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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之目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二章

手之目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二章

到了戰後,這個怪談的場景大多變成大醫院或療養院——或是難治之症患者避居療養的郊居大宅——繼續被傳述下去。
這樣說雖然怪,但我寧死也不願意。
「我的意思是,」老師加重語氣,「不管你先生正在做什麼,現在是什麼狀態,基本上我都無所謂。」
一名男子實行了。
我感到一股怒意。實際上我的確是被看透了,只是一想到竟然被老師這種人看透,我總覺得氣惱。可是我覺得扯謊否定頗為幼稚,但又不願意佩服地說「你真清楚」,所以噯昧地應道,「是啊,那又怎樣?」
情節很單純。
受了輕傷而住院的士兵,發現與自己同房的重病老兵每晚都會溜出病房,不曉得跑去哪陘。
「所以我已經叫兒子跟侄子去找了……」
「花牌無關緊要。」老師說,「重點是老闆。老闆不見了,對吧?」
唔,吃是吃了。
看來……她覺得很好玩。
「會嗎?噯,老闆娘都那麼說了,而且不見的好像是個病人,多少是會擔心吧,可是那不是我們該插口的問題吧?這完全是人家的家務事啊。」
「什麼?」
「是這樣沒錯啦……」
「是啊,燒得可嚴重了,有三十九度呢。」
所以我讀過這篇故事以後,每次聽到拔骨頭這種比喻,就會想起這篇故事,同時回想起當時內心的恐怖想像。
「哦,大路對面嗎?」
——拔骨頭。
老師憤然不已。
場景改變,當然是因為戰爭結束了。
這是個內地和戰地都廣為流傳的大眾怪談。連從滿州回來的男人都曾聽過這樣的怪談,所以分布區域應該非常廣闊。搜集分析一看,類似的變形也不少。與其說是怪談,或許說是現代民間故事比較正確。不過這故事具有幾分技巧性。
我一臉蒼白,一次又一次捶打老師的肩膀。
「我是研究者,請放心吧。我不會祈禱也不會加持,所以當然也不會要求布施或香油錢。就算你先生被惡靈還是狐狸給附身了,我也不會驅邪或祈禱鎮壓,請放心吧。」
「被我說中了吧?」
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好玩打賭。他們要在半夜去到流言中說的墓地,打下木樁,貼上紙回來,算是一種試膽活動。
一天晚上,士兵去上廁所的時候,聽到手術室或靈安室傳來恐怖的聲音。
「要是去到那麼遠的地方,一天就病倒了。老闆娘說得一副是我胖才沒辦法的樣子,但就算是瘦子,也一樣沒辦法的。」
這也是怪談。
老闆娘開始嘀嘀咕咕說起左鄰右舍的壞話來。
「總而言之,我們去那個老爺爺家看看吧。然後再請教他不就好了?」
怎麼樣呢,太太——老師再次詢問。
所以眼睛……不在該有的地方。
可是。
我大傷腦筋。
「所以太太認為你先生是被某些壞東西給纏上了,對吧?」
老師「嘻嘻嘻」地笑了。說中了又怎樣嘛?
「哦,村子的耆老!」原本就要折回去的老師叫道,再次跳到老闆娘面前,「跟耆老說好了嗎!」
老闆娘受不了地打量了一下老師的體格,說:
富美也是,明明應該知道結果會有多麼荒唐,幫忙勸諫教訓一下也好;但是從剛才開始,她就火上加油地說些什麼一定是被壞東西纏上了、真可憐的,使得老師益發鼓足了勁。
就是在這個時候嚇唬聽眾。
「可是,」富美開口了,「這個話題是老闆娘主動提起的,我並沒有深入追問。可是老闆娘卻念著傷腦筋傷腦筋,自個兒說了起來。」
「中井……八兵衛先生是吧?」
「唔,說的也是……」就連老師也不禁有些著慌了,「我說啊,也是有男人上門會女人的例子。再說,對象也不一定全是幽靈。也有動物化成的精,中國也有和器物交情的例子。況且也不一定就是女人啊。也有可能是被什麼附身,每晚徘徊……」
到底是做了什麼勾當?
