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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之目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五章

手之目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五章

所謂「工」,是花牌加工工程的總稱。
老師跌倒了。
「神氣活現的是誰啊?」
我把壺跟骰子遞給富之市。
「咦?好稀奇的繪馬。這是什麼?」
「我接受。」
「光是摸……就可以知道牌?」
「你想說可是怎樣?相較之下,你呢?竟然那麼輕率地就跟人家打包票說什麼會贏回債款。萬一做不到你要怎麼辦?向作左衛門先生哭訴嗎?富美小姐雖然那麼說,但那可是五百萬圓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呢。」
不過儘管可以看見全景,但光量很少,無法確認細節,所以其實不是很清楚。
「反正你們兩邊錢都多到爛嘛,而且都是些輕易到手的錢,就乾脆一直賭到一邊什麼都不剩,輸到脫褲子如何?好吧?」
「哼。」
「不,我說厲害不是它怪的意思。裡頭沒有鉛粉,外頭也沒有塗藥……這不是老千骰子吶。喏,你看看……」
「那麼丟臉的事我才做不出來哩。」老師說,「當然,就我而言,我更想去打聽有關那座祭壇上祭祀的是什麼神,可是既然沼上,你都已經誇下那麼大的海口了嘛……」
我拿起壺,握住骰子,舉起來甩動。
「好痛!沒事,我已經習慣逆境了。」
「雙。」
「是小針先生……介紹的?」
「是啊。」老師說。
「勝、勝算嗎?我是有點底啦……」
老師說著,「咚砰磅」地撞倒了什麼,還「空」地弄出鈍重的聲響。
唔……是這樣沒錯。
可是無論哪一種,似乎都無法辨識出全部的牌。一般的老千牌可以辨識出一月到九月的月份,或是看出丹物、十物、五光物,能夠識別出一月到十二月全部的,好像叫做「總工」。
——開始了。
「三雙。是按摩師傅大贏。沼上輸了。嘻嘻嘻。」
「因、因為論老千,無人能出老師之右嘛,所以我才問你啊。」
前任屋主連佛壇和牌位都留下來就走了嗎?不,或許不是遷走,只是斷了香火。
老師說著,把繪馬轉向我這兒。
這裡有著類似祭壇的東西。
「變成怎樣我都不管嘍。」
滾法理所當然的骰子。
噹啷啷啷。
說的沒錯,沒錯是沒錯……
有一棟沒有點燈的農家。
「就算你做牛做馬,一輩子也還不了的。」
「不好意思,我們是住在小針旅館的妖怪研究家旅人,我們聽說這裡有在賭博,所以過來了。」
我慌了。
「我只是說,對方有可能是要老千的而已呀,或許不是呀。如果不是的話,到時候真的就只能聽天命了。萬一真是老千,那也一樣傷腦筋啊。對那樣一個本領高強的老千,怎麼可能贏得了?」
為什麼他只會凈說些挫人銳氣的話呢?
絕對不行。可是,
「我問你,花牌的老千要怎麼耍?」
腦袋中心猛地滾燙起來。
至於富之市……
「這個沼上啊,他對自己帶來的紙牌是瞭若指掌。他光是用摸的就可以知道是什麼牌了。」
——策略嗎?
好像是真的沒有視力。
冷汗直淌,兩眼發昏。我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我不清楚,也有可能是沒效,不知道吶。」
「不過我可是將壓倒性不利的狀況扳到平分秋色了呢。」
老師一下子唱歌一下子跌倒,砰砰磅磅地,他那極盡一切的醜態分散了別人賭博的注意力。最後他還蹲到我們中間,一邊看著甩出來的點數,一邊唱起那下流猥褻幼稚的歌。還……
被月光照亮的那張臉,皺得跟顆梅干似的。
「小的也想來一次那樣的大賭注呢。雖然小的不太願意這麼說,不過這村子的人,沒有東西可以賭。用來消遣的小賭也是不錯,不過有東西賭才叫賭博嘛。老爺意下如何……?」
「你……怎麼會知道我這兒?」
我、我是白痴嗎……!
