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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之目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手之目多多良老師行狀記

第六章

的確,以各種意義來說,這都是個沒得挑剔的圓滿結局吧。
聽不到聲音,就毫無意義了。
「哦,那個畫了眼珠子的繪馬,是吧。那個繪馬很稀奇吶。」
我和富美面面相覷……
原來如此,我發現了…
「你發現什麼了?」
不僅如此,他們也沒有報警。
「靈光一閃什麼?」
「石燕的手之目……比較早嗎?」
「嗯,他回顧自己的半生,細細尋思了一番。因為失去了多餘的財產,才會萌生這樣的心境也說不定。他說他這麼想了:這一切全都是那座村子害的。一旦這樣想,想法就定在那兒,富之市先生再也沒法去想別的事了。」
「要讓交涉破局的手段多得是啊。」富美說,「拿什麼說詞都行。重點是要讓村人以為自己住的土地具有利用價值。而這一點順利成功了,接下來只要拿誘餌來拐騙就行了。對吧?」
以這個意義來說,雖然比起他,我是多少比較習慣,但我也一樣覺得吵。而且愈是想要忽視,就愈覺得在意吧。
「靠賭博從黑道那裡騙錢?」
這樣的話,不管是什麼人,以什麼樣的手法甩壺都沒問題了。
過去富之市住在這座村子。
「就像富美小姐你說的,這村子夠窮的了。那麼根本用不著那樣精心策畫也行吧。」
「你說什麼?」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當時的關係人幾乎都不在了。有人已經過世,也有許多人遷走了吧。像八兵衛這些剩下來的人,年紀也都相當大了。加之五十年的歲月使得富之市的外貌產生了劇烈變化。至少五十年前的富之市,不是個禿頭的按摩師傅。
「原來如此,準備得真周到。」
但我覺得這座村子不會有事。
富之市似乎以為突然造訪的我倆是這一行的專家。他大概以為我們是發現富之市耍詐的村人雇來的黑道弟兄吧。
村人非常寬容。他們比我們更成熟。他們說,不管富之市耍了詐還是怎樣,他們都一樣是沉迷於賭博,被蒙蔽了雙眼,所以自己也有錯,完全不生氣。
就像老師讚不絕口的,那骰子六面是以不同的材料精密組合而成。不過如同富之市所說明的,它的形狀和重量分配都十分正確,甩出來的點數,比一般骰子還要平均。
「沒錯,眼睛不方便的富之市先生好像做夢也沒想到那種東西還留著。而過去拜訪那裡的村人,也沒有一個人提起這件事。沒興趣就不會注意到嘛。然後它突然被老師找到,還逼問那是什麼,他一個不小心就回答了。可是……去年才遷進村子的人,不可能會知道這種事。而且明明看不見,他卻答了出來。那個繪馬就算不那麼稀奇,也不太一般吧。富之市先生說他答話之後才心想絕對曝光了,流了一身冷汗呢。雖然他佯裝平靜,但那個時候,他已經被逼到絕境了。」
「可是托老師的福,沼上才得救了不是嗎?」富美一本正經地說。
光是生活無趣,或是可以賺錢、很好玩是不夠的。會因為這種動機而沉迷於賭博的人,這村子里沒有幾個吧。就是因為有為了村子的將來這種名正言順的理由,村人才會有一半以上都染指反社會的賭博行為。
「你說什麼!」應該第一個識破這一點的老師驚叫,「你怎麼知道?」
「對,因為村裡的年輕人向他說明,那兒是沒有任何人會靠近的地方。」
「其實他是希望有人發現吧。」富美說。
「思索?」
「喏……沼上,你看這個。」
還有,因為要聽出細微的聲音,在吵鬧的地方行不通。那裡是山村的郊外,而且是荒野中的獨棟房子,時間又是深夜,條件再適合不過了。
富之市本身對這一招似乎自信十足。
「也、也不是那樣……」
「這是復讎啊。」富美說。
不過使用這種骰子需要一些條件。首先,地板不能是軟的。榻榻米或布也不行。地板必須是堅硬的、能夠清楚反彈聲響的材質。鋪了硬木板的木板地房間是最合適的。
「是妖怪啊。」老師反覆說。
然後他以痙攣般的古怪動作,僵硬地押下籌碼。