然後,
可是為時已晚,太陽穴貼著膏藥,一臉疲憊的老闆娘從櫃檯探出頭來,以詫異的聲音揚聲叫道,「妖怪?」
不知為何,老師擋在路中間,神氣地挺起肚子。
「晚飯可以延後。太太,我請教一下,這座村子距離有花街的鬧區,距離不是很遠嗎?唔,溫泉村或許是會有地下妓院或是有酒女陪酒的旅店,不過還是很遠吧?這裏距離最近的溫泉,不是也有好一段路嗎?」
如果只是這樣,這張畫也沒什麼特別的吧。可是。
我每次聽到這種比喻,就會不經意地想起某個故事。
「這也是有可能的事啊。過去的娘宿、男方夜訪女方等等,處理性的機制都消失了嘛。老師不也總是哀嘆,說村子漸漸城市化了嗎?」https://read.99csw.com
「可是他們不就是偷偷摸摸的嗎?」
「真的嗎?那老闆娘你這麼悠哉,好嗎?」
我覺得……我實在跟不上這個人。
外頭很冷,但只要想想在長野差點遇難的事,這一點都不算什麼。
和尚覺得害怕,戰戰兢兢揭開蓋子一看……
接著老兵突然掀開棉被……
「不是嗎?因為全村男人團結一致,三緘其口呢。大家一定是在瞞同一件事。換言之,有那麼多人有著相同的秘密,可是卻沒有曝光。這顯示出他們有多麼地團結,一定是一件大事。」
「什麼東西怎麼想?」
這個人只要是跟妖怪兩個字沾得上邊,不管是什麼事,都要一頭栽進去。
他的眼睛長在手掌上。那是以手掌看世界的姿勢。
「很不對勁吧?」
「唔……」老師抱起胳臂,低吟起來。
眼睛長在手掌上,所以叫手之目——的確,感覺不需要說明。這個妖怪在疑似參考石燕畫作的妖怪繪卷等等,也以手目坊主等名字登場。
可是也不必把你的大頭栽進別人的家務事裡頭吧。
「我也不年輕了,要是每晚都做那樣的事,身子可撐不住。嘰!氣死老娘了!」
這是他最不拿手的領域吧。
「就是啊。對了,例如說……那座犬之湯嗎?就連去那座溫泉,距離也很遠吧。我們去看了霧積的熊野神社旁邊的貞光靈社,走了好久呢。花了半天有吧。對吧,沼上?喏,我們不是吃了那裡的名產力餅嗎?」
更可疑了。
因為上頭畫的不是人類,而是妖怪。
正確說來,這並不是妖怪故事,也不是鬼故事。
然而,妖怪雖然離去了,狀況卻不太對勁。
士兵聽說同房的士兵得的是重病,當然會感到疑惑。
老人一臉異相,臉就像夕顏般黯淡,只有兩顆門牙突出,眼睛竟然長在手掌上,是這樣一個怪物。
更讓人擔心了。
老闆娘這次露出窩囊的表情說:
「可是老闆不是發著高燒嗎?」
真受不了,說的這是什麼話?