「就跟你一樣。沼上誆騙了一個無依無靠,財產多到放爛的老人,把人家當成搖錢樹剝削。」
「不要一直欸來欸去啦,是啦。」
因為老師以他一貫的動作,一貫的表情,一貫的加重語調,凈說些沒出息的怨言。
從近黑色的色澤到褐色、飴黃色、米黃色、還有淡黃色及白色……這的確像是拼木工藝品,是以六種不同的骨頭組合而成的吧,真的可以說是藝術作品了。而且還有兩顆,兩顆的做工都一模一樣。
「旅人……?」
先前還說得那麼窩囊,倒是挺有膽的。
只要運氣能夠持續到贏回村子債款的程度就行了。
不過我也耍不了老千。
那麼果然……
我壓抑住不https://read.99csw•com斷湧上心頭的怒意。
「沒問題。」
「喏,上頭畫著奇妙的圖案。好像什麼妖怪呢。這畫感覺很不錯呢。」
可是,
我把臉湊近骰子。
就算問我,我又還沒有看到。
只要知道是什麼牌,切牌和發牌時就能佔盡優勢。
「這傢伙是在軍隊里學到這種不要臉的技巧的。複員以後,他成了黑道的爪牙,擔任老千賭場的暗椿什麼的,是個老江湖吶。他精通各種老千手法嘛。他這個人平常倒也還好,但一賭起來啊,那真是心狠手辣、殘忍惡毒啊。所以我才特地跟了過來。我是公正的裁判嘛。就算是鄉下人家小賭一把,也不可以耍老千。要是他在旅途中騙走當地人的錢落跑,身為旅伴,我絕對不能放過。」
「這兒只有小的盲人一個人居住,有許多不周延的地方,還請見諒。噢,要點燈是吧……」
——他在動搖。
「所以我是在指導村人,要好好研究一下老千手法,要是覺得危險,就快點抽身。」
還可以看到似乎從來不收的被褥。我們來訪之前,按摩師傅似乎躺在床里。隆出個人形的薄硬被子張著嘴巴,就像個洞穴般。
我伸手入懷,握住旅館的花牌。
對手的勝率……卻是十成十。
「我是在說我會贏你。」
凡事退場時機都是最重要的啊——老師說。
「那種事誰辦得到?這可是剛才才在那兒拿到的牌呢,我哪知道什麼特徵啊。可是這樣的話,對方也一樣不知道啊。」
老師以邪惡的眼神四處打量說。
「按摩師傅,你好好聽仔細啦,這傢伙呢,會說要用自己帶來的紙牌決勝負。他現在一定正在懷裡握緊了他帶來的那副牌。」
那麼……
開壺。
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有詐。壺跟骰子都沒有機關。那麼富之市表現出來的從容……只是看透了我沒有身為賭徒的才能罷了嗎?或者那只是虛張聲勢,唬人而已?還是他真的單純熱愛賭博?
「那你說要怎麼辦?」
他又在唱了。唱起那不堪入耳、下流又猥褻的幼稚歌曲。那個大師已經在無意識的境地里玩樂起來了。多麼不負責任,多麼沒有節操。多麼……
我……燃燒起來了。
這下子就不能集中了。
「那是怎樣?」老師說,「沼上你把剛才拿到的旅館花牌的特徵全背起來了嗎?」
我內心只是七上八下。
「你說什麼?」
——那聽起來哪裡像告誡了!
「那麼……賭骰子如何?」
「老爺你不賭嗎?」
我橫下心來。
我的話,是一直鍛鏈到詳細背起每一張牌的特徵,光用摸的就可以大概辨識出是哪一張,換句話說,操弄手法能夠比一般老千牌更細膩。
富之市答道:
「那要怎麼辦嘛?還有富美小姐在,又不能就這樣跑人,難道要現在折回去,向大家道歉嗎?那些人說今晚要徹夜為我們祈禱獲勝呢。我是不太清楚啦,可是聽說連供品都上了祭壇了,不是嗎?現在趕快反悔,創傷還沒那麼深哦。」
「有電當然比較好吧。」
真是個教人氣結的傢伙。這是三局決勝負,勝負還未定啊,
又在說了。
那個動來動去的肥影子是幻影,這教人心煩的雜音是幻聽。
差距一下子縮小。
不負責任地叫人玩到輸到脫褲子的不就是老師嗎?
