你就是不懂嗎?沒錯,就是這樣啊!」
這個詞太有詩意了,跟老師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的村人,似乎也完全沒有可疑的動機。這是座和平的村子,沒有發生過甚至要取人性命的恐怖爭執。
「色道迷宮?」刑警睜圓了眼睛。
「警方認為田尾是為了奪取印監才殺害令尊的。因為令尊似乎存了一筆不小的私房錢。聽說令尊滿愛玩女人的,不過這十年……似乎也收斂了不少。」
關於這個人,完全沒有線索。
我請求代打電報回來的時候,刑警正來訪田岡家。
我一頭霧水,交互看著田岡、老師跟刑警。
「兒子不中用……?」
然後,
「然而?」
「你裝什麼聖人君子啊你。你想想,如果一目小僧是男性生殖器官的話……所謂每晚現一獨目黑物,呼耕種耕種……意義豈不是完全不同了?每天晚上都出現在花街耶。光是這樣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吧?對吧,沼上!」
「呃,該說是知道還是……」
「那可是一擊斃命呢。劈頭就往脖子的要害一刀刺去,哪有什麼爭執可言。要是兇手搶了什麼,一開始就是打算殺了人之後再搶的。」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封電報怪極了https://read•99csw•com
老師現在應該絲毫沒在想命案的事。
就算是與罪犯廝殺對決、身經百戰的刑警,也從來沒碰過這麼古怪的傢伙吧。沒辦法。這樣的傢伙,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了。就連和他認識已久的我,每次看到,都還是忍不住要覺得稀罕。這個古怪的生物前所未見地興奮著。這……噯,真是麻煩得很。
「還不到五十歲就退休這種未老先衰的傢伙是不會懂的吧。可是你這刑警先生也真是太不識風流了。那當然不會懂了。聽好嘍,所謂一目小僧呢,就是陰|莖的黑話,就是在說男性生殖器官!」
閉關中的村人們似乎聽到什麼奇妙的叫聲,還有什麼東西在外頭行走的氣息,但當然沒有半個人看到,而且仔細一問,有時候村人聽到的是我們的聲音。
「而且泥田坊又怎麼說?」
會打上泥田坊,是我狡猾的計謀,心想放進妖怪的名字,應該可以勾起老人的好奇心。
「是啊。令尊雖然好像是不再誇張地玩女人了,可是就像我剛才說的,每個月大概會和伊勢上一次花街,也有熟悉的店。令尊和田尾似乎也是在那裡認識的。」
喂,幫個忙啊——刑警以軟弱的聲音向我求救。
老師伸出短短的手指,指著刑警說。
「老翁是泥田坊?」
「刑警先生……」
「可是?」
「老、老頭子不是在耕地,而是在努力耕女人!北國的老翁是個精力絕倫的好色老頭!」
就像老師說的,這是不可能犯罪。
不過,警方似乎沒有捨棄伊勢與田尾是共犯的懷疑。證據就是我們被釋放后,伊勢、田尾兩人被叫到寺院來了。
總之老師是無法指望的。那麼如果我不想辦法湊出旅費,接下來就真的無可如何了。話雖如此,在這冬季的山村裡,也不可能有什麼工作可以賺零用錢。我困窘至極,猶豫再三,最後死皮賴臉地拜託警察,打電報給去年關照過我們的甲府村木老人。
田岡「哇!」地大叫一聲,倒伏在地。
田尾沒有動機殺害田岡的父親。因為被害人是他接下來打算要詐騙的對象。在榨到錢之前就先把人殺了,詐欺師也甭做生意了。就算伊勢是共犯,這部分也沒有任何不同。即便是詐欺曝光,也用不著把人給殺了吧。
除此之外的村人……沒錯,都全家關在屋子裡。
「刑警先生!」老師突然把那張大臉往刑警湊過去。
當然,什麼都挖不到,再怎麼挖也挖不出結果。
「你知道什麼是一目小僧嗎?」
接下來整整兩天,偵訊不斷進行著。
原本垂著頭的田岡望向老師。