「當然了。」老師答道,「我們怎麼能糟蹋村人的好意呢?我們會吃得清潔溜溜的。」
只要能夠聽出聲音,就形同透視壺中。勝率會有十成,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種狀態,根本無法生活。母親在一家人遷出村子后,馬上就過世了……富之市說他為了扶養無法下床的姐姐,吃了許多苦頭。當時富之市才十五、六歲,而且還雙眼失明,光是一個人要活下去就不得了了。他說他一開始去做按摩學徒,但光靠給人按摩,無法糊口,結果就踏進了不好的世界,也做了許多壞事。他是在那裡學到賭博的。他費了三十年,嘔心瀝血存了一筆錢,開始做起放款業,但生活安定下來的時候,姐姐卻過世了。」
沒錯,我們多多良勝五郎大師的存在,粉碎了傳說的老千骰子。一下子跌倒一下子撞到一下子碎碎念,甚至還唱起下流的歌曲來——擾人安寧的老師,言行舉止在在分散別人的集中力。可是對我來說只是讓人分神的麻煩,對富之市而言,卻是致命傷。
我也覺得只是邀約,這村子里的人不會去參read.99csw.com与什麼賭博。
「不不不。」我說,「老師根本沒識破啊,富美小姐。這個人果然只是個妖怪痴罷了。」
會供上繪馬啊……
噯,就連弔兒郎當的我都能學到某程度了,富之市的技巧一定更是爐火純青吧。
「可是在石燕以前,不是也有一樣的妖怪畫嗎?」
可是,
他說他躊躇再三,最後豁了出去,決定以他擅長的項目來決勝負。
「才不是沒關係呢。你在說什麼呀?要是沒有身歷其境,或許就不會發現了,那真是場不錯的體驗。」
祭壇底下找出了許多老師在集會所滔滔說明的各種老千賭具。好像是依對手的人數和本領,配合當時的狀況靈活運用。
大客廳還繼續熱鬧著。
老師只是一仰頭喝乾了酒,沒有回話。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
這個技巧也一下子就被老師封死了。
還說要全村舉行一場慶祝會。
原來如此……那兩顆傳說中的骰子,是成功騙過真正的黑道、擁有優良實績的道具。那麼他當然會滿懷自信地用它來應戰。
「可是富之市先生不是說他認輸了嗎?你不也在場嗎?」
要分辨這些聲音,需要非同小可的聽力和集中力,以及非比尋常的修練。
如今回想,他的變化太異常了。
「當然啦,對吧,老師?」富美說。
老師出示的,是畫有那個妖怪手之目的一頁。
「接下來……就可想而知了。村人們一下子就掉進陷阱,近乎好笑地墮落下去了。賭博這種東西,一旦陷進去,就只會愈來愈難以自拔——這一點沼上應該最清楚吧?」
「富之市先生換了名字。」
「什麼策略,你只是在那裡製造噪音罷了。」
「從這兒開始就是假的了?」
那麼……
那的確是壞迷信吧。
不過如果處在那種精神狀態,還是沒辦法把它當成誤打誤撞吧。我若是富之市,也會這麼想。而如果那不是誤打誤撞,就表示自己的手法被看穿了,或是有被看穿的可能性。因為除此之外,突然冒出來的訪客沒道理會說出那種話來。
「這樣嗎?」富美露出愣住的表情,「怎麼,原來是這樣啊?可是聽說富之市先生對八兵衛先生說自己的真面目全被老師看穿了,還說什麼對老師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那很可疑。」老師說,「你說的是手目坊主對吧?那真的是早於石燕以前的畫嗎?這一點值得商榷。」
「可是富美小姐,那個企業根本就是串通的,不是真心要買吧。這次是村人拒絕了所以還好,萬一村人真的打算要賣……」
是鳥山石燕的《畫圖百鬼夜行》。
「所以我完全失掉了人性——富之市先生這麼說。他說他作惡多端,害人無數,就這樣活了十幾年。可是過了六十歲以後,他開始莫名地厭惡起這樣的日子來……」
瞬間,富之市「嗚哇」一喊,扔出壺去,朝著老師下跪平伏,以哭腔這麼說了:
因為太吵了,太煩人了,狀況太教人分心了。
富之市招出了一切,前往集會所,向期盼我們歸來的村人們俯首賠罪。因為是靠耍老千賭贏的,債務也都一筆勾銷了。
但我怎麼樣都無法信服。
我和老師在裡間享用大餐。
所有的一切,都是富之市自個兒誤會了嗎?