老師叉腿站著,抱著胳臂說:
「我當然知道。」老師以兇狠的語氣說,「你聽好嘍,老闆娘說這村子里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會去。依常識來看,不可能只有這村子的男人會發|情而已吧。如果鄰近村子也有人去,人數可就非常驚人了。那麼大的花街,得去到高崎才會有啊。」
芒草原的中央,有個狀似按摩盲人的禿頭人物。
回到病房的老兵,嘴裏說著「是你嗎?是你嗎?」——這裏也是精華所在——從旁邊一個個檢查起睡著的士兵,逐漸往目擊的士兵接近。一個,又一個。
百物語書籍裏面的故事有不少充滿說教意味,或說出結局就一點都不恐怖了。但這篇十分稀奇,既沒有意義,也沒有解釋,完全就是則怪談。
「我想石燕也參考了那篇故事。」
可是,我難以想像集體掘墓這樣的畫面。
「不曉得是粉頭的女狐狸,還是紅嘴巴的老狸貓呢……」
我不太想聽這種事。
老闆娘的表情也變得彷彿吃到了什麼餿掉的東西一般。
石燕是江戶時代的畫家。石燕所畫的妖怪畫集,現在已經逐漸成為我們老師心目中的聖經。
「這一帶啥都沒有。這種隆冬時節,就算晚上出門,也沒地方可去。要是待在外頭,肯定會凍死的……」
「沼上。」老師突然出聲。
老師說著,「嘰嘰嘰」地笑了。
光是想像被拔骨頭的當下,以及被拔光骨頭后的狀態,我就覺得可怕極了。
如果他要一頭栽進的是廢寺、破廟、祠堂、古墳、墓穴還是糞坑,不管他栽得多用力,我都無所謂。老師因此遭到作祟還是被詛咒或死掉,都不關我的事。
無論如何,這類怪談的構造是在最後讓人大吃一驚,不是無臉怪怪談那類所謂的「二度之怪」,硬要說的話,是「一度之怪」的怪談。
「再說,幾乎每晚都去,這也很奇怪啊。又不是迷上京城第一名妓的少爺公子,金錢和體力都不可能支撐得住的。」
我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事。
走廊傳來「嘶……哈……」的粗重喘息聲——這一段的呈現,是口述怪談的精髓。
「這種情況,這個地方會說是狐狸還是狸貓所為呢?」
「不可能的啦。如果這村子的男人真的每天晚上都出門,九*九*藏*書那地方應該沒有多遠,絕對是在這村子的某處。可是男人們成群結隊在冬季深夜溜出家門,到底在做些什麼……這很可疑吧?」
長衣箱那裡傳來了呻|吟,以及狗啃骨頭般的聲音。
「呃,是啊……」
「當時又下著大雪嘛。」
老師似乎很不服氣:
「呃,不,沒什麼……」咚地一聲,我被推到一旁。
「客人也真羅嗦呢。」老闆娘吃不消地說,「我也不想懷疑自己的老公啊。可是這絕對錯不了的。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好吧,其實啊……這事可要保密啊……」
「是嗎?哦,你說手之目,是吧。」
因為說「你看到了」的,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說他瞎眼的意思。當然,在這張畫完成的時代,琵琶法師是盲人的職業。不過畫上的男子外貌雖然是琵琶法師,但感覺不像瞎眼。反而覺得他看得一清二楚。
晃過腦袋的凈是些古怪的意象。
「老師今天思緒很敏銳呢。」富美說,「我也這麼覺得喔。雖然不曉得他們在做些什麼,不過我認為男人們的確都去了村子里的某處。我想老闆娘並沒有瞞我們,她是真心在嫉妒。所以有所隱瞞的與其說是村人,更應該說是村子里的男人。」
沒有殺人命案,也沒有紛爭,是非常和平的山村風景。
連不擔心的人都會被搞到擔心起來了吧。
「溫泉區那裡就有好幾隻呢。噯,我已經派今年十七的我家兒子跟我哥的兒子兩個人去找了,馬上就會找到吧。不勞客人替我擔心。」
手之目的畫面是這樣的……
應該躲在長衣箱里的男子,骨頭被拔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身的皮……就是這樣的結局。
有流言說京都的七集河原的墓地有妖怪出沒。
再說,如果是全村聯手進行,何必要在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家門去做?