「沒錯。黑色的妖怪泥田坊,就是父親本人。然後呢……」
「在田尾手中?」
「兒子?你是說……」
遭泥田坊命案絆read.99csw.com住請求支援多多良……
我們身無分文。
至於老師,他每天都陷在沉思里。
要是光想就會有錢,再也沒有比這更輕鬆的事了。可是就算想,肚子也不會飽。只會愈想愈餓。不過老師的情況,他只有肚子不斷膨漲。
我假裝沒發現,這沒人阻止得了。
「噯,你想想看就知道了嘛,說是玩女人,可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玩的。這裏這麼鄉下,中間還發生過戰爭。況且不管再怎麼好色愛|女|人,令尊都年過七十了呢。都那麼大把年紀了,也沒辦法隨心所欲了吧。像我,都還不到五十,那方面卻已經完全疏遠了呢。令尊好像也是頂多每個月一次,去花街逛逛看看而已。大部分好像都是伊勢邀他去的。」
刑警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田岡無力地向我點頭致意。命案發生后,田岡一下子變得沉默寡言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又不是這傢伙的監護人……
老師站起來大逞一陣威風后……我們一下子被釋放了。雖然的確是萬幸,但總令人感到失落。
關於驗屍結果,田岡吾市的死亡推定時刻是二月七日下午七點到七點三十分之間。雖然令人不甘心,但結果就如同老師所推測的。
「怎、怎麼了?田岡先生、田岡先生!」
「這、這傢伙怎麼搞的?」刑警看我。
不瞞各位。
感覺如坐針氈。
「田尾作證說,是兇案前天本人親手交給他的,還說保管了借據。不過那種東西可以偽造。因為令尊……噯,如果田尾說的是真的,令尊連印監都交給他保管了嘛。」
「那就是這樣吧。」刑警不高興地說。
「我是妖怪研究家。我說那個現場哪裡有爭吵的形跡了?」
「我剛才也說過了吧,這個兒子呢,其實也是老翁自己。」
「真的嗎?」田岡以凌厲的眼神看刑警。「家父……沒有告訴我。」
「在田尾手中。」刑警說。
村木作左衛門老人是個罕見的怪人——他是個妖怪愛好家,而且還是個大富翁,是個簡直就像奇迹般的人。
「就是千代田城的北側啊。所謂北國,就是新吉原花街的別名啊!」
不過……
「那麼……權狀跟存摺之類的……」
「泥……?噢,你們看到的醉漢嗎?那也是田尾或伊勢吧。除了你們以外,沒找到其他來自村子以外的人。而且沒有旅人會那樣一身輕裝的。」
「熟悉的店?」
是個大壞蛋。
「石燕是天才。」老師這麼回答,「鳥山石燕是個將隱喻、暗喻、直喻、詼諧、諧音、漢詩及古典,包羅萬象全畫進了妖怪畫中的天才畫家。《畫圖百鬼夜行》有著極為巧妙的雙重構造——不,三重構造。沒錯,田神和事八日還有一目小僧,全都是別具意義的偽裝啊,沼上!《畫圖百鬼夜九*九*藏*書行》雖然精密設計成也可以從這些民俗、傳說、信仰的次元去解釋,但也是以這些事物為基礎的教訓圖畫。但石燕就這樣保留了獎勵勤勞、勸人勿耽於遊樂的教訓故事體裁,同時一定也暗藏了猥瑣的風流故事在裏面。」
再說,
因為就算被釋放,我們也動彈不得。
若要求援,他是最理想的人物了。
他的詐騙手法是這樣的:
「我說啊,」刑警正襟危座,不知為何竟向老師低頭行禮,「拜託你,算我求你了,如果這件事跟這次的命案有關,可以請你說得讓警察也聽得懂嗎?」
這個稀世的妖怪痴以刑警提到的新吉原這個詞為契機,偶然地——這隻能說是偶然吧——成功解開了懸宕多時的泥田坊圖畫之謎,所以興奮無比罷了。其他的事他應該完全沒在想。
老師興奮起來時,馬力無法估量。
「北國啊,北國。」
「所以是怎樣啦?」
「你誰啊?」