得了眼病……
「那裡的土地本來是村子的。富之市先生自稱菰田,向村子買下了那塊土地。村子因為財政困難,非常樂意,賤價賣了出去。至於他的軍資……當然,說什麼從無依無靠的老人那裡繼承財產是騙人的,其實是靠那兩顆傳說的骰子從城裡的鄉下黑道那裡騙來的。」
加上富之市因為一直耍老千,心裏有鬼。
借據當場全撕掉了。
不是因為分神……
「當然是妖怪的事。」
如果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的話……
原來如此。
那一家的遺孤,就是富之市嗎?
「就是啊,」老師加重了口氣,「我想到了詐欺座頭,耍詐的光頭和尚——手之目的真面目啦。不瞞你說,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這件事的啦。」
然而……
我說我不懂,老師便嘲笑我說「真笨」。
這也是有可能的事。
善良的村人不會撒這種謊,但壞蛋就無法保證了。視情況,自己的不利條件還有可能就這樣被當成弱點利用。
「可、可是……等一下啊,富美小姐。」
富美說,富之市最感到吃驚的,是自己的家——遭作祟的宅子就這樣原封不動。
「遺……遺孤?住在那裡的一家人指的是誰?那戶人家發生過什麼事嗎?那、那戶人家……」
「被強迫帶來,生了病也沒人幫忙,有人死了就像趕狗似地把人放逐出去,就是對這種種殘酷對待的復讎。聽說富之市的父親罹患肺病過世,一家人被趕出村子時,母親也過勞病倒,姐姐得了腰病,富之市自己也雙眼失明了。」
富之市心想,如果連無敵的神技六音骰的老千手法都被破解,那麼這就不是自己應付得了的對手了。如果村人真的派來了這樣一個高手,自己絕對完蛋了。既然如此精通賭博,那一定是黑道老手。面對這樣的對手,再繼續耍些早已露出馬腳的老千,遑論勝負,連自己的小命九_九_藏_書都難保了……
而且老師又說了類似的話,不過他是隨口說說的。
就算村人懷疑富之市,應該也沒有任何他耍老千的證據。自己不會笨到對外行人露出馬腳。那麼村人頂多只是懷疑他贏得太多吧。所以才會請高手來揪出他耍老千的馬腳……
壞迷信……
這也一樣,雖不中亦不遠矣。
「那也不盡然。」富美說,「因為他的本名叫做富田市造啊。」
富之市卻面色蒼白,汗流不止。
再說,要是覺得被吵到無法專心,抗議一下就好了。不,只要說聲「吵死了」就行了。老師雖然神經大條,但也很膽小,就算他不理我的話,別人說的話他也會聽吧。
「識、識破?」
可是來人卻沒有要撲上來的樣子,也沒有半句威脅的話。訪客只是堅持想賭一把。唔,我們真的是去賭博的,這是理所當然,但富之市疑神疑鬼,理當會覺得訝異萬分。
「這不是手之目嗎?」
富美生氣地說,坐到墊被上。
「誘餌?」
「如此這般,主角登場了。富之市先生算準時機,回到了懷念的遭作祟的屋子。聽說……沒有一個人發現。」
不過我們確實背負著村人的期待,前來向富之市報一箭之仇,算是一種代理人,所以這個推測雖不中亦不遠矣。
村人為富美準備了其他房間,而且富美好像十分融入其中,所以我們沒有叫她。
不是對我說,而是對老師說。
不過,聲音不同。
「哎呀,可是富之市先生說最教他害怕的,就是留在祭壇上的繪馬被找到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完了呢。」
簡而言之,只是平分秋色罷了。
然而……富之市卻失敗了。
「真、真面目?不是被識破老千?」
「忌諱的記憶?」
「手目是什麼?」
說的沒錯。
他無法把這當成誤打誤撞。
這……就算是行家,也很難識破。