我再一次呢喃。
沙沙踏雪聲。
好討厭的村子。
「蛇、蛇神?」
「三十九度!」老師無意義地怪叫。
「好吧,就算老闆真的是去女人那裡,他真的是去找……活的女人嗎?我聽說老闆衰弱得很嚴重,從這一點來看,我實在不覺得對象會是這世上的人吶。真的不覺得吶。」
「可是……外頭不是下著雪嗎?而且天就要黑了。如果老闆病得這麼重,光是待在戶外就很危險了啊。必須請青年團還是附近鄰居,總之請求支援,全村一起去找,儘快找到老闆才行。我們也來幫忙。」
老師簡慢地道了聲謝,重新戴好眼鏡,點了點頭,踩著沉甸甸的步伐上了樓梯。
「只、只要沒死都好。只要可以說話,死了也沒關係。」
或許這樣比較接近原型。
不管怎麼樣,它都是起源於對難治之症病患的歧視,以及對疾病本身的不了解;但是把屍體與活人的肉體當戍醫治難治之症的妙藥,這樣的發想從非常古老的時代就有了。明治時期就發生過以這類發想為動機的獵奇事件,怪談由此而生,並且被移植到戰場上——或許這麼去看比較正確。
老闆娘說完,就要進去裏面,卻被老師叫住了。
可是因為有這個解釋做為大前提,所以有許多細節沒有交代出來。
「可是富美小姐,還有沼上,你們想想看嘛。如果老闆娘剛才的話是真的,這個村子就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泡在花街里了呢。這裡是好色村嗎?」
老師歪起眉毛,「不是不是。」
「可是老師一碰上山頂有古怪的神社什麼的話,也會發揮出驚人的馬力,不是嗎?那可不是人類做得出來的。」
是江戶時代的書籍《諸國百物語》中的一則,我記得是第三卷裏面,叫〈遭怪物拔骨事〉的一篇。
老師大力主張。
「那又不是男人過去,是女人自個兒跑來。」老闆娘一下子就駁倒了老師。
這……說的也有道理。
其實我不太願意蹚這渾水,但事已至此,也不能視而不見吧。明知狀況如此,卻視若無睹,身為一個人就太不應該了。我向老師徵求同意。
「不要把神社跟花街混為一談!」老師憤慨不已,「你想想看,單程得要四、五個小時以上呢。就算晚上十一點出發,到的時候都過了凌晨三點了。一次往返,連要在清晨回來,物理上都不可能啊。這一帶的人早上不到六點就醒來了,哪有時間享樂子啊?」
「請等一下。」
「……對面啊……」
「哦,真不好意思啊,給客人添麻煩了。我們應該是有花牌,可是這些東西只有我那死鬼才知道收在哪裡……」
「就算腳程加緊些,read.99csw.com也要四五個小時吧。」老闆娘說。
「這座村子沒有妓|女戶呢。不,依我觀察,最接近這裏的溫泉區也沒有那樣的設施。就算有,也不是明目張胆做生意。我想應該也招不到那麼多客人。」
故事的場景大部分是野戰醫院或軍方醫療磯關。
老師還戀戀不捨地再三呢喃著「真的不是妖怪嗎?感覺應該是作祟之類才對。」但老闆娘那張口若懸河的嘴巴說出來的已經全是別人家的壞話和對自家老公的抱怨,連個妖怪的妖字都不見蹤影了。
老師看也不看我,嫌煩似地撥開我的手。
「拔骨頭啊……」
老闆娘似乎打從心底相信老闆的怪異行為與失蹤和女人有關。「找到人以後,看老娘怎麼治他!」老闆娘接著說。這兒不愧是女人當家的土地。有點可怕。
沒想到這次輪到老闆娘叫住了我們。
這類怪談非常多。
妖怪追到寺院前面,但只窺望了裡頭一下就折返了。
「耶、那麼你心裡有數嘍!」
「我不曉得老闆娘有沒有瞞我們啦,可是我不覺得男人們會去到村子外。不管怎麼樣,秘密就在這個村子里。」
「是啊。」老闆娘同意。
啦什麼啦。現在這家旅館正為了有人失蹤而忙亂。
伸出的兩隻手掌上,各有著一顆大眼珠。
「什麼?」
「說不上來吶……」
因為是醫院,當然會有許多病人和傷患。儘管收容了病人,但因為無法做出妥善的治療,死亡人數遠比一般醫院更多。而且是痛苦至死、衰弱至死。所以這類地方,即使在目睹死亡是家常便飯的戰場,依然是一種特殊的場所。可能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吧。
「那根本就是怪談了嘛。」我答道。
「閔題就在這兒。一兩個人也就算了,如果是集團遭到作祟或附身,怎麼樣呢?」
「那一家的老公啊,也跟我家死鬼一樣。」
我問,老闆娘便應道:
「嗯,是有家雜貨店。」
「咦?這一帶有這樣的妖怪嗎?」
「太太,你有沒有線索?」
老師興奮地探出身子。
老闆娘這麼叮囑后,就要進去裏面,結果又被老師給叫住了。
「偷偷摸摸……難道真的有什麼秘密嗎?全村的秘密?」
「是很可疑啊。可是這又怎麼樣?」
只是這種狀況很恐怖而已,並沒有異象發生。
我追問道,老闆娘露出困惑的神情說:
話說回來……骨頭被拔光,只剩下皮,是什麼樣的狀況?