「我的意思是,」老師加重了語氣說,「石燕呢,不是個單純的畫家,對吧?他是個茶僧,又是個風雅之士,而且還是個能詠狂歌的文化人士。他是個吉原通啊!」
我還沒說出口。
全村子里有不在場證明的,只有我們兩人和田岡,以及一直耳聞的伊勢隆吉,跟住在伊勢家的溫泉挖掘師——雖然我不曉得有沒有這樣的稱呼——田尾信三這五個人而已。
「這、這傢伙明白什麼了?」刑警慌得厲害。
因為時間經過很久,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警方似乎也束手無策了。
「沒錯,兒子其實就是老翁的老二。這麼一來,酗酒放蕩的也不是兒子,而是身為父親的老翁自己了。老翁呢……就是泥田坊本身。」
「什麼北國?北海道嗎?」
而且這個姓村木的老人是幾乎唯一一個正當——不,還是該說過當?——評價老師的研究功績的人物。說到老師的功績,也就是與妖怪有關的研究。因為研究的是妖怪,非常地可有可無。泥田坊的眼睛是一顆還是兩顆,都與世人完全無關,這樣才是一般;然而村木老人不同。他高度評價妖怪研究家多多良勝五郎。這樣的人物就我所知,全世界只有村木老人一個人而已。
就算是這樣,詐欺的一方也實在不可能有殺人動機。若是田岡的父親發現被騙,殺掉詐欺師,還比較能夠理解。
不管怎麼樣,被害人田岡吾市都被騙了。
「啊、哦,這樣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吉原因為設在淺草農地的正中央,所以也被稱為吉原田圃!換言之,意思就是北國的老翁並不是在勤勉耕田。老頭子其實是個大色胚啊!」
「很下流啊,很低俗啊,很猥褻啊,本來就是這樣的嘛。」老師一次又一次用鼻子噴氣,「只要發現北國、田圃指的都是吉原花街九-九-藏-書,其他的就可想而知了嘛。沼上,你懂了吧!」
「這、這什麼下流的……」
「就是這樣!老頭子是在吉原廝混!」老師更大聲吼道。
「什、什麼東西沒錯?」
我說得彷彿事不關己,但老實說,觸礁的不是警方的調查,而是我們兩人的未來。不,我們兩個不僅觸礁,還即將沉沒。
我聽到田岡的聲音:
「辯解也沒用吧?」老師頂撞刑警。
「底下的市鎮呢,呃,有家叫新吉原的店。煙花女……現在不這麼叫了,唔,是有吧女之類的色情酒家。不過聽說令尊就算去了,也只是小酌一杯,跟老闆閑聊而已。我們猜想他們是不是在那裡有過什麼過節。」
「什麼老頭子……」
「石燕是誰?」刑警問,「相、相關人士嗎?」
砸下大錢做美夢,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實在很難開口說要罷手吧。結果便會更深更深地不斷挖掘下去。只有債台不斷高築。最後土地房屋等所有的財產全被奪走,落得流落街頭的下場。
我拉扯老師的袖子阻止,卻被惡狠狠地甩開了。
「石燕一方面獎勵勤勞,稱頌耿直誠實,另一方面也是在嘲笑陷於色|欲、耽溺於花街,最後傾家蕩產的男人有多麼愚蠢、荒唐呢。他是在笑呢。不,他是在滔滔不絕地訴說色|欲這條路有多麼地艱困難行。換言之……聽好嘍,這裏可是重點哦,刑警先生。」
結果不管怎麼樣、狀況如何、誰說什麼,那條通往神社的單行道,都只有被害人的腳印。而且兇案現場的神社周圍,也完全沒有兇手的痕迹。
老師「嘻嘻嘻」地笑了。
「聽好嘍,泥田坊表面上的解釋是這樣的:耿直誠實的老人辛苦買下的田,卻因為兒子遊手好閒而荒廢了,所以田裡每晚冒出漆黑的怪物,怨恨地說著:快耕田啊,快耕田啊。……可是,」
「可是更深一層看呢,可以看出與花街有關的內情。泥孩子、北國、田圃——從這些詞彙可以看出酒與女人這樣的隱喻。所以呢,也可以這樣解讀。老人被浪蕩子逼得不得不賣掉田產,他的妄執使得對愚昧兒子的悲傷和不甘凝聚起來,每晚怨恨地說著:還我田啊,還我田啊。……然而,」