「換句話說,就是詐欺座頭吧?說到座頭,就是放款業者嘛。不管是詐欺賭博還是詐欺高利貸,不管怎麼樣,都是跟錢有關的妖怪啦。沼上,我啊,那個時候在那兒看到那個按摩師傅的模樣,靈光一閃。」
他說他只是觸摸手中的牌,就能夠分辨出每一張。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能夠神乎其技地在發牌的時候,將想要的牌發到想要的位置。
「那裡就是遭作祟的宅子?」
富之市坦白了一切。
「……不僅如此,富之市先生還在空襲中被燒掉了房子。所以他有了一番思索。」
「哎呀,真是個大收穫。」
八兵衛這麼說。
毀掉村子。
「咦?是這樣嗎?」
因為富之市使用的牌子,只是他摸熟了罷了,並沒有動任何手腳。那不是「削工」牌也不是「毛入工」牌。看在別人眼裡,只是一副破爛花牌而已。
村人們陷入老千賭博的泥沼,進退不得了。要是就這樣置之不理,為了償還欠富之市的債,村人不久后只能賣掉土地吧。可是這其實是一塊毫無利用價值的土地,找不到買主。結果真的就只能賤價求售,如此一來,村子將自然消滅……
老師邊啃白蘿蔔邊說。
村人們……確實是拚命想要重建村子。
因為再怎麼說,這都是傳說中的骰子。
唔,是這樣沒錯……所以才更教人氣憤不是嗎?
他驚人的手技,真的就有如手上長了眼睛一般。
「不行的。」富美豎起食指搖晃,「富之市先生在計劃的最後,安排了他最拿手的賭博。你覺得只是跑過來邀集,這村子會有幾個人沉迷在賭博里?大家全都是老實人啊。就算只讓兩三個人破產,也沒有意義啊。富之市先生的復讎不是針對個人,而是針對整座村子呀……」
「因為那裡是富之市先生以前的家啊。而且因為街坊說它遭到作祟,五十年間沒有人靠近。所以屋子裡面的東西,幾乎都是遭到作祟、被趕出村子的那家人的東西——五十年前的東西,都一直原封不動地留著啊。那個繪馬是五十年前治病的不動明王還受人信仰的時候,得了眼病的富之市先生為了祈禱病愈而畫的繪馬啊!」
「對村子本身復讎?」
「富之市先生說,這讓他深刻感覺到,縱然沒有村人記得他們一家了,村子卻將忌諱的記憶確實地傳遞下去。」
富美笑了:
厭倦塵世,想要隱遁而來到這座村子——他對村人的這段游懷,也並非全是謊言吧。
我想……實際上他最後看到的景色,與這座村子現在的景觀,應該幾乎沒有差別吧。
「他的戶籍呢?就算撒謊,也騙不過村公所的戶籍人員吧。他不是規規矩矩地去辦了遷入登記嗎?如果他以前住過這裏,村公所的人馬上就會發現了吧。」
「村人信了那一套?」
「我當然是說,」老師理所當然似地說道,「就妖怪嘛。這還用說嗎?我不可能去想其他的事吧?」
我正要開口抱怨,此時紙門打開,富美走了進來。
富美這麼作結。
於是,富之市轉念這麼想:
「復讎?這是怎麼……」
儘管如此……
可是,我的心情很複雜。
「那,這個手之目……也是石燕的創作嗎?」
失去一切的時候——必須從頭來過的時候,人需要一股極大的原動力。我連富之市的一半九_九_藏_書都還沒有活到,所以不了解,但上了年紀以後要重新出發,一定更加艱難吧。富之市這個人是利用他的復讎心來做為原動力吧。
「對,為了這個計劃,富之市先生與偶然認識的傷痍軍人交換了名字——不,交換了戶籍。也因為被空襲燒得一無所有,他說他毫無眷戀。所以戶籍人員受理的菰田勘介這個名字,是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軍人的名字。」
富市就相當於這個裂痕吧。
「對了,說到妖怪……」老師說,從寶貝萬分地帶來的背包里取出一本書。
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嗎?