「所以才病倒了嘛。」
妖怪擺出非常不自然的姿勢。他以奇妙的動作伸出雙手。
「全、全村?那怎麼行?這位客人在說些什麼啊。把這種事跟鄰居張揚,實在太丟人了。只是丟人現眼罷了。而且我也知道外子大概去了哪裡……」
「喏,不是有家雜貨店嗎?」
「我說你啊,不要像這樣訪問身陷麻煩的人被捲入麻煩有什麼感想,好嗎?對於溺水的人,該遞出去的不是麥克風,而是援手。就算採集這種事,也只會被罵個狗血淋頭。」
「沼上,你實在笨吶。這不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嗎?」
這傢伙,不管怎麼樣就是要跟妖怪扯在一起就是了。
「嗯,眾多男人每晚避人耳目,三更半夜溜出家門……難道是在挖墳?」
「不管怎麼樣,這絕對不是玩女人啊,沼上。」
「對,男人。我想太太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曉得他們瞞著家人在做什麼,不過大概是在做壞事。既然都會瞞了,一定不會是什麼值得稱讚的事。家裡的人就算髮現老公的行跡詭異,但只要老公不說出去,就無法知道真相。而且如那個老闆娘一樣好面子,不會告訴別人吧,所以才會胡亂揣測,一定是這樣的……」
我慌忙走上前去,想要在被懷疑是神經病之前先辯解一番。
「男人?」
這算哪門子回答。
「哼。」老師從鼻孔噴出大量的水蒸氣,「沼上,你聽好了,像我們這種旅人,就是外人,跟所謂的異人是一樣的。共同體的成員是不會把內部的事情告訴從外部來訪的外人的。如果事關共同體的秘密,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老闆娘她不能告訴我們啊。」
明明就快到晚飯時間了,我、老師以及富美卻特意更衣,前往拜訪那位八兵衛先生的家。
一樣是受難治之症折磨的病人,每晚偷溜出去,不是去靈安室,而是前往墓場。然後挖開墳墓,啃食屍體——大部分是骨頭。不過「是你嗎、是你嗎」這種節節逼近目擊者的恐怖演出大部分都被割愛了,幾乎都變成食屍者在墓場回頭,「你看到了!」
「是啊,形形色|色。神隱也是,有時候被當成天狗綁架,有時候被視為人類綁架,不盡相同。我就是想要採集這些啦。」read•99csw.com
「唔,是啊。」
——大事……會是什麼樣的事?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拚命勸阻。
「就是啊。哦,沒事啦。我已經叫我兒子跟鄰村的侄子一起去找了。」
你看到了……!