一定是這樣的。
——被看透了。
「我帶了個想賭博的人過來。我們有點小錢,想要多賺一些。」
「為、為什麼呢?」
不管怎麼樣,都是可以不看圖案而識別紙牌的老千手法。
——啊。
然後……富之市他……
我慌忙四下環顧。
「什麼厲害……」
我完全喪失了理智。
「哦,原來如此。這麼說來的確是吶。祈求病愈啊。我好像在哪裡讀過。我聽說在上州這兒……也有幾處很靈驗的神社。這一帶也有嗎?好像聽說有嗎?有還是沒有去了?可是沒有拿去供奉,擺在這兒的話……表示已經治好了嗎?」
富之市將壺和骰子遞給老師。
富之市一次也沒有猜錯。
「噢,玩出勁來了吶。不能就這樣罷手吶。而且才玩了一局而已嘛。怎麼樣,富之市先生,這位沼上啊,現在手頭雖然只有五百圓,其實他在甲府有個家財萬貫的資助者哦。」
「呃,喂!老師!」
此外還有為了切牌時可以動手腳,而改變花牌長度的「長牌」、「寬牌」等老千牌。
「啊,一同雙。哎呀,已經輸了耶。真糟糕吶,怎麼已經九九藏書輸到一文不剩了呢,沼上!欸,一文都沒了耶?欸?」
老師明暗分明的圓臉浮現在幽暗的走廊上,看起來相當恐怖。從富之市所在的位置看去,應該更恐怖吧,但他看起來無動於衷。
「甩甩看。」
「啊,不,沒這回事……」
「曖,小的也是嗜賭成痴……當然是無妨,不過老爺們難道是……」
「啊,好古陘的骰子吶。好像是拼木工藝品……咦?這是骨制的嗎?顏色真漂亮啊。對吧?」
好像也有光摸就知道是什麼的老千牌,但似乎只能依光滑粗糙做出大略的區別,那樣的話,沒辦法以幾十個人為對手,使出精細的手法吧。
「不能賭花牌吶。」
可是不能保證敵人用的是我所想的技倆。單純決勝負的話,也並非全無勝算,不過如果對方使出意想不到的老千手法,我就無計可施了。
老師就這樣四處點亮各處的紙方燈,不久后,細微的光線累積起來,可以大致看見頗為廣大的農家內部了。
我就是這麼想,才帶來了旅館的紙牌。
——那麼,這就是單純的賭注了。
——和我一樣。
老師大聲打斷我的話,在富之市旁邊蹲下。
「我怎麼知道?所以叫你不要隨便跟人家亂拍胸脯保證啊。總之還是別賭花牌的好。絕對會輸的。啊,喏,已經看到了。那裡就是那個按摩師的家……」
「那麼……老爺要先嗎?」
據說視覺不如意的人,五感中剩下的四感會變得特別靈敏。
光是氣息也帶有壓迫感嗎?富之市那張梅干般的臉往中央擠縮。這表情極討人厭。
「是的,多卑鄙的傢伙啊。這樣就沒有辦法公平地決勝負了。所以千萬不能用他帶來的牌賭。沼上,我說你啊,我都已經那樣叮嚀過你了,不是嗎?既然要賭,就正大光明的賭啊。」
老師「嘰嘰嘰」地怪笑。
富之市思忖了一會兒,不久後身子往後挪去,打開祭壇底下的箱子,取出壺和骰子。
在想辦法反敗為勝之前,至少要贏到抵消欠債……