這可以說是老師說明的「聞音」老千骰子更上一層樓的賭具吧。「聞音」只能聽出單雙,但這「六音骰」卻連數字都可以聽出來。此外,「聞音」必須甩下壺后稍微后拉,磨擦骰子才能聽出聲音,但「六音骰」在它落地的時候就可以聽出來了。
所以富之市說他當時不安極了。
可是,富之市認為,如果我們是專家,一般老千手法應該行不通。一般老千手法——例如使用動過手腳的骰子及壺的老千伎倆,就算騙得了門外漢,也騙不了行家。而且反過來利用眼睛不便的缺點的策略,對黑道弟兄也不管用吧。就算我們把雙硬說成單,富之市也無法反駁。
我大吃一驚,把煮芋頭都給弄掉了。
純真的鄉下人不可能識破這些。
「我、我說你啊……」
於是,富之市使出了最後手段……
大約是凌晨兩點左右吧。富之市氣喘吁吁,勉強甩完壺放下的時候,老師突然停止哼歌,「啊」地大叫。
傳說中的骰子也和普通骰子沒兩樣了。
富美提議請富之市也一起過來,大家言歸於好,這個提議一下子就通過,結果成了一場也兼和解大會的熱鬧宴會。受到邀請的富之市大為惶恐,再次誠心謝罪。八兵衛代表村人,要他從今以後致力按摩業,讓村民們拍手叫好。
——原來如此,我發現了!
「你們兩個主角怎麼可以就這樣跑掉?而且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那兒……」
就使用連黑道也難以識破的究極老千骰子吧……
所謂六音骰,如同其名,是能發出六種音色的骰子。
因為與富之市的決戰中,得勝的竟然不是我,而是老師。
「果然一開始就是計劃好的啊。這圈套是從哪裡開始?」
「是嗎?」
大錯特錯。
要是得意忘形,使出自己的拿手絕活,到時候可能會被逮個正著——富之市似乎這麼想。
不是因為贏不了才慌。就算聽不到,勝率也是五成——只是成了單純的賭博而已。所以富之市的慌,是擔心自己的最後一招竟也被識破了的慌。
富之市的計劃雖然受挫,但村子的財政依然窘迫。
再加上前去拜訪時,老師的說詞顯然相當古怪。
訪客——我們如果真的是村人雇來的,一定會用那樣的偏見看自己,那麼自己不曉得會被教訓得有多慘——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來,但富之市說他打一開始內心就驚恐不已。
什麼叫真面目?