「拔骨頭啊……」
「有啊,客人有說啊。是昨天吧?說想見見在這一帶住了很久的老人家什麼的。」
而其中提到的病名也從肺病被其他難治之症給取代。是因為有關肺病的正確資訊某程度滲透到一般民眾了吧。
「所以那個廢物一定是鑽進哪個粉頭溫暖的被窩裡去了。啊,客人,這事請千萬別張揚出去啊。給附近鄰居知道就丟人了。因為我家那死鬼都已經過五十了,這又是個小村子,閑言閑語傳得特別快啊。」
老闆娘也表現出不可思議的反應。
「對了,我都忘了,客人不是說什麼嗎?呃,老人家怎樣的……」
「壞東西啊……」老闆娘露出一副快打噴嚏的酸臉,「難道客人是來傳教的嗎?這個家從我嫁進來以前,信的就一直是凈土宗,不管是托缽的還是化緣的,我都在玄關就把他們趕走了。你們是客人,我不趕人,可是我現在正忙著,不好意思……」
此時是連人影都稀疏已極的時刻。
老師掃視了周圍一圈。
「什麼耆老,沒那麼了不起啦。只是個老不死的死老頭罷了。」
我在軍隊也聽了不少。
畫上沒有任何說明文。
「胖成客人這個樣子的話,應該沒辦法吧。可是啊,男人都是下流胚子,招架不過色|欲的。我是鄰村出生的,那個死鬼還年輕的時候,也是翻山越嶺來會我呢。所以他一定是被年輕女人的美貌給迷住,使出了火場中的那種神力吧。可是啊,年輕時候姑且不論,我沒想到他都過了五十了,還這麼為色痴迷。而且不光是痴迷而已,還賭上了性命呀。真教我又臊又氣……」
老師噘起嘴唇,「咕」了一聲:
「大概吧。」
不久后,
男子嚇得魂飛魄散,好不容易逃進一座寺院里,拜託和尚,讓他躲在長衣箱里。
「我是那樣說啦……」
「再說,在這樣的大雪中,許多人卻可以忍著睡意和寒意,每晚集合,不是嗎?那一定是骨頭被拔光了。」
「這誰知道呢?」
所謂手之目,是書中所畫的妖怪之一。
情節是這樣的。
「我只是想要知道太太是怎麼看待、解釋你先生這些日子的可疑模樣、以及他的失蹤,只有這樣而已。就算髮生了相同的事,地方不同,解釋的方式也會完全不同,對吧?有些土地,狐狸附身有時候會變成蛇神附身。」
「我是說,」老師加重了口氣,「你先生過著每晚被什麼引出家門、被吸干生氣回來般的生活,不是嗎?」
老師「咚咚咚」地發出巨響,費勁地下樓梯,我隔著他的肩膀,看到富美的笑臉。
「就是啊。要是條件壞一點,就得花上六小時了。而且還是深夜呢。這陣子還下雪。你先生趁著家人睡著以後偷偷溜出去,在大家醒來前偷偷跑回來,這種事真有可能嗎?我就做不來。」
富美說了非常理所當然的話。
「沒錯,沒錯。」老闆娘用更恐怖的表情笑了,「我不曉得客人把它想成什麼了,可是這又不是民間故事,哪來的狐狸跟狸貓作弄人呢?這樣好像在揭自個兒的家醜,不過纏上我老公的壞東西是女人啦。女人,壞女人。」
我和老師被吸過去似地靠近老闆娘。
演變成這樣,我們也無從插口了。
「很棒?」
「我不是可疑的新興宗教傳教員!」
老闆娘做出招手的動作。
「那些狐狸精做的凈是些這世上的女人做不出來的沒廉恥勾當。實在是有夠不要臉的女人啊!」
「那你當然心裡有數嘍。你知道他被什麼給纏上了。例如你先生觸犯了什麼禁忌,或是招來某些怨恨嫉妒,或是給了孤魂野鬼供品,還是殺了野獸,有很多吧?是什麼?是惡靈嗎?還是狐狸妖怪!」
「老人家?」
老闆娘……露出恐怖的表情笑了。
可是……
說起來,這個怪談是以人的鮮血可以治療肺病這種無憑無據的迷信為根據。它有這樣一個極為合理的解釋:老兵為了治愈自己的病,啖食新屍九九藏書
我要阻止,怎麼樣都要阻止,非得阻止不可。
「啥?」老闆娘整張臉寫滿了疑惑,「這是在說什麼?」
「什麼?」
這倒是沒錯。
「幹嘛?」
所謂拔骨頭,應該是用來比喻心醉神迷的窩囊狀態,但因為前述的理由,它對我來說,是一個又痛又可怕的比喻。
「你怎麼想?」老師說,以腰部為軸,轉過龐大的身軀,擋在我和富美前面。
雪停了。