「不是!」老師挺起胸膛,「我們絕對不是受輸得一塌糊塗的小針先生所託,來贏回輸掉的份。聽說他輸得慘兮兮呢。不,我剛才也說過了,這個沼上是個沒藥救的賭博狂,他現在手裡有五百圓的鉅款。這麼一來,這個人已經按捺不住了。不是把錢翻倍,就是要把錢賭光才肯罷休,他是個天生的賭徒啊。噯,真的很傷腦筋的。」老師一臉嚴肅地說。
富之市第一次猜錯了。
四方形的框中畫了八顆眼珠子。
金額也像老師說的,是鉅款五百圓。
這裏和我們居住的旅館及八兵衛老人的家沒什麼不同,也看不到經過修繕或改建的痕迹。維持著過往的陳舊。
我將所有的怒意發泄在甩壺上。
然後我們被帶到最大間的鋪木板房間。
「那……是不是祈求病愈的繪馬?把不舒服的部位畫在繪馬上供奉,就可以痊癒的繪馬。」富之市應道。
「我們不是能贏嗎?」我說,「你對賭博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們絕對能贏,不是嗎?老師不是這麼說的嗎?不是說我們絕對會贏嗎?」
我點點頭,在富之市前面坐下。
「是幾點呢……?」富之市問。
我這麼想,不過……
要是在這時候激動就輸定了。絕對會輸。
老師用力頂出臉去。
——不妙。
「沒辦法的。」老師冷酷地說,「首先你要怎麼換牌?如果那個按摩師就像你說的耍老千,牌一換他不就馬上知道了嗎?那不管你再怎麼巧妙地掉包都沒用的。一知道牌被換了,對方就發現我們的圈套了,不會和我們賭的。只會叫我們回去。這招沒用的。膚淺。」
——不也全是那傢伙害的嗎?
「我……」
「資助者?」
「芒上月,簡直是和尚牌。」
寒冷乾燥的地板,寒冷乾燥的空氣,使得同樣乾燥的聲音顯得特別響亮吧。
結果我不斷地被逼到絕境。
「這、這一手是指……?」
「我們自己會點,不用忙。」
的確,骰子的點數沒有偏頗,十分平均。
「賭的都是這個人。我是為了進行公正的審判才一道來的。怎麼樣?」
一個禿頭男子從裏面探出頭來。
我留意老師,然而這位大師外表完全沒有read.99csw.com變化。完全看不出是策略還是臨時起意的虛張聲勢。策略的話,給我個眼神也好吧?
才剛放下心來,壺已經輪過來了。只要富之市這次輸了的話……
「怎麼贏不了?」
「請、請進。」富之市說。
如此這般,我懷著極其不安的心情走在夜路上。
怎麼辦?
再甩一次。
我到底什麼時候得了這種病了。
「不、不道德?」
普通的壺。
再怎麼說,我可是個老江湖大老千,大部分的老千手法都能夠識破……號稱。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未免也把我說得太難聽了。完全聽不出是裝的還是真心話。
月亮出來了。
我……真的火了,怒不可遏。
我甩了好幾次。
老師真的很清楚。
我望向老師那裡。他拿著什麼,正在端詳。
「我知道啦。」
輸了,輸了耶——老師在一旁嘲笑。
「好。」我揭起壺。
嘴巴自個兒動起來了。
我排除老師製造出來的所有資訊,努力專註在賭局上。
「輪流甩,三局決勝負如何?」
因為老師在那裡大吹大擂了一堆有的沒的,敵人放棄耍老千了嗎?