「那、那富之市是……」
過去為了指導種桑而被請到這塊土地,然而一家之柱不幸因病過世,遺族蒙上觸犯禁忌遭到作祟的污名,被趕出當地的悲劇的一家……
而是因為聽不見。
「噢!」老師驚嘆。
「他是光頭沒錯,可是座頭本來就是這副模樣,有什麼辦法?」
「這什麼話!」一直沉默不語的老師放下吃白蘿蔔的筷子,瞪著我,「這是策略啊,策略!」
話雖如此,縱然開始落敗,按摩師傅的手邊也還有一堆籌碼,而我雖然開始贏回輸掉的分,但也還沒有轉敗為勝。
「咦?所以……他才會叫富之市嗎?」
對村子復讎。
老師這麼大叫。
花牌太危險了。
那個人也是露出手目了——老師說。
不,我雖然習慣了老師的蠻行,但富之市也精於賭博,那麼以條件來說,是五五波,所以我覺得也沒必要動搖到這種地步。
就是那兩顆出色的工藝骰子——六音骰。
「全部都是。」富美說,「聽說這相當困難呢。因為這不是對個人的復讎呀。再說,富之市先生調查之後,發現把他們一家人趕走的村人幾乎都不在了。噯,都已經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這也沒辦法,但富之市先生結果不是對村裡特定的誰復讎,而是得對村子本身復讎了。」
不過決定要觸犯禁忌的是村人。
當時富之市緊張得心臟都快爆炸了。
「咦?你不知道嗎?」富美說,睜圓了眼睛,「騙人,你真的不知道嗎?沼上?」
「哎呀,你們還在吃嗎?」
「結、結果根本沒關係嗎?」
老師大概也不知道。他又沒看穿。
八兵衛也是這麼說的。
「就是啊,疑似石燕參考過的繪卷物有好幾種,對吧?的確,與那些同系統的繪卷物里有手目坊主這樣的妖怪。可是並不是全部都有,而且製作年代也不明確。與其說不明確,顯然比較舊的繪卷,都找不到手目坊主啊。」
或許是沒效……
「對,他們被說服,認為有法子可想。因為有企業說要出大錢,讓他們完全誤會了。他們認定自己的村子能夠變成觀光地。」
「繪馬?」
宴會持續著。
就在這個時候。
九*九*藏*書當然,聲音差異極其細微,一般人絕對聽不出來。
富之市自年輕時便失去視力,耗費了約十年的光陰,孜孜不倦地學到了這種骰子的聽音辨識技巧。
這樣的賭局,村人不可能有勝算。
——啊!
「應該吧?也有可能石燕所畫的充滿寓意的圖畫意義沒怎麼被人看出來,只被當成了一種妖怪,就這樣傳畫下去啊。」
或許就不會發展成這種局面了。
「喂,沼上,我可是個妖怪研究家啊。我在那種狀況靈光一閃,只是這樣罷了。」
老師用力點頭,吃起白蘿蔔。
「怎麼說?」
富之市慌極了。
而且仔細想想,誰也料不到來的竟會是這樣古怪的角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可是,
使用六音骰的條件都齊全了。
「其實富之市先生在做出這個計劃之前,曾經回來過這個村子一次。他說當時他明明看不見,卻覺得這兒一點兒都沒有變。上了年紀,忘了許多事,記憶好像也變得曖昧模糊了,然而這個村子的景色,他卻記得一清二楚——或者說,他可以歷歷在目地回想起來。這也難怪啊。富之市先生是在這座村子失去視力的。這座村子的風景,就是富之市先生最後看到的景色啊。」
一定是老師砰砰磅磅,唱著下流歌曲的行為影響了他的集中力。特別是對於沒有視力的富之市來說,一定更覺得吵鬧不堪——當時的我這麼想。
村人好死不死,偏偏就是派了兩個一點用處也沒有的門外漢——而且還是兩個痴人——上陣。
「對。村人知道自己擁有別人即使出大錢也想要的財產了。可是如果只是就這樣擱著,一文錢的價值也沒有……等於是白白糟蹋。想要有效利用這個寶物,就需要錢。換言之,這誘餌就是錢。這村子本來就窮得要命……所以這個餌也一下子就釣到村人了。」
「那是……」
「不是或許,就是這樣。在《諸國百物語》裏面,妖怪追了上來。這是恐怖的妖怪吶。可是喏,石燕在這張畫裡頭畫了芒草對吧?這芒草的意思是,以為是幽靈,細瞧其實是枯尾花。」
「換了名字?」
我受到感謝。被村人們感謝。
「就是啊。」富美說,「所以富之市先生說,雖然沒人認出他是沒法子的事,但還是讓他覺得有些落寞。」
這些傢伙是來試探我的。
「我、我怎麼會知道?我根本沒聽說啊。」
我思忖。
「什……什麼策略、什麼識破,喂!說什麼識破真面目,識破的也是妖怪的真面目嘛!老師你啊,結果根本只是滿腦子妖怪罷了嘛!」
「對。首先……他塞了一筆小錢給認識的惡質業者演了一場戲。說要買下這座村子蓋渡假村……」
只要能夠聽出放下壺時骰子碰到地板的聲音——滾動的話,就是最後停下來的音,就能夠聽出是哪一面朝下。
而逼使村子觸犯禁忌的是貧窮、是不徹底的近代化。
這裏對富之市來說,應該是個只有辛酸回憶的地方。而且他是滿懷恨意,為了復讎才回到這裏的。即使如此,還是會覺得落寞嗎?