「門外漢不要插嘴。告訴你,田尾和被害人之間除了詐欺以外,還有其他關聯呢。」
我想說跟命案一點關係也沒有。
「什、什麼就像老師說的?」
「所以我們料定田尾應該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因為他們好像說好付了頭款以後才打正式契約。田尾獅子大開口,說頭款需要一大筆錢,光靠令尊存款不夠。如果要弄錢呢,需要一點方法,那乾脆你把錢放我這裏,我幫你錢滾錢吧——噯,就是這樣的手法。只要有了這些文件印監,令尊的全財產就可以任他花用了。然後兩人為了爭奪文件read•99csw•com印監而扭打起來……」
「對!泥田坊呢,是在斥喝激勵不中用的兒子。明明都已經老朽無用了,卻每天晚上都不停地叫著『快耕種、快耕種』。這個啊,是沉淪在色道迷宮中的人滑稽的下場啊。」
「好吧。」這發展不妙。
「可是?」
「就說叫你不要問我啦。所以說這種事……」
「沒錯。」老師說。
「不,我說的新吉原,是山腳小鎮的小酒鋪……」
「那就太奇怪了啊。」
「這樣啊……」田岡垂下頭去。
我裝傻說,「不曉得耶。」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誰。
老師不曉得是不是有些害臊,尖聲笑了一下后,握住拳頭大力主張起來:
我哈腰鞠躬地寒暄,以小偷般的動作走到角落邊,在老師旁邊坐下。
還有,
「連印監都……?」
刑警……半張著嘴巴,畢恭畢敬。
「江戶?」
「唔,實際上是在廝混沒錯。」刑警說的是被害人吧,「可、可是雖然是廝混,不過被害人……」
「幹嘛突然問我?我不懂啦。」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調查完全觸礁了……
「這裡是重點哦。」老師再次叮囑,「泥田坊威脅老翁的兒子……可是,」
當然,內容與命案毫無關係……
「對不起,他有點毛病……」
這段期間,我們進到田岡家,正在喝茶。田尾好像住在松本,可是他大前天起就寄住在伊勢家,當時正兩個人一起喝酒。
我是不太清楚,不過這種情況,家人以及有血緣關係的人對彼此的證詞似乎會認為缺乏可信度。我們和田岡是初次見面,伊勢跟田尾也沒有血緣關係,所以不期然地證明了我們這些人案發時刻並不在兇案現場。
滿臉憔悴、整臉蠟黃的田岡背後,是老師肥肥胖胖油油亮亮的臉。
老師抽搐似地,喜孜孜地說了起來。
「不是的!就是說……所謂北國呢,不是指北方的國家或北陸道沿線的都市,而是在說江戶啊,江戶。」
伊勢似乎也受騙了,但現階段這部分的細節並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兩人聯手欺騙了田岡的父親。
不,我們一開始就是身無分文,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嚷嚷的吧。目前我們趁著被警方拘留,厚臉皮不要臉地賴在田岡家不走,但案件一解決,我們立刻就會流落街頭的事實,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呃,什麼?」
「什麼?怎麼了?」
「聽好嘍,妖怪泥田坊呢,每天晚上都會出來威脅老翁的兒子。因為……老翁的兒子不中用呀。」
首先散播這一帶似乎有溫泉的不實傳聞。接著以「調查的話,可以特別免費優待。」等花言巧語收買人心,讓對方深信絕對有溫泉。然後勾勒出各種美好的藍圖,讓人打起如意算盤、編織美夢……接著要對方以土地做擔保貸款大筆金額,再開始進行大規模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