「我說啊,」老師加重語氣說,「就算識破老千,也贏不了賭局啊。」
六面顏色都不一樣。
我咽了一口口水。
什麼嘛。
「你、你這……」
「小的過的是不需燈光的日子,因為浪費,所以也沒牽電。村子最近好像變得很明亮了,噯,既然客人來得這麼頻繁,我想還是牽個電好了。」
老師誇張地說,從我手中一把搶過錢,交給富之市。按摩和尚那張梅干般的臉笑了開來,說著「真不好意思啊。」
老師舉起蠟燭。
「這個人把紙牌的特徵全背下來了。他很壞吧?真是個壞胚子呢。」
老師露出恐怖的表情說。
「咦?有……有什麼嗎?」
說的也是。
什麼叫想賭博的人。
「三同雙。」
「咦?」
「精、精通老千手法……」富之市睜大看不見的雙眼,轉向我所在的方向,「這、這真是教人佩服……」
「小的怎麼敢……」富之市搖手否定。
富之市說著,背過身去,也就是背對祭壇而坐。
「好厲害啊,沼上,這東西不得了吶。」
全都要賴到我頭上就是了。
「啊,呃……」
不僅如此……
「聽說老爺愛賭,小的也……噯,極嗜此道,大部分的賭法都可以奉陪。」
富之市詭異地笑。
「開押。」
「單。」
我的勝率有七成。可是,儘管如此。
「不就是這樣嗎?如何?這兒就來場終極勝負吧。就玩到盡興如何?」
「咦?」
「啊啊,有牌位吶。」老師說。
富之市一個痙攣。
老師一臉無聊地四處張望。
老師從紙方燈里抽出點了火的蠟燭,拿著骰子和壺來到我旁邊。然後他把骰子交給我。
「沼上,你真是笨吶。你仔細想想。賭場都一定有老千的。所以若是識破那兒在耍什麼怪老千的話,還是早早打道回府別賭了,這才叫賭場高手。因為就算繼續賭下去,也只會被當成冤大頭。就算識破了,也要裝做不知情,要不然就是挑明了大鬧一場。沒有人會老實道歉的,就算得到賠罪,至多也只是沒損失,並不是贏了啊。」
那看起來就像在八兵衛家看到的壁龕。佛壇加上掛軸,連神龕都擺在一塊兒,景像十分不可思議。
——是虛張聲勢。
噹啷啷啷。
門「喀啦啦」地打開了。
——只能賭花牌了。
原來如此……被這麼一說,富之市也不能用他那一招了。
真的沒有燈。
老師開始解說。
會碰到這種事……
從這個時候開始,富之市轉贏為輸了。
我贏了。
「好,豁出去了。」
老師對我嗤之以鼻后說,「最後還不是要靠我。」這傢伙真的夠會惹人生氣。教人氣到甚至湧出殺意,我硬是忍耐下來。
我裝模作樣,氣魄是很重要的。
那傢伙……
「五二單。」
說得跟自己無關似的。
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富之市的老千手法,是不是就是利用這四種感覺?那個按摩師一定是光靠觸摸就可以知道是哪張牌子。
「四三單吶。噢,沼上也贏了。」
平凡無奇的地板。
怎麼了?沼上,你贏了嗎?那不重要,你看看這個啊,這裏的灶神,神像形狀好特別吶,欸欸欸,啊?你輸了嗎?還是贏了?咦?啊啊,這裏太暗了,不小心踏到這東西了,不好意思啊,不曉得有沒有被我踩壞耶……
——南無阿孺陀佛。
老師把東西拿九-九-藏-書到燈火旁,臉湊到不能再近,伃仔細細、幾乎要一口吞下去似地檢查。
「光是摸……」
一次都沒有甩出相同的點數來。
換句話說,這是……
混帳東西!
同時……「咚」地一聲巨響。
「就是吧。喏,把賭金拿出來。」
等一下,我在動什麼傻念頭啊……
那就一定是來賭博的啊——老師說。
此外,也有在芯裏面貼進約三厘左右的毛的「毛入工」。這與瑕疵相反,是填入細毛,外行人幾乎看不出來,但只要放在光下一照,就一清二楚了。此外好像還有事先浸泡某種液體的「沁工」,或印上污漬做為記號的「暈工」等等的老千牌。
他有勝算,我這麼直覺。
這個按摩師傅,在剛才那場勝負中似乎已經看透了我。他的態度完全不同了。那張梅干臉散發出胸有成竹的自信。我好像完全被看扁了,總覺得莫名地不甘心。
勝負……靠的是氣魄。
富之市有什麼確實的勝算。
「很棒的工藝品,對吧?這種做工的話,一般都會形狀歪曲,重量不均等等,搖出來的點數也會不平均,不過這是名師的作品,重量均等,形狀也很正確,點數也很平均。請親自甩一甩,確認看看吧。」
「說、說得那麼難聽……」
就像老師說的,玩猜單雙骰子沒有勝算。
「呃……那麼……」
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
「哦哦……」
「不過除非是極特殊的老千手法,否則都會被沼上這傢伙給識破,也用不著我盯著啦……好了,沼上,在你還沒動起歪腦筋前,快點一決勝負吧。你也為被迫奉陪你的賭病的我和這個人想想啊。」
富之市一定是精通自己的牌。
「我說你啊,」老師完全不改他一貫的步調,以強勢的口吻說了,「沒事就不會來了啊。我可是沒吃晚飯就過來的,沒吃飯呢。更進一步說明的話,我的體格非常健碩,少吃一餐飯是非常嚴重的事。我都做了這麼大的犧牲過來了,怎麼可能沒事呢!」
「……有什麼事嗎?」
為賭注激動,和充滿氣魄地挑戰賭注,本質上完全不同。缺乏冷靜,胡亂掙扎,只會愈陷愈深。我尤其如此。另一方面,敵人顯然是在挑釁我。換句話說,不管是耍老千還是什麼,他都有某些算盤。既然看不出那是什麼,就不能中了他的挑釁。
——裡頭有什麼機關嗎?