因為毫無預期地,我被老師介紹為使用同一種技法的人。不僅如此,老師還虛張聲勢說要是隨便耍詐,是會被我看穿的。
——小的認輸了。
勝率也是,富之市的勝率雖然減少了,但我的勝率也沒有提高,一樣是六七成左右。
「村人們為了村子,自己毀掉了村子——這就是富之市先生的復讎。」
「那麼在外頭吃不就好了?」富美說,「唔,大家似乎玩得很開心,好像也沒發現你們不見,好吧。話說回來……老師,你是什麼時候識破的?」
「那……」
「是啊,是手之目,」老師得意洋洋地說,「繪卷物里也可以看到形貌和這個相同的妖怪畫,繪卷物的成立年代不詳,所以也不能一概說石燕是取材自《諸國百物語》而畫的,但他應該知道《諸國百物語》的故事,不是嗎?」
富之市連續失利,徐徐顯露出敗相,一開始的從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變了個人似地毛躁不安起來。
「所以說……老師根本沒……咦?」
「你看看芒草生長的樣子,這跟花牌的圖案一模一樣啊。這是影射和尚牌啊。所以啦,站在芒草裡頭的也是和尚吧。《諸國百物語》里的妖怪是白髮,但這張圖是光頭和尚啊。」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過我要重申,我們是妖怪痴,不是賭博專家。
「原來如此!那是富之市先生自己的繪馬啊!」
直截了當地說,富之市的賭博全是耍老千。
可是富之市卻甘於承受老師的蠻行,只是不斷地忍耐,然後狼狽不堪。
「這是心理戰啊,心理戰。」老師說,「我就是像這樣步步逼退富之市先生,把你從窮途末路中救了出來呀。你也稍微知恩圖報一下怎麼樣?沼上啊,如果只有你一個人,那五百圓全都——不,你一定會輸到連內褲都脫|光,連屁毛都被人給拔光了。對不對?對不對?」老師神氣地說,「我總是時時為你著想啊。」
然後,
接納了富之市這個新成員,這座村子今後將何去何從?
「小的服輸……」
也就是花牌。
迷信還發揮著機能的時候,不會被當成迷信。當它https://read.99csw.com不再發揮機能以後,才會被當成迷信。原本是生活核心的事物錯位,以它為基礎形成的文化破裂時,它的裂痕就會發生不好的事。
富之市這麼盤算。
總之,村子的危機是解除了。
「不是這樣啦。這意思是光頭——也就是輸光光的意思啦。被賭博拔光骨頭——沉迷賭博,輸個精光。這是在說,恐怖的其實不是妖怪,而是手目啊。」
「所以他其實並不是那麼富有。」富美說。
不,被這麼一說,我覺得似乎應該如此。
「唔,或許吧。」
「問題就在這裏。」我搖了搖我的一顆大平頭,「你說這老師識破了什麼?這一點我怎麼樣都無法信服。」
唯有這一點,我怎麼樣都無法接受。
村人們對我們說,如果我們累了,不用客氣,可以到裡間休息。我們也不是累了,可是有點跟不上地方色彩濃厚的熱鬧氣氛,所以我們貪婪地端著美食和酒瓶,溜出宴席,移動到裡間去了。那裡鋪著高級一些些的寢具。真是無微不至。
那麼……
骰子的六面不只顏色不一樣,表面的硬度也微妙地不同。所以碰到地板時,每一面敲擊出來的聲音會有細微的差異。
「毀掉村子?」
「是遭作祟的宅子。」
「噯,深奧的事我是不懂,但八兵衛老先生他們剛才重新為村子過去的殘酷行為向富之市先生道歉了。富之市先生也哭了呢。托老師的福,總算是圓滿落幕了。這不是很厲害嗎?」
「怎麼能把純真少女獨自拋在酒宴上呢?」