「那……耶一定是瞎掰的。因為我們一直想要探問出來,她才隨便胡謐矇混過去。」
一整面都是芒草搖曳的枯野。
「這不是很棒嗎?」富美說。
「每天晚上都溜出家門啊。我可是親眼看到了。雜貨店的金平打年輕時就是個好色胚子,這還可以理解,可是那邊轉角的麵粉店的少東,結婚才一年呢。可是怎麼好像已經膩了自己的老婆,跑出去夜遊。每一家都一樣吶,因為難聽,大家都三緘其口沒說出去,可是聽流言說啊,這村子有不少男人都會去呢……」
「那是連老闆娘都不曉得的事嗎?」
「可、可是,對方的魔力可以如此深地魅住已經不那麼年輕的老闆,表示那女人也很有可能是某種魔性之物,不是嗎?與死人締結關係的故事,古今東西多不勝數。喏,老闆娘也知道吧?落語也有個叫野曬的故事,主角祭祀被棄置在路邊的骸骨,結果骸骨就化身妖魅來報答了,還有三游亭圓朝的牡舟燈籠,草木皆眠的丑時三刻,喀啦、喀啦作響的木屐聲……」
瞞著家人做壞事啊……
「男人們一定是偷偷摸摸地聚集在村子里的某處。」
接著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響。
結果突然冒出了一個身高達八尺、年過八旬的老人,露出恐怖的表情地追趕上來。
——那會是什麼事?
氣死人啦!——老闆娘握住圍裙,大聲叫道。
「那、那是……」
「太太,太太,不得了了,是妖怪。」老師以正經八百的表情——事實上他也是正經八百——說著與那正經的表情完全格格不入的荒誕妄言,朝著櫃檯衝去。聽到有人一本正經地說這種話,若非神智失常得差不多,否則是不可能正常應對的。九成九都會判斷說這話的人瘋了,幾乎所有的情況,都會立刻報警或通報醫院。
沒錯。要是富美沒聽到這件事,我們根本不會曉得。
那個人物的臉扁塌皺起,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埋在皺紋裏面,教人難以分辨到底有沒有五官。不,至少感覺沒有眼睛。
被活生生地拔掉骨頭……
「你說你知道他在哪裡,表示你知道原因對吧?不就是這樣嗎?原因是什麼?」
「她不就告訴我們了嗎?」
竟看到那個得病的老兵正在大啖屍體——或是啜飲鮮血。士兵大驚,急忙逃回去,蓋上被子,邊裝睡邊發抖。
可是要制止小型戰車般的老師非常困難。人肉戰車的履帶一旦轉動起來,就會以相當驚人的馬力把周圍也拖進去。我完全就是被拖拉似地出了房間,被推下去似地下了樓梯。
老闆娘答道:「唔,他嘴巴是硬朗得很啦。牙齒沒了,說話可能有點口齒不清,可是很愛說話。就從那兒筆直走去,往右轉第六間,有戶門牌是中井的人家。那個老頭叫八兵衛,只有他一個隱居老人家獨居,說什麼時候去都行……」
他不經意地偷看。
老師瞥了我一眼,用一副看透一切的口氣說,「你在想《諸國百物語》的故事,對吧,沼上?」
或許這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即使換了零件,構造還是相同。
如果、如果這村子里現在依然橫行著這類令人忌諱的迷信……然後假設全村村人聯手進行以屍體製藥這樣的事,那應該是絕對不想被外人發現吧。
要去自己一個人去就是了,不曉得是什麼道理,老師似乎認為他有興趣的東西我應該也有興趣——不,一定有興趣——不不不,必須有興趣才行。
「原來如此,骨頭被拔光啦。」
就連我都覺得受不了,拉扯老師的棉袍之後,說了聲「那我們告辭了。」地想要結束話題。
由於是軍方的醫院,當然會有許多在戰鬥中受傷的士兵被送來,不過這個怪談的主角不是傷兵,而是患病倒下的士兵——而且得的幾乎都是肺病。
「所以說,我是在問你,你先生是被什麼給纏上了?你剛才不是說你知道他在哪裡嗎?」老師用力挺出肚子。
「什麼事?我還要準備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