一陣清脆的聲響。
旁邊沉甸甸地走著體格堂堂的老師,但與外表的安定感相反,他不可靠到了極點。
雖然處處破損,不過是一戶大農家。木板屋頂上就像這一帶的人家都會做的,到處填滿了小石子。屋裡完全沒有一絲光明透出,看來這戶人家的主人真的眼睛看不見吧。
那是另一個次元的生物,無視他,絕對要無視他。
噹啷啷啷。
「不是在說所有的賭博嗎?」
「一頭栽進多餘閑事里的人、拘泥個沒完的人、救了上弔鬼的人、向村人說教的人、最後還煽動村人,凈亂誇些海口的人,不全都是老師嗎?」
隨便怎樣都好,只要贏就是了吧。
「一決勝負吧,富之市先生!」
「我說你啊……」
富之市梅干般的臉皺得更不成樣子了。
可是手法與手腳姑且不論,想法和我在從軍時代學到的技倆似乎沒什麼特別不同。簡單地說,只要可以不用翻牌就知道是什麼牌就行了。
「耍老千太就要不得了!」老師再一次說,「不過有我在,你可以放心。我會好好監視,不會讓這個不道德的沼上耍老千。不過你也一樣,不許耍老千啊。」
紙門幾乎都打開著。
「唔唔……」
「他應該是不知道吧。」老師不滿地噘起嘴巴,「可是這樣一來,也不曉得贏不贏得了了啊。」
我再一次凝視浮現在幽明中的按摩師傅的瞼。
可、可惡……!
「那麼這次由小的來搖。」
講到花牌的老千牌,最多的聽說是一種叫「削工」的牌。這是將牌子的芯薄薄地撕成月牙形的牌。此時會依照上、下、左、右以及月別來決定撕除的位置。然後再從上面貼上背紙。如此一來,撕掉的部分看起來就會像天然的瑕疵。如果撕得很薄,就很難看出瑕疵。如果撕得深,就會看得一清二楚。好像會依賭場的環境及老千的視力來決定該怎麼撕。這樣一來,就算不看正面的圖案,也可以識別出紙牌,接下來只要主導賭局就行了。
這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真是笨吶……」老師說,「沼上,你是認真的嗎?變成怎樣https://read•99csw.com我都不管了哦!」
我鬆了一口氣。
完全看不出真意。
他看來甚至沒有發現燈已經點著了。
我橫下心來。
「歌留多賭博的老千,一般是在牌上動手腳。」
可是我無法罷手。
那麼要賭什麼呢?——按摩師傅說。
「可是……對方不是耍老千嗎?」
——好下流的歌。
我在內心吶喊。
可是。
只要換了紙牌,這招就沒效了。
「噢噢!骰子!」老師大叫。
「可是什麼?受不了,莽撞也該有個限度。」
的確,這骰子很漂亮。
「太麻煩了,你就一口氣全押了吧,沼上……」老師說。
如果他的手法和我一樣,只要拿掉他摸熟的牌就行了。
不過老師告訴我的老千牌,似乎都得用眼睛才能判別,而且也只能做出籠統的區別。
「賭花牌不成呀,按摩師傅,跟這個沼上啊,千千萬萬不能賭花牌。」
他眼睛不便,沒辦法使用這類老千牌吧。
「呃……雙。」
「這……」
「就跟你說是啦。我叫多多良勝五郎,是妖怪研究家,那邊那個是沼上蓮次,是傳說搜集家。我是個明辨是非的一般人,但這個沼上是個教人傷透腦筋的賭博狂,他光是聽到賭博的賭字,就坐立不安,渾身發癢,是個不道德到了極點的傢伙。」