是不是祈禱病愈的繪馬啊……
話說回來,我們受到的款待也太熱情了。
「噯,所以這張圖呢,從手之目這樣的標題開始,就是在表現老千賭博。而圖案呢,是個手上長著眼睛的和尚站在芒草原,不是嗎?這個啊,是暗藏了好幾重有關這類賭博寓意的圖畫啊,沼上!」
富之市後來說,這種老千骰子是江戶時代留下來的傳說中的老千骰子。但能夠運用自如的賭徒,過去從未出現過,來歷非凡。
至於驚動警方這事,我想村人自己應該也想避免吧。
「我是在場,可是這個人從頭到尾只是不斷地做些不負責任的發言,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而已啊。我是不曉得他在幹什麼,可是他一下子唱歌一下子跌倒一下子怪叫,只是在那裡給人添麻煩罷了。」
「原來如此,我發現了!」老師接著這麼叫道。
然後……我們深受感謝,村人說一切都是托我們三人的福。
隔天事情從八兵衛口中轉達給村中的女眷,這下子老公內疚的生活也可以劃下旬點了。
我們只是一對旅行中的妖怪痴,不是什麼賭博高手。
我……撇下嘴角。
可是,像那樣重建以後的村子,或許再也不是過往的村子了。不,或許不能是過往的村子。
雖然那真的只是誤打誤撞。
噯,我是很清楚沒錯。
噯,這也有一半是事實,不過對富之市來說,是真是假似乎都無所謂。因為聽在富之市耳中,老師所說的話,怎麼樣都只能是一種威脅。
「也就是……毀掉村子。」
根本是誤打誤撞嘛。
「我無法斷定啦。再說,就算這是從石燕以前就有的妖怪——古時候就廣為人知的妖怪,應該也一樣是擁有這類賭博寓意的妖怪吧。因為這是手目坊主啊。」
「對,真面目。就是……老師識破了富之市先生是原本住在那裡的一家人的遺孤吧?」
「呵呵呵。」老師笑了,「歌留多賭博中,有種把對自己有利的牌切混進去的技法,就叫做手目。換言之……像你或那個按摩師傅的技倆,就叫做手目。從這個字衍生出來,賭博中的所有老千手法、詐欺行為,全都叫做手目——詐。露出手目,意思就是耍老千曝光。」
這我知道。
昨晚……
不知是否天生,還是因為視力障礙所造成,又或者是從事巧妙運用手指的按摩治療這一行,富之市的指尖觸覺十分發達敏銳。
一定是這樣的。
原來如此。
可是——這也是重申——要派的話,應該會派些厲害角色,就算村人再怎麼愚直,也不會派這種沒半點用處的痴人上門吧——普通人應該會這麼想。
——總覺得……
當然,老師平常就很怪,但富之市不可能知道,那麼他會心生疑念也是當然的。
「這麼偏僻的地方,才蓋不起什麼渡假村呢。與其要在這兒蓋,我住的村子地點更好。要開發的話,售先開發的不是這前面的村子,就是溫泉區呀。那兒變得熱鬧的話,這一帶或許也會好過一些,不過還是不上不下。如果山好,應該會選擇更靠山的地方,可是更靠山的地方,還有更多交通比這兒方便的地方,說難聽點,這個地點幾乎沒有半點利用價值。我想這村子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件事。可是……」
最近已經式微了……
富美恢復一臉正經,這麼問道。
「所以……他計劃了這次的事。」
伸手不打認錯人,對方都已經全盤招認,借據也撕掉了,也不必再追究下去了——八兵衛這麼說。
花牌則似乎如同我的猜想。
然而實際上一點都不普通。
結果笑了出來。
「聽、聽你放屁!剛才你還在說你總是只想著妖怪,言猶在耳,就說這什麼鬼話!」