聽天由命了。
現實感倏地褪去,回神一看,負債金額已經暴增到難以置信的數字。
很危險。可是,
「我就說是小針先生介紹的啦。」
「我知道啦,可是啊……」
老師說完,丟下還在躊躇的我上前,咚咚咚地粗魯敲門。
可是用我帶來的紙牌玩的話,勝算就有五成。老師質疑要怎麼換牌,但不必卑鄙地偷換牌,正大光明地拿出牌來的話,對方也不會說不吧。因為要是拒絕的話,就等於是在招認自己耍了老千。再說,對方也總想不到我會耍老千吧。
微弱的橘色燈光閃爍了兩三下,很快地安定下來。
——還唱!
沒有詐,這絕對不是耍老千,那麼按摩師傅的這種態度……
的確,我懷裡收著富美寄放的錢。
——這傢伙。
「二三單。」
「就像富美小姐說的,我了解他們的心志,所以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叫他們別賭了。可是什麼都聽人家的,全盤相信,只會讓自己吃虧罷了,我是在告誡他們這一點。」
也可以說是最適合耍老千的環境。
「這樣好嗎?沼上?」
「雙。」富之市立時回答。
哪有人對著眼睛看不見的人問這是什麼的。
「說得那麼神氣活現的。」
「你在胡、胡說些……」
可是,
「好啊。」
「可是按摩師傅,你可千萬不能中了他這一手。絕對不行。」
老師以粗短的手指指示前方。
「你在說些什麼啊,沼上。」老師扭起眉毛,「我是出於學術動機開始調查,出於人道見地救助人命,最後還對村民施以教育指導,只是這樣罷了啊。我根本沒做半點壞事啊。」
老師「嘰嘰嘰」地尖聲怪笑。
「你有勝算吧?」老師問我。
這根本無從耍詐。可是……
「裡頭沒有假。請檢查。」
「要是可以那麼輕易在賭博中獲勝,現在的我老早就是大富翁嘍。不愁吃穿,輕而易舉發大財嘍。」老師囂張地說,「世上哪有那麼爽的事。」
聽說富之市買下了舊房子,不過買下來之後,感覺也沒怎麼整理過。
「我說你啊……」
「所以我是在問你,能不能陪他賭個幾把?」
接下來只要努力贏、盡量贏、不停地贏就是了。
不可以聽,也不可以看。
「老爺可以接受了嗎?」富之市說,「沒有問題的。這是非常精緻的工藝品,但只是單純的骰子罷了。」
「盡興……?」
「那、那真是了不起的本事……老爺,他說的是真的嗎?」
「是這樣沒錯啦……」
我把玩掌中的骰子,朝地板輕輕一扔。
如果沒有詐,我絕對贏得了。
裡頭傳來聲響。
「那附近有坐墊吧?這裏鋪地板,會冷著,請鋪上坐墊坐吧。」
「所以說,對你這種一下子就怒火攻心,氣昏頭的傢伙,我可以輕易獲勝。我是這個意思,你可別搞錯了。」
老師說完,再次製造出「叩、叩」的震動,不久后「咻」地一聲,飄來火柴燃燒的味道。黑暗中浮現老師朦朧的大臉,背後生出個更巨大的黑影。是老師點亮了設在牆上的紙方燈。
我……把老師的話從心中隔離出去。
十成十的勝率變成八成,不久后減少為五成,情勢終於逆轉了。
雪原中蹦出好幾束